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露君恩—— by骑猪上高速
骑猪上高速  发于:2024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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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位极人臣的奸佞一朝失势,死后被人随手一裹扔去了乱葬岗,任由野狗啃食他的身体,连个全尸都没落下。
死后第二天,他重生了。
重来一世,薛琅本性不改,依旧阴险狠毒,追逐权势,谁挡他的路,就要谁的命。
只是上辈子站在他对立面的人似乎画风不对。
上辈子置他于死地的新帝费劲心思夺得皇位后将他困在臂膀之中,“如今我为皇帝,你还要追随我那不成器的兄长吗?”
上辈子将他送上断头台的清冷首辅隐忍又珍重地握着薛琅的手,“只要是你心中所想,我无不答应。”
上辈子当街砍下他头颅的将军红着脸拽着薛琅的衣襟,“你之前对我说的话,都不做数了吗?”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废太子凶狠地掐着薛琅的脖子,“你曾说过此生都会追随我,辅佐我,兰玉,你食言了。”

薛琅被判处斩那一日,京城百姓倾城而出,排在囚车必经之路等着丢菜叶鸡蛋。
有一位书生于众目昭彰之下痛斥薛琅阉党罪行。
残害忠良,草菅人命,玩弄朝堂,贪污民财,桩桩件件,高喊之声几乎字字泣血,引得周围人纷纷泪染衣襟,慷慨激昂,誓要斩杀那薛琅。
可眼看午时三刻,囚车却迟迟不来。
此时死牢看守跑上朝堂外的石阶,几乎是摔倒在门口,抖着声音喊,“不好了,薛琅,薛琅越狱了!”
此音一出,朝堂喧哗。
新帝闻景晔拍案而起,眉目阴暗,“朕不是让你们把人看好吗!废物!”
“陛下,”文臣中一道温和清冷的声音道,“南方西方把守甚严,他只会往北边去。”
武臣中一人走上前去,眉眼锐利,单膝而跪,“启禀皇上,臣愿去追。”
闻景晔下了道手谕,从高处而下,明黄长袍逶迤在阶台上,他将手谕亲自交到谢承弼手里。
“一旦抓到,”新帝眼底阴鸷,神色狠诀,“就地处斩。”
整个大楚,再没人比谢小将军的马更快的了。
逃出京城后,马车驶进一条小路,车轮碾过石块在树林里疾驰,空气中都是甩鞭的爆裂声。
“我说薛公子,”驾车之人气色闲适,丝毫看不出逃命的窘迫和张惶,“你这都亡命之徒了,真能付得起我的报酬吗?”
江湖有名的采花贼范策,轻功奇高,擅易容,平日轻易不接委托,除非钱给的多。
可巧,薛琅最不缺的就是钱。
薛琅将染血的绷带丢掉,整个马车内弥漫着血腥气和药味,因为剧烈颠簸,身上的伤口很快将新换的绷带染红,他将黑色外衣披上,淡淡道,“你操心的太多了。”
虽身在江湖,范策却也对薛琅的恶名如雷贯耳,但他认钱不认人,只要钱到位,管他奸佞还是蟊贼。
箭矢射入马车内,因为力度太大从后面穿进来后又钉在了车身上,“铮”的一声,箭尾嗡嗡颤动。
范策回头看了眼,一人策马而来,马蹄下尘土飞扬。
他面色沉重,低声道,“这么快。”
马车再快也快不过谢承弼一日千里的良驹,范策从腰间掏出几颗丸弹往后面丢去,“砰砰”两声炸响,片刻后谢小将军的马一跃而出。
“范策,”谢承弼自后面喊着,“你想被连坐九族吗!”
风声于耳边呼啸而过,范策心知这委托是做不成了,抬手从怀里掏出块玉佩丢进了马车里,仰天长叹,“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下告辞,江湖高远,有缘再会。”
说罢飞身上树,树影晃动,他的身形几息功夫便消失了。
没了马夫的马慢慢停下。
一匹红鬃烈马破风而来,身上衣袍被吹的猎猎作响,墨发高束,额上绑着没有任何装饰的红色额带,随着骑马之人拉紧缰绳,烈马抬蹄嘶鸣之际,如天边红云般落了下去。
“薛琅,”烈马在囚车前缓缓踱步,“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焦躁的马蹄和喷嚏声。
谢承弼一枪刺进帘子,马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车帘被挑起,薛琅微微抬眼,眼底无波无澜,他整好衣袖,慢步下了马车,神色平静如一潭死水。
“薛琅,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谢承弼长枪直指他眉心,“你可有悔?”
薛琅轻笑。
谢承弼眉头拧起。
此人虽卑劣,可的的确确生了一副好皮囊,嘴角破开笑容时,比那牡丹都盛国色,苍白面容上裂开一道鲜红伤口,应当是刚刚被弓箭所伤,衬得此人更是妖如鬼魅,形同毒蛇。
薛琅抬起眼皮,在牢狱中被折磨过的嗓子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我的确有悔。”
碎发之下,那双漆黑双目仍然发亮,不曾有半分暗淡,只是他微微低着头,落在阴影里,犹如一朵散发着异香的毒花,口中吐出来的,也是极其恶毒阴险之语。
“去年谢察在边关拼死顽抗之时,我该让你也去的,如此在地下还能与你父亲做个伴。”
谢承弼脸色陡然变得十分可怖。
若非薛琅哄骗先皇谢家功高震主,迟迟不发援兵,他父亲又如何会身中数箭死于城墙之上!
许多人死前都声嘶力竭地质问他做这么多恶事,夜里睡的是否心安——当然心安,他这些年从未被魇住过。
反倒是儿时逃荒连着数天吃不上饭的日子才叫他觉得如同噩梦,若非有如此手段,他的坟头草早不知几人高了。
与其自己坟头长草,不如叫别人坟头去长。
长枪抬起,红缨枪尖折射出刺目的光,看得薛琅微微眯了眯眼。
鼻息间呼出一道微不可及的叹息——他唯一可悔之事,不过是压错了皇位上的那个人。
成王败寇。
喉咙一凉,后一热,薛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五官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长枪回撤,溅出一片血花,薛琅的身体直直的倒了下去,惊起一片尘土。
林中飞鸟啸叫,树林掩映着湛蓝天色,薛琅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消逝,身下血泊无声蔓延。
谢承弼秉性纯良,即便要报仇,也愿意给仇人个痛快。
若换做是薛琅,必定用残忍手段将他全家都折磨致死。
残破的尸体被破布一裹,丢去了乱葬岗,后听说又被人翻出来千刀万剐,尸体被野狗分而食之。
一代权臣薛兰玉,生前呼风唤雨,死后竟连全尸都没留不,甚至他死后数十年,还有人一听到这个名字便唾弃谩骂,再到后来,那些文世甚至以辱骂薛琅为传统,逢人便骂上两句,以示自清。
薛琅没想过自己还有重新睁眼的一天。
头痛欲裂,遍体生寒,身上盖着的不是锦被,而是一层薄薄的灰蓝色破布,他扶着头,一时间竟不知现在是何境何地。
难道谢承弼并未杀他?
可长枪割开皮肉的冰冷触感那样真实,当时不觉有异,现在想起,悚然发凉,甚至衍生出无可压抑的阵阵后怕。
他怕死,怕得很。
周遭破旧的陈设陌生又熟悉,沉重的脑子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他霍然坐了起来。
这,这不是……
“薛六!”
透风木门被敲得响亮。
薛琅的目光瞬间沉了下去。
他原不是京城人,七岁逃荒时死了父母,一个人来到京城,每天与狗夺食,夜里找个背篓缩着,今夜闭上眼就不知明天是否还能睁开,后来实在活不下去,就去卖身,被梁家买下后给梁三少爷当奴才。
只是这梁少爷无法无天惯了,对薛琅非打即骂,他见着薛琅第一眼问了他的名字。
薛琅垂着头,嗫嚅说自己叫薛琅。
“郎?薛郎?”
“不,不是,王良琅。”
“琅?”梁少爷念了一遍这个字,接着将手里把玩的玉石砸在了薛琅头上,直把人砸得头破血流,“一个贱奴,也敢用琅字,来人,把他给我吊起来。”
当天薛琅就被堵上嘴,用鞭子打了一天,差点一命呜呼,再醒来后得知自己被赐名薛六。
后来他才知道,梁少爷叫梁璐,“璐”乃美玉之意,与“琅”相通。
薛琅手握权势后,梁家一夜消失,据说是惹上了什么仇人被屠了全家,那梁少爷尸首悬于大门前,全身皮肉无一块好地,足见死前遭了多大酷刑。
木门被撞开,风雪吹了进来,一个奴才大摇大摆走进来,见他醒了,怒斥道,“你这贱奴,醒了还装死,还不赶紧去少爷跟前儿侍奉着!”
薛琅当初失势极快,前后不过几日光景,这种被人颐指气使的样子简直许久未见,他捏住那人快要指到他脑门上的手指,狠狠一掰,那人便痛的嗷嗷叫唤。
“松开松开!”
薛琅将人推开,沉着眉目,“滚。”
那上位者的凌厉气势看的那小奴才禁不住后退一步,接着懊恼自己居然被个贱奴吓到,“你等着,看梁少爷回头怎么收拾你。”
说罢捧着自己弯折的手指跑了出去。
怎么回事?怎么会在梁家?梁家早被他灭了满门,连府邸都一把火烧了。
他心神一动,起身去了脸盆边上,里面那层薄薄的几乎要结冰的水杯冷风吹动着涟漪,在那荡漾之中,他看到自己的脸。
苍白,瘦削,但年幼了不少,他抬手摸了自己的脸颊,那距耳边半尺处原本有一道不重的疤痕,是被一个死士伤到的,可现在那里白白净净,什么都没有。
一个荒谬的念头浮现出来。
薛琅猝然笑出了声。
他知道自己是个恶人,而且是个罄竹难书,万人唾骂的奸宦,那些咒他死后坠入地狱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到了最后,这重活一次的机会居然会在他的头上。
这真是,真是……
笑声越来越大,他扶着墙壁,笑得不能自已。
没过多久,之前那个奴才便气势汹汹带了两个家奴来,他指挥着家奴把薛琅拿下,而后威风至极地带着人往梁少爷的屋里去。
薛琅安静的走着,像往常一样低眉顺眼,因为自小便没填饱过肚子,如今少年身形瘦骨嶙峋,面黄肌瘦,此刻被人推搡着往前走,跟刚刚露出那般可怖眼神的人判若两人。
兴许是多想了。
那奴才哼笑。
到了主宅,梁璐坐在主位上,深青的锦缎长袍穿在身上,手中捧着杯茶,喝了一口眉头就拧了起来,呸呸两口吐掉,朝着下人发火,“你是想烫死我吗!”
下人扑倒在地,全身都在颤抖,“奴才不是有意的。”
梁璐抬脚踹了上去,下人被踹翻后又赶紧爬起来跪好。
梁璐还欲再踹,忽然有人撩起帘子进来,他一扭头,瞧见薛琅后眯了眯眼,收回了脚,半晌后眼珠转了转,笑了,“王五,给我把茶端来。”
下人从地上起来,犹犹豫豫地拿了桌上的茶递给梁璐,梁璐拿起茶盖刮了刮杯里的茶叶,“薛六,外头冷吗?”
薛琅没吱声。
梁璐抬手将茶水泼了过来,薛琅往后躲了一步,那原本要泼在脸上的茶水大半落在了衣襟上,少数落在脖颈上,隐秘处细嫩的皮肤顷刻间就被烫红一片。
梁璐对他躲开的动作不太满意,奴才观其脸色在边上添油加醋,“这薛六可恶的很,竟说出以下犯上之言,三少爷这回可要狠狠罚他。”
薛琅忽然抬起头来,面露惶恐,他说,“三少爷,我……奴才是见他偷了东西,因此便理论了几句。”
奴才立刻提高了声调,“你血口喷人!”

梁璐顿住,视线一转,“偷了什么?”
“一块玉佩。”薛琅低眉顺眼,“上面刻着双龙盘旋戏珠的花纹,中心还点了红漆。”
这可是梁璐最喜欢的一块玉佩,前不久丢了,他还发了好大的火。
奴才脸色都变了,见梁璐盯着自己,立刻跪下了,嘶声喊着,“奴才没有,奴才真的没有偷!”
“去搜。”
家奴上前去搜,果然从他腰带里找出一块玉佩来,梁璐拿来一摸,脸色难看起来。
“好啊,原来是你这狗奴才偷的,”梁璐气的咬牙切齿,“把他拉下去,打五十棍。”
奴才冷汗都出来了,抖着腿大喊“奴才没偷奴才冤枉”云云。
外头拿了长椅来,奴才被摁在上面,起先还嚎叫不止,后来便气息微弱,只剩棍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不消片刻,外头传来一声,“三少爷,他断气了。”
梁璐甚是厌烦,“卷了丢了。”
他摸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玉佩,眼角隐隐露出笑意,对薛琅也难得有了个好脸色,“你下去吧。”
薛琅退下了。
踏出房门的时候,他看到家丁将尸体卷进草席里。
前些日子梁璐将薛琅推进了湖中,看他痛苦挣扎的样子取乐,寒冬腊月,薛琅爬上来后就生了高热,因为没钱抓药,只能偷了梁少爷的玉佩去当,只是不想那当铺老板跟梁家串通了气,薛琅被打个半死,又丢进柴房饿了几天,最后奄奄一息被丢在了大街上。
他实在走投无路,只能进宫做了太监,从此在宫中如履薄冰。
而刚刚他随手将玉佩塞进了那个奴才衣服里。
薛琅站在树下袖着手,神态像极了睥睨天下的权臣,正搬尸体的家丁偶然一瞥,险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再看过去时,对方却已走远了。
薛琅连当今圣意都能揣测的通透,更遑论一个小小梁璐。
没多久,那个曾经天天被欺辱的薛六就成了梁璐身边最得心意的奴才。
顺和八年夏,这一日发生了件很大的事情。
太子殿下出宫游玩,遇刺杀,翌日举国悲痛,皇帝扶棺掩泣不止。
薛琅知道梁璐贪玩好色的性子,于是便告诉他,芙云阁新来了个倾国倾城的异族美人,最妙的是身怀异香,可招引蜂蝶。梁璐一听便来了兴致,带着薛琅直奔那芙云阁去。
去了芙云阁,老鸨出来迎接,一听他们是来找香云的便面露难色,“待会儿有大人物来,香云已经被定下了。”
鼻尖恍惚闻见一股与脂粉不同的香气,薛琅抬起头来,一串红色纱布层层叠叠的垂了下来,美人凭栏,斜梳云鬓,身上红绸如火焰般明丽,肌肤又似雪一般白皙,那双盛着水雾的眼睛垂下来,简直要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梁璐显然也瞧见了,他是芙云阁的常客,一眼就看出这新面孔就是香云,于是毫不费力地抓住垂到他眼前来的红色纱布,放到鼻尖轻嗅,果然闻见那迷醉香气。
梁家在京城也算有钱有势,只是老鸨却实在不敢怠慢那位大人物,只能连连赔不是,又喊了花魁来伺候,只是梁璐见过香云这样的妙人儿,又如何还能看得下去旁人。
薛琅适时开口,跟梁璐耳语道,“三少爷,不若我们待会儿自个儿摸去瞧一瞧,要是那大人物咱们当真惹不起,也就罢了,若只是个打脸充胖子的无名之辈,三少爷便可叫他知道厉害。”
梁璐眼前一亮,“有理,有理。”
约莫等了一刻钟,老鸨终于神色匆匆地带着香云去了楼上的雅间,梁璐道,“走,上去看看。”
楼上雅间房门紧闭,只能听到隐约的交谈声和晃荡的金玲声,梁璐不愿做墙角耳这样掉身份的事,于是支使着薛琅去看,薛琅不知从哪拿了盘茶点,装作小厮的模样端盘子进去了。
香云在屏风后起舞,窈窕身姿影影绰绰地映在上面,别有一番趣味。
桌上三个人,其中一人手指上带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扳指,薛琅目光微动。
这枚扳指是皇帝赏赐给太子的,太子故去后,皇帝就将这扳指日日戴在手上以表思念,薛琅权倾朝野之时,皇帝又赏给了他,那时的殊荣恐怕比起皇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香云从屏风后现出身来,脚尖轻点,舞动着媚人身躯缓缓靠了过来。
一男子佝着身子,在椅子上虚虚坐着,他擦了擦汗,小心道,“公子,那陈侍郎分明知道你平素不来这种地方,竟还约公子来此,其心险恶。”
红绸丢过来,触到了桌上人的手指,香气袭来,女人媚眼如丝,带着一股欲说还休的味道,就在那泠泠的异族声乐中,刀光乍现!
变故生的太快,就连边上的太监都没反应过来,更别说太子了。
刀尖刺向心口的刹那,有人推开了他,紧接着耳边是一声隐忍的闷哼,有人挡在了他的身前,太子几乎是下意识的把那人软倒的身子给接住了。
此时的小太监也反应过来,一边护着太子一边高喊,“来人,有人行刺太子!有人行刺太子!”
肩胛处插着一把刀,薛琅疼的几乎昏厥,可有那么几息的功夫,他的头脑又无比清醒,抓着太子的绣袍的手用了力气,他望着那张肖似皇帝的面容,终于心中一定,阖上双目昏死了过去。
太子急呼出声,“传大夫来!”
香云当即被拿住,眼见功败垂成,她死死瞪着太子,凄声喊道,“我为西凉亡国公主,誓死不降敌军,大楚残暴无仁,我诅咒你们,我诅咒大楚十年而亡!”
说罢饮毒自尽。
周遭侍卫连忙阻止,可为时已晚,不过片刻那香云便七窍出血,没了气息。
站在楼阶上的梁璐见刚刚还活生生的香云死不瞑目地被抬出来,当即吓了个激灵。
随后有人走出来,厉声道,“来人,有人刺杀太子,将芙云阁围起来,细细排查!”
梁璐大骇。
太子,那哪儿是他这种平头百姓能见到的。
他是亲眼瞧着薛琅进去的,还以为是薛琅刺杀了太子,抓着衣摆就慌不择路地就往外跑,坐在马车上都惊魂未定。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该死的薛六,把他害惨了!
薛琅醒来时,睁开眼便是极为熟悉的陈设,上辈子他多次深夜进宫陪皇上来这儿,一坐就是一夜,外人都道皇上不亲近太子,但只有他明白,皇上是太重视太子了。
“你醒了。”
床边站着的人负手而立,眉眼温润,见薛琅要起来,连忙道,“你身上有伤,不宜起身。”
薛琅装作一副茫然的样子,“这是哪。”
“皇宫。”
薛琅悚然一惊。
太子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太医已经来看过了,休养几月便可痊愈,你这些日子就在我宫里养伤吧。”
他摆摆手,宫女便将药端了上来,太子坐在床沿边问,“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薛琅垂着眼,“奴才名薛琅,是梁家的家奴。”
“梁家?”太子隐约有些印象,“城南巷子处的梁家吗?”
梁有稷今年五十有五,膝下有五个女儿一个儿子,梁有稷老来得子,打小就对其宠爱有加。
但听说他那儿子只知吃喝玩乐,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梁家恐怕撑不过多少年便会门庭败落。
太子并未多说,只道,“你救了我的命,可有想要的赏赐?”
薛琅面露迟疑。
“我乃东宫太子,你若有想要的,尽管告知于我。”
薛琅静了好半晌,忽然掀被而起,不顾身上伤口跪了下去,“早听闻太子仁善,小人想常伴太子身侧侍奉太子。”
刚要将人扶起来的太子一怔,“你想追随我?”
“正是。”
因为他的动作刚刚包好的伤口又崩裂开来,血迹慢慢渗出,太子连忙道,“你先起来,此事我们容后再议。”
皇帝原本想重赏薛琅便将人打发了去,可听太子说了此事,他摇摇头,“太子啊,这奴才身份卑贱却图谋太多,恐心术不正。”
最终皇帝下旨赏赐薛琅黄金千两,土地百顷,还亲自召见了他。以薛琅的出身,哪怕只是得见圣面都已是三生有幸。
可太子万没想到,正是这一面叫皇帝改了主意。
也不知薛琅说了什么,竟让皇帝龙颜大悦,以至又追加一道赏赐宅邸的旨意。
若说皇帝的心思,普天之下没人比薛琅更通透,曾经为了替皇帝分忧,他甚至连字迹都模仿的与皇帝一样,当初皇帝病重,无暇政务,臣子呈上来的奏折都是他替皇帝批的,也正因如此,新帝登基后,他身上不可赦免的罪名又多了一条。
曾经欺辱多年的家奴忽然成了太子的救命恩人,陛下亲自下令恩准薛琅可以出入皇宫。
这样的浩荡皇恩直接把梁家砸蒙了,梁璐被下人扶起来后也依旧反应不过来。
“他刚刚说谁?”
“薛六。”
“对,薛六原本是叫薛琅的,这么说,他当日并非刺杀太子,反而还救了太子。”
梁璐的贴身小厮微微变了脸色,“公子,你说他会不会记恨我们?”
梁府上下都知道,薛六不是奴才,他是梁小公子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梁小公子高兴了就赏他三瓜俩枣,不高兴了就非打即骂,薛六来梁府三年,身上的伤就没断过,好几回眼看着要断气了,不知是命大还是命贱,竟都撑过来了。
哪怕近些日子不知如何入了梁小公子的青眼,可他真是条记吃不记打的好狗吗?
梁璐冷笑,“哪怕救了太子,也依旧是个登不上台面的奴才,我梁家还怕他不成。”
之后宫里再没传出来过什么音讯,好像薛琅这人平白消失了一样,梁璐耽于享乐,没多久就把这人给忘记了。

第三章 百倍偿还
在太子身边待得久了,薛琅把对方的脾性摸了个一清二楚,太子乃王皇后嫡出,出生便被立为太子,皇帝面上待其严苛,实则也关爱有加,可以说他这一生原本就该如此平安顺遂。
若非太子早逝,那龙椅的位置必然是他的。
也正因顺遂,太子被教养的很好,明事理,知进退,唯有一点,威严不足,仁慈有余。
太子生平最见不得的就是倚官仗势,心思歹毒之人,于是薛琅便敛了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跟在太子身边投其所好,太子见他不似没读过书的样子,言谈间满腹经纶,出口成章,许多政见竟与自己心中所想一模一样,还以为薛琅是因家世被迫平庸,要太子伴读这个身份也不过是一腔才情无处施展,因此更添惜才之意。
这天薛琅正整理书卷,一个小太监弯腰给他奉茶。
在宫中,太子引薛琅为知己,并不把他当奴才看,皇帝时不时就叫薛琅过去给他解闷,地位甚至超过了皇帝近身伺候的吴总管,因此无人敢轻慢于他,甚至有太监宫女前来阿谀奉承。
小太监手脚不利索,一个不注意就打翻了茶杯,滚烫的热水将薛琅手背烫红一片,小太监连忙跪了下来。
“公子,奴才不是有意的。”
薛琅用绢帕轻轻把茶水擦掉,问,“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奴才是新来的。”
这声音似曾相识,薛琅道,“你抬起头来。”
小太监便瑟缩着抬起下颚。
那张脸跟某段记忆中的脸重合在一起,叫薛琅不由得眸色一动。
当初皇帝缠绵病榻时,薛琅不分日夜地照看,有一日从皇帝寝宫出来,迎面走来一个少年,他见了薛琅,竟是双膝一跪,行了个大礼。
一问才知,这是当朝四皇子闻景晔。
薛琅先是一惊,上下打量着他,嘴角慢慢勾起玩味笑意道,“四皇子,我只是个奴才,受不起,叫别人看见了,陛下要治罪的。”
虽说是个尊贵皇子,但就少年身上这身衣服来看,他薛府最低等的下人都不用这布料,看来这四皇子比传闻中的还要惨呐。
“我知道。”四皇子跪直了身子,“我有求于你,应当一跪。”
随后他从破旧的衣衫里掏出一封书信交给薛琅,上面冗杂地罗列着蔡家的罪状,四皇子跟太子相反,若说太子生在万千宠爱之中,那四皇子就像是阴沟里爬起来的老鼠,从某些方面说,他跟薛琅遭遇相通。
而蔡家正是四皇子的母家,虽说官阶不高,薛琅压根看不上,但对四皇子来说却是唯一的倚仗,如今他自己将身后退路堵死,引颈就戮般将身家性命交到了薛琅手里。
朝中大臣对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却又因他滔天权势而不得不隐忍,这四皇子竟不怕他,还上赶着来巴结他,薛琅觉得有趣,原本他就在体弱多病的五皇子和怯懦卑微的四皇子之间抉择,如今看来,这四皇子显然更听话些。
不过多久,皇帝临终时,拉着薛琅的手告诉他,“朕欲传位于四子,他年纪尚轻,你要替朕辅佐好他。”
四皇子闻景晔,就这么被推上了那个位置。
可慢慢的,闻景晔不像原先那样事事服从薛琅,当手下权势慢慢被瓦解,薛琅也意识到对方无害皮囊下隐藏的野心和狠毒,只是为时已晚。
而当时最受新帝宠信的小太监,薛琅不记得名字,却忘不掉这张脸。
据说这小太监当初见闻景晔食不果腹,受尽欺凌便心生恻隐之心,经常拿点心菜品接济四皇子,四皇子即位后,小太监地位也水涨船高。
当初薛琅曾劝闻景晔不要如此宠信这小太监,被四皇子轻飘飘挡了回去,他原本不以为意,没成想后来就栽在这小太监手里。
小太监虽然是个卑贱奴才,可心地善良,对薛琅这种玩弄权术的佞臣最为不齿,因此总劝诫四皇子要除掉薛琅,薛琅被判刑那日,就是这小太监念的圣旨。
原本他还道这小太监是个怎样的人物,先是眼界过人攀到了未来皇帝这棵大树,后来又铲除异己将薛琅拽下去,但后来发现这小太监是真的……蠢。
他真的只是心疼四皇子的遭遇,也是真的不齿薛琅的行为。
到今日薛琅才知道,这人竟是从东宫出去的,难怪跟太子一样心性。
这时太子刚好走进来,见个奴才跪在这,不由问道,“兰玉,这是怎么了?”
薛琅,字兰玉。
“没什么。”
小太监道,“是奴才做事不当心,打翻了茶杯,烫伤了公子。”
太子脸色微变,上前便拉住薛琅的手,“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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