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栖枝本?就不擅饮酒,喝了那酒以后,好似有一小簇火焰从腹部一直燃烧到她胸膛,烧得她浑身发软,意识不清地?倚在身后男人怀里。
醉云楼的酒对男人无甚影响,反倒更能有助雅兴,对女人来说……
席上之人有意无意地?看着虞栖枝反应。
虞栖枝面纱之下的脸被蒸得酡红,柔若无骨倚在裴璟怀中。她鼻梁秀挺,支撑着那轻薄面纱与脸颊隔开?了一小段距离,隐隐绰绰,叫人直想一窥面纱下的绝色。
裴璟手掌扣在她腰间,虞栖枝下意识在裴璟膝间磨蹭。
有人瞥见裴璟禈裤上的水渍,打趣道:“小美人要等不及了。”
虞栖枝意识模糊,但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再听旁人的哄笑,心底悲凉之下,却又抑制不住地?往裴璟身上贴。
感?受到怀中人滚烫的泪滴,裴璟皱眉。
直到虞栖枝开?始抽泣,裴璟踢开?椅背,他与众人告辞,将虞栖枝抱上马车。
夜色深沉,长安城中的这处坊市却是灯火煌煌。
铁勒部叶护前来长安朝觐天子,恰巧路过长安声名在外的醉云楼。
不远处,一名修长俊美的男子怀里抱着个女人,从醉云楼快步走出,径直将怀中抱着的那个女人送上了马车。
铁勒的叶护饶有兴味挑眉。
他显然认出了裴璟。
裴璟,裴指挥使,白日里才与自己在天子的麟德殿上打过交道的男人。
然而叶护的目光却落在了裴璟怀中那个女人的身?上。
裴璟将那女人抱上马车,夜风吹拂起车帘,女人脸上面纱也被扬起一瞬。
他的目力极好,得以?匆匆惊鸿一瞥。
叶护双眸微眯,将女人面纱之下的容色刻在了脑海里——
面孔白皙中透着粉,长睫微敛,紧紧倚靠在裴璟身?上,那极为依赖的样子,叫旁人看着也是心痒难耐。
他们部族游牧惯常风霜日照了,叶护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白,养得这么?精细的女人。
便是比之长安城皇宫里的女人,也丝毫不逊色。
叶护直勾勾盯了虞栖枝许久,裴璟自然察觉到叶护的目光,两?人视线交汇。
叶护向裴璟咧嘴笑了笑。
裴璟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冷漠锐利向不远处的男人扫过去。
叶护察觉到裴璟身?上不友善的气势。
真?可惜。
这样漂亮的中原女人已经被裴璟独占。若非如此,真?想将她抢过来纳入帐中,据为己有?。
叶护的视线一直紧紧跟随黏着裴璟的马车远去。
裴璟是骑马回来的。虞栖枝被他独自留在了马车内。
一路颠簸,等?车身?停稳,轿帘被掀起的一刹那,虞栖枝周身?都在细微地发着抖。
勉强睁开迷离的视野,她辨清眼前男人,然后扑到男人的怀里。
温香软玉撞了满怀,裴璟敛下眼睑看向怀中人娇美的脸,他勾唇低笑了笑。
宅邸内的仆从尽数被支开,只留几名婢女在屋外听候使唤。
虞栖枝被男人放倒在榻上。
“裴璟,裴璟……”她唇间流泻呓语。
虞栖枝面色潮红,想要伸手去抓身?前的男人。
她的手却被裴璟无情避开。
裴璟居高临下,好整以?暇看她。
“帮帮我……求你。”
虞栖枝终于捉住了裴璟的手,她将男人微凉的手掌贴近自己滚烫的脸,丝毫没能?降下她灼热的温度。
反而止不住地渴求更多。
她神志被烧得几近沸腾,脸颊在男人有?些粗糙的掌心讨好地蹭了几下,连声哀求。
“你不是很要强么??自己解决不就?行了。”
裴璟将手从虞栖枝掌心抽走,冷漠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
他看着凌乱的她,冷冷扯了扯唇角:“或者,你也可以?自己放血。”
他将匕首抛给虞栖枝。
裴璟眼底冷沉,显然想到了虞栖枝联合封青凌一起给他下药,又骗他喝下的事?。
然而虞栖枝手脚发软,什么?都握不住。
她思绪浑噩,眼泪不自觉从眼角流下。
虞栖枝只觉自己好像变作汪洋大河里的一叶孤舟,接连的涌浪不断冲击着她的神志与精神,她就?要接近倾覆的边缘了。
究竟,谁能?来帮帮她?
看着虞栖枝眼尾接连落下的晶莹的泪,与她自己的手在裙摆下不得章法的动作,裴璟眸底漆黑。
“谁都可以?吗?”
男人略带讽意的低语在她耳边忽远忽近响起。
“虞栖枝,就?连路边的江湖郎中,都能?让你放下身?段,与人虚情假意,骗来绝嗣药方,那是不是,路边的乞儿,你也可以??”
虞栖枝僵了一下,惊吓着摇头。
“我只要你,我只要你。”虞栖枝哭着凑过去亲他,“裴璟,求你……”
仿佛落水之人要抓住求生的浮木,不管裴璟的话语是不是带着尖锐的刺与恶毒的汁液,她都下意识紧紧攀附着,生怕再?次跌入深渊的尽头。
裴璟冷笑了声,虞栖枝,这不是反应很快吗。
“我是谁?”他冷声问。
虞栖枝哭着抱住他,“你是裴璟。”
裴璟:“叫我什么??”
“夫君,”虞栖枝抽泣:“夫君……”
他笑着掰起她下颌,讥讽道:“就?你也配叫我夫君?”
她连忙惶恐改口:“世?子,郎主……郎主!”
裴璟看一眼她迷离的眼,“喜欢我吗?”
“喜欢。”
虞栖枝眼底含泪,不住点头。
“你喜欢谁?”
“我喜欢裴璟。”虞栖枝哭着缠上他,声音又低又软:“求求你了,裴璟……”
裴璟看着她,忽然轻笑了声。
他神情带了些自嘲之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心甘情愿地被她骗的?
片刻之后,男人从榻上起身?,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了手指。
裴璟虽然从武,但也是世?家公子出身?,许是天生肤色晒不黑,若是忽略他指腹掌心的薄茧,光看他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只会?觉得这是一只温文书生握笔的手。谁也难想,这双漂亮的手其实出奇有?力,并且惯于握刀。
“裴璟……”
身?后的人的嗓音逐渐发甜发腻,虞栖枝贴上来抱住他的后背,不满足般轻声哼道:“我想要你。”
裴璟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红罗纱帐终于停止了晃动。
裴璟掌心覆上怀中人微微有?些凸起的小腹,他轻轻按了下去,虞栖枝意识不清低低嗯了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看着虞栖枝有?趣的反应,裴璟低笑了笑,亲了下她微微汗湿的额头。
虞栖枝,迟早会?怀上他的孩子的。
仿佛那日他与虞栖枝在沈家宴席遇见,虞栖枝就?注定是属于他的了。
“养好身?子,等?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一夜过去,裴璟怀中的人执拗地不想睁开眼睛,不想面对?他。
天色已经亮起,裴璟陪虞栖枝耗到了天明,虞栖枝还是不肯与他说一句话。
他真?的得走了。
“从前的事?,别再?想了。”他在她耳旁低道,音色是难得的温柔。
“我们从头来过。”裴璟道。
他知?道虞栖枝听得见。
虞栖枝果然眼睫颤了下,只是侧过脸。
裴璟这几日其实很忙,各藩属国的使臣前来长安朝觐天子。裴璟必须要在场。
天色实在已经不早了,裴璟捉起虞栖枝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穿戴齐整出了屋子。
画扇被叫进来伺候虞栖枝梳洗。
自从绝嗣药的事?以?后,芳儿就?被调开了虞栖枝的屋子,再?也不能?近身?服侍。
画扇是知?道虞栖枝清晨沐浴很慢的习惯的,听着里间的水声,画扇是一点也不着急。
这次虞栖枝沐浴的时间实在久了些,但,一想到昨夜虞栖枝屋里的动静,画扇又了然地打了个哈欠。
画扇待在虞栖枝屋里,心思都有?些活络起来。
她在虞栖枝的梳妆台前坐下,将虞栖枝的那些漂亮的首饰,妆粉,胭脂一样一样试过来。
“你在做什么??”
直到里间好闻的水汽弥漫到外头,虞栖枝站在屏风旁微微侧头问她,画扇这才反应过来。
画扇身?上还试穿着虞栖枝的新衣裳,见了虞栖枝,她慌忙将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
“你有病啊?”画扇又呸了一声:“我怎么会喜欢你!”
能够那么自然地将喜欢挂在?嘴边,画扇想虞栖枝果真是外表清纯内里浪荡,她想骂虞栖枝不?自爱,但看?着虞栖枝有些苍白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画扇随即又有些警觉起来。
虞栖枝太会折腾了。先前虞栖枝送她红玛瑙耳坠,哄她去给请大夫,结果竟闹出绝嗣药的事来。
幸好,世子宽宏,没有追究她们下人。
“那你是?喜欢世子了?”
虞栖枝看?向?画扇藏在?身后的男人衣裳。
那是?裴璟昨夜落在?她屋里的。
画扇心里正警惕着虞栖枝是?不?是?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就?听见虞栖枝这么问她。
画扇一噎,难得在?虞栖枝面前短了底气。
她方才就?是?见裴璟的这件衣裳丢在?地上,她好心给随手捡起来了。但若她这么一板一眼地给虞栖枝解释,便显得刻意遮掩一般,况且,自己身上还穿着虞栖枝的新衣裳。
裴璟的这件常服,在?画扇手中,反倒成了烫手山芋。
画扇脸红了。
她正不?知?道如何说?,医师前来给虞栖枝诊脉,虞栖枝也没再问她这事。
画扇不?由松了口气。
医师给虞栖枝开?的是?调养身子、有助受孕的药,画扇原本还担心虞栖枝又会耍小聪明不?喝药,接下来的几日,画扇都?一直盯着虞栖枝喝完药,才离开?屋子。
出乎画扇的意料,虞栖枝这回倒是?挺配合,每次都?会乖乖把药喝完。
医师让虞栖枝平日里多在?庭院里走动散心,虞栖枝也乖顺照做。
虞栖枝应当是?想开?了吧。
画扇也是?自绝嗣药那事之后,才知?晓裴璟的身份居然是?世子。
那样显贵的身世,若是?虞栖枝真的有了身孕,待生下孩子,兴许就?能进侯府了,哪还用待在?临近长安郊外的宅子里。
傻子才会去喝那种伤身子又讨不?着好处的绝嗣药。
如此日子过去三五天。裴璟不?在?的时候,虞栖枝倒是?挺放松生动的,有时候还会问画扇外面最近时兴什么。
画扇撇撇嘴,这座宅子所处的坊市这么偏僻,哪里有什么像样的店面。画扇来长安这么些日子,连热闹繁华的东西市都?没正经去过几次。全陪着虞栖枝了。
但有时候画扇又觉得虞栖枝挺可怜的,管事受了叮嘱,平时都?让下人将虞栖枝看?得很紧。虞栖枝连门?都?出不?了,画扇偶尔会跟她讲一讲外头的事。
“世子对你还是?挺好的,你乖一些,说?不?定就?让你出门?了呢?”
这日,画扇正在?虞栖枝屋里闲扯,看?裴璟遣人新送来的那些入夏的新衣裳和?首饰。在?这方面裴璟对虞栖枝一向?大方。
“世子说?他喜欢听话的女人。”画扇忍不?住提醒虞栖枝。
那夜她送热水进虞栖枝屋里,亲耳听见裴璟对在?装睡的虞栖枝讲的。
虞栖枝闻言,只是?笑笑。
“你穿这件衣裳挺好看?的,送你了。”
画扇正把她上次偷着试穿的那件衣裳往身上比划着。虞栖枝想画扇应当是?真的喜欢这件浅樱色绸衫。
虞栖枝的衣裳都?偏素净,从前她喜爱穿樱色的衣裳,现在?也不?太爱穿了。
画扇在?虞栖枝身边一直有些没大没小的,她也从未将虞栖枝当过主子。
画扇在?虞栖枝屋里将衣裳换下,这件绸衫是?簇新的,就?连虞栖枝也没穿过。她在?铜镜前欣喜地转了一圈,心想如果自己有姐姐,不?定就?像是?虞栖枝这样的。
昨夜裴璟来过,离开?时神?色微笑着,心绪不?错的样子,想必,世子与虞栖枝先前的那些争执与不?快都?已经消弭了。
画扇与虞栖枝话没说?几句,医师来了。
医师例行给虞栖枝诊脉,有了之前江湖郎中的前科之鉴,现在?不?论虞栖枝见什么外人,画扇都?在?一旁陪着。
虞栖枝在?桌边坐下,将手腕递给医师,腰背坐得挺直,姿态很端正。
虞栖枝前段日子很消瘦,这些天似乎将养回来了一些,身量是?纤秾合度的漂亮。画扇站着,恰能瞧见虞栖枝颈窝处的几道暧昧红痕,显然是?昨夜与裴璟恩爱过后留下的痕迹。
画扇将视线瞥开?,医师倒是?目不?斜视,仔细地诊过脉,嘴角噙着一贯的笑意,说?虞栖枝身子恢复得很好。
虞栖枝神?情淡淡,望向?窗外。
“我要?睡一会,天黑之前别来吵我。”
例行喝完医师开?的苦药,虞栖枝皱了下眉,这样对画扇道。
画扇心说?虞栖枝拢共才起身没多久,又要?睡。
但虞栖枝今日看?起来真的很困倦,眼下是?淡淡的青黛,画扇想到或许是?虞栖枝在?喝那个药的缘故,也可能是?虞栖枝昨夜累到了。
画扇扁了扁嘴,“谁要?来吵你。”她回刺了一句,也就?替虞栖枝掩上门?出去了。
走出几步,画扇才想到自己的衣服还落在?虞栖枝屋里,她想回去取,又怕打?搅虞栖枝,还是?明早吧。
确认过画扇已经走远去到后院罩房,虞栖枝换上画扇的衣裳,又对着镜子梳了画扇常梳的发髻,她推开?屋门?。
虞栖枝往常听医师所言在?庭院散步,她发觉这几日,宅邸的护院一直都?是?在?午后的这个时辰换的班。
庭院中恰好空无一人,虞栖枝知?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没什么犹豫地反手关好了房门?,然后低着头,一路走出院门?。
此时午后,也确实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时辰。
又或许是?这几日虞栖枝一直特别乖,就?连画扇都?以为虞栖枝要?跟裴璟好好过了,故而没人全天候仔细盯着虞栖枝的屋子瞧。
院门?交接的空档片刻就?过去,一名护院盯着虞栖枝走远的纤瘦背影,莫名有些警觉,问身边人道:“方才走出去那人是?画扇姑娘么?”
“不?是?画扇姑娘还能是?哪个姑娘?”被问那人懒懒看?一眼虞栖枝依旧紧闭的屋门?,只要?虞栖枝人好好地待在?这座宅子就?成,其余都?是?小事,他反问过去:“你莫不?是?想姑娘了?”
“去去,别瞎说?!”
虞栖枝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护院对话,心跳越来越快。
直到她走远了,身后困住她月余的宅邸再也见不?着。
虞栖枝的身量与画扇其实差不?多,只比画扇略高一些,此时她穿着画扇的衣裳,微微佝偻下腰背,平日里也常有婢女从宅子里出来,街上的人也并未察觉有异。
虞栖枝心里长松一口气。
是?魏嬷嬷先发现的女儿不?对劲。
魏嬷嬷发觉自己的女儿画扇最近和?虞栖枝走得很近。
今日,画扇竟然还穿着身簇新的绸缎衣衫回来了。
这一看?就?是?裴璟遣人送来给虞栖枝的新衣裳。
魏嬷嬷皱眉,她们受雇于人,最要?紧就?是?本分,魏嬷嬷担忧女儿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要?画扇赶紧将衣裳换回来。
“她睡了,不?让打?扰呢。”画扇敷衍着,打?着哈欠想躺下。
画扇也被虞栖枝说?得有些困了,她不?想听她娘唠叨,只想抓紧时间歇个午觉。
“什么?你说?你的衣裳在?她屋里?”
魏嬷嬷声?音尖利起来,直觉有些不?好。
魏嬷嬷急匆匆出了罩房,往虞栖枝那屋赶。
屋门?倒是?紧紧关着。
魏嬷嬷硬着头皮推开?屋门?,心中想的是?宁可吵醒了人,回头被怪罪骂几句,也比虞栖枝真的丢了好。
屋门?被推开?,魏嬷嬷和?画扇母女俩都?僵住了。
屋里的陈设一切如常。
只是?,床铺,桌椅,里屋屏风隔出的浴房,全部空空如也。哪儿还有人?
出了这事,宅邸的管事也是?从头凉到脚。
偏生今日是?皇帝陛下召见各部族使臣,在?麟德殿外举行宴礼的日子。
皇城內苑的戒备堪称森严至极,寻常人连宫门?外处都?近不?得。
管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见到裴璟的随从,将此事说?了,距他们察觉虞栖枝不?见,也已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皇宫禁内,裴璟见到卫川的一瞬,下意识戒备,手掌按上腰侧刀柄。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卫川的神?情,不?像是?宫内的布防出了什么纰漏,倒像是?……
听罢卫川的低声?耳语,裴璟眸色猛地一沉。
只是?,碍于在?众人面前,裴璟尚且还能做到神?色不?变。
他长指紧攥,微微垂下眉目,勉强按下翻腾的恼意,压低了嗓音吩咐卫川。
虞栖枝事先不?想惊动任何人。
她现下身上的银钱,也是?在?出了城郊的宅子后,绕路去了当铺,用她随手从宅子里带出来的首饰当了换的。
虞栖枝自然不?敢拿此前宫中御赐的那些首饰,只拿了几样金银首饰,换的银子不?多,赶路够用。
在?落日之前,她一刻不?敢停歇地出了城。
在?踏出宅邸的时候,虞栖枝就?已经做了决定,她要?沿江道走水路,去蜀中。
诚如裴璟所言,她没有路引,没有身帖,去哪都?受限。
但画扇就?是?南方人,虞栖枝曾听画扇说?,南边水患,许多受灾流民?都?迁移去了蜀地,也有与家里人失散的,与她一样没有身帖的人应当不?少。
裴璟有公事在?身,应当不?会轻易离开?长安。虞栖枝要?离长安越远越好。
等虞栖枝赶到渡口时,天色已经漆黑,最早的轮渡也要?明日一早才启程。
最迟明日清晨,宅子里的人一定会察觉她不?见。
她一定要?赶上最早那一班轮渡。
只要?能登上船,船只启程,虞栖枝就?能彻底告别在?长安这段灰暗的日子……
她如此想着,下了马车,想要?尽快找到过夜的地方。
虞栖枝望了眼身后,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次临时起意的出逃,居然已经走了这么远。
虞栖枝又按下心中的期望与雀跃。
从前的经历让她不?敢再期待许多,虞栖枝也刻意不?去想,若是?自己又被捉回去,会再面临些什么。
虞栖枝没有身帖,也担忧住客栈会使她行踪显露更快,路过一座荒僻庙宇,她本想进去待一晚等天明,忽听得里头有响动传出,似是?人声?,虞栖枝转头就?走。
最终还是?寻了一家临近渡口的客栈住下。
许是?远离长安城,这间客栈的管理宽松许多,那店家也没问虞栖枝要?身帖,只是?见她一个小娘子单独出门?有些奇异,盯着她看?了许久。
虞栖枝垂下脸,店家刚要?开?口,忽听得门?外急促马蹄声?隆隆响起,又以极快的速度飞驰着远去。
在?夜里还胆敢明目张胆地骑着马飞快赶路的,定然是?朝廷的人无疑了。
“是?神?武军的人?”
大堂里有客人目力不?错,认出了方才策马飞奔而过的几人身上所穿的官服。
“没听说?么,今日城郊出了命案。”
“去城郊烧香的富户回城路上遇上了山匪,听说?是?被盯上好几天了,只是?,那马车上恰巧带了一名随行的女郎,也遭了劫。”
店家的注意也被谈话吸引过去。
大堂里的人闲谈着,一边感?叹最近南边洪涝,世道不?太平,就?连长安城郊也有劫匪。
又有人说?那女子此次被山匪掳去要?遭难了,朝廷派遣神?武军平匪,可即便那女子从山匪手中再被救回来,出了这等人尽皆知?的事,往后也难婚配。
又有人笑言他管得太多。
神?武军……虞栖枝听得心头一跳。
在?众人的交谈声?中,虞栖枝赶紧低着头上楼,将房门?关紧。
卫川追上裴璟的脚步,“世子?,山匪手?中的人救回来了,不是夫人。”
裴璟脚步停顿。他神情收敛,闭了下眼。
“虞宅,韩姨娘所在的医馆,都?已找过,没?有夫人的踪迹,”卫川言简意赅:“但在城西的一家当铺查到了夫人的首饰,夫人现下,应当已经出城了。”
“她动作倒是快。”
裴璟眼底染上阴郁的情绪,冷嗤一声。她还是不肯安分?。
虞栖枝,她到底在逃什?么?
虞栖枝提心吊胆一夜,终于在黎明时分?登上了渡船。
拂晓的渡口静寂无比,不知为何,虞栖枝心中有不太好的预感。
船只迟迟不驶离渡口,有官兵装束的人上船,手?中拿着绘制了山匪肖像的画卷,将画卷上的人与坐船乘客的容貌一一比对。
坐在虞栖枝身旁的妇人怀中抱着个?小婴儿,妇人的行李散了一地,婴儿啼哭声不断。
“娘子?,帮我抱下娃娃。”妇人想要躬身收拾行囊,说着将小婴儿塞到虞栖枝怀里。
这时有官兵走到虞栖枝她们跟前,虞栖枝下意识抱紧了小婴儿,将头脸埋下。
与核对其他船上乘客身份的迅速相比,那几名官兵在她们跟前多停留了片刻,虞栖枝心吊了起来,好在,那几名官兵片刻过后转身下了船。
船只很快驶离河岸。
虞栖枝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一些。
身旁的妇人与她搭话?,问她怎么孤身一人出行,要去往何处。虞栖枝只说去南边探亲,其余不愿多说。
那妇人见虞栖枝好像很戒备的样子?,便也收了闲谈的心思。
虞栖枝耳旁安静下来,只闻风声与水声。
船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不到,忽得在临近渡口停了下来。虞栖枝掌心掐紧。
船夫口中说着渡船坏了,要乘客下船换乘。
其余乘客不明所以,纷纷下船。
虞栖枝却在渡口看到了卫川。
一颗心沉入冰冷的湖底。虞栖枝转身就跑,卫川却先她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
“卫川,我与你?无冤无仇,”虞栖枝挣扎两?下,根本?挣脱不开。
她蹙眉恳求:“就当没?看见我,行吗?”
“夫人,”见虞栖枝根本?不肯配合,卫川只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把虞栖枝往船上带,皱眉道:“不要让我难做。”
卫川是裴璟极亲近的心腹随从,虞栖枝对裴璟做下的那些背叛之事,卫川都?眼见,并且全都?知晓。
他懊恼自己?从前看走眼,还以为虞栖枝是真心爱慕世子?。
现下,卫川看向虞栖枝的目光也含着深深的不赞同。
卫川深吸一口气,“夫人不要再闹了,世子?他很担心你?。”
船只极快地驶离岸边。
卫川小心看护着虞栖枝,好似生怕她要跳船一般。虞栖枝听?到卫川这句话?,她怔了一瞬,忽得笑出了声。
卫川不解,但船只已经驶出河岸很远,没?了虞栖枝跳船的风险,他便也闭上嘴,任由她笑。
好似是要嘲讽她的痴人做梦,虞栖枝被带回昨夜那家客栈的房间。
从昨日开始,虞栖枝提心吊胆,几乎都?没?有合眼,现下她心底木然,浑身的疲惫争先恐后地涌上。
虞栖枝和衣倚靠在简陋的床榻,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一会。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天色渐黑,房门开阖声音响起,男人的脚步声走近。
虞栖枝不必睁眼都?能猜到是谁。
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虞栖枝慢慢睁开眼。
“唱的哪一出?”
裴璟好似在与她比拼耐性?一般,见虞栖枝终于不装睡了,他才缓缓冷声开口。
裴璟似是来得匆忙,身上官服尚未换下,面上覆着一层霜冷。
虞栖枝侧过脸别开视线。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回避姿态,再一次点燃了裴璟心里的烦躁。
“也该闹够了吧,我哪里又对不起你?了?”裴璟拧眉。
从前的事,他分?明都?不与她计较了,虞栖枝却还是谋划着想要逃!
“我满长安找你?,你?倒在这里好睡。”
“那里我待腻了!出来散散心,怎么了?”
虞栖枝同样不太客气反问。
虞栖枝终于有了反应,裴璟深吸口气,胸中的怒意莫名稍霁。
他冷笑了声,“散心。”
“你?这叫散心,”他目光落在虞栖枝身上的衣裳,“当婢女当上瘾了,是吧?”
“你?关着我,我分?明与你?说过,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也不想有孕。”
听?了裴璟的嘲讽言语,虞栖枝看向裴璟,索性?也这么直说了:
“是你?自己?非要一厢情愿。”
裴璟冷冷看她,半晌,忽然笑了一声。
他挑了下眉峰,冷道:“每次夜里,你?不也都?爽快到了吗?现在又装什?么?”
“说我一厢情愿,把我当替身的难道不是你?么?虞栖枝,跟我成婚,难道你?就没?有得益吗?”
裴璟原本?不想将话?说得这么难听?,但虞栖枝实在不识抬举到让他恼火。
直白的言语。两?人前几日虚幻且流于表面的和睦又再一次明晃晃地被撕破。
他缓缓向她走近。
虞栖枝看清了被他紧捏在手?心的那一对红玛瑙耳坠。
“你?把画扇怎么了?”
裴璟顿了顿。
他嗓音又沉又冷:
“原来在你?心里,我是那种残暴的人?”
“我当然没?有把她怎么了,要不是她,我怎么能知道虞家的二娘子?这么会阳奉阴违,心里的主意这么大呢?”
看着虞栖枝明显为人担忧的神色,裴璟讥讽开口:
“如果她是个?男人,你?是不是又要把人往床上勾?”
城郊宅邸里的仆从看轻虞栖枝,伺候她的态度,也不算太好。这些裴璟都?清楚,甚至乐意见到。
她孤立无援,只能依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