公元1675年,康熙十四年正月间,北风呼啸,银装素裹。
天尚且冷着,呼一口气就叫人冻成冰了。
紫禁城内,除却零星的几个人正在值守,不当值的大多窝在屋里烤着炭火取暖。
都在猫冬哩。
乌玛琭从一片黑暗中醒来,猛地睁开眼,头痛与眩晕叫她难受。
她缓了好一会儿,调整好呼吸,看着屋顶的木梁,眼珠子转了转,这才要支撑着起来。
旁人走过来,给她递了杯水,口中没好气道:“你倒是好运,今儿不用去看那些。那女子腿都渗出血了。”
乌玛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她木着脸,低头喝干了那杯温水,嗓子干得冒烟,连说话都难。
她慢慢的扫视着屋内,一切古色古香,古朴里透着精巧。
以乌玛禄并不多的经验来看,她知道这杯子勉强算得上是藏品,价值不菲。
她已察觉到了不对劲,却不肯流露出半点儿异样。
她支撑起身体,要起来自己倒水,可她全身无力,光这一动作就叫她喘气不已。
那嘴硬心软的姑娘见状将她手中水杯拿过,去倒水,水煨在炭火上,不至于凉了,这会儿倒出来的水还冒着热气。
她口中还忍不住念叨:“身体不好就不要多动了。”
她将那茶杯塞在乌玛禄手里,道:“你且暖着手罢,可别再冻着了。”
乌玛禄听话的接着,那暖气儿顺着茶杯从手心传了过来。
那女子将枕头给她垫在她腰后,这才满意的坐一旁打络子。
乌玛禄安静的看着这一切,问道:“这是怎的了。”
刚走进来两人听见她问话,脸上带着几分喜色。
一个坐下,伸手摸了摸她额头,一个坐在一旁和她说话。
摸她额头的少女,叹道:“好在你退烧了。”
又接着道:“你不知道你有多吓人,半夜说起胡话把人吵醒了,这才知道你发了高烧。”
她往倒水的人努了努嘴,道:“她去找了管事姑姑,找太医给你看了病,好在这会儿子退了烧。等病好了,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倒水的轻啐了一声,将茶杯塞在了乌玛禄手中:“别听双姐儿胡言乱语。”
双姐儿笑道:“好你个妞妞,我为你说话,你倒不领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谁也不让谁,声音倒是挺低的。
一旁和她说话的姑娘笑道:“你别管她两了,她两平时便是这样。”
那姑娘笑着:“咱们昨日才进宫,见你不理我们,还以为你心气儿高,不好相处,也不知道你不舒服。”
那姑娘道:“就像双姐儿说的,要不是妞妞,还不知道你要烧成什么模样。”
妞妞闻言哼道:“也用不着谢我,好在咱们是上三旗的包衣,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才求得姑姑通融,求来了太医治病。”
她恨铁不成钢道:“咱们又不是那些没名没分的普通宫女,用不着硬撑着,硬撑出个好歹来,那可怎么是好。”
坐她旁边说话的姑娘一一为她介绍:“我是戴佳月月,这会儿子活像要吃人的是万琉哈妞妞,另一个是魏双姐,这里就咱四个,只望咱们好好相处,和和气气的就好。”
这会儿该乌玛禄介绍自己了,但乌玛禄实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只能沉默着。
那戴佳月月似乎看出来了,笑道:“好了,我们也瞧出了你是个闷性子。你也用不着不知该怎么是好。”
她细细说来:“昨日妞妞帮你去求姑姑时,她从姑姑那里知道你是乌雅家的女子,叫玛禄。”
她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些艳羡:“咱们的名字也就叫着玩儿,不像你,有个正儿八经的名儿。”
戴佳月月收拾好心情,道:“你病着,管事姑姑叫我们转告你,她省了你这几日的考核,等你病好些了,一切照旧。只你我刚入宫,宫里的规矩还是要多注意些的好。”
乌玛禄乖乖点头:“好。”
她突然问道:“我能出去看看么。”
万琉哈妞妞嗤笑道:“听起来你像是这宫里的主子似的,但凡你今儿病好了,去看一看那挨罚的宫女,也问不出这种话来。”
万琉哈妞妞已经提起了两回,可这是什么事?
乌玛禄不知晓,她看向了戴佳月月。
戴佳月月叹道:“刚刚管事姑姑让我们去看了场罚,那受刑的宫女腿被打出了血,听说之后要被撵去辛者库做事。”
她道:“这宫里呀,还是老实本分些好。”
乌玛禄张张嘴,想要问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戴佳月月叹道:“咱们几个刚入宫,这宫里的事儿也不好说,也就这样吧,咱们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她似乎还要再说几句。
乌玛禄下意识想要转动自己左手上的镯子,却转了个空。
这下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看着她们,打断了戴佳月月的话:“我有个镯子,一直戴手上的,你们看见过没有。”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她心里着急,却还是维持着冷静,形容了一下,只道:“那是祖上留给我的,是七彩宝石镶嵌成的。大抵是我不小心落在了哪儿,你们若是看见了,就告诉我一声。”
她道:“那对我很重要。”
其余三人应下了。
万琉哈妞妞见她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让她继续休息。
她听话的躺在被窝里,发了一身汗后,倒清醒了几分。
她心里一会儿惦记着镯子,一会儿想着戴佳月月告诉她的名字。
乌雅玛禄。
只比她的名“乌玛禄”多了个雅字。
只她名字是来送镯子的喇嘛给镯子时一起取的。
奶奶说,那喇嘛见着她,双手合十,让父母一定要给她取名为玛禄。
父母问缘由的时候。
那喇嘛只道:“一切皆命,非人力而能改。”
过后,那喇嘛再三警告,他送来的镯子不能离她的身,她的名字也不能改。
父母自然是不信这神神叨叨的话的。
可她打小身体弱,常常大病一场。直到按喇嘛说的去做了,才平安长大。
那镯子她一直戴在手上,后来有朋友告诉她,那手镯的形制很像是清朝宫里的东西。
她去问过奶奶,奶奶说不清楚,才给她说起了那个喇嘛,倒比爸妈说的多一些了。
奶奶说,那喇嘛后来还说,物归原主,尘归尘,土归土。
奶奶还说,那喇嘛说了一些话,可惜她记不得了。
她也没想那么多,就当是老人的心意。
直到一觉醒来,她身处这皇宫内院。
想到这里,乌玛禄心中生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也许她的穿越跟那个镯子和这个巧合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她垂目看着自己的手腕。
她以为是身穿,可她细细打量过自己的身体,并不是。
这细嫩的手柔若无骨,没有她长期敲击键盘留下的薄茧。
她想,或许那镯子是穿越契机。
因为那镯子消失了,她越发肯定这样的想法。
于是,她报了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许……
也许只要她找到了那个镯子,就可以借助那个镯子再回到她原本的年代。
她明白自己这样的想法可笑荒唐,可这是她唯一能指望的东西了。
这是绝望之人,在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稻草而已。
她是如此的渴望回到自己的年代。
她是无根浮萍,无系之花。
在这陌生的朝代与地方,举目无亲,却不能对任何人提及。只能再小心不过的隐藏这件事,不叫他人发现她有什么不同。
她得小心。
困意和疲惫一股一股的袭来。
她是如此的困倦。
她闭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打门外进来个宫女,手里提着些许糕点,同其他三个人说了几句话,就将手上糕点递了过去。
那三个姑娘纷纷找了些由头,也就出去了,说是窜门子。
这么冷的天,她们愿意出去,也是难得的。
乌玛禄知道,这是她们找法子给她们留下说话的地方。
她虽不说,心里也是有几分感念。
那宫女着一身素色旗装,梳着把子头,整个人轻快伶俐,带着几分精气神。
虽才十八九岁的模样,和戴佳月月她们那副生嫩的样子,是截然不同的。像这宫里的老人。
乌玛禄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她也在打量着乌玛禄。
乌玛禄心里想着这些,却也不先开口,只等宫女说话。
那宫女拉着她的手,给她塞了个荷包,有百两银子。
宫女道:“我名清欢,是主儿取的。是你的远方的堂亲,也姓乌雅。这是受你祖父所托送来的。”
乌雅清欢坐在她旁边说些体己话,无非是劝她认命,要好好保重身子,末了塞了点儿东西给她。
乌雅清欢道:“这是你祖父的意思,进了宫,就不比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吃穿用度,皆是要处处小心。他老人家终归是心疼你的。”
乌雅清欢又道:“我也不劝你,你还是尽早想开些才是。莫误了自己……”
来到这宫中,说什么都晚了,只能自个儿想开些。
她叹着:“我虽在宫里,原也听过你的事,早两年你就该入宫了,可惜那时年纪小,不合上意,落了选,也是正常。”
乌玛禄眨了眨眼,配合着叹了口气。
乌雅清欢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轻声道:“阿玛和额娘总归是为我们好的,想开些吧。我等女子,不如儿郎们能建功立业。能在这些地方为家中略尽绵力,又有什么呢。”
乌玛禄抬头看着她,问她:“姐姐也是被自己的额娘阿玛送进来的么。”
乌雅清欢忍不住笑话她:“你倒是可爱。”
乌雅清欢依旧是笑着的模样,口中道:“这宫中的女子,哪个不是被自己的阿玛额娘送进来的呢。”
哪个送自家女儿入宫的爹娘,不是想让自家女儿为家族去争得圣上恩宠。
可是,她们想方设法,抢得头破血流,才能给家族争得一点点荣耀利益。
更多的,不过是来这宫里,平白受一遭罪罢了。
乌雅清欢看了看外面的天,算了算时间:“主儿好意,允我来瞧瞧你,可不敢久待,这就要走了。”
乌雅清欢临行前,言辞恳切,道:“这宫里人多眼杂的,以后我可不会多来,终究要避嫌的。可你要有什么,可以来寻我。”
她叹道:“我虽在庶妃那拉氏那里做事儿,却也帮不上什么。若有事,只能勉力一试,可不敢许你一定能成。”
乌玛禄温和的笑着,搭着她的手,因高热而滚烫的手教乌雅清欢一惊。
乌玛禄只道:“你的好意我心领啦,我心里是谢你的,只是我嘴笨,说不出动听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不妨事的。”乌雅清欢道,“你也不要担心有什么,宫里规矩大,也严得很。但只要本本分分做事,也不会有什么。主子们都是不错的人,没外边儿说得那样可怖。何况尽心就是咱们奴才的本分,只要不想有的没的,日子也还成。”
乌雅清欢忍不住多说了两句,道:“主子们性子都好,宫里也有宫里的规矩,只要不犯事儿,主子们也不会说什么。你阿玛说你是个伶俐人儿,你心里自然是知晓的,我就不多说啦。”
乌玛禄应了几声,问她:“我刚来宫里,这里的事儿不清楚,又因为病着,考核也去不了,姐姐能不能多说几句。”
叫几声姐姐,就能换得这些消息,乌玛禄也不觉这有什么。
乌雅清欢看着时间确实有些晚了,也不多说,大抵只讲了几句关于各位主子的。
她道:“主子们也就几位,平时咱们不可能都见着。等你考核完了,分到各宫去,讨好一下管事姑姑,管事姑姑自然会给你说这些的,倒比我这东拼西凑来的消息说得全乎。”
她又道:“若是管事姑姑不告诉你,待分了去处,老实本分的待着,少说话,多看着,也就看明白了。”
“至于那位主子么。”乌雅清欢指了指天,道,“那位主子八岁登基,除鳌拜,削三藩,心思不在这上面。”
除鳌拜,削三藩。
纵然不是历史系的学生,听到这六个字,也会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现在是在那位八岁登基的康熙年代。
毕竟,康雍乾盛世是近代历史上最后一个盛世了。
乌玛禄眨眨眼,小心翼翼的,学着她的模样指了指天,道:“莫不是康熙爷?”
乌雅清欢提及这位爷时,原本是有些谨慎的,可看见乌玛禄这幅模样的时候,免不了笑了起来,她心里暗笑自己在宫中多年,竟连刚进宫的表妹都提防。
乌雅清欢笑道:“正是那位万岁爷,他的壮举都传到这后宫中来了哩。”
乌雅清欢抿唇笑道,可爱动人,道:“听说前朝这会儿紧张得很,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万岁爷记挂朝堂,对后宫的事儿不大上心。他向来是按规矩的,也不好这些,一般只有公公们随侍,你也不必问。”
乌雅清欢补了一句:“咱们这些宫人想要遇上万岁爷,倒难不难的。”
她又劝乌玛禄:“我知道你家里的盘算,无非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可这宫里的规矩比天还大,你可不能乱来,免得到时候牵连家里,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呼了呼手,道:“我听说昨儿个有个起了邪心思的,被她主子罚了,连腿都打出血了。”
乌玛禄忙道:“姐姐,我定然是不会乱来的。”
乌雅清欢呵笑道:“你要真乱来,我也护不住你,就望你心里有数。”
乌玛禄忙点头,她眨眨眼,又做出那副无辜的样子,她说:“咱们这位爷在位这些年,就没个子嗣么。”
乌雅清欢忙唾了她一口:“可不敢说这些话。”
乌雅清欢叹气不已:“你家里原也是在宫里做事的,连这些都不曾告诉你么,也不知是怎么教的。”
乌玛禄低下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我不喜入宫的,阿玛额娘教这些时,我没听明白。”
乌雅清欢叹息着,戳她脑门子:“我就知道祖父让我来,没有好事儿,原来是叫我给你说这些。”
乌雅清欢怒其不争道:“我只说一次,以后可不再说了。你可不要对别人再说这些。遇上心好的,也就说了。可若是恨你的,对姑姑们一说,你指不定要挨罚呢。”
乌玛禄忙点头应了。
乌雅清欢一一给她介绍道:“大阿哥是小福晋叶赫那拉氏所生。太子乃仁孝皇后所生。庶妃马佳氏有一个阿哥,因年纪小,尚未序齿,此外还有个格格。”
乌雅清欢继续道:“还有个格格是庶妃张氏所生。有个格格是常在所生。”
乌雅清欢道:“宫里现在,拢共三位阿哥、三位格格,都由主子们照顾着着。万岁爷如今虽在位十四年,到底登基早,春秋鼎盛,定然百子千孙,福泽绵延。”
她叹道:“算了算了,还是那句话,你未必见得全,还是等你分了去处再说这些罢。”
乌玛禄乖乖点头应了。
乌雅清欢瞧她这幅乖巧的模样,心里信了几分,打算抽空告诉祖父,她这堂妹很是听话懂事,不必多担心。
乌雅清欢再次看了一眼天色,忙道:“我真要走了,主子虽大度,我可不敢回去太晚。”
“你忙你的去吧。”乌玛禄笑着,并不留她。
她拉着人说话已经挺久了,再留人就不合适了。
乌雅清欢快步离开。
乌玛禄含笑看她离去,心里却是一阵又一阵的疲惫,连带着颊上的笑都带着苦涩。
她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如今是康熙十四年,公元1675年。
距离她生活的年代过去了四百余年。
她何其幸,又何其不幸。
她幸运在,这个朝代是她所知道的朝代。
她不幸在,她只能隔着漫长的时间长河看着自己生活的年代,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可望不可即。
也许,她再也无法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也说不定。
又或许,她能指望那个镯子……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个年代,有着她所不能适应的森严的逼仄的规矩。
这一点,她从与乌雅清欢说话的字里行间已经感受到了。
她发自内心的一点儿都不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她是开在自由年代的花,被迫移植条框之内。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乌雅清欢走后不久,其他三个借口出门的小姑娘进了来。
万琉哈妞妞进来就道:“我出去问了,都没见着你的镯子。”
乌玛禄回神,垂首遮盖住了自己的心思,微微叹气:“那就不知道落在哪处了。”
万琉哈妞妞呵手,口中道:“你那镯子是祖辈传下来的,若是要紧,我帮你去问问其他几个秀女。”
乌玛禄叫住她,问她:“这回一共进了几个秀女?”
万琉哈妞妞顺嘴答道:“今年选的是内务府秀女,共进了八个。”
“内务府秀女……”乌玛禄确实不清楚这是什么,她听说过选秀女,却没听说过这个词儿。
其他三人以为是她有什么不甘愿的想法。
万琉哈妞妞想说话,但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求助似的看着戴佳月月。
戴佳月月道:“八旗秀女每三年一选,由户部主持。咱们这些包衣三旗秀女,每年挑选一次,由内务府主持。”
戴佳月月复又安慰她:“咱们和普通宫女不一样,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虽说进来是要伺候主子们的,但主子们也不会太过责罚,基本上做的活儿也轻省。这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戴佳月月垂目道:“再者,咱们皆是包衣出身,能进宫伺候主子们是求不来的好福气呢。玛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戴佳月月平日里看着通透温柔,说起话来也是面面俱到。
乌玛禄却可以看出她内心的不甘愿,但她终究没有对戴佳月月说什么。
有些东西不必说得太清,大家心照不宣即可。
乌玛禄看着几人的打扮,又想着穿越过来后,这几天的见闻,她心里有了点儿底。
她学着她们的言谈,问道:“是了,月月说得对,伺候主子是咱们的福气。”
大家都笑了起来,神色有几分不自在。
她们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出来的大家小姐,可在家做主子,怎么不比给人当侍女强。
可这一入宫门的,什么也都成了笑谈。
乌玛禄心思倒不在这上面。
她的心是浮躁的,对此不以为意。
这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都不过是大梦一场空,她只是需要找到梦醒的方式而已。
所以,即便给人当仆从也没什么。
她从前上班,得应付甲方、老板和主管的要求。
现在也差不多,还不是得应付身边的人。
问题不大。
她叹了一口气,悠悠道:“说是这般说,倒不知道这后面要怎么样。”
戴佳月月道:“左不过是学规矩,再分到某宫去。”
戴佳月月安慰道:“还是那句话,咱们本本分分的,挨日子就是。要是被主子看重,也能轻省不少,怎么不是个奔头。”
乌雅清欢也说过这话。
乌玛禄大抵对目前的生活心里有了底儿。
戴佳月月将提着的点心放了上来,道:“我去隔壁听她们闲聊,她们说,奉茶所里有一个姑姑想要讨一个去。但这消息不知真假。”
万琉哈妞妞咦了一声:“可别说这些,叫姑姑们听到了,那可不得了。”
万琉哈妞妞转了话头:“倒不知道咱们这一批会分到哪儿去。”
魏双姐露出一个笑来,像风中小花,柔弱不堪:“我希望能离我爹娘近些。”
她低声道:“虽入了宫就不能嫁人,可横竖是和爹娘在一起的,那也就很好很好了。”
几个人经常聊天,自然知道魏双姐是内管领阿布鼐之女,家里只一个兄弟,感情甚笃。
家里人也是舍不得她来的,可到底还是和乌雅家一样。
或者说每一个进宫的包衣秀女都是这样,但凡不想入宫,又或是家中位高权重的,早就给内务府塞了银钱,少有选进的。
她们家中也不过是怀了赌一赌的心态:万一呢?万一自家女儿就是那般好运,被皇帝看中,从而飞上枝头变凤凰呢。那要两三代才能积累下来的权势富贵,仅靠一个女儿便可得到。
付出的,也不过是一个女儿的姻缘罢了。
无论怎么看,都是不亏的。
男子尚且可以考取功名,做官从商,来为家里做些什么。可女子不就只有嫁人这条路吗?
自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想的那么透彻。
你若真问这些女孩,她们也自然是愿意为家里出一份力。
家里养着她们许久,只是希望她们做些事,入宫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万琉哈妞妞听见魏双姐这么说,一向活泼明爽的她也不大能笑得出来。
她叹道:“你倒是好运,可我却不能的。”
她兴致不大高的走一边儿坐着去了,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平日里常打的络子也不打了。
魏双姐茫然不知的:“是我说错话了么。”
戴佳月月也兴致不高:“没有的事儿,你别想多了。”
乌玛禄走过来拉住她:“好了,你不要想那些了,她们自然有她们的想法,你总不能让她们时时都看着你。”
眼见着魏双姐要被自己这一句话说哭了,乌玛禄忙道:“好妹妹,莫要哭了,你们最近学的什么,教教我吧。”
她拉着魏双姐坐下:“因这病,我耽误许多,总得跟上你们不是。”
魏双姐乖乖点头,给她说起了这一两天学的东西。
原来她们这些刚进宫的,每日要学一个时辰的字,还要学打络子,绣活儿。除此之外,还学了些许礼仪。
魏双姐道:“按老祖宗规矩,宫女是一概不让认字儿的。可姑姑说,我们这些上三旗的包衣秀女的,有朝一日也可能会被万岁爷宠幸,所以认几个字儿,也是可以的。”
乌玛禄点头,眉目低垂,清秀美丽的脸上带着淡定从容。
魏双姐看得直走神,她总觉得玛禄跟她们不像,就像……就像……她形容不出来,可她知道玛禄是好人,这就够了。
乌玛禄含笑看着她:“你应当是记住了,教教我可好。”
魏双姐乖乖点头的教她。
乌玛禄因病躺了三天,虽没完全好,却也好了大半。
姑姑见她养病的时候,也不忘跟着同屋的人一起学习,心里很是满意,也没有对她说什么重话,只让她继续跟着学规矩去。
待第一天学习结束后,姑姑将她留最后,打量了她几眼,点头道:“你要是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
她行礼:“谢谢姑姑。”
姑姑让她离去。
这一天天的学习并不简单,除却魏双姐告诉她的,她们平时要学各种规矩礼仪,行走坐卧,无一不学,芜杂繁尘,面面俱到。
话该怎么说,路该怎么说,言行举止该符合什么度,一切都是有规矩的,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每个人都像同一个模子里面做出来似的。
乌玛禄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被束缚在一个名为规矩的壳子里,她不能够做出与这些规矩不符的事情。
有时候,有人做的不合标准,姑姑再三教导之后都没有用,便总能看到几个挨打的,或是手心,或是腿上。并不严酷,一般是三板子。
虽然看不见腿上,但挨打的人手上很快便会起红痕,可见下手之狠,可谁也不敢去求饶。只能乖乖低头。
姑姑道:“我倒也不指望你们之后能有什么出息,只希望你们之后万不要犯错牵连了我。”
“是。”八人异口同声的应下。
这样的场景总是常见的。
姑姑并不经常罚人,即便罚人,也并不是经常都要打,更多时候只是罚人跪在角落,又或是一直站着。
八人都或多或少的挨过罚,乌玛禄自然也挨过罚。
她毕竟不是小孩子,学规矩礼仪时,很是上手,她的一举一动都符合标准。
只她向来喜欢中庸,既不打眼出挑,也不至于遭受折腾处罚。倒也太平安稳。
识字认字也还算容易——繁体的汉文和满文,蒙文,学起来的确有几分费劲儿。
打络子也还行,虽笨手笨脚了些,倒也能看。
唯独绣活儿,她总是绣不好的,她这一双手,拿过笔,执过书,画过画,写下过锦绣文字,却独独于这上面有所欠缺。
姑姑每次拿到她的绣活儿,总有些叹息。
乌玛禄只做不知道,她私下里也问过其他几个包衣秀女,是否见过她的镯子,可她们都说没有见过。
乌玛禄也只好按住心中的急躁,耐心的等待。
如果她昔日朋友所说没错的话,那镯子就是个清朝宫廷藏品,只要她待在皇宫,终究能够找到那个镯子。
可就算不是,皇宫,已经是封建王朝天下最了不得的地方了。
待日后,她侍奉好了那些妃子,也许可以让她们帮自己留意一二。
这段时日,她大概也打探到了自身目前的情况,这具身体的祖父额参乃是膳房总领,阿玛魏武是包衣护军参领。
听起来很是了不得,可是在这京城,一片瓦下去都会砸到几个权贵人家,她的家世实属不算什么。
而以她这样的家世,能嫁个四品官已是了不起了。
若是出了宫,以她的家世,怕今生今世再也寻不着镯子了,回不到自己在的年代。
都道是天下宝物尽归龙宫,这人间宝物自然也是尽归紫禁城。
她还是得安心等着,尽可能的留在紫禁城中才是。
她向来是一个清醒的人,做事之前会反复考虑,以期计划完美,因此即便身在这规矩森严的皇宫内院,她也依旧不慌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