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露君恩—— by骑猪上高速
骑猪上高速  发于:2024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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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琅一心在牌匾上,没注意到他的神态,只轻笑,“我了解沈云鹤,即便是皇帝,他也不会拉了脸面去讨好。”
他低声念了一遍,“亲正仁和。”
念完就笑了。
他身上的称呼可多了去了,什么奸佞蟊贼,阴险恶人,丧心病狂,给他提“亲正仁和”的,沈云鹤还是第一人。
这四个字,哪个跟他薛琅有关?
要知道上辈子,沈云鹤才是那个迫不及待要把他踩下去的人。
怎么如今倒被猪油蒙了眼?
想了许久,想不通,他用力拍拍那牌匾,道,“你把这个挂后院柴房去吧。”
若是被其他人知道,恐怕要把薛琅骂个狗血淋头。
这样好的字,竟然不挂正厅挂柴房,这简直是对沈公子的侮辱。
但薛重唤并不在意这些,他只听薛琅的命令。
薛琅让他挂柴房,他半柱香的时间就挂好了,干脆利落。
沈云鹤送了薛琅一块精心装扮过的牌匾。
薛琅:你是谁?你想做什么?你有什么目的?

太子大婚当日。
皇宫一派华然,今日受累的是太子跟太子妃,太子妃的轿辇在宫道几步一停,等到东宫还需几个时辰,薛琅没什么事做,站在一旁逮空跟沈云鹤说小话。
“昨日那块牌匾,是你送的吗?”
沈云鹤无言,默认了。
薛琅往他那边倾了一些,又压低了声音,“为何送我?我那日与你说笑的。”
太子大婚,沈云鹤也换了身华服,衣领的银线衬得他矜贵清俊,听了薛琅的话,他静静道,“你配得上。”
若不是场合不对,薛琅此刻恐怕真是要大笑出声了。
他用袖子掩着轻咳两声,压住了笑意。
只是沈云鹤离他太近,自然看得出来,他不由问,“为何发笑。”
“亲正仁和,”薛琅揶揄地瞥着沈云鹤,“这是沈大人对我的评价吗。”
“不是。”沈云鹤淡声道,“知你本性不坏,这是对你的劝诫,望你时时自省。”
话音落,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过于刻薄,他又补了句,“并非有贬低你的意思。”
“本性不坏?”薛琅低声笑道,“可沈大人曾说我包藏祸心,是真真坏到了骨子里。”
沈云鹤拧眉,终于偏头看了过来,“我何时说过。”
薛琅摸着下巴轻声嗯着,漆黑眼珠一转,继而笑开,“约莫是在梦里吧,亦或是,上辈子呢。”
沈云鹤默然半晌,转开了头。
大婚的太子服装华丽繁复,几个宫女一层层地替太子穿上,接着是些叮叮当当的贵重佩饰物。
太子一直面色不太好看,话也很少,任人摆弄的样子。
只是抬头去寻薛琅时,却见他靠着沈云鹤,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弯起的精致眉眼藏着罕见的狡黠的光。
薛琅在他面前,从前都是恭恭敬敬不肯出错的。
他二人关系何时这么好了?
欣慰的同时,竟还有一丝苦闷的情绪夹杂在里面,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只是他从今早起便心情郁闷,这多出来的一丝,也不容他多想。
“兰玉,”他招招手喊,“过来。”
薛琅走过去,太子一指金盘镶宝石里的婚花道,“替我戴上。”
那婚花是芍药玫瑰等剪裁出来的,花瓣饱满新鲜,还带着清晨露珠,寓意美满爱情。宫女见状慌张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太子并未理她,只用催促的眼神望着薛琅。
薛琅便拿起来替太子簪上,他没干过这种事,一时有些费劲,太子便伸手握住他的,带着他一点点带好。
沈云鹤静静看着,神色莫测。
太子出门时,薛琅跟沈云鹤跟在身后,再后面是一众宫女太监,红色地毯从东宫铺到正殿。
沈云鹤道,“太子是未来天下之主,你应明白,君臣有别。”
薛琅端着微笑,“我自然知晓,不用沈大人说教我。”
好半晌,沈云鹤又憋出一句,“……你还好吗?”
薛琅:?
他疑惑地看过去,并且少见的诚恳的回答了沈云鹤的话,“我不好。”
他叹口气,“大婚宴诸事繁多,甚是累人。”
沈云鹤眉眼怔松,“你与太子,原也不可能。”
声音太低,薛琅未听清,但也不在意,走了两步忽然问,“沈大人,若有一日我做了坏事,你会杀了我吗?”
许是他话题转的太快,饶是沈云鹤都没反应过来,慢了片刻才问,“何出此言。”
薛琅想了想,“若我杀你恩师,毁你根基,你会不会杀了我?”
沈云鹤轻轻摇头,“看事不能单看表面,你这样问,我无法回答。”
薛琅哪有功夫跟他讲什么来龙去脉,他闭口不言,只嘴角弯着笑意。
沈云鹤垂下眉眼,脑子里却想的是陛下赐婚当日。
他注意到薛琅跟太子离席,虽然父亲不让他插手,可仍旧是放心不下,于是没过多久便寻了个由头出去了,他一路跟着薛琅到偏殿,可没料到会瞧见那一幕。
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事后再想,震惊之余不免也有些忧虑。
太子喝醉了应当不清醒,难道是薛琅有龙阳之好?
想到平日二人相处,太子似乎确实对薛琅有些……纵容。
可如今瞧着,太子婚娶,薛琅并无半分不悦。
想到薛琅在朝堂上的那些手段,他不是没想过他想借着太子的权势往上爬。只是思忖许久仍旧觉得,薛琅不会这样做。
毕竟是两个男子。
太子婚宴,百官相庆,日夜笙歌。
皇帝瞧着气色当真是好了些,是以对冲喜更加深信不疑。
自此,张家便与太子一党绑在了一起,朝堂太子势力更盛,就连薛琅身边的簇拥者都多了一大堆。
薛琅如今就是掰着手指头数皇帝殡天的日子。
只是这皇帝的命临了临了了,还挺硬,扛了一个秋天,眼看又要把冬天熬过去了。
这日,一匹战马马不停蹄地从城外飞奔而来,他实在是太急了,马刚到宫门口便累的倒地不起,于是马上之人便用一双腿跑进了皇宫。
不多时,皇帝坐在案前,看着那送来的急报沉默不言。
殿内烧着三盆热炉,皇帝却仍觉得冷,让那个曲嘉文又加了一盆,殿内的人被烘烤久了,只觉口干舌燥,偏皇帝丝毫不察。
“陛下,将军扛不住了,求陛下调动援兵啊!!”
那人真是从刀剑血雨中拼出来送信的,面上干涸的血痂和尘土不知多少天没洗,身上也裹了泥,应是在归途中摔了不少次。
谢将军一家镇守北部边疆,而西部则是由皇后的胞兄王大将军镇守,如今西戎过冬困难,开始组织大举进犯,而王大将军被间谍出卖,如今被西戎里应外合,马上要破城了。
皇帝沉吟片刻,竟然唤来曲嘉文同他一起看战报。
那战报书写之时条件苛刻,最后是王将军用血写就,因为多日的风水日晒,早已成了触目惊心的深褐色。
皇帝指着其中一处,竟是笑了,“你看这个字,笔画都写错了。”
曲嘉文温顺道,“应是情况紧迫,王大将军太过着急了吧。”
“来人啊,”皇帝那枯槁的面容沾着笑意,“带这位将士下去休息。”
两个太监几乎是将那人拖了下去,那撕心力竭的,祈求出兵的声音也随之远去。
皇帝闷声咳嗽着,双手抱住暖炉,眯起眼睛时隐约还有帝王的不怒自威,“你替朕拟一份诏书,就说让王乾死守城门,援军七日后必到。”
将诏书送出去后,曲嘉文便重新跪坐回皇帝边上替他磨墨,皇帝盯着那手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拉住,接着似乎是嫌冷,便又很快松开了。
“陛下,此次援兵离得最近的是淮南何氏,陛下要拟旨吗?”
皇帝冷笑一声,“朕就是要除掉王乾,拟什么旨。”

第三十二章 王家完了
王乾此人,仗着自己妹妹是皇后,对皇帝不多恭敬,早些年皇帝不当回事,可如今老了,昏庸了,加上曲嘉文每日若有若无的耳边风,他早就成了皇帝眼中钉,肉中刺。
至于谢家,这些年低调了不少,这辈子没有薛琅,皇帝暂时还没把功夫费在他身上。
太子重亲情,听到战报后便焦心不已,甚至在读书时走了神,烛火将衣摆烧了半截都没发现,还是薛琅闻见味道,拿着手边的茶水,好歹给泼灭了。
灭了后,太子一身狼藉,他不急着换,反倒拽着薛琅,面露担忧,“兰玉,我舅舅不会有事吧。”
薛琅反手握住他,低声道,“援军不日便到,王将军骁勇善战,城池又固若金汤,不会有事的。”
听着薛琅的声音,太子稍稍安定了些。如今便是再急也没有法子,只能等了。
他对身边的太监宫女道,“这件事,谁也不许透露出去,母后身子不好,不能叫她知道了。”
只是此事瞒不住,没过两日皇后便听了风声,整日在宫中惴惴不安,食不下咽,王家的人多次进宫,就是为了打探王乾在边关的消息。
听说皇后因太过忧心兄长,竟跑去了乾安殿,不知说的什么,惹得皇帝大怒,罚她禁足七日。
太子想去求情,被薛琅拦住了。
皇帝如今忌惮王家,对太子的宠爱也连带着警惕些许,太子说到底是皇室血脉,王家不过一外戚尔,若太过亲近母家,只会适得其反。
幸而太子对薛琅的话还听得进去几分,接下来的日子都沉着气,五皇子的势力在朝中不稳,薛琅随手除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曲嘉文也借着皇帝的手清了一些太子门下,乍一看还以为是势均力敌。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没多少日子了。
有沈家何张家作保,太子一日是太子,朝中大臣便会争相拥立,五皇子决计是没有可能的。
曲嘉文不会想不通这点。
上辈子他与曲嘉文的接触不多,此人心机不沉,若是没有闻景晔,他估计干一辈子都还是那个在各个宫里跑腿的小太监,永无出头之日。如今他莫名用了自己的法子得了皇帝的宠爱,原以为会是什么棘手的人物,可如今瞧着,也不过如此。
只是心中总觉得不大对劲。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石子丢进池子里,水柱上涌在空中,继而落回池子里化作阵阵涟漪,惊跑了聚在一起讨食吃的锦鲤。
闻景晔三两步走过来,端坐在薛琅对面,薛琅没叫人伺候,此刻亭子里只有他二人。
桌上摆着煮好的香茶,闻景晔伸手拿了薛琅喝过的半杯一饮而尽,嘴里砸吧两下,觉出清香来。他一贯是品不懂茶的,他只知道薛琅府上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但一定是最贵。
一个从七品的监察御史,日子怕是过得比首辅还要滋润。
薛琅将手里的鱼食全撒进去,拿了帕子净手,头也不抬道,“今日又是如何进来的。”
因闻景晔来的太勤,薛琅烦他,是以早早封了大门,告诉家丁若是四皇子来,就找个理由把人拒之门外。
他薛府可没什么狗洞给人钻。
闻景晔便道,“我爬墙进来的。”
薛琅脸色略显疲惫了,也许是公务太多,这几日犯事的氏族算起来得有四五家,且每个都与王家或多或少有点关系。
皇帝是想清算王家了。
他将空杯子放回去,有些心疼地伸手碰着薛琅的脸,“累着你了?”
他低了声音,嘀咕道,“太子都娶了妃,怎么还整日缠着你进宫,莫不是长不大的孩子。”
要说长不大的孩子,恐怕眼前这个每天想方设法往他薛府钻的人才是吧。
薛琅没心情搭理他,拍开他的手,“你回去吧。”
在薛琅起身要走时,闻景晔忽然道,“王家完了。”
那刹那的脸色实在是有些讥讽,只是薛琅低头去看时,他又恢复了不谙世事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
“母妃说的。”
“慧贵妃?”薛琅嗤笑,“她还跟你说这个?”
皇上年纪大了,立不起来了,如今只能在曲嘉文这样的人身上来点兴趣,对那档子事,怕是有心也无力了。
慧贵妃没了恩宠,在这宫里想必也好过不到哪去。
闻景晔扒拉着另一个镶金戴玉的银杯,“母妃病了,偶尔会拉着我说话,但大多时候还是会把我赶出去。”
他忽然仰起头,直直的看着薛琅,“兰玉,父皇想动皇后,太子的位置也悬了,不如你跟我吧。”
昨夜太子心慌,大半夜将薛琅叫进宫去说话,薛琅没睡好,眼尾就显得有些绯色。
听了这话,他眼皮一掀,薄唇轻启,“跟你?”
他心底暗暗沉了下去,没想到这么多年,闻景晔竟还做着这春秋大梦,五皇子不可能,他闻景晔更不配。
闻景晔伸手拽住他的衣襟,捉了一手的荼芜香,神色诚挚道,“若太子没被废自然最好,若真是被废了,兰玉你可想过自己的下场。如今一切尚未定局,抽身还来得及,我既不曾得罪太子,也没冒犯过五弟,他日不论谁登基,我都能封个闲散王爷,兰玉若是跟我,我有的,都分你一半。”
薛琅眉眼一松,露出些并不明显的嘲弄。
原来是想当个混吃等死的王爷。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不过也没人扶他便是了。
皇位争夺,哪有人可以独善其身的,那个位置,得到了就是天下之主,得不到,就只能陪葬了。
等太子登基,就让那个曲嘉文杀了闻景晔吧,若是不肯也好办,告诉他们两人只能活一个,想必还能看到一出好戏。等戏唱完了,再送他们上路,也算是死得其所。
薛琅笑意更深,“我想要的,王爷可给不起。”
他语气清浅,眸色昳丽,闻景晔却无端觉得,他说得对。
这般惊艳的人物,哪里是区区王爷能染指的。
得是皇帝。
得是天子才行啊。
闻景晔垂下头,似乎有些悻然,“兰玉这是一定要跟太子了。”
薛琅只当他是小孩缺爱,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等太子登基,我给你一份大礼。”
闻景晔也跟着笑,“那等父皇驾崩,我也给你一份大礼。”
皇帝驾崩?
薛琅只道他不识礼数,连咒皇帝死的话都说得出口,丝毫不顾念父子亲情。
至于是什么样的大礼,薛琅倒没什么期待的,毕竟闻景晔自身都难保。
不过……
他转念一想,若是曲嘉文的人头,他或许还能喜欢一些。
闻景晔:哥哥~太子知道我来找你,不会生气吧~!太子好可怕,不像我,只会心疼giegie~

又过几日,前方终于又传了战报,只是这次带来的,依旧不是什么好消息。
传飞报的马蹄后扬着尘土,他从京城跑到皇宫,高举战报,一路中气十足的喊着——
“王乾抗旨,弃城叛逃!”
“王乾抗旨,弃城叛逃!”
不光是皇宫,就连其他平头百姓都知道了,王乾抗旨,弃城叛逃。
这个消息一到薛琅耳朵里,他就知道,王家完了。
王乾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将军,但对陛下来说,绝对不是个忠臣。
皇帝拖着不给援军,弹尽粮绝,王乾要么守着圣旨,继续等那根本来不了的援军,要么带着城内百姓和将士弃城撤退,显然,他选择了后者。
他未必不知道这个决定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可他仍这样做了。
薛琅连忙叫来薛重唤,让他备轿进宫。只是刚登上轿子,曲嘉文来了。
他并非一人前来,身后还跟着不少人,手里拖着的,是圣旨。
曲嘉文踏进薛府大门,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瞧着薛琅,高声道,“薛琅接旨。”
等薛琅跟薛府的人跪了一地,曲嘉文才展开圣旨。
皇上下旨,王乾叛逃,当依罪论处,祸及全家,而抄他家的,就由薛琅这个监察御史负责。
王将军官居二品,这么大的案子,照理应是三公会审,他上头有御史中丞,再不济也是殿中侍御史,哪里轮得到他一个七品官来管。
曲嘉文将圣旨一合,见薛琅没有起身的意思,淡声说,“薛大人还不接旨?”
薛琅起身,双手接过圣旨。
“薛大人,”这么些年,曲嘉文也与当初相去甚远,说话的声音都透露出一股子阉人的尖酸阴柔之气,“陛下将此案交予你,是对你的信任,你可不能辜负了陛下。”
薛琅也笑着说好听话,“臣定当尽心竭力。”
曲嘉文遥遥看一眼薛府,笑道,“薛大人的府邸,在外头瞧不出什么,进来倒是别有洞天,便是那些皇室贵族的王爷府邸,都比不过薛大人这儿。”
薛琅眼底的笑意浅了些,“曲公公过誉了。”
等曲嘉文回去,他把薛重唤叫来,让他去沈府喊人,太子感情用事,一旦为了王家求情,只会遭皇帝厌弃,这个节骨眼身边不能没人拦着。
皇帝既然允许他娶张家女,那就并非是打压太子,只是要除那王家罢了,不论谁求情,结局都不会变,若太子求情,那就另当别论了。
当天薛琅带人抄了王府,王乾的一家妻儿老小都被带去了昭狱。
王家家底深厚,光是账本就好几箱,一一细查过去,罗列了王乾数十项罪名。
王乾若是没倒,这些事就算翻出来都不会有什么,但若王乾倒了,这一个个不起眼的就是他王家的催命符。
三日后薛琅去乾安殿复命,皇帝坐在桌案前,曲嘉文跪坐在一边替他捏肩膀。
皇帝肉眼可见的枯瘦了,虽然瞧着还算精神,可有种阳气都被掏空了的感觉。
薛琅将自己这些日子审出来的东西呈上去,皇帝根本不必要看,王家满门抄斩的旨意早在几日前就拟好了,薛琅手上的这些,不过是给其他朝臣看的。
这些年,皇帝追寻虚无缥缈的东西,吃了数不清的丹药,身体变得有些畏光畏冷,于是乾安殿的窗子长久封着,殿内的一些陈列都笼罩在阴暗中,殿内香料烧出来的烟闻着呛人,透着隐约渗进来的光束,有种破败陈旧的霉味。
而皇帝缩在那阴暗处,简直像不见天日的老鼠。
“陛下,该吃丹药了。”
曲嘉文从盒子里拿出一颗黑红诡异的丹药,皇帝并不抗拒,就这曲嘉文的手吞了进去。
药丸有些大,曲嘉文就把茶水递过去,慢慢顺着皇帝的背脊。
皇帝闭目半晌,才算把药真的咽下去了,他摆摆手,“你先出去。”
曲嘉文起身,后退两步,接着踏出了殿门。
朱红殿门开了又关,好容易照进来的光又被遮掩住了。
皇帝撑着桌案缓缓起身,他穿的宽松随意,没有一点皇帝的架子。
薛琅垂着头,感觉到皇帝离他越来越近。
接着,一双苍老枯槁的手抬起了他的下颚。
“朕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薛琅道,“陛下洪福齐天,定能与天同寿。”
他这话皇帝只当没听见,自顾自道,“先前的许多事,朕都忘的干净,只一件,朕初见你的时候。”
“臣有幸得见圣颜。”
皇帝笑了笑,“先前没想着,反倒是这些日子总是想起,想起你那时候同朕说话,逗朕开心。”
薛琅淡淡回,“能博陛下一笑,是臣的福气。”
但皇帝显然不想听这些恭维话,他松开薛琅,绕着他走了一圈,道,“你觉得,曲解文如何?”
薛琅静默片刻,谨慎回答,“曲公公是陛下忠心不二的奴才。”
“朕对他如何?”
“陛下向来带人宽和,是位仁君。”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朕对他的宠信,即便是后宫嫔妃都不如。”
他垂下眼,静静看着薛琅后脖颈那截露出来的白嫩皮肤,捏着肩膀的手劲大了些,“若你想,朕也可以如此待你。高官厚禄,飞黄腾达,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薛琅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他不明白皇帝此举是何意?难道想除掉他。
“陛下,”他嗓音有些哑,弯腰行了大礼,“臣承蒙浩荡皇恩,此生忠于大楚,忠于陛下。”
显然他这表忠心的话并没有取悦到皇帝,皇帝眯起眼,语气微寒,“你也觉得朕老了?”
“臣不敢!”
殿内静了下来,薛琅袖下的手慢慢攥紧了。
“陛下!”门外太监提着衣摆上了台阶,在外面道,“皇后娘娘求见陛下。”
“朕不是说过公务繁忙,谁都不见吗?”
太监回道,“娘娘跪在殿外不肯走,说要等到陛下愿意见她为止。”
皇帝面色阴寒,“她愿意跪,就让她在外头跪着!”
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留了。
薛琅不免又想到太子。
皇后都来求情,那太子呢?
骑猪:最近没有评论,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闻景晔:还不是因为大家都不愿意看太子,太子出场的多,读者都被吓跑了!
太子(微笑拔刀):来人,把我这好弟弟拖出去砍喽。
沈云鹤:定是因为薛琅与我感情进展缓慢,作者你多写写我们的感情线便好。
谢承弼:还用问?这还用问?老子出场都没得,当然没有评论了!

“陛下,”曲嘉文的声音自殿外平稳传来,“四殿下求见。”
不论是从曲嘉文那听到闻景晔的名字,还是反过来,都能积起他心底最深处的憎恶。
皇帝道,“让他进来。”
殿门一开,闻景晔行至薛琅边上,跪下去,声音雀跃,好似每个孩子见到父亲时的愉悦信赖。
“参见父皇。”
皇帝朝他招招手,“晔儿,来。”
闻景晔便走过去,从袖子掏出一个盒子,“父皇,前两日儿臣听闻有一闲云野鹤的道人,便从他那里求了药,虽无法长生不老,却也能延绵益寿。”
皇帝打开看了眼,又闭目轻晃脑袋细细嗅闻。
他炼药多年,丹药味一闻便知七八,放下盒子时面露笑意,道,“你有心了。”
父子俩又说了会儿话,不涉及朝政,全是日常琐事,薛琅却听得心底发冷。
闻景晔何时跟皇帝这么亲近了?
他竟从来都不知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似乎忘记了殿内还跪着这么个人
从未有人敢藐视皇权,薛琅的回答并不令皇帝满意。
他是皇帝,别说主动要人了,薛琅一届草民,应该感恩戴德地爬过来才是。
闻景晔从进来起,就不曾往薛琅那多看一眼,直至此时,才出声道,“前两天母妃还愁今年天灾不断,家中入不敷出。听说王府上搜出了不少东西,都是给宫中贵人的,若是充了国库,等到冬至时,便可减一笔开支。”
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了淡。
薛琅默默闭了眼。
皇帝晚年多疑,王家出事,首当其冲的就是皇后,若是皇后置身事外,兴许皇帝还能怜她几分,可若她摸不清自己的身份,还将自己当王家女而非皇后,皇帝必定心生龃龉。
王家府上的那些东西,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光靠那些俸禄很田地是万万养不活偌大府邸的,哪怕王乾心系百姓,可他府上几百号人,不是每个人都如他这般清正。
闻景晔这番话,显然是将祸水引到皇后头上。
皇帝忌讳臣子用皇家规格的事物,王家搜出来这些东西,只会让皇帝更想摁死他们。至于身在后位的中宫,又用身份为王家供了多少便宜,那就不得而知了。
薛琅不在乎皇后,他在乎的是太子背后的势力,若皇后倒了,那对太子百害而无一利。
皇帝没说话,静默半晌,闭了眼,“朕有些乏了,你下去吧。”
又转了个头,道,“你也下去。”
薛琅缓慢地站起身子,缓过那股劲儿后慢慢退出去,瞧着并无差错,只是一退出殿门,跨过门槛时便有些站不住脚的踉跄,差点往下栽。
被一双手有力地提了起来。
薛琅自然知道是谁,他将手收回来,连一贯在人前端着的笑意都敛了,“不敢劳烦四殿下。”
皇后还在殿前跪着,长摆在身前工整的平铺着,她是国母,是王家嫡女,哪怕如今跪在地上,依旧不失半分仪态,无损皇家颜面。
薛琅行礼,“皇后娘娘。”
皇后目不斜视,面容冷漠。
薛琅便离开了,只是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听见皇后说,“看好太子。”
去东宫的路上,他身后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且是小跑着来的。
“兰玉,兰玉!”
衣摆被人拉住,闻景晔喘着气笑,“兰玉怎么走的这样快,都不等等我。”
“松开。”
闻景晔眨了眨眼,“兰玉生气了?”
薛琅冷笑着将衣袖抽回来,“臣哪里敢生殿下的气。”
别人生气要么摆在脸上,要么不露声色,薛琅则不同,他贯会阴阳怪气,然后伺机报复,不肯在别人那吃一点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闻景晔不是没见过这种人,但薛琅总归是不同的。
许是因为他那副漂亮皮囊,叫人看了心软,又或是这人的路直直通向一个地方,不走岔路,也不左顾右盼,做起事来狠厉决断,他不会绕路,也不愿迂回,谁挡他的路,就要谁的命。
虽看着无情,但闻景晔反倒觉得这种人最是简单。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有人憎恶薛琅,自然就有为之着迷的。
“兰玉,我也想活着。”
薛琅讥道,“殿下如今不活得好好的。”
“我在冷宫也活的好好的,我要的活着,可不只是活着。
薛琅睨他,“难道你还想万人之上的活着吗?”
闻景晔并未反驳,他站在宫墙脚下,袖着手,依旧笑着,却无端多了些滞涩,“这并没有错,兰玉,我们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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