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次裴璟却没再看她一眼,只?关上?门快步走了。
门被关上?的一刹,虞栖枝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宅邸的仆从进?进?出?出?,虞栖枝屋内所有能用来?自?伤的锐器都被收走,家具器物转角边沿也都被包上?了软布。
虞栖枝呆坐屋内,身边的仆从都成了虚影。
她的脑海里,不由她控制般浮现起这段时日,她与裴璟相处的点点滴滴,生动又鲜活。
她主动去牵裴璟的手,任由裴璟将她亲昵地圈在?怀中,她还叫他……凌哥哥。
深深的自?厌与懊恼在?她胸腔中迅速地膨胀,闷窒到几?乎难以呼吸。
虞栖枝抬手在?自?己胸前锤了几?下。
锁链细碎叮铃叮铃声不断响着,屋门忽然被推开。芳儿?听见声音急急闯了进?来?。
芳儿?着急地抱住虞栖枝的手,“小?姐!你别这样了……我看了心痛!”
芳儿?发觉自?己先?前真是?想?岔了。
要是?早知道?她家小?姐想?起来?以后会这么痛苦,那还不如一直都不要想?起来?的好。
“芳儿?……”
见到眼前熟悉的人,虞栖枝有点呆滞的目光才又有了些活气。
她想?到了,芳儿?那日要她在?乞巧节去东昌街。
虞栖枝转向人,问:“芳儿?,你知道?凌哥哥没死,是?封青凌让人与你联系了,是?么?”
见虞栖枝终于不自?伤了,芳儿?连忙对虞栖枝“嗯嗯”点头?。
“我没见着封小?少爷,是?另外一个人向我说的,他说,封小?少爷要他转达,让小?姐静待来?日。”
“那人还说,让小?姐在?那夜一定要去……”
芳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然后紧紧地闭上?了嘴。
芳儿?怨恨自?己嘴巴笨。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徒惹她家小?姐伤心罢了。
虞栖枝听完芳儿?这话,漆黑的瞳孔滞涩地转了转。
静待来?日……
她看向芳儿?,好似安抚般笑了笑。
芳儿?却能看出?,那个笑容里带一点苦涩。
如此的日子很快过去了几?日,裴璟大约是?真的事务繁重,无法常常来?这座宅邸,这让虞栖枝轻松了些。
这日午后,魏嬷嬷盯着虞栖枝在?庭院中饭后消食,散步。
自?从之前出?过绝嗣药的事,就连虞栖枝的贴身婢女芳儿?都不让靠近小?厨房,都是?送来?什么吃什么。
这几?日小?厨房送来?的饭菜,都是?虞栖枝失忆那段时间表现出?来?她爱吃的那些菜。
虞栖枝知晓这其中定有裴璟的手笔,她没什么胃口,但也硬吃下去了。
入过秋,天气转凉,呼吸间也尽是?萧瑟之意。
这座宅邸虽然偏僻,但很宽敞,经人料理过后,庭院中的秋景已经初具规模。
然而虞栖枝根本无心赏景。
她脑中不断盘桓着封青凌的事。
庆幸的是?,乞巧节那夜的际遇,让她知晓了封青凌还好好地活着,他没有死。裴璟是?骗她的。
但那夜,她主动挣脱了封青凌派来?接应她的人,转而奔向了裴璟的怀抱。不论人怎么想?,只?要是?个人都会认为她已经变心了。
现在?……凌哥哥估计也不要她了吧。
意识到这一点,忽而一阵秋日凉风吹来?,虞栖枝瑟缩了下,冷汗攀上?她脊背。
全身的力气好似在?一瞬之间被抽离,虞栖枝双膝一软,跪在?庭院正中的石桥上?。
魏嬷嬷急急上?前,要来?搀她,虞栖枝却是?抵挡不住胃腹间忽然涌起的恶心,一阵干呕。
她只?觉头?晕目眩,魏嬷嬷紧张地将人搀起。当晚,医师就来?了。
看到医师的那一瞬,虞栖枝的心里重重地咯噔一下。
前段时日,她与裴璟亲密的事没有少做,更没有特?意去避及些什么。
只?有虞栖枝一人在?焦灼着,等裴璟踏入屋内时,外头?天色都黑了。
医师一直等见到了裴璟,才将诊脉的脉象说了。
虞栖枝耳畔隆隆听着,从医师口中捕捉到“并非有孕”这四个字,她的天空突然放晴了一般。
孩子本就不是?想?有就立刻能有的。
也或许,是?她从前喝避子汤的次数太频繁的缘故,总之,这对虞栖枝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
这么想?着,虞栖枝不自?觉间舒展了眉眼。
待意识到裴璟在?看她,她才注意到自?己弯起的唇角,连忙敛下神色。
裴璟却只?是?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自?有宅子下人将医师送回去。屋内,又只?剩虞栖枝与裴璟二人。
她与裴璟已有好几?日未见,裴璟摸了摸她的脸,然后将她往床榻边带。
面对裴璟,虞栖枝本能地后退回避,但仍是?抵不住裴璟的力道?比她的大。虞栖枝看不出?男人的意图,但见到榻边熟悉的银白锁链,她不想?再往前一步。
“别锁我了,好不好,”她用力顿住脚步,伸臂环住他腰,“我真的不跑了。”
她软下声音道?。
不论她与裴璟之间有没有孩子,她都被困在?这座宅邸了。现下宅中的仆从将她看得很紧,她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裴璟垂眸看向她。
“你真的很难养。”裴璟看了她一会,才这么低声说道?。
对她宽松一点,她就总想?着要逃跑,看得紧一点,她又要吐。
但他还能将她怎样?
秋夜月色很亮,皎皎月华流泻,好似一层银霜铺下凡间。
这夜,裴璟将虞栖枝拥在?怀里,没有锁着她,也什么都没有做。
他亲了亲她沐浴过后的长发。
好喜欢,虞栖枝身上?所有的地方,都出?乎寻常地让他喜欢。
虞栖枝就这么乖顺地倚在?他怀里,乌黑垂顺的发梢任他把玩。只?是?再没了前段时日,她真心实意的生动与依赖。
裴璟眉眼沉了沉,心头?隐约的燥意刚被他压下,又忽而被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占满。
放在?从前,他可能永远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他突然很羡慕封青凌。
虞栖枝主?动软下态度,就像她在侯府时无数次曾经做过的那样。
她得以去府外转转,但这里实在很偏,并没什么可转的。
要说此处有什么新鲜事,那便是这条街上相邻的空宅子里,新搬进?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这名?书生?刚搬来那日,他恰好碰见虞栖枝在仆从陪同?下路过他家门,往她宅中回去。
秋风卷落红叶,也吹拂起女子?外出所戴的幕篱。
得见一瞬轻纱下虞栖枝的容貌,书生?搬行李的动作忽得顿住——仿若见到神女下凡,当即一见倾心。
直到书童唤他,这才如梦方醒。
他初来长安,无从知?晓隔壁这座宅邸中人的来历,只知?自己见过伊人的容颜就再难忘怀。
书生?连书也无心去读了,苦等数日,这日,终于?又让他再等到虞栖枝出门。
许是嫌累赘,今日虞栖枝没再戴着幕篱。
见了虞栖枝极为清丽的容貌,书生?心旌摇荡,惟恐错失良机,他不顾街边行人目光,当即上前,拦住了虞栖枝与她婢女几人。
他上前行过揖礼,张口便道:“在下通州府人士,对姑娘一见倾心,此次进?京,若能取得功名?,在下愿娶姑娘为妻,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中双亲可还?……”
虽说大雍民风开放,但也并未开放至此,街边行人见此一幕,纷纷驻足。
此举实在唐突,虞栖枝蹙了下眉,话未听完,先一步匆匆离开了。
书生?徒留在原地,周围以为自知?内情的人上前,挤眉弄眼地暗示那书生?道:“方才那名?娘子?早就名?花有主?了。”
那书生?热血上脑,兀自不信。
这日黄昏时分,虞栖枝的宅邸庭院小?池上,一枚题着字的红叶顺着沟渠水流缓缓飘了进?来。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男人捡起红枫叶,将红叶上所题之字念了出来。
裴璟的嗓音低而?沉。
虞栖枝与裴璟在池边赏景,她被他拥在身前,虞栖枝听不出裴璟语气中的情绪,也见不到他的神情。
裴璟说话的声音无疑是好听的,她的心却下意识跟着颤了颤。
她很担忧,裴璟若误会她,不知?又要做出什么事来。
当晚,也不知?是不是虞栖枝的错觉,裴璟的举止有些粗鲁。
虞栖枝被他折腾得无法,只得在床榻上向人解释,一连解释了好几遍。
她说她没见过,也压根不认识这人,她也根本不会喜欢夸夸其谈,信口随意许下承诺的人。
直到,虞栖枝甚至连她父亲就是那样的人,她父亲负了她姨娘,所以她真的不会喜欢这种?人的言辞都搬出来了,裴璟这才放过她。
他喜欢看?她这样。
今日街上发生?的一切经过,裴璟都清楚。
虞栖枝身边有他增派的暗卫,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放心她独自出门。
但他喜欢看?她向他解释的样子?。虞栖枝终于?明白不再去招惹除他以外的男人。
她耳旁传来裴璟的一声低笑,虞栖枝愣了一瞬。
随即她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心里知?道裴璟是有意在捉弄她了。
虞栖枝无奈,任由裴璟将她抱紧浴桶,洗沐过后,男人又替她擦拭长发。
待到一切结束,不想裴璟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她并没什么睡意,装睡又会被裴璟看?出来,“你这里的伤,是怎么弄的?”
裴璟背对她换上干净寝衣,瞥见裴璟后背有几道纵横交错的伤痕,虞栖枝随口问道。
裴璟闻言,顿了一下。
正当虞栖枝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不回答时,裴璟拥着她一同?躺下。
“被我母亲拿鞭子?抽的。”
裴璟的音色在她耳边缓缓响起。
裴璟并不是容易留疤的体?质,那几道极深的鞭痕便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穴,向她道:“她有时候这里也有点问题。”
裴璟口中的这个‘她’显然指的是他母亲孟氏。
虞栖枝点了下头。
其实虞栖枝也并不是很期待裴璟的回答。
察觉到他正是放松的时候,她轻声开口:“我想回家。”
虞栖枝在裴璟怀中仰头看?他,“我想回洛县。”
“你的家在长安,在我身边。”男人沉默了一会,才道。
裴璟总以为虞栖枝年?少时过得很苦,他是真的不曾想到过,在洛县的那些日子?才是她最眷恋的。
他的嗓音变得有些沉冷。
“你再这样,我也会疯的。”虞栖枝道。
裴璟亲了亲她的额角,“你不会。”
虞栖枝的精神近来似乎真的有些恍惚——
这是裴璟在与她说话时逐渐察觉到的。
他与虞栖枝说些什么时,虞栖枝有时候会发愣,要过上一会才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医师对他说,多带虞栖枝出门转转,见一见她平素熟悉的人,会好一些。
“贺兰敏与靳衡的婚约定下了,明日在显国公府的筵席,会很热闹,”是夜,裴璟向虞栖枝道:
“你与我一同?去。”
虞栖枝听了,显然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她闭了下眼,过了半晌才在裴璟怀中点了下头。
翌日,显国公府。
虞栖枝曾经应了贺兰明月的要求,在公府内院住过一夜,显国公府内的格局陈列,对虞栖枝来说是不太陌生?的。
但有些事情却好似已经悄然改变了。
那时虞栖枝还?与裴璟维持着表面的亲密和睦,但很快她就知?晓了裴璟与姜罗衣的事,也是在公府,她第?一次得知?封青凌还?活着的消息。
再次踏入显国公府的朱漆大门,总有一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贺兰敏在虞栖枝眼中还?是个年?纪尚小?的妹妹,转眼贺兰敏却已经要与人订婚了,这也让虞栖枝感到有些意外。
贺兰敏与靳衡定下婚约,对此同?样不满的人,还?有贺兰敏的亲姐姐,太子?妃贺兰明月。
皇帝陛下在靳衡与靳越之间,最终令靳衡留在皇城,并许了靳衡一个名?头好听的虚职。靳越则领着其余靳家军回了西北。
贺兰明月心底知?晓,圣上不放心靳衡回朔方领兵,有为了防着裴璟的考量。
靳衡与裴璟自小?关系亲厚。靳衡继承了靳大将军的骁勇善战,他性情则十分平易近人,在朔方军中很得人心。
而?现下北衙禁军几乎掌控着禁苑的所有布防,裴璟作为北衙的长官,即便皇帝陛下再信任他,也不得不对其有所防范。
若说得再难听些,靳衡就是被留在京城为质。贺兰明月并不厌恶靳家的人,甚至因为靳大将军的缘故而?十分尊敬靳家,但情感上,贺兰明月就是不想让妹妹将来与靳衡成婚。
奈何贺兰敏自小?被她宠溺惯了,十分固执,她想要做的事便一定要做到,铁了心非靳衡不嫁。
贺兰明月知?晓自家小?妹是真的喜欢靳衡,也只得松口同?意了。
这日订婚筵席,是靳衡前来国公府送上聘书与礼书,公府再按例给予回礼,如此两家就算定下。
国公府办喜事,外头有贺兰明月操持,贺兰敏喜爱热闹,并不拘礼,亲近一些的宾客她亲自来迎。
在贺兰敏面前,虞栖枝也挽起淡淡笑意,向贺兰敏送上准备好的贺礼。
席间,裴璟向虞栖枝那边看?去。
见虞栖枝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他唇边也不自觉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正在裴璟身旁与他谈话的男子?还?以为裴璟这笑是给他的,男子?的言谈愈发殷切,却不曾想,裴璟早已在说话的间隙走神想着她人。
不远处贺兰敏与虞栖枝正在亲近交谈,看?着虞栖枝明澈眼底似乎逐渐恢复了她往日的神采,裴璟也放下心来。
他从前确实做得不对。
虞栖枝是应当多出来转转,见一见熟人。
贺兰敏对虞栖枝素来颇有好感的,但今日的相处下来,贺兰敏觉得虞栖枝变得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虞栖枝倒是一直都挺温柔漂亮,但这一回,虞栖枝漂亮的眉宇间像是含着淡淡忧色,笑起来也很勉强的样子?,心底像是藏着什么事。
贺兰敏性情虽然直爽,却也并非心思迟钝之人,她沉浸在对未来婚姻生?活的期待与羞涩之中,但也没忘记关心一下虞栖枝。
贺兰敏很快就把?这件事向姐姐贺兰明月说了。
贺兰明月听妹妹说得煞有介事的,她趁着自己还?在国公府尚未回去东宫,隔了几日就向虞栖枝递了帖子?,将人请来公府叙话。
两人随意闲谈了几句。
贺兰明月听闻前段时日,虞栖枝因侯府失火,病了一场,贺兰明月问虞栖枝现下是否大好了。
虞栖枝闻言,先是愣了愣,过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前段时日裴璟对外的说辞。
虞栖枝很快敷衍过去。
贺兰明月到底心思细腻,也瞧出来虞栖枝不对。
贺兰明月想,自己与虞栖枝都不是爱拐弯抹角的人,她将妹妹贺兰敏的话转述了,又问虞栖枝近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虞栖枝有些惊讶。
“我与裴璟过不下去了,”虞栖枝迟疑了许久,才在贺兰明月面前低声出口道:
“我想与他和离。”
“和离……?”
贺兰明月颇为讶异。
她想过,虞栖枝可能是与裴璟闹了别扭,但没想到虞栖枝一上来就想要和离。毕竟,在他们旁人眼中,虞栖枝与裴璟向来恩爱甜蜜。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贺兰明月忽然想到了那日在湖边的事,她恍然大悟,问:
“你是因为姜罗衣?”
“这你尽可以放心,其实…我们都能看?得出来,裴璟对姜罗衣并没有那个意思,现在他……”贺兰明月的劝慰忽然停了。
虞栖枝轻卷起袖口,露出手腕红痕褪去过后的青紫痕迹。
虞栖枝身上的痕迹一向消退地很慢,前段时日她被裴璟气的狠了,挣扎过后右手腕破了皮,淤伤也还?未完全?好。
“他锁着你?!”贺兰明月惊讶地站了起来。
“裴璟他疯了不成?”
同?为女子?,贺兰明月最见不得这种?事。更何况,虞栖枝从前还?帮过她一次,她心底记着虞栖枝的好。
“我去告诉母后。”贺兰明月道。
孟皇后是裴璟的姨母。贺兰明月想,皇后娘娘定能出面主?持公道。
贺兰明月竟愿意帮助自己,虞栖枝实在有些意外,也很感激。
但,裴璟是皇后的亲外甥,难道皇后娘娘反倒会帮她这个外人?吗?
虞栖枝觉得此?举不会有用?,她抿了下唇,见眼?前贺兰明月笃信的神色,最终还是没有把丧气的话说出口。
贺兰明月回头冷静下来,也觉得此事或许还有待商榷。但既已答应了虞栖枝,贺兰明月回宫后,还是斟酌着将此事向孟皇后说了。
皇后娘娘让贺兰明月不要再管此?事。
隔日,孟皇后召了虞栖枝入宫。
宫人?引虞栖枝入殿,孟皇后给虞栖枝赐座。
孟皇后打量了人?,先夸赞了虞栖枝戴着那对玛瑙耳坠好看,言道果然饰物还须人?的好颜色相衬,又谈及虞栖枝在医馆养病的姨娘。
话里?话外,都是在点醒虞栖枝,虞栖枝的这一切,都是在与裴璟成婚之后才有的。
孟皇后既言语间敲打了虞栖枝,要虞栖枝好好与裴璟过?日子,又说若是太?子妃所?言属实,她会亲自约束裴璟的行为。
过?了不久,孟皇后的贴身女婢上前请皇后歇晌。
皇后与虞栖枝单方面的谈话也就此?结束,“清延他?其实很爱重你。”
孟皇后最后如此?向虞栖枝道。
虞栖枝跪谢皇后娘娘圣恩。
出了皇后寝宫,午后暖阳明晃晃照到人?的脸上,虞栖枝忽然有些茫然。
她不想回裴璟的那座宅邸,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往哪里?去。
“虞夫人?,郦贵妃娘娘有请。”
快要走出后宫,僻静之处,一名宫婢打扮的年长妇人?忽然拦住虞栖枝道。
郦贵妃……襄乐郡主与四皇子的母妃。虞栖枝并不是很想过?去。
她与郦贵妃甚至都不曾见过?,郦贵妃为何突然想要见她?
虞栖枝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贵妃娘娘知晓您的处境,娘娘说,她或许可以帮您,但要虞夫人?您先过?去一趟。”熙娘耐下性子道。
甘泉宫内,虞栖枝没有见到郦贵妃。
在她面前的是方才那名唤作熙娘的宫婢,与一名年迈的医者。
“假死……?”
虞栖枝重复了一遍熙娘方才与她所?言中提及的脱身方式。
她不知眼?前人?是否可以相信。
“虞夫人?,抉择在您。”熙娘道:
“您大?可现在就走出这扇门。只记住虞夫人?您今日没有来过?甘泉宫,也没有从奴婢口中听说过?这个方法。”
虞栖枝顿了顿,心内微哂。
她有没有来过?郦贵妃的甘泉宫,裴璟定有法子知晓。
似乎,自虞栖枝跟随姨娘回虞宅的那时候起,她就已经?失去了一切可以任她抉择的自由?。
年迈医者方才提及要先施针温养心脉,能够不伤害身体?,届时再服下药丸,才能达到令人?瞧不出端倪的效果。
虞栖枝犹豫了片刻,然后向那名医者递出了手腕。
殿内人?皆会意,虞栖枝已经?做出了她的决定。
金针刺破皮肤,大?颗血珠沁出。虞栖枝痛得皱了下眉。
年迈医者不着痕迹地用?清水将血珠接了,呵呵一笑:“人?老了,老眼?昏花,让老夫的徒弟来给虞夫人?施针吧。”
医者的学徒走上前,给虞栖枝道了声抱歉。
那碗清水则被熙娘带入郦贵妃寝殿内室。
郦贵妃不顾婢女熙娘的劝阻,很快拆了簪子,刺破自己?指尖,忍痛把血珠滴入那碗清水。
屏息数刻。她的血与虞栖枝的血珠相融。
郦贵妃愣了一瞬,随即按下心头喜悦,“快再换一碗清水来!”
熙娘面露犹疑,却也只得在郦贵妃的催促之下照做。
郦贵妃又扎破自己?手指,将她的血与殿内的贴身婢女与內侍的血都试了一遍。
血珠都未相融。
“她真是本宫的宝儿……!”郦贵妃口中喃喃,快步走向外殿。
当?真是上天眷顾,她的宝儿竟还活着,竟真的回到了她的身边。
只要待虞栖枝假死以后,世间便再没了虞栖枝这个人?。她的宝儿将以元公主的身份回到她身边,得享公主本应得到的尊荣。
沉浸在突如其来的震惊与喜悦之中,郦贵妃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熙娘变得奇怪的面色。
外殿,施针已毕。
“贵妃娘娘。”
见到了郦贵妃,虞栖枝迟疑地起身,刚要行礼,她已经?被郦贵妃扶了起来。
肌肤相触的一刻,有种暖流般的奇异感触。
不知为何,虽说郦贵妃是四皇子的母妃,虞栖枝却本能感觉到眼?前人?不会伤害自己?,甚至…很温暖。
“娘娘,您…为什么要帮我?”虞栖枝依旧对郦贵妃此?举存着不解与困惑。
郦贵妃也在看着眼?前的人?。
虞栖枝的面庞是极其清丽的,双瞳明澈,故作镇定时唇角微微抿着。郦贵妃只觉虞栖枝像极了她们家的人?。
二十年了,宝儿回回入梦,都是从前那个香软可爱的小?婴儿的样子。
原来她的宝儿长大?以后是这个模样。
失而?复得的惊喜与心底的负罪之感相互交织着,郦贵妃逐渐镇静下来。
“本宫看你便觉得亲近,就想帮你一把。”郦贵妃淡淡笑了下,道:“本宫总觉得…若是我的小?女儿长大?了,就应当?是你这样的。”
想到要给虞栖枝恢复身份可能会面临的阻力,郦贵妃决定先向虞栖枝隐瞒这件事。
熙娘奉命将虞栖枝送出甘泉宫,又立刻转身出了宫,去给四皇子通风报信。
傍晚时分,四皇子见过?了郦贵妃,怒气冲冲地从后宫回到府邸。为了撒气,他?一连罚了数十名仆从,殿外哀嚎声不绝于耳。
给他?倒酒的宠妾听得手上发颤,一个不留神将酒液洒在了杯外。
“你怕什么?”四皇子捏起爱姬的下巴,他?眯起眼?尾,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让身边人?不自觉颤抖起来。
男人?忽然一巴掌扇在眼?前这个他?平日里?疼宠有加的爱姬脸上,吼道:
“你也给我滚!”
那宠妾捂着肿起的侧脸,瑟瑟发抖,呜咽着跑出了殿外。
“四哥。”襄乐郡主脚步轻快走进殿内,正巧与那哭哭啼啼的爱姬擦身而?过?。
襄乐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四哥你送我的文豹真厉害,今日它替我猎到了鹿和狐狸,”襄乐在四皇子耳边叽叽喳喳:“等明日就送去尚衣局,给你和贵妃娘娘各做一套氅衣和围脖,好不好?”
“襄乐有心了。”四皇子脸色很差劲,连眼?角那颗泪痣都带着一丝阴沉。
襄乐有些害怕这样的四哥。
“四哥…你和贵妃娘娘吵架了?”
害怕归害怕,襄乐还是努力劝道:“方才我过?去时,贵妃娘娘在宫里?哭得好伤心。”
“四哥,你别再跟贵妃娘娘置气了吧……”
“你与赵家的小?公子,相看得怎么样了?”四皇子忽然出声打断襄乐道。
襄乐不说话了,嘴巴却已经?扁了起来,替代了她不满的回复。
四皇子冷声开口:“年末,你就要和赵既明完婚,往后不能再胡闹。”
赵家是朝中难得的清流门第,也是念在赵家与郦家两家祖上有过?通婚的约定,赵小?公子才没有计较襄乐不久之前整出的那一场闹剧。
“四哥!你到底看上赵既明哪一点了?”襄乐不满地嘀嘀咕咕:“君子六艺,哪一样是他?能拿的出手的?”
四哥给她挑谁都行,但赵既明只是空生了一副小?白脸的好皮囊,赵既明身上其余的,她一样也瞧不上!
赵既明作为赵家最小?最受宠的孩子,却一出生就有先天的腿疾。
虽说以赵家之影响,自赵既明小?的时候就已延请各地名医为他?医治好了,平日行走,也瞧不出跛足,只是他?不太?擅长做例如骑马、射猎之类太?过?剧烈的行动。
襄乐很是不满,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道:
“我看他?还不如之前的裴璟呢!”
“哐嚓”一声,四皇子手边酒盏被他?摔到地上,瓷片裂了满地。
襄乐也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赶紧在她四哥朝她发火之前溜之大?吉。
裴璟……
虞栖枝!虞栖枝!
四皇子眼?底阴沉,望着地上那一地的残渣。
当?年郦家与天子联手铲除苏家,临到头,天子的态度又犹豫软化。为了逼迫天子动手,也为了将苏家在行宫起兵谋逆的罪名坐实,尚在襁褓中的元公主,不得不“夭折”在乱军阵中。
如果,虞栖枝当?真是他?妹妹,当?真是元公主,那虞栖枝必须死。
父皇好不容易因为元公主的忌辰,而?对他?有所?回心转意,也不再提将他?赶去封地的事了。
这些年的谋划,这些年的苦心孤诣,怎能因元公主的复生而?被全盘打乱?
四皇子那年七岁。
当?四皇子听从了舅舅的唆使?,将尚在母妃榻边安睡的幼妹抱出来,交予他?人?之手的那一瞬,一切就都已经?注定。
容不得他?回头了。
第45章
施针过后,虞栖枝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变得比从前慢了些许,并非特别难受,只是有些畏寒。
秋季夜里渐冷,这?座宅子没有铺设地?龙,却也还没到用炭盆的时候。
是夜,虞栖枝卧在榻上?浅眠,被冷得有些瑟缩,不知过去多久,屋门轻轻开阖,然后她被拥进一个怀抱。
男人的怀抱带一点水汽与冷冽的香气,很温暖。虞栖枝下意识往热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