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硕端静公主摇头,用手帕擦去泪水,笑道:“没有的事,他对我很好,只是离乡许久,见着皇祖母和皇父,一时忍不住哭泣罢了。”
太后拉着她,口中念叨着:“我的儿哟,我的儿。”
这些孙女中,太后最亲近的自然是乌玛禄所生的如意,可他乡见亲眷,她又该如何不惆怅。
太后问她:“怎么不见你的孩子。”
和硕端静公主苦涩笑道:“孙女儿不争气,不曾和他有过孩子。”
太后叹了一口气:“还是得有个自己的孩子才是。”
“是。”
康熙听了一会儿,先出去了。
额驸噶尔臧终于赶来,他下马见礼:“刚才部族有事,来迟了,请皇上不要怪罪。”
康熙道:“陪我走走。”
额驸噶尔臧将马交给仆从,跟随康熙闲走。
“她毕竟是大清的公主。”康熙道,“你要对她好些啊。”
额驸噶尔臧行礼道:“臣知道。”
康熙看着远方:“这天下都是朕的,而她是朕的公主。噶尔臧,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臣……不敢逾矩。”额驸噶尔臧行礼道。
额驸噶尔臧陪康熙走了一会儿,将康熙送回府中,和和硕端静公主同屋而住。
两人不发一言,无话可说。
额驸噶尔臧侧身而睡,而和硕端静公主亦和衣背向而睡。
康熙等人在和硕端静公主府上住了一段时间,见两人只是有些生疏,其他的也没什么。
康熙见过了喀喇沁蒙古部各部的王,便和太后告别了和硕端静公主,继续向科尔沁草原进发。
九月初,康熙等人到达科尔沁草原,住在科尔沁和硕纯禧公主府第。
和硕纯禧公主是康熙异母弟恭亲王常宁的长女,被养在宫中,记在康熙名下,为康熙的长公主,于康熙二十九年下嫁科尔沁台吉般迪。
途中经太后父母葬发库山,距跸路二百里,谕内大臣索额图择洁地,太后遥遥祭拜。
太后涕泪长流。
一别爹娘四十载,之后竟再也没见过。
再见已是生死相隔。
她心痛不已,差点儿哭得背过气去。
十月,次奇尔赛毕喇,值太后万寿。
康熙到行宫行礼,敕封太后所驻山寿山。
随后不久,众人回宫。
回宫之后,康熙往各宫遣送了此次出巡带的东西。
他给乌玛禄带的是一串风铃。
乌玛禄将风铃挂在窗台上,风一吹,便叮铃叮铃作响。
乌玛禄睡眠不好,夜里总是会惊醒。
风铃声稍微一动,她便会醒来,琉璃有好几次都看到了,劝说她把风铃收起来。
乌玛禄摇头拒绝,只是看着风铃发呆。
她好想家。
她说:“琉璃,我想家了。”
“我家里的窗台上就挂着两个风铃,风吹起来的时候,它们碰撞间就会发出好听的声音。”
“一个是竹叶模样的,一个……一个我记不起来是什么模样的了。”
她淡淡的说着,没有悲痛,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可就是会让人觉得很酸楚。
乌玛禄和她描述着自己还记得的东西:“我还有一个大书柜,书柜里有很多书,其实我都没怎么看过。在这里,我看的书,远超那个时候。”
“我……”她说不下去了,很多东西她已经忘记。
乌玛禄轻声道:“算啦,不用收起来。”
她看着风铃,继续愣神。
琉璃什么也做不得,只能安静的伺候她。
十二月十二日,庶妃刘氏,生皇十七女。
公元1699年,三十八年。
因为黄河与淮河连年溃决,河下部分地方时遭淹没,虽花费数百万库银,屡遣大臣督修,至今仍无成效。
加之天下已定,休养生息,返利于民多年,天下逐渐富足。
康熙思来想去后,决定第三次南巡。
时间早已定下,只是随同出巡人员还未定下。
他前往宁寿宫,问太后安后,又同太后说起这事儿:“儿子今年打算南巡,不知皇额娘愿不愿意与儿子一同前往。”
太后自从去年出巡塞外后,心胸也越发开阔。
若是往年,她定然是不出去的,可是这会儿,她也就应下了。
太后随口问道:“这次出去,你打算带谁。”
康熙点了几个人。
康熙知晓太后素来不喜乌玛禄,然而他早就应了乌玛禄,要带她南巡。
所以,他斟酌道:“此次出行,儿子打算带上德妃。”
他说:“她向来身体不好,之前也就一直没带她。如今好些了,便打算带她出去看看。”
太后也只是问问,听见乌玛禄要去,也没说什么。
康熙见太后不反对,也放下心来,问了几句如意的事。
太后招来如意。
如意见礼,举止端庄娴雅,知进退。
康熙打量着她,颇为满意。
“我听他们说,你于诗文上颇有才能,远超你几个姐姐。”
如意笑道:“姐妹们各有喜好,我虽长于诗文,别的方面可远不如姐妹们。”
康熙笑着点头:“你这话倒有几分像你额娘。”
如意看着太后笑道:“是皇祖母教的好。”
“所以当年才把你记在皇额娘名下。”康熙借坡下驴道。
太后这才道:“也是德妃生得好。”
花花轿子众人抬。
两母子间气氛也缓和了下来。
几人说着闲话。
如意每每搭话,总叫人身心舒坦,笑声连连。
太后久违的留康熙用了晚膳。
康熙由来是喜欢这女儿的。
这女儿说话言谈间虽然带着德妃的影子,却不像德妃一样,时常堵得他半天上不来气。
柔顺婉约,八面玲珑。
每每见到她,他便越发满意她。
回了乾清宫后,让魏珠送了些首饰去。
如意收下了,身边宫人打赏了魏珠,给了茶钱。
太后笑她:“你啊你,你这玲珑心肝儿,也不知道随了谁。”
“管它随了谁,还不是皇祖母教的好。”她拉着太后撒娇。
太后嗔怪她:“你啊,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还这样孩子气。”
如意靠着太后:“在皇祖母面前,孙女儿可不就是孩子么。”
太后笑着微微摇头,宠溺的凭她依着。
太后让那兰图把库房里的一幅画拿给如意。
太后道:“这是你五哥过年进宫时带来的,我瞧着好,特意给你留的。”
如意接过,喜道:“是真的好。我爱这个。谢谢皇祖母,皇祖母对我真好。”
她笑得眉眼弯弯。
太后笑道:“你喜欢就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如意才离开,回到自己住处。
她的宫女将画收了下去。
她自己坐在窗前发呆。
宫女收好后,安静等在一旁。
如意摆手道:“下去吧。”
“是。”
宫女退下。
屋外皑皑白雪,将整片大地都洗干净了。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正月二十一日,康熙谕六部在京筹备出巡所需,严禁沿途官吏藉名科派,随从大小官员不许横行生事,百姓不必引避。
他抽空去见了乌玛禄一面,同她说了出巡的事。
乌玛禄笑道:“也好,奴才也想出去走一走。”
康熙看了她一会儿:“委屈你了。”
她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答道:“不委屈。”
康熙看着她,微微笑着,并不说什么。
乌玛禄邀康熙下棋。
康熙和她下了一会儿:“你越发长进了。”
乌玛禄笑而不语。
两人用了晚膳。
康熙兴起,叫上了永和宫众嫔妃于南府听戏。
唱的是《白蛇传》。
“许仙南柯梦已醒,
从此与你断孽根。
他随老僧在金山,
皈依三宝绝红尘”
“硬拆散鸾凤交,
只落得夫妻分,
前没仇后无恨,
何嫉我恩爱深?”
王云锦听着,心里揣着事儿,却也都压了下来。
她入宫十余年,早已褪了当年的急躁。
她耐得下心的。
众人安心听着,时不时往台上掷金银首饰,金馃子。
康熙夜宿永和宫。
乌玛禄洗漱完后,上了床,和康熙商量道:“今日见着王妹妹,奴才倒想起一事儿,不知爷还记不记得。”
“什么事儿?”康熙随口问道。
“就她爹娘的事儿。”
他们当年还为这事儿闹过,但时过境迁,康熙都有些记不起了。
康熙想了会儿,口中问她:“怎么了。”
“要不还是帮王妹妹找一找她爹娘,或是这次南巡,也把她带上。”
“好。”康熙拍了拍床,“行了,小事一件,不用再费心思,睡吧。”
乌玛禄歇下,又和康熙道:“我想把永和宫的几个姐妹都带上。”
她和他商量:“这宫中平日都是她们陪着我。这会儿,我和王妹妹出去了,单留她们两个,似乎不大好。”
“得寸进尺了啊。”康熙打趣着,但也不计较,“带上吧,都带上。”
早晨,胤禵和喜宝来问安。
胤禵称亏道:“我听姑姑们说,皇父和额娘去听戏,都不知道带我和喜宝。”
乌玛禄笑道:“下次带你。”
康熙把他抱起来:“好小子,重了不少啊。”
康熙颠了颠他:“听戏算什么,皇父带你出宫玩,好不好。”
胤禵应下了:“好。”
他又后知后觉的看向乌玛禄,等乌玛禄点头。
康熙看着乌玛禄:“有你看着,没事的。”
乌玛禄也就点头应下了。
胤禵高兴得抱着康熙亲了亲他脸,笑道:“多谢皇父。”
康熙把他放下:“这混小子,一天没大没小的。”
康熙扬了扬下巴:“去吧。”
胤禵拉着喜宝退出去。
康熙问她:“喜宝是你取的。”
乌玛禄大大方方的承认。
“她以后就叫喜宝吧。”
像在提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乌玛禄应道:“好。”
康熙走后,王云锦来拜访乌玛禄。
闲聊几句后,王云锦说明了来意。
乌玛禄道:“这事儿,我昨晚和皇上说了,皇上应下了。”
王云锦谢道:“多谢姐姐了。”
“无妨。”
王云锦笑道:“姐姐,打牌不,我让他们去叫万姐姐和尹妹妹。”
“也好?”
四人打叶子牌。
喜宝是格格,并不用像阿哥一样,长时间的留在尚书房,她下午就回来了。
四人轮流的逗孩子玩儿,还教喜宝打叶子牌。
万琉哈柳烟笑道:“你们也不怕把孩子给教坏了。”
王云锦说得有理有据的:“多学学,以后嫁人了,才多个解闷儿的。”
“偏你会说话。”万琉哈柳烟嗔道。
几人闲聊着,打着叶子牌。
乌玛禄让琉璃给喜宝拿了画儿和华容道给她玩儿。
喜宝乖乖的坐在一旁看着。
康熙既然答应了乌玛禄,便着手令人去办寻王云锦爹娘一事。
他下令,让江苏巡抚宋荦查访有关王云锦爹娘的消息。
二月初三,南巡启行,依旧是由太子留守京中理政,四阿哥胤禛被太子留下帮忙。
康熙亲奉太后出行。
此次出行,带了乌玛禄和宜妃,王云锦、瓜尔佳氏、万琉哈柳烟、尹喜儿。
六位出行妃嫔,四个是永和宫的。
瓜尔佳氏和宜妃都是翊坤宫的。
太后也没说什么。
宜妃心中不悦,也不跟她们来往,只跟瓜尔佳氏说话。
此次随行,还有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禵等人随行。
于大通桥乘舟南下。
经河西务、杨柳青、周家嘴、青县、东光等地,于二月十二日舟至桑园。
康熙谕直隶巡抚李光地等:漳河与滹沱河原各自入海,今两水合流,所以其势泛滥。如漳河故道可寻,即可开通引入运河;如虑运河难容,即于运道之东别开一河,使之赴海。令李光地等前往阅视议奏。
出行队伍,暂且在桑园住上几日。
几人各有安排。
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一同喝茶,或在每天约着一块儿出行。
五阿哥胤祺随侍在宜妃身边,或是看书,或是玩儿宝,或是听宜妃和瓜尔佳氏聊天。
宜妃压根儿不往永和宫众妃嫔那边儿走。
瓜尔佳氏和宜妃闲聊:“我听说宫中不是有个特别受宠的陈贵人吗?怎么这几回出行,都不曾瞧见她。”
宜妃道:“我倒是听说,她已受了段时间冷落。”
宜妃嗤笑道:“她拿十七阿哥争宠,皇上当夜就拂袖而去,叫她禁足了。并剥夺贵人称号,降为常在。”
宜妃免不了评价道:“她可真蠢。”
瓜尔佳氏手上捧着蜜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怪不得皇上说喜欢我不懂这些。”
她是真没反应过来。
宜妃看着她,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皇上他,就好这一口。”
两人约着一块儿出门游玩。
七阿哥胤祐、十三阿哥胤祥同居一屋。
胤佑和胤祥下棋:“老五说他额娘在,不方便天天跟咱们待在一块儿。”
胤佑问他:“你不去德妈妈那儿,是怕十四弟介意。”
胤祥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胤佑笑他:“你还能避他一辈子不成?总有见面的时候。”
他故意气他:“要是哪天你被记在了德妈妈名下,那还不是早晚得跟他对上。”
说到这里,胤佑自己都忍不住乐出来。
胤祥无奈的看着自己七哥。
自打胤佑不用被过继出去,心上少了块儿石头,便越发不沉稳了,是一天比一天蔫儿坏。
胤祥笑着摇头,下了一子。
胤佑故作神秘道:“我跟你说个消息,你可别惊讶。”
“你说。”胤祥敷衍道。
“你还记得去年出塞,你被老九、老十孤立的事儿吗?”
胤祥点头。
胤佑道:“这次不带老九、老十,听说就是因着这个。”
胤祥手一顿:“你听谁说的。”
“我猜的。”胤佑笑道,“好了,年纪轻轻的,不要想这些事情。走,咱们出去玩。”
胤祥落下白子。
被胤佑拉出去闲逛。
棋盘上,黑子输了白子两子。
另一边儿,八阿哥胤禩、十四阿哥胤禵两人问完长辈安后。
胤禵拉着胤禩同乌玛禄告假:“额娘,我和八哥出去玩儿了。”
乌玛禄叮嘱胤禩:“这小子爱闯祸,你可看着些他啊。”
她又让琉璃给胤禩拿了二百两银票:“这是你和十四的零花,你拿着,可不许给他,免得他乱花。”
胤禵就差撒泼打滚了:“额娘~”
胤禩行礼:“德妈妈,我会看好十四的。”
说完后,拖着丢人现眼的胤禵快速离开。
万琉哈柳烟邀请乌玛禄:“要不咱们也一块儿出去走走。”
乌玛禄掩面打了个哈欠:“你们去吧,我困得很,要歇了。”
大家都知道她身体不好,也不为难她。
三人相约着出去闲逛。
乌玛禄让尹双儿陪着她们一块儿出去闲逛,才歇下。
乌玛禄看着琉璃:“委屈你出不去。”
“没有的事儿。”
乌玛禄道:“你忙你的去吧。”
乌玛禄睡到下午才起,用过晚膳后,打算去陪太后。
听说命妇还在太后屋里,乌玛禄便作罢这打算,翻开书看着。
康熙忙完后,夜宿乌玛禄这里。
随后不久,南巡队伍继续出发。
二月二十三日,康熙决定暂时分行,只乘一舟,减少扈从,昼夜前进,往阅黄河以南高家堰、归仁堤等处堤防。
康熙看在眼中,心中有所想法,只是面上不显。
二月二十六日御舟泊林家庄。
二十八日,回清口迎候皇太后船至同行。
二十九日阅视黄河。
三月初一,再巡高家堰、归仁堤等处。
康熙谕诸臣:高家堰处洪泽湖水低,黄河水高,以致河水逆流入湖,湖水无从出,泛滥于兴化、盐城等七州县。如能深浚河底,则洪泽水直达黄河,七州县可无泛滥之患。
康熙命令河道总督于成龙从速开浚下河通海之口。
他将此次出行时,第一次前往这些地方的想法整理成具体治河方略,详细展示于漕运、河道总督等。
叫他们依言去办。
三月初二,康熙因被淹地方米价腾贵,生计维艰,命截留漕粮十万石。
于高邮、宝应、兴化、泰州、盐城、山阳、江都受灾七州县各留一万。
较时价减值平粜。
于邳州留八千石,宿迁、桃源、清河、安东四县各留五千五百石,平粜。
再截留十万石,于扬州、淮安各收贮五万石。
忙完政务之后,他无空想些他事,疲惫的睡下。
三月初六,康熙舟泊高邮州,谕于成龙:界首地方河水比湖水高四尺八寸,当湖堤被水浸坏,命速查验修筑。
于成龙接命后,连忙派人去查。
第二日,三月初七,康熙至扬州府,谕于成龙:清水潭九里地方河水比湖水高二尺三寸九分,令速修当湖堤。又高邮地方,河水向湖内流,河水似高一尺有余,令趁黄河水未深时从速修理。
于成龙连忙派手下人员去办。
他们多年治河,早有心得。
然而一时间也免不了疲于奔命。
于成龙累得脸色蜡黄,还要安抚下吏:“咱们忙过这一段就好了,大家再坚持一下。”
下吏摇头:“这都是小事。只是治河之事难以十全十美,只怕皇上到时候追究起来,可怎么办。”
于成龙叹气道:“咱们这位爷向来是眼中揉不得沙子。何况,治河多年没有什么成效,咱们这次能够保住自己,已是幸运。”
几人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一时间还是难免有所担忧。
于成龙赶他们:“先去办,先去办。”
众下官退下,去忙了。
三月初十,康熙就治河方略对于成龙再作指示。
三月十三日,康熙宽免南巡中,山东、江南地方各办船只官员中,因公罣误、罚俸、住俸、降俸、降级、革职留任者。
免江苏、安徽于康熙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年奏销未完,民欠一切地丁钱粮、米豆麦杂税。
大赦山东、江南两省在监罪犯,除十恶及诏款不赦等罪,官吏贪赃等罪外,其余在康熙三十八年三月十五日以前死罪以下,已结未结,俱予宽免。
三月十四日,南巡队伍到了苏州。
苏州各大官员皆来迎接。
王云锦在经过官员时,看见了如今的苏州织造李煦。
他低着头,跪拜在地,不肯抬头。
她不期然的想起了多年前,他把山花插满她的发鬓。
她垂目,捏着袖摆,走过人群。
夜里,王云锦在屋里走圈圈,一时心焦,又忐忑,同乌玛禄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寻见我爹娘。”
万琉哈柳烟吃着蜜饯,道:“我要是你,我就想开些。能保住一条命就是好的了。此次,只当出来玩罢了。找得到,是惊喜。找不到,也不亏。”
王云锦好气又好笑:“万姐姐向来是想得开的。”
她坐下来,故意道:“都说越是心态好,越是能活个大岁数。叫我说呀,万姐姐定然能长命百岁。”
万琉哈柳烟唾了她一口:“小妮子。”
两人闹了闹,王云锦反倒没那么焦急了。
万琉哈柳烟起身:“我要回去睡了。”
王云锦也起身:“我也回去歇着了,不打扰姐姐。”
尹喜儿也跟着行礼离开了。
乌玛禄歇下。
此次南巡,康熙大多是独自歇息。
次日,三月十五日,康熙谕大学士:应暂留毛城铺、高家堰等处减水坝,将高邮州以北减水闸坝尽行堵塞。加高东岸堤,使西水不得泛越,则下河之水归海而河道湖身皆出,其时作何导浚,再行定夺。至于他处河道亦可保无虞。独黄河工程,尚难决定,相其形势,当缓图之。
江苏巡抚宋荦查访,于巳时,带着王云锦的爹娘前来相见。
宋荦道:“臣自打得令之后,夙兴夜寐,不敢有一日懈怠,终于查到贵人父母。”
宋荦道:“娘娘的娘做得一手好刺绣,而娘娘的爹,则在苏州东城开机为业,上有兄弟。”
开机之家,谓之账房;机工领织,谓之代料;织成送缎,主人校其良槽,谓之雠货。
宋荦恐康熙不知底下民生,解释道:“娘娘的爹招来织娘,织成锦缎后,再卖出去。”
然王云锦自打得了乌玛禄帮助后,也往家寄了银钱。
因此,王氏爹娘才能开机为业,做起了生意,不至于像当年那样,穷到卖女为仆。
王氏爹娘自打得了她的消息后,也跟她多有联系。
虽后来不曾见面,王云锦心中也多多少少记着自己的爹娘。如今细细打量后,总算认了出来。
王云锦与自己的娘抱成一团哭泣,她爹在旁边看着,直抹泪。
康熙和江苏巡抚宋荦出去说话。
王云锦之爹名王国正,他道:“你成了宫中的娘娘,过上了好日子……”
他抹着眼泪:“当时家里实在是穷的,没有法子,才肯让你卖身为奴。我本想着,等有钱了,就将你接回来。哪知道,后来你就没了消息。”
“你后来寄回钱,说自己在宫中做娘娘,过得很好。我和你娘也不大放心,本想存够了钱,就去京城找你。”
他从身上取出贴身藏的银票,塞给了她:“你在宫里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不用担心家里人。如今能做点儿小生意,怎么都能够过下去的。”
王云锦越发泪流不止,哀哀的哭了会儿。
王国正同她说道:“委屈你了。”
王云锦和自己的娘抱头痛哭了会儿。
王国正才和她说了些其他的话:“自打你在宫里做娘娘之后,将你买去的李家找上门来。有了他们的扶持,咱们家里面才能做这些小生意,不用被那些无赖搅扰。”
王国正是个有个有些传统且固执的人,他说:“咱们得领人家的情,能帮的时候就帮一下。”
王云锦点头。
屋里里正哭着。
康熙和宋荦说完话后,就让他下去了,自己去书房处理事情。
夜里,他留宿乌玛禄那里。
下午王云锦来过,和她说了会儿话。
但乌玛禄并不提及。
康熙同她道:“我还以为你要劝我什么。”
“奴才心里有数。帮王妹妹,只是因为姐妹情分。可若是再掺和进别的事……未免有些不知进退了。”
乌玛禄闭着眼,如是答道。
她怎么会看不出,王云锦今天下午来的那番言谈作为,就是想要把她当枪使。
乌玛禄虽然心善,但也没有蠢到这种程度。
这并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不管也就不管。
纵然王云锦心中有所怨言,那又怎样?
康熙闻言,笑道:“如意像你……老四也像你。”
他的笑声有些憋闷不住:“也不知道十四像谁。”
“许是像爷。”乌玛禄随口答道。
康熙本想反驳,但他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了一种奢望。
倘若他阿妈额娘俱在,且待他很好,他会不会跟十四是一个性格。
骄纵到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又懂礼仪,知进退,并没有被完全宠坏。
他不知道。
且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
他说:“睡吧。”
王云锦自打认亲后,便有些心神不宁,她有几次想见乌玛禄,都被琉璃拦了回去。
她心焦得厉害,便遣人去康熙住处传话,说是想要见康熙。
她只是个常在,魏珠却也因着她跟乌玛禄的关系而上传天听。
康熙只是不咸不淡道:“告诉她,她父亲不日升为县令。着她为太后抄经祈福,无事不得外出。”
王云锦被禁了足。
乌玛禄并不过问,只是让琉璃看着,不要让人短缺了她的吃喝。
万琉哈柳烟正在和乌玛禄品茗,调侃道:“她胆子可真大。”
乌玛禄淡笑道:“也还好。”
万琉哈柳烟呵道:“往大了说,是干涉朝政。往小了说,也是不守本分。你看哪个后妃敢明目张胆给自己家人要官位的。”
乌玛禄不以为意:“随她去吧。”
万琉哈柳烟哼道:“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姐姐也参进这件事。”
乌玛禄笑而不语。
万琉哈柳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恨道:“姐姐总是心慈手软,轻拿轻放的。便有不长眼的人,以为姐姐好拿捏。”
她心里只向着乌玛禄:“叫我说,她一开始背主爬床时,姐姐就该给她个教训,而不是容忍她至今。”
“如今与她计较,不过是被禁足;当时若与她计较,便是一条人命。”乌玛禄摇头,“万不至此。”
万琉哈柳烟笑道:“我知道。”
万琉哈柳烟不再说什么,而是同乌玛禄下棋。
胤禩打屋外进来,和胤禵一人手中捧着个盒子。
胤禵道:“额娘,这是我和八哥在外买的,说是养颜丹。八哥盒子里的是固元膏,说是吃了能强身健体。”
乌玛禄笑着收下,问他两:“你们今天去哪儿玩儿了。”
“就在附近看了看,挺热闹的。”胤禵道,“明天额娘和咱们一块儿出去逛逛。”
“明日再说。”
胤禵脚在地上磨了磨,道:“是皇父不答应?我去求皇父。”
他一溜烟儿的跑出去,乌玛禄没能拦住。
乌玛禄看着胤禩:“你快去看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