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屋内响动,医馆的女使连忙上前?,按住了韩姨娘。
“走吧。”裴璟看了虞栖枝一眼,将虞栖枝带上马车。
直到?回了城郊的宅邸,虞栖枝都是懵的。
从前?待她?温柔宽和的韩姨娘,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还有?,为?什么韩姨娘不认她?了,还能愿意随她?与凌哥哥来长安?这显然并?不合常理。
裴璟向虞栖枝解释,韩姨娘被虞栖枝的父亲接进虞府,受了冷落与磋磨后?,精神便一直不好,所以他们才将韩姨娘带出了虞宅,接来长安照顾。
裴璟这番话又是半真半假,虞栖枝勉强信了。
虞栖枝的小弟走丢后?,她?的父亲便对韩姨娘越来越冷淡,常常好几个月都不来瞧韩姨娘一次。
但虞栖枝知道,韩姨娘其?实一直对她?的父亲有?着不切实际的期盼。韩姨娘若是自愿被她?父亲接入虞宅,虞栖枝为?人儿女,确实无法,也不能去阻拦。
虞栖枝咬了咬下唇,心想韩姨娘说的或许是对的。
是自己害得小弟走丢,她?确实应该替……
她?手指却忽的被人用力捏了捏。
“你娘她?只是病了,并?非针对你,别再想了。”男人的嗓音很低,却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虞栖枝回过神,轻轻点了下头。
想起?裴璟今日还替自己挨了一下,虞栖枝连忙拉着裴璟在榻边坐下。她?看了下他的后?背,幸好,只是衣裳破了一点,其?余并?没有?伤着。
“凌哥哥,今日对不住,让你瞧见这些……”虞栖枝垂下头,闷闷开口。
在洛县,虞栖枝的家世是比不上封青凌的,虽然封青凌说他不在意,但虞栖枝心底一直存着些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封家的小少爷。
“还有?,我会尽快将过往的记忆想起?来的,不会再给凌哥哥添乱了。”
虞栖枝避开视线,没去看他。
裴璟却望向了虞栖枝。夏日清透的阳光下,眼前?人有?着精致漂亮的侧脸线条。
他的视线难以抑制地看向她?淡粉色的娇美的唇,还有?她?上唇形状漂亮的唇珠。
“其?实你不用太强求自己,想不起?来也没事。”裴璟喉头滚动两下,他听见自己嗓音有?些艰涩道。
“可?是那样对你不公平。”
虞栖枝抬眸看他,却意外撞入男人有?些灼热的视线。
“你有?的记忆,我却没有?,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太孤独。”她?顿了顿,双颊染上一丝羞赧,却依然把话说完了。
男人忽然将她?抱得很紧。
“阿潆……”
虞栖枝原本也与裴璟面对坐在榻上,却忽的被裴璟拥住,两人就这么齐齐侧面倒向床榻。
她?心底忽然有?些紧张,身体却无比熟练地伸手勾住了眼前?人的脖颈。
“嗯,凌哥哥。”
“阿潆,以后?别再叫我凌哥哥了吧,我们已经是夫妻,”裴璟视线从虞栖枝的下睫毛移向她?澄澈的双眼,低声道:“叫夫君。”
他看着虞栖枝漆黑湿润的眼眸微微闪动几下。眼前?人显然犹豫了片刻,然后?乖巧地轻唤:“夫君。”
“嗯。”裴璟闭了下眼,低低应了。
他恬不知耻地借用了封青凌的身份,才得以将人抱在怀中,得到?虞栖枝纯粹且毫无保留的信赖与爱意。
其?实在迎娶虞栖枝之前?,裴璟就早已知晓虞栖枝家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只是当?时的他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觉得虞栖枝有?几分上不了台面。
看着眼前?被他拥在怀里的人,裴璟才知晓,现在他心底的酸涩叫做疼惜。
虞栖枝与裴璟侧卧在榻上,面对面。
感受到?眼前?的男人的气息似乎变得有?些灼热,虞栖枝害羞地想要闭上眼,却安慰自己这是夫妻之间正常的事。
“凌哥哥,你今日,要不?要,做……”
虞栖枝轻声问出这句话,脸已经红的不行了。就连裴璟方才?让她改口叫夫君,她也?忘却了。
她想,既然她与封青凌已经成婚,如果凌哥哥想与自己行敦伦,那她也当履行自己做妻子的责任与义务。
虞栖枝话音落下,屋内静了一瞬。
两人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清晰可闻。
男人温热的鼻息落在她唇边,高挺的鼻梁骨抵在她脸侧。虞栖枝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裴璟却只是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你休息。”
男人嗓音略微沙哑,低声撂下这句话,便抽身离去,出了屋子。
屋外的天色就要暗下。
虞栖枝看一眼?窗外的天色,伸手触上被裴璟亲吻过的地方,她暗自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凌哥哥有些奇怪。
果然是因为过了好几年的缘故么,虞栖枝觉得凌哥哥变了,韩姨娘变了,那她自己的身上……应该也?发生了许多变化。
或许是出于直觉,虞栖枝总感觉凌哥哥没?有将实话全部?告诉自己。为什么?
但她也?知晓,凌哥哥绝对?不?会?害自己。
应当是怕自己担心吧?虞栖枝按下心中莫名的不?安。
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段时日,虞栖枝一直想尽快回想起自己那些缺失的记忆,却仍是收效甚微。
裴璟倒总是抽空陪着?她。为她梳妆,为她挽发,就如同所有的甜蜜新?婚夫妻会?做的那般。
有时裴璟接连三五日都与她在一块儿,虞栖枝问他不?用出去做事么,也?被裴璟以想要陪伴她为由糊弄过去。
时间一长,虞栖枝便也?不?想问了。
区别于刚失忆时的生疏慌张,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好了。
即便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但身体上的契合,让虞栖枝觉得自己和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就是很亲密的。
她有时候也?会?想,若就按裴璟说的,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两个人就这么过下去,应当也?不?错?
能够和所喜爱的人在一起,过平淡的日子,就是虞栖枝从前就一直期盼着?的生活,不?是么?
“指挥使近几日在忙些什么?”
皇宫禁内。裴璟与太?子同时被内监传至紫宸殿外,等候天子宣召禀事。
紫宸殿,天子与臣子召对?、议政之?所,也?是天子起居之?地。殿外正?大开阔,內侍仆从皆站立得很远,无一人敢行监听之?事。
不?消多说,两人心知肚明,太?子所问的,是裴璟近几日下了值就走得不?见人影的事——这实在不?符合他往日的行事。
“家事。”裴璟同样?轻声淡道。
“是么,也?不?见你往侯府的路上去?”太?子皱了下眉。
太?子语气轻松之?中,带一点警告:“表兄莫不?是在……”
“金屋藏娇。”面对?裴璟,太?子迅速用唇语念出这四个字。
虽说太?子觉得他的这个表哥平日里还是挺靠谱的,却依旧忍不?住想要提醒裴璟一下。
蓄养外室,不?合大雍法理,是个若被宣扬出来便要遭人攻讦的污点。在现下这个节骨眼?上,得不?偿失。
太?子还欲说些什么,恰在这时,有几名宫人簇拥着?郦贵妃从紫宸殿出来。
郦贵妃穿戴齐整,只是衣饰素净,见到紫宸殿外有人候着?,她视线掠过太?子与裴璟,神态端庄向人点了下头。
郦贵妃是天子后妃,太?子与裴璟同时避开视线以避嫌。
对?于方才?的话题,太?子想来裴璟应当自有分寸,便也?不?再去提。
“昨日父皇与郦贵妃一同过了元公主的忌辰。”
紫宸殿内还不?传唤,两人依旧耐着?性子等候,太?子轻声向裴璟道。
裴璟不?动声色抿唇。
元公主的忌辰……
裴璟想起,虞栖枝的生辰似乎也?快要到了。
裴璟连着?几日不?在,芳儿好不?容易寻到机会?,来到虞栖枝的屋子里。
“小姐,我求求你了,你快些想起来吧!”
芳儿摇晃着?虞栖枝的衣袖,眼?泪汪汪道。
小姐实在太?可怜了!芳儿实在不?想看虞栖枝再这么被世子骗下去了。
最起码……起码小姐她应当知晓真相。
虞栖枝依旧想不?起什么,但她看芳儿这样?,很是心疼。
她伸手拭了下芳儿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可是那日,芳儿你不?是说……”
“你慢些说,”虞栖枝抿了下唇,神情?认真问:“你说…我应当想起些什么?”
屋外有宅邸仆从迎候的声音,然后是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芳儿吓得跳起来,在虞栖枝耳旁急急轻道:“小姐,总之?乞巧节那夜,小姐一定要去城内的东昌街!”
“芳儿在与你家小姐,说什么悄悄话?”
裴璟恰在这时推门进来,俊美面庞含着?淡淡笑意,却是看向虞栖枝问的。
芳儿哪敢多留,赶忙欠身出去了。
“你回来了。”虞栖枝微笑着?起身相迎。
望进裴璟那双深邃平静的眼?,她方才?的那些疑虑很快消散不?见了。
“嗯。今晚带你去一个地方。”裴璟握住她手,将她的手圈在掌心。
裴璟的掌心温暖,干燥,被这样?一双手握着?,虞栖枝很快放下心来。
及至到了城中的摘月楼,虞栖枝才?反应过来,原来裴璟口中轻飘飘所说的去个地方,竟然是来这里。
“我们现在已经这么有钱了么?”
来这种一看就很贵的酒楼……“真的没?关系吗?”
虞栖枝忍不?住问裴璟。
摘月楼的最顶层有平时专为裴璟留的包间,楼内招待往来的也?确实都是显贵。
裴璟笑了一下,“你若喜欢可以常来。”
乞巧节前后长安城不?设宵禁。城中火树银花,热闹非凡。
裴璟看她往楼下城中看的新?奇模样?,才?想起,虞栖枝来长安以后,其实都没?怎么出来玩过。
“我们那一次吵架了,后来又和好了,对?么?”虞栖枝看了一会?长安城的夜色,忽然转头问他。
她眼?底盛着?长安盛景,望向他时神情?认真。
裴璟神色动了动。他知晓虞栖枝说的是封青凌家里出事以前的事。
这是虞栖枝记忆中最后记得的事。
裴璟低低嗯了声,“后来我跟商队回来,就来向你娘提亲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裴璟俊美分明的侧脸线条映入她眼?中,虞栖枝弯起眼?笑了。
“凌……夫君,那我们,以后还会?再回洛县吗?”
席间,虞栖枝开口忽然问。
“你想回去吗?”
“你还记得么,我们从前说好,等你不?再奔波了,就陪我在洛县开一间手工坊养老。”
“但也?不?是非要回去,我们还说过要游遍名山大川呢。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虞栖枝饮了些酒,说话时也?不?像平日里那般斟酌措辞了,直接有什么说什么。
裴璟静静看她。
虞栖枝口中所说的,都是有关她与封青凌的。
他看着?她饮酒后微微有些酡红的面色,漆黑湿润的眼?睛亮亮的,唇角抿起的一对?梨涡叫他的心也?要一同陷进去。
他坐在这里,借了封青凌的身份,才?得以参与她的那些喜好,抱负,与对?未来的设想。
“月亮好近……”
向裴璟说了半天,虞栖枝说得都有些累了,她走到露台,倚在栏杆,向夜空中遥遥伸手。
直到这时,她才?无比清晰地体会?到了这座楼的名称由来,月亮真的近到,好像伸手就可以摘到一样?。
她后背贴上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男人揽住她腰,夺走了她手中的酒杯。
“你别饮了,本来就不?太?会?饮酒。”裴璟低下头,下颌埋在她颈窝,低低道:“别到时掉下去了。”
“才?不?会?掉下去。”
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内侧,有点痒,虞栖枝在他怀里转过身,抬手捉住那酒杯往他唇边贴,“那你喝。”
裴璟顿了顿,挑眉看她,眼?底带一点笑意:“哪有两个人喝酒还劝酒的?”
他还是喝完了她杯盏中的酒。
楼高,露台风大,远处的喧闹声仿佛在此一刻静止,天地间好似只剩他们二人,虞栖枝本能往裴璟怀里靠了靠,汲取一点暖意。
“明日是我的生辰。”她低低呢喃道。
子时流逝间过了,男人的嗓音在她耳旁响起:“生辰快乐。”
虞栖枝抬眼?看向身前人。这是她今日听的第一句“生辰快乐”。
“夫君,你想不?想…”
眼?前人身上浸着?皎皎月色,她看向他俊逸的眉目,在盛着?微凉晚风的怀抱中踮脚,在男人的耳边问出那两个字。
“可以么?”
扣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一瞬,虞栖枝听见裴璟低哑带点压抑的音色。
这段时日,她与裴璟很是亲近,但从来都没?有做过那种亲密的事。
虞栖枝不?由对?自己产生些怀疑。
但眼?前人的反应,分明也?是在渴望她的呀。
裴璟呼吸错了错,他忽然觉得不?胜酒力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嗯。”虞栖枝伸手揽住了他,她饮过桂花酿的甜美呼吸凑到他耳边:
“还记得我从前与你说,陈二与霍秋早就已经成婚了……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很想跟你生儿育女了。”
裴璟回抱她的动作僵了一瞬。
却依旧任由脆弱却甜蜜的谎言将他与她包裹了。虞栖枝总是轻而?易举地,将他勉力维持的克制化作欲念。
他与虞栖枝同处虚幻却甜美的气泡。不?知何时会?被戳破,然后碎裂。
裴璟将虞栖枝抱到内室榻上,与她贴近。虞栖枝眼?睫微湿,好像清晨的朝露在夜间绽放。
他是清醒的那一个,他分明知晓虞栖枝将他当做另一个人,却沉溺于她主动的迎合,炙热的亲吻,难以抽身。
世间最卑劣的,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那夜过后,虞栖枝与裴璟愈发亲密。
转眼?乞巧节到了,裴璟问她想不?想去街上看看。
裴璟与她说这话时神色平静,虞栖枝心头却有些莫名,她忽然辨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但想到芳儿此前与她说的话,虞栖枝按捺着?疑惑,点了点头。
乞巧节的街市上,游人如织。
身前路上横亘数名行人慢腾腾经过,虞栖枝与裴璟很快就被人群挤散了。
腕上传来一痛,虞栖枝忽得被一只大掌箍住手腕,“姑娘,快跟我来!少?堂主在等你。”
那人说着就要将她往一旁的暗处巷子拉扯。
“我不认识你,”虞栖枝愣了一瞬,心头涌起一丝异样,“你松开?我!”
见虞栖枝竟要将他手甩开?,武三也是大?为诧异。
“姑娘!你……”
武三震惊说话之际,虞栖枝已经挣脱开他的手,人群很快将他二人挤散。
武三再想要上前?将人带走,却见虞栖枝已经几步快跑到裴璟身旁。
她拉住裴璟的手,又仰头与裴璟说了些什?么,武三无从得知。
但?虞栖枝面对裴璟时,她亲昵的神色与动作,实在不似作伪。
忌惮裴璟身边的暗卫,武三只?得一路退走。
“少堂主,虞姑娘背叛你了!”
城门边僻静巷口,武三急急跃上马背,将方才所见迅速向?封青凌说了。
武三不清原委,但?他只?信自?己亲眼所见之事。
虞栖枝与裴璟十指交扣,甜蜜非常。这个?女?人显然早将他们少堂主抛诸脑后。
“她不值得你如此为她筹谋,机会易逝,少堂主,快走吧!”
听过武三所说,封青凌眼底也闪过一丝黯色。
料想虞栖枝在裴璟身边的处境不会太好,他本想将她带到安全之地,再做筹谋,但?她既然有自?己的打算,也罢。
趁着夜色遮掩,几人疾驰出城。
原本为虞栖枝准备好的马车被留在原地。
另一边,察觉到身边人不见,裴璟神情慢慢沉了下来。
他预料到封青凌今日要出城。
在他看来,世间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玄雾门留下的烂摊子让封青凌自?己去收拾,裴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虞栖枝……
裴璟闭了下眼,刚要向?暗卫开?口下令,手臂却被人抱了个?满怀。
熟悉的浅淡幽香萦绕在鼻端,没有一丝抵触地,他的身体比心神先一步欢快地迎接她。
“我方才……差一点就?要找不到你了。”虞栖枝抓住了他的手,她气还没喘匀就?出口道。
裴璟抿紧了唇,垂眼看向?眼前?人。
虞栖枝脸上焦急慌张的神情,真真切切地映入他眼中。
“我是谁?”
“你是……”虞栖枝疑惑抬眼,“你是凌哥哥啊。”
“好。”
裴璟略弯了弯唇。
这些时日,在与虞栖枝无限亲近的时刻,裴璟有过疑虑,虞栖枝,她是不是又在谋划着,要从他身边逃开??
方才察觉虞栖枝在他身边被人群冲散的那一刻,他突然无比后悔今夜将她带出来的决定。见不到虞栖枝的瞬间,裴璟心底的那根绳索绷紧,似要断裂。
封青凌出城是他默许的。但?封青凌要带走虞栖枝就?是痴心妄想。
就?算是虞栖枝真的想要跟着封青凌的手下人一同?逃离,他也会将她捉回来。
好在,虞栖枝她自?己回来了。这次他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北衙的属下挤开?人群,要向?他回禀封青凌出城的事,被裴璟用眼神斥退。
他反手握紧了虞栖枝的手,轻声道:“阿潆,我们走吧,我先带你回去。”
虞栖枝向?他点了点头。
裴璟笑?了下。果然,要将人紧紧圈在身边才能安心。
裴璟这几日事情很多?,无法常常过来陪伴虞栖枝,但?他答应再过几日,就?与她一同?出城游玩。
城郊这座空置许久的宅邸住了人,时日一长?,也有像之前?的江湖郎中那样好奇此处宅中主人身份的,鬼鬼祟祟,来门前?东张西望打探。
更有甚者,还有人趁着婢女?画扇出门,当面套话问她,这宅中住的人是什?么来头,全被画扇骂了回去。
“哎!这怎么飞进来个?丑风筝?”
这日,天气渐渐转凉,将要入秋,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画扇正陪着虞栖枝在庭院赏景散心,忽的有只?纸鸢穿过高高院墙,一头扎进她们这座宅邸的假山上。
画扇皱了皱眉,正欲让虞栖枝先回屋去,宅子的大?门却已经被“咚咚”敲响。
护院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让我捡下纸鸢!”
奶声奶气的孩童声调,一名小男孩理直气壮道。
仗着他身量小,小男孩已经趁着护院不备,从护院两腿之间的缝隙钻进了宅邸。
小男孩飞奔向?庭院,一心想要拿回他的宝贝纸鸢。
护院本想将人捉住轰出去罢休,谁想一路追到庭院,见到了虞栖枝与画扇主仆二人,护院又想避嫌,又想来抓人,一时间手忙脚乱。
“算了,帮他拿一下吧。”
方才已见到了那纸鸢,虞栖枝又见口中哇哇直喊的小孩,和面露尴尬,要来捉人的护院,也明白了事情原委。
那纸鸢落在假山山顶,画扇够不到,虞栖枝身量略高挑一些,踮起脚伸手轻盈够着了,转手将那被人心心念念的纸鸢交给了小孩。
“我的孩儿!快到为娘这儿来!”谁料,那小男孩的母亲见儿子转眼不见,不顾阻拦,也赶紧急急地直闯了进来。
这名年?轻妇人脸上神色的十足戒备。好似不是她家小孩自?己闯进院子来,反而是虞栖枝她们将这小孩骗进来的那般。
闯进来时,她恰好见着虞栖枝弯腰将纸鸢递给她家小孩子的这一幕。
年?轻妇人赶紧把冒着鼻涕泡的小儿子从虞栖枝手边扯回到自?己身边。
抓着孩子的手,年?轻妇人面露嫌恶地瞧了虞栖枝一眼,然后指桑骂槐般拍了一下小男孩的手: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往后放机灵点,别来这种地方,听见没?”
原来,这名妇人早听街坊说了,这座城郊的宅邸里搬进的女?人,多?半是被男人养在外头的金丝雀。那根本就?不是他们这种正经本分过日子的人!
这挺大?的宅邸,这么些下人,就?虞栖枝一个?主子,虞栖枝看着又这么年?轻,生得还如此貌美,妇人心底的猜测,即刻笃定了。
再看眼前?人雪肤乌发,双瞳剪水,即便秀眉蹙起,眼底也像含着秋波似的。
只?消瞧见那一把柔韧的柳腰,即刻就?能想到人夜里不知廉耻勾引男人的样子。
皇城脚下,蓄养外室,便是最为人所不耻的行为之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也必定自?甘堕落,品性低贱!
嘴里这么隐隐晦晦地讽刺着,到底是在别人家里,也怕被人打,说这话间,年?轻妇人已经不由分说地抓着她家小孩的手,快步走出门去。
“你什?么意思啊!”
画扇按捺不住,追上两人骂起来了:
“弄清楚是你儿子自?己闯进来,要捡他那破玩意……”
画扇追着那两人渐渐远去。
虞栖枝在院中静静坐下,脑袋有点痛。
她无意去揣度方才那人的想法,但?那名年?轻妇人看她的眼神,虽然那妇人并未把话挑明,虞栖枝可太能明白了。
她与韩姨娘在洛县时,就?是被人用这种眼神看的。
“小姐,我扶你去休息吧……”
虞栖枝身边无人时,芳儿才敢上前?来。
“小姐,你想起什?…”见了虞栖枝有些苍白的面色和微微蹙起的眉,芳儿哪敢再多?说什?么。
能不能恢复从前?的记忆,能回想起多?少来,这些事,总归没有小姐的身子重要。
这夜,虞栖枝依旧是独自?睡的。
或许是受到了白日的刺激,或许是孤枕不易眠,虞栖枝在半梦半醒之间想到了韩姨娘,想到了她们从前?在洛县的日子。
她又想到了封青凌温和暖煦的少年?时的样子。见到凌哥哥的模样,虞栖枝在睡梦中也不由轻轻弯起唇角。
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一道冷酷低沉的声音,对她说封青凌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
不对,怎么可能?
如果封青凌死?了,那这些时日陪在她身边,与她耳鬓厮磨的人是谁?
听闻虞栖枝昨夜又梦魇了一整晚,天色尚未完全亮起,裴璟绕路赶来看她。
不想吵醒她,他动作很轻推开?屋门,在门口解下佩刀。
本该在榻上补觉的人却醒了,或许是一夜未眠。听见动静,她走向?他。
“裴璟……”
光线暗淡,裴璟忽然有些看不清虞栖枝的神色,他听见她嗓音很轻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裴璟顿了下。“你都想起来了。”
他垂眸看向?她,语气平淡:“阿潆,再多?装一会都不愿了么?”
男人的气势逼人,四面八方向她覆盖而来?,但他说话的语气却是极温柔的。
虞栖枝紧紧攥起了掌心,她指尖深深掐进?手心里。
回忆的片段逐渐划过脑海,她一点点地回想起了这段时日与裴璟的相处。
这也让她本能地感觉到,裴璟还保留着这些时日模仿封青凌的习惯。一种想?要作呕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虞栖枝绕开他,向桌案上?裴璟卸下的横刀伸手。“铮”的短促嗡鸣,刀刃被她拉开几?寸。
刀身寒铁的冰冷肃杀之意流泻,裴璟单手抵住刀柄,再不让人拉出?分毫。
他用刀鞘拍开她手,语气平静到令人发颤:
“又想?杀谁,杀我……还是?你要自?尽?”
虞栖枝胸膛起伏几?下,手背被刀身震得发麻。
男人垂下视线看她,忽然几?步将她扯到榻边,虞栖枝被按坐下来?。
裴璟握住她足,为她穿好鞋袜。
“你放我走吧,”虞栖枝挣了挣,忍不住皱眉,“求求你了,行不行?”
“之前给?过你机会的。”
裴璟神情不变,口中轻飘飘说着的却是?刺痛人心的话:
“你没有走,现在?,不可能了。”
虞栖枝彻底顿住了。
裴璟的言语,重又将她散碎的记忆重新拼凑完全。
虞栖枝想?起来?了,乞巧节那日的事——
她挣脱了那人,然后主动跑向了裴璟,抓紧了他的手。
“前段时日,你想?不起来?的时候,我们不也很好吗?怎么现在?又不行了?”他问。
虞栖枝眼底的光都暗下来?了。
“你喜欢封青凌那样的,我也可以像他对你那样待你。”
在?虞栖枝失去记忆的这段日子里,裴璟实在?听了很多关于封青凌的事。
大部分都是?从虞栖枝口中听来?的。
那些自?心头?涌起的,强烈的嫉妒与不甘,都已随着时日,被他独自?消化。
唯一的好处,则是?他不用说太多的话,甚至什么都不用做,虞栖枝就会主动贴上?来?,同他说这说那,好似与他有说不完的话。像只?黏人的小?狗。
裴璟神情淡淡看着她,好似像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虞栖枝觉得裴璟不像在?说谎话,他是?真的这样想?的。
虞栖枝下意识想?要躲开眼前的人。
看清了裴璟的动作,她又止不住往后缩。
“咔哒”声响,那根冰凉的银质细锁链又缠上?她右手腕。再前些时日的噩梦再次在?她面前溯回。
“还是?想?着走。”裴璟将锁链另一端固定在?架子床头?,“你会想?要留下的。”
男人音色沉冷:“记好了,你若有什么闪失,你的芳儿?先?要给?你陪葬。”
虞栖枝险些失语。
不顾虞栖枝气到颤抖而响起的锁链叮铃声,裴璟又捉起她的手亲了亲,“乖一些,我们是?要一块过日子的。”
“你真疯了!”
她挣开他手,巴掌落向他侧脸,裴璟的脸色沉下,后退闪身避开。
“喜欢打人。”裴璟冷笑一声。
“给?我解开!”看裴璟退后要走的样子,虞栖枝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