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这个,仵作便以为她是昨日死的。”
太医又拿了瓶药出来,“玲珠姑娘,这是薛大人让我带给你的,他怕你不留神碰过这毒,喝了这个会好一些。”
玲珠一听,拿过来一饮而尽。
太医走时,嘱咐玲珠,“不多时薛大人就来了,玲珠姑娘就先多等片刻。”
太医来了这么一遭,玲珠不害怕了,她回了屋子里坐下,盯着床上的人看,小声说,“不能怪我,你们生下来就是贵人,是主子,哪里懂我们这些下人的苦楚,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我会每年清明都给你烧……”
她声音越来越小,喉咙慢慢腾升起一股辛辣,炙热的痛感,灼的她脸色痛苦,往嘴里猛灌了几杯水都不见好,那股烈热慢慢侵入肺腑,她扣着喉咙,干呕之下后知后觉到太医的那瓶药有问题。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嘈杂凌乱的脚步声。
接着是巨大的砸门声。
玲珠心中一紧,刚走出门就看见凤仪宫宫门被撞开,随即锦衣卫涌了进来,最后边那个太医气喘吁吁地跟着进来,玲珠瞧着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于是一把拽住那太医的袖子,咿咿吖吖地指着自己的喉咙。
锦衣卫很快搜了一遭,找到了皇后尸体,太医费劲将玲珠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扒拉下去,擦着额头的汗,“皇后着了风寒,我本是来给皇后开药的,不想刚好撞到这宫女,毒杀皇后。”
玲珠见他指着自己,先是一怔,接着疯了般要扑上去,被锦衣卫拉住手臂拖到一边,锦衣卫指挥使走过来,看了玲珠一眼,挥挥手,“带下去。”
于是死命挣扎,嘶吼着的玲珠就被拖了下去。
皇后薨世传的很快,很快京城里都有了风声,完全不需要彻查,皇后被禁足后,整个凤仪宫便只剩下了玲珠,玲珠是个哑巴,审又审不出什么,只会摇头,之后锦衣卫在她房中搜出了毒药跟皇后的钗宝玉饰,这案子便算了结了。
等太子赶回来,已经是皇后出殡的日子了。
太子伏着棺木,几乎哭昏过去。
皇后没了之后,太子活像是没了主心骨,不吃饭也不喝水,人很快病倒了,连夜高烧不退。
所有太医都在殿外候着,多少珍贵药材流水似的进了东宫,太子妃衣不解带地悉心照料,仍是不见好。
薛琅再来东宫,看着那挂起来的白灯笼,只觉得下一个死的就是太子。
他提着衣摆,急急进了殿,身后跟着同样来探望太子的沈云鹤。
只是刚进门,那扑面而来的病气和难闻的药草味就让这位近些年养的越发挑剔的人止了脚步。
也就这一迟疑,原落在他身后的沈云鹤先一步进了殿内,察觉到对方没跟上,回头,瞧见张愁眉苦脸。
“怎不进来?”
薛琅勉强迈出了一小步。
沈云鹤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顿了顿,心中好笑,“听说你怕苦药,味道也闻不得吗。”
先前有一回,薛琅病了,要喝药,府中没了蜜饯,薛重唤便出去买,当时的店铺都要打烊了,薛重唤愣是推开门,让店家把最后一点蜜饯都拿出来,足足四大盒,便是家中有七八个贪嘴孩子也没买的这样多。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葛不为也提起过,一脸鄙夷地说这薛琅真是娇惯,连他小侄子喝药都不吃蜜饯了。
薛琅目光不善地盯他一眼,不明显地深吸口气,大步进去了,太子妃正坐在床边,拿着碗药,面容愁苦,不知自己夫君何时才能醒来。
见着薛琅跟沈云鹤,她擦了擦眼角的湿润道,“原来是薛大人与沈大人。”
“殿下如何了?”
薛琅就懒得问,直接上前把帐子一掀,看见里头的人面色发红,眉心紧皱,嘴边是流下去的药汁,有些已经洇在了枕头上,额间满是晶莹汗珠,睡的并不舒坦。
太子妃被他这堪称无礼的态度看的怔了怔,沈云鹤道,“太子病了,我们十分忧心,便赶过来瞧瞧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太子妃摇摇头,“太医开了方子,只是药喂不下去,烧也不退,太医说今晚再不退烧,恐怕……”
她哽住声音,又强撑道,“我先去给二位大人准备些糕点。”
等太子妃出去了,薛琅低下头,捏住太子的面颊。
这等不敬之举让沈云鹤微微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药呢。”
沈云鹤将桌上的药拿过来,薛琅把玉勺扔了,手上微微用力,等太子张了嘴,就拖着药碗就往里灌。
“……薛琅!”
药灌地太猛,太子本能吞咽两口,便呛得咳嗽出来,这么一激,竟是把人给弄醒了。
太子半睁开眼,不甚清明,大约喉管里还残着药汁,闷闷咳着。
沈云鹤上前一步,“殿下。”
太子循着声音偏了偏头,却仍沉在梦里,并未认出眼前人。
薛琅低下头,“殿下,起来把药喝了。”
明明他声音也不大,可太子就是听见了,茫然地睁了睁眼,艰难挤出一个字,“兰……”
“是我,快起来把药喝了。”
刚才灌了两口,碗里还剩着许多,太子长出了口气,沈云鹤将人扶起来,薛琅捧碗喂着,他举得又高又急,太子急促地喝着,仍有一丝从嘴角落了下来,打湿了衣衫,留下块深色痕渍。
太子迷迷糊糊抓住薛琅的手,“兰……”
昏过去了。
手却没松。
薛琅把手拂开,伸手将碗递给沈云鹤,使唤起人来倒是没有轻车熟路,沈云鹤将碗搁下,回头就见薛琅随手拿了桌案上的蜜饯塞进嘴里,见他看过来,还顺口问,“吃吗?还挺甜的。”
“我不吃。”
虽然喝了药,但烧仍是没退,太子妃操劳过度身体虚弱,不能为太子守夜,便央求他们留一位在东宫,免得夜里有什么事,她一个女子,也不敢做主。
现在这个节骨眼,每件事都不能出差错。
最后是薛琅留下,毕竟太子是他选的人,他信不过沈云鹤,留姓沈的在这,他不放心。
入夜,宫人进来点了烛火,薛琅坐在榻边,拿着药喂太子,这回太子烧的厉害,所有喂进去的药都吐了出来。太子妃睡了,薛琅没法,叫了个宫女来,让她用嘴哺喂给太子,宫女一听,当即跪了下去,惶恐得直发抖。
薛琅看她这样也知不堪托付,叫人下去,自己拿着碗先喝一口,捏着太子下巴哺过去。
如此五六次,一碗药也算喂完了,太子虽然人昏着,嘴倒是活着,药汁交替间竟伸了舌头,被薛琅咬了口后还不老实,摸索着要吸薛琅的唇,分开的时候还发出暧昧淫靡的声响。
假如宫女答应了以后。
太子:不是老婆喂的我不喝,就让我病死在今夜吧!
谢承弼:你们几个背着我在京城吃这么好!嫉妒,发疯,扭曲,阴暗爬行,手舞足蹈
薛琅起身的时候,太子也下意识追随而去,被薛琅一手按住脸给按回去了。
嘴里一股子苦味,薛琅神色不悦地漱了两遍口,又拿手帕将溅出来的药擦干净,见桌案上没有果脯,亦没有蜜饯,更加不悦。
他继续坐在床榻边,守着睡不安稳,不时梦呓的太子。
他活了两辈子,一世为太监,一世装高雅,于他而言,床笫之事实在是不值一提。
你要说饿殍遍野,他见过,你要说权倾天下,他也知道,可你若说女子朱唇,细腻柔夷,房内趣事,他就要掀桌走人了。
一是觉得此事搬不上台面,二来是没那需求,还不如人说书来得实在。
是以在薛琅认知中,以嘴哺药只能说不妥,却绝无半分旖旎。
且这最大的不妥,还是要让他自己也含一含那苦味。
两世在宦海浮沉中挣扎,有关情爱的那一窍早给封的严严实实,不拿凿子给他劈开,他是不会懂的。
整个东宫彻夜未熄,烛火爆裂,不时发出毕剥声响,薛琅撑着头,不大清醒地睡了会儿,直到听见床上人在说话。
太子睡梦中抓住他的手,力道很大,薛琅想抽都没抽动,听见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母后,母后……”
薛琅顿住,慢慢松懈下去,任由太子抱着了。
伸手去探,发觉太子身上没那么烫了,应能撑过今夜。
太子不知梦到了什么,嘴里还在叫着母后,眼角虽未落泪却见湿润。
皇后说来也算是他逼死的,若太子知晓这事,以他的心性,定要为母报仇。
玲珠已死,知晓此事的,就剩下那个太医了。
三日后,太医请辞还乡,一家老小收拾包袱时,他夫人瞧着这住惯了的院落,有些不舍,“夫君,为何要去老家呢,你在宫中也算是熬出头了,何必放弃大好前程。”
“只是暂避罢了,薛大人给了足够的盘缠。”
太医左右看看,比了一个数,那妇人立刻喜笑颜开,太医道,“等过上几年,风头过了,咱们还能回京来,我这几年在宫中当值,也实在是乏了,全当松快松快。”
“可是夫君,这天都暗了,这时候出城怕是不妥吧。”
太医沉闷片刻,长叹口气,避而不答,“快些收拾吧。”
入夜,薛府。
纱帐掩映间若隐若现着一具身形,只着白丝里衣,勾出大致线条,几令人血脉偾张,软蹋上的人扬着小腿,裸露出一双上好瓷器般白腻的双足。
薛重唤绕过青鸟屏风,瞧见薛琅趴在软榻上,捏着手边的晶莹葡萄,手里还翻着本书。
葡萄是刚洗过的,上面的水没沥干,聚成一行顺着薛琅的手腕流下去,没入层层叠叠的衣袖下。
薛重唤低下头,不敢再看。
“你回来了?”薛琅将书折了个角放桌上,自如地伸出手,薛重唤就半跪在他脚边用帕子替他擦,“事办的怎么样。”
“他一家十几口人,已经全部杀了。”
薛琅粲然一笑,他能闻到薛重唤身上沾着的血腥味,“做得好。”
薛重唤大着胆子抬头去看,十几条人命,这人说拿就拿,且毫无愧疚不安之意,简直毒蝎心肠,不择手段,可……
他从未见过什么人生的如薛琅一样好看。
一颦一笑皆是这世间春色,惊名绝艳。
他看着看着,便心甘情愿去做这人手里的一把刀。
滴答滴答。
先是细微声响,接着便渐渐大了起来。
薛重唤要去关窗,被薛琅伸手挡下来,自个儿走到窗柩前,看着外面陡然下起来的急雨将院中花叶打的直不起腰来。
“下雨了。”
薛重唤自身后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形,不免开口,“夜里风凉,要不要我将大人白日里穿的裘氅拿来。”
薛琅却恍若未闻,伸手捧了一掬来,“下大一些就没有痕迹了。”
城外十几里,陈着几辆翻倒的马车,倾洒的箱子,珠宝衣物与尸体横七竖八地散了一地,血顺着坑洼红了一地,后又积在雨水里,慢慢渗进泥里。
有人远远撑着油纸伞走来,一双云纹缎面靴最终停在这些尸体前。
交叠着的尸体中,一道满是血痕的手挣了一下,刚巧蹭到了那靴面。
再进宫时,太子病已经显好了,他坐在院子里,轻咳一声,望着地上不知从哪栽过来的君子兰,太子妃怕他再生病,拿了裘氅来给披上,太子却连视线都没挪开。
“殿下,风凉,还是尽早回屋去吧。”
太子一动不动,亦无回应。
太子妃长叹口气,转身就瞧见宫门前的人,霎时眼底一亮,“薛大人来了。”
太子这才有了动静。
“兰玉,你来了。”
薛琅还穿着朝服,瞧着应是下了朝赶过来的。
太子妃上前两步,告状似的,“薛大人,你可来了,太子已连着好几日不肯吃东西,也不爱惜着身子,平白叫人担心。”
薛琅便笑,“太子如此任性,太子妃也不管管。”
太子妃看他一眼,“我哪里管的动他。”
太子刚笑起来,却又隐约记起些什么,那笑当场僵在了脸上。
病时他并非完全没有记忆,那一夜睡睡醒醒,薛琅在他床边照看也是有些印象,只是方才,看到薛琅的时候,他又记起了另一些,更加隐秘的东西。
“脸色怎么仍这么差。”
薛琅伸出手,而这次的太子没像往常一样握住他的,反而还后退半步,避如蛇蝎。
薛琅的手在空中一顿,脸上神情也淡了些。
“兰玉你来,是有何事吗?”
薛琅望着他,被那双漆黑双目盯着,太子更加心燥,唇上像是又触到了梦中的柔软,略有些狼狈地挪开目光。
“只是来看看太子,既然太子无事,下官便告退了。”
等到薛琅走,太子都不发一言。
太子妃疑道,“殿下怎么今日对薛大人如此冷淡。”
“冷淡?”太子顿了顿,“未曾,我只是……”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兰玉。
自太子妃过门,二人从未同房,太子妃知道这桩婚事实非太子所愿,所以也不埋怨,二人就这么相敬如宾地过。
太子妃是京城少有的美人,偏太子不曾动心,这兰玉分明是男子,他却觉得举世无双,堪称绝色。
当夜太子做了个梦,梦中的人躺在他床上,不着寸缕,只披着堪堪遮住下身和前面的红纱,那人背对着他,漆黑墨发铺了满床。
太子问他是谁,为何在此,那人通通不答,太子便走过去看,不想床上的人转过身来,惊艳绝绝,眼含春色,竟是薛琅。
下一刻太子便说不出话来,因为梦中的人攀着他的肩膀火一般吻了上来,唇齿间泛着苦涩,那双柔软的朱唇却能叫人沉溺其中,周遭弥漫着过分浓郁的荼蘼香,太子伸手扣住他的头,就像是将娇嫩稠艳的花瓣攥在手心里一般。
正不知是要推开还是压紧时,他便遽然惊醒。
冷静片刻后,他掀开锦被,眸色渐渐暗了下去,接着羞恼又自我厌弃地阖上双目。
太子总归是年轻,哪怕那么要命的大病也渐好了,只是皇帝却病倒了,这一倒是油尽灯枯,再无力回天了。
皇帝许是疯了,竟听了什么狗屁天师的话,开始以人炼药,或用女子心头肉,或用少年眼珠。
朝野肃穆,宫中每个人都紧绷着颗心,生怕在这个节骨眼被人抓着把柄,沦为给皇帝炼药的物件。
皇帝卧床不起,暂由太子监国。
沈云鹤敏锐地察觉到了薛琅与太子之间不大对劲,下了朝后便随口问,“你与太子发生了何事。”
薛琅奇怪地看他一眼,“并无。”
“这些日子,你不大去东宫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薛琅往日去的那叫一个勤。
薛琅沉默半晌,道了句,“君臣有别。”
太子对他生疏了些,这不难想,但凡是人,都会有私心,别管之前关系再好,只要坐上那个位置,拿到那份权势,都是会变的。
君臣有别这几个字,薛琅一直在心里记着,只是先前太子拿他当挚友,是以过分亲近了些,如今才算是正途。
兴许经历了这些事,太子也渐渐明白,不是他无心帝位就可以不争的,皇后以命为他铺路,他都懂得,必不会辜负皇后遗志。
回去路上,碰见闻景晔,这些日子他似乎很忙,薛琅有段日子没见着他了。
闻景晔一如从前,见了他便黏过来,“兰玉兰玉。”
薛琅瞥他一眼,“何事。”
“你这是往哪里去。”
“回府。”
闻景晔便笑,“恰好我也回,顺路。”
他嘴里哼着不知哪来的调子,嗡嗡呜呜,甚是烦人。
哼到一半,闻景晔忽然道,“今日朝堂上,江北贪污一事,太子念及他们过往功勋,并未重罚。”
这也是薛琅心中不快的地方。
虽说这里头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贪污一案总得有人来背锅,否则皇权便失了威慑。
他上奏将这些人全部处斩,以儆效尤,太子却看在事出有因,且他们为先皇旧臣的份上,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了。
“若是我,我定将他们立即处斩了,不光如此,还要拉上他们全家,以平众怒。”
这本也是薛琅心中所想,只是他没评价,只道,“你想说什么。”
闻景晔眸色幽幽,“太子过于仁善,不适合做皇帝。”
薛琅眉眼染上笑意,似是嘲他不自量力,“原来你还惦记着那个位置。”
“我为何不惦记,”闻景晔摸摸鼻子,“只是监国又不是称帝,监国才是众矢之的呢,你且看着吧。”
薛琅侧目,上下打量他,“他不适合,你就适合了?”
“我忽然想起落了东西在母妃那,你先回吧。”
薛琅转过头,面无表情想,这兔崽子越发像前世了。
公务堆积,太子这些日子又要照顾皇帝,又要处理政事,还要应付朝堂上其他皇子的党羽,几乎不曾休息。
偶尔入梦前会想想薛琅,但不等他思考出来个对策,便累的睡过去了,是以这些日子他对薛琅都显得不冷不淡。
总想着,晚些吧,晚些得空了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同他好好说说。
是夜,太子踏入乾安殿,曲嘉文站在龙床边上守着,边上还有几个哭的梨花带雨的贵人妃子。
她们都是前些日子新纳入后宫的,没想到短短日子皇帝就病倒了,这些眼泪中有多少真心,哭的是皇帝还是自己见不到光的未来,不得而知。
太子来了,曲嘉文便道,“各位小主,这里病气重,别哭累了眼睛,还是回宫待着吧。”
等她们哭哭啼啼地走了,太子掀开衣袍坐在龙床上,“父皇今日还是如此吗。”
“亥时醒过片刻,接着便又昏睡去了。”
“可有何吩咐?”
曲嘉文摇摇头,“未曾。”
正说着,有人推门而入,太子抬头,瞧见是闻景晔。
“老四,你也来了。”
“皇兄也在此处,”闻景晔故作惊讶,“臣弟未经通报便进来,实在失礼。”
“你我兄弟不必说这些。”
太子面上带些疲惫,“你也是来看父皇吗?”
在皇帝昏迷,未来天子悬而未决时,他见着闻景晔出现在这,却只以为他也是忧心父皇身体,不曾有一丝其他顾虑。
兄弟二人寒暄了两句,闻景晔望着躺在龙床上的皇帝,忽然叹一口气,“听说先前一直是韩太医给父皇医治,可惜韩太医一家横遭飞祸。”
“韩太医?”
若没记错,韩太医与薛琅也有些交情,于是太子顺口多问了一句,,“他出了何事。”
闻景晔摇摇头,“许是惹上了什么仇家,全家都没了。”
太子一怔。
宫内的太医都要经严格审查方能入宫,况且那韩太医也算敦厚老实,应做不出什么出格之事,怎么会惹上这样大的仇家?
“皇兄?”
太子回过神,站起来,“我还要处理公务,父皇这边就交给你照看了。”
“皇兄放心,臣弟定当尽心竭力。”
等太子出了门,闻景晔慢慢从行礼后的手臂后抬起眼来,嘴角缓缓弯出一丝略显冰冷的笑意。
曲嘉文在他身后道,“殿下,太子仁善却并不愚钝,想必他很快就会明白其中关窍,届时……”
闻景晔侧过头,冷眼看着床上的人,“届时就是我这好父皇的戏了,留他一口气到现在,也该到头了。”
太子回了东宫就叫人去查了韩太医,这一查,便查出此人在皇后薨世当日与锦衣卫一同进了凤仪宫,叫指挥使过来一问,竟发现玲珠是个哑巴。
玲珠怎会哑巴,还是说有人想推她出来顶罪?
太子又叫人去查韩太医,发现皇后出事后没多久,这人就匆匆离了京,若真是心中无愧,又怎会急匆匆的抛下一切举家出京。
知道皇后的死另有隐情,太子在屋子里坐了一夜,想的全是皇后的音容笑貌。
次日他睁开眼,赤红双眼遍布血丝。
定要查出是谁害了他母后。
当日韩太医并不知是谁救了自己,他从尸体中爬出来,身受重伤,再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一间别院。
自他醒来,他见过的就只有替他诊治的大夫和伺候他起居的下人,但这些下人都是聋子哑巴,也不认字,他没办法与这些人说话。
直到有一日,他被人用麻袋套着头塞进了马车里,原以为是自己死期到了,可这些人却只将他丢进了京城便离开了。
韩太医身上没钱,又怕招来仇家不敢行医,饿的狠了只能拖着病体在城中乞讨。
太子早就让人在城内大肆搜捕,不多时,便有士兵来将韩太医带走了。
韩太医蓬头垢面,身上衣衫破旧脏乱,任谁也识不出这是曾经宫里的韩太医。
韩太医受了惊吓,被扔到殿内时,强撑着没昏过去,他仰头看去,瞧见是太子,霎时热泪盈眶,膝行上前,老泪纵横,“殿下……”
“听闻你全家遭难,我派人查过,少一具尸体,你果然还活着。”
想到自己家里十几口性命,他不禁悲从中来,“殿下,有人要害老臣啊!”
“是谁害你。”
“是……”韩太医哀凄道,“是薛大人!”
太子眼神微动,接着怒而拍桌,“你敢污蔑朝堂重臣!”
他性子温和,甚少发火,这样的人生起气来最可怕。
韩太医被那气势震的身体一抖,声音都小了些,“老臣不敢。”
“那你说说,薛琅为何害你。”
韩太医哽住,不敢说话了。
他如何能说是因为自己知道他谋害皇后所以要被灭口呢。
“若你不说,便是公然污蔑,拖下去,五十大板。”
韩太医脸色顷刻白了,常人三十板子便去了性命,他这把年纪,撑不过是个板子怕是就要一命呜呼了。
眼看有人要来把他架出去,韩太医急的高喊,“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啊!!”
见吓得差不多了,太子抬了抬手,韩太医又被扔到了地上,这一摔没留情,直把他摔得哀哀叫唤。
太子从桌案前起身,慢慢行至他面前,“我只问你,是否与皇后有关。”
韩太医话语迟疑,“没……没有。”
太子踱了两步,“你若肯说出实情,我尚能留你一命,若你执意不说,我便送你去死牢,待你死后,同你一家子的尸体全丢去喂野狗。”
韩太医额上的汗滴在木板上。
“韩太医,你说是不说。”
太子垂眸,眼底的气势竟让韩太医恍惚瞧见先帝当年的狠绝模样。
“殿下当真肯保臣性命。”
“自然。”
韩太医闭上眼,肩膀微微颤动,半晌,无力地垂了下去,哑声道,“……臣说。”
又是被老师Push的一天,我受够了!
摔杯子!!
一怒之下决定打两把王者缓缓
最先察觉到太子不对劲的是沈云鹤,他与太子自小一同长大,熟知太子脾性。
最近太子似乎与闻景晔关系颇佳,薛琅向来不喜欢四皇子,这些日子也不往东宫去了。
薛琅提醒过太子,不要与闻景晔走太近,太子不听,他能隐约感觉到太子的疏离。
虽然在外人看来,太子依旧倚重他,他仍是太子党羽中最有力的一支。
可太子有什么趣事不会再告诉他了,也不会再叫人做他吃的点心送过去。
这日皇帝清醒着,精神似乎好了不少,他叫太子来,糊里糊涂地说了些话,太子一一应着,直到皇帝问了薛琅的名字。
太子心中虽惊异,却仍旧回了。
皇帝躺在龙床上,一张枯槁的面颊全是树皮般的皱纹,周遭蔓延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病气,可守在他身边的宫人嫔妃没有个敢露出半分嫌恶或不耐。
他抓住太子的手,浑浊的眼睛忽然亮的不可思议,太子一怔,低头看着那双瘦干的手。
他的父皇,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握着他了。
都说他是最受父皇宠爱的皇子,可正是寄予厚望,他感知到的亲情格外稀少,所有人都按太子的身份来规划他,能被父皇抱在怀里,被父皇拿着玩具逗弄的,是他其他的兄弟们。
“父皇……”
“你去,去把,把薛琅叫来,叫到我跟前来。”
太子的眉头渐渐皱起来,“为何要叫薛琅。”
皇帝摇着头,推他一把,没什么力气,“去叫,朕让你去叫,朕是皇帝,全天下都得听朕的,朕才是这一国之主。”
他用了劲儿,开始不停地闷咳,但嗓子里却总有什么堵着,咳不出,咽不下,哽在要命的地方。
曲嘉文推门进来,熟练地顺着皇帝的气,喂了些药后擦干净露出来的地方,最后将皇帝放倒在床上。
太子神色复杂地站在一边。
皇帝清明的时间很少,这么会儿功夫便又睡过去了。
夜里闻景晔拿着棋盘来,一踏进门就说,“皇兄,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翡翠棋子跟白玉棋盘,今夜必定胜你。”
思及闻景晔在冷宫里的日子,太子总不免对他宽容些,但要说近来与他走的近,也有薛琅的原因。
他如约安排韩太医从宫中离开,可薛琅如一根刺哽在心里。
刚知道时恨极,可静下来一段时间,又不忍对薛琅算账,只能先冷着他,做一些他“不喜”的事,这些日子心中乱的很,闻景晔整日没心没肺的,拉着他逗这个玩那个,闲暇之余倒也有趣。
今夜两人分坐两侧,没走几步,闻景晔便笑了,“臣弟又赢了。”
他一边收着棋子一边不经意问,“皇兄今夜有心事?”
“父皇今日让薛琅见他。”
闻景晔收棋的手一顿,抿了抿唇,有些犹豫,“父皇他……罢了。”
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态谁见了都要问一句。
太子也不可免俗地上钩了,“父皇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