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虞栖枝似乎天生一种能够让人心生亲近,哄骗别人的好本?事。他从前还是太小瞧她了。
见他逼近,虞栖枝下意识往床榻里面缩。
一副抗拒的神色。
“我不碰你?,少自作多情了。”他冷冷勾唇。
裴璟向她扬了扬手?中的耳坠,低而缓的音色在她耳旁响起:“我给你?的东西,你?给别人。”
“倒是会做人情。”
“裴璟,你?别…”虞栖枝像是猜到裴璟要做什?么,只是话?还没?说完,她余下的话?下一刻化作一声痛呼。
裴璟反剪了她的双手?,将人按在榻上,单手?将红玛瑙耳坠按上虞栖枝平滑的耳垂,银耳针不容她拒绝地刺破皮肤,穿过血肉。
虞栖枝痛的颤抖。
裴璟看着虞栖枝戴上耳坠的样子?,两?只殷红耳坠在她漂亮的耳垂上对称极了。
红玛瑙坠饰随着榻上的人身体微微的颤抖,摇晃,摇晃着。
他给她的东西,她就应当戴着。
虞栖枝痛到无言说不出话?。
裴璟与虞栖枝和衣一同躺在床榻,他亲了亲她单薄的肩头,“喜欢散心,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虞栖枝本?能觉得裴璟说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看向他摇头,语气下意识带上哀求:“我不要去。”
裴璟不答。
他想起前几日,他对封青凌说,虞栖枝的胸口有一颗红痣。
封青凌没?有反驳。
裴璟莫名松了一口气。
虞栖枝领口随着方才的动作微微松散,显露白净的胸口,没?有一点瑕疵,白的刺痛他眼。
既然虞栖枝与封青凌没?有过肌肤之亲,为什?么,她还是忘不掉封青凌?
裴璟自觉每方面都?胜过封青凌,却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快意。
为什?么?
只是身体上的占有,还不够。
远远不够。
裴璟想要她从身到心都?是他的。这一次,他有足够的耐心,跟虞栖枝慢慢磨。
翌日,长安西市东北角,人头攒动。
虞栖枝被裴璟扯下马车,视线本?能落向远处被人群包围着的地方。
虞栖枝看不清被众人围拢在中心的是什?么。但见到裴璟淡漠的神色,她心头已经涌起寒意与惊惧。
“你?没?猜错,这里就是封青凌的刑场啊。”
裴璟看着她笑。
裴璟松开了她的手。
裴璟俊逸唇角扬着淡笑,虞栖枝呆望他一眼,她压根没听清裴璟又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手腕上的禁锢松开了。
虞栖枝的神情一瞬变得?有些呆滞,耳边是隆隆的响声。
不远处,问斩声令下。
“这次处决真算迅速的。”周围人群议论纷纷。
“连在天街游街示众都不曾,直接拉来此处斩首了。”
身边众人议论的那些有关“江湖门派”“杀孽”“勾结皇子”的零碎只言片语,尽数化作嗡嗡声,传入虞栖枝耳中。
虞栖枝却是浑身僵硬,定在了原地。
她手脚发凉,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周围人与她的距离无限拉远,这世间好似变得?只剩下她一人。
又有暗红的黏稠的血从前方蔓延到她脚边一般,明明知?晓这是幻觉,虞栖枝还是本能地后退了几步。
想到封青凌,虞栖枝又拨开人群往前挤,往前挤。
直到再也?前进不得?,刑场的官兵拦住了她。
只见?不远处行?刑台上,有一具无首尸身。
有人托住了她的腰背,虞栖枝才发觉自己已经有些站立不稳。
“他已经死了。”
裴璟的嗓音朦胧又残忍地传到她耳边。
“不可能……”
虞栖枝不住摇头,眼泪落下,才发觉眼前也?朦胧了。
“我?不相信。”她听见?自己低声道。
“信不信由你。”裴璟向她冷笑了下。
视线最后定格在裴璟那张俊美的脸庞。
虞栖枝一颗心坠入漆黑幽暗谷底。
再次醒来时,虞栖枝又回到长安城郊的那一处宅邸。
神思昏沉,屋内除了她空无一人,腕间寒凉沉重,虞栖枝转动手腕,耳边传来细微却清脆“叮铃”响声。
虞栖枝蓦地坐了起来。她右手腕处被扣上冰凉锁链。
锁链的另一端连在床柱子上,将她的行?动束缚限制在床榻与桌椅的逼仄之间。
意识到这个事实,虞栖枝浑身一麻。她胸膛起伏,手腕用劲,锁链绷直了又放松,无济于事,挣脱不开。
反倒是链子随着她急促的呼吸晃动起来。
一阵“叮铃当啷”,好像一连串刻意羞辱的,扇在她脸上的耳光。
虞栖枝动作蓦地顿住。
或许是听见?了链子的响动,画扇推门进来。她沉默着为虞栖枝端上饭菜,又很快阖上门出去了。
画扇缩着脖子,全程像只鹌鹑一样不敢出声,从头至尾,都没有跟虞栖枝有眼神交流,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不知?画扇是在怨她,还是之前被裴璟吓成这样的。
虞栖枝也?无意开口说话。
饭菜的气味传到她鼻尖,虞栖枝呼吸间都是白?日里刑场上蔓延的血腥气,闻到就想吐。
直到饭菜放凉,明月高?悬。
虞栖枝的屋门又被推开。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身披寒凉夜色,一步一步,走进房内。
裴璟昨日亲自外出将虞栖枝带回长安,本就有许多积压的公事亟待处理,再加上要?解决封青凌与玄雾门的事,裴璟英挺的眉目间也?难得?沾了些许疲惫之色。
他看向桌上一动未动的冷掉饭菜,目光又移向床榻上俯身蜷着的人,几不可察地柔和了神色。
裴璟在虞栖枝榻边坐下,大掌抚上虞栖枝单薄的背脊。
“不用饭,为什么?”他问。
虞栖枝躲开他手。
平素含着水波一样的杏眼里此刻尽是恼怒,她伸出右手手腕,呼吸急促起来:“解开啊!”
随着她的说话与动作,细锁链又是“叮铃当啷”一阵响动。
“等你用过?饭,就解开。”
裴璟语气平淡。
此刻他的耐性?是从未有过?的好。
虞栖枝的人就在他眼前。
今日,他让她见?识了封青凌的刑场,将她再想要?逃离的念想从此断了。
虞栖枝这么聪明的人,应当很快就能想通——
她的心很快也?将属于他。哪怕她是装的也?好。
“你不能锁着我?。”
“为什么不能?”
“你有病!”虞栖枝抄起榻边床头的茶水杯盏向裴璟砸去。
裴璟轻而?易举地躲开,杯子“哐嚓”掉落在地,碎片四溅。
下一刻,第二?个杯子又擦着他的眉骨飞过?去,同样落地碎裂开。
“准头不错。”
裴璟略弯了弯唇角。
虞栖枝手边锁链声响,不等虞栖枝气喘着扔出第三个杯盏,裴璟已经几步上前,锢住她手。
他知?晓虞栖枝现在的身体很虚弱。从昨日到现在,虞栖枝几乎水米未进,她必须得?吃些东西。
裴璟端来汤碗,手中握着的汤匙已经贴在她唇边。
他意图用汤匙启开她唇迫她咽下,冷声低哄:“等你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砸我?。”
虞栖枝却毫不领情拂开男人的手。半碗汤羹浇在裴璟衣裳前襟,还有汤汁溅上他下颌。
汤羹冷却,却依旧黏稠湿润,淋淋漓漓往下滴着。
裴璟脸色沉了一瞬。
他深吸了口气,放下汤匙。
然后裴璟掰开虞栖枝下颌,将汤碗碗沿贴近虞栖枝唇边,将碗内余下的汤羹尽数灌入她口中。
“虞栖枝,你最好弄清楚,封青凌他现在已经死了,从此你不许再想着他!”
虞栖枝被迫咽下那几口汤羹,裴璟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回响。
汤汁冷却,这道汤羹里添了肉糜。肉糜的味道,与姜丝和其余调味混杂在一起,诡异的气味久久萦绕在她鼻尖。
肉糜的腥味,与刑场上的血味仿佛融合在一起。
反胃之意涌起,一直涌上天灵盖。
虞栖枝面色煞白?,她颤着脊背,在床沿边将吃进去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
这两日虞栖枝确实没吃进去多少东西,很快就吐无可吐。
但腹内的恶心之感与胸中的恶寒却迟迟不散。
直到虞栖枝再也?吐不出什么,浑身冷汗直冒,眼前冒出无数细小的,闪烁着的小光点。
接着是裴璟惊慌唤她的神色映入她眼。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遥远。
手上冰凉的重量褪去,锁链似乎被人解开了,虞栖枝被男人接在怀里,她厌恶蹙眉。
就在下一刻,她的意识陷入一片纯粹的寂静与昏暗。
“夫人之症,虚弱劳累,再加受到过?度刺激,心神有损,才致使脏腑失调,气血两亏。”
床榻前,医师给陷入昏睡之中的虞栖枝细细把过?脉,才如此向裴璟道。
“为什么还不醒?”
裴璟垂目看向榻上之人,面上带一丝憔悴。
“从夫人的脉象上看,似是不足月生的,虚弱之时,比之常人,先天便要?不足一些,”医师看了眼裴璟,无奈摇了下头,“或许是如此缘故。”
裴璟闭了闭眼,他看向榻上人安静的睡颜,半晌没有说话。
入夜,昌宁侯府。
裴璟照例每隔几日去妹妹院中看过?裴幼凝。确认过?裴幼凝院中没有下人耍心眼欺负主?子,他又随意翻了下妹妹学堂里的课业,先生批改的卷面上,全是乙等。
自裴璟拿起学堂里的卷子,裴幼凝就心有惴惴。好在裴璟只是拿起来看了几眼,没说什么。
他关心了几句妹妹的生活起居,便要?走。
裴幼凝面上带一些犹豫,似是还有话想要?说。
“哥哥!”
裴幼凝从里间追出来,裴璟停住脚步,“小凝,”
他尽量柔和了神色,问:“怎么了?”
“哥哥……”裴幼凝手上还捏着虞栖枝帮自己修好过?的自走小马,她声音很轻道:“我?想嫂嫂了。”
“你说嫂嫂病了,那她现在好了吗?”
裴璟僵硬一瞬。
裴幼凝见?了裴璟的脸色,还以为是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下意识将玩具小马藏在身后。
但她还是想念虞栖枝。
“哥哥?”
看着裴璟紧抿的唇与绷紧的下颔线条,裴幼凝愣了下。
但今日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裴幼凝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哥哥,嫂嫂她…对你不好吗?”
“没有。”
裴璟唇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意,“没有不好。”
其实虞栖枝对他身边的人都很好,尤其是对他的妹妹裴幼凝,极尽耐心爱护。
这份耐心,裴璟自问连他自己都不曾有过?。
裴璟想起,虞栖枝曾在他枕边,言语之间十分关切,跟他说过?幼凝心思害羞细腻,是一个心里能够藏事的小孩。
于是他垂下眼睫,向对裴幼凝小时候那样,轻轻抚了下妹妹的额发,哄道:
“小凝……很快就能见?到嫂嫂了。”
裴幼凝得?了哥哥的保证,很快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裴璟也?向妹妹弯了下唇角。
裴璟知?晓,妹妹裴幼凝虽然在学业上迟钝不开窍,但人又不是傻的,谁对她好,她很能分清。
他口中安慰着妹妹,脑海中却是难以抑制地浮现起,自己曾经与虞栖枝的那些亲近安谧的时刻。
胸腔内泛起隐秘痛意,好像针扎。
虞栖枝昏睡了两个整夜。
这日黄昏,画扇正在给虞栖枝喂食汤药,刚喂了一勺,虞栖枝却忽然咳了几声。
画扇用绢帕将虞栖枝唇边的药液擦拭了。
画扇刚收拾干净,再转眼一瞧,竟见?原本在榻上昏睡的人手上竟轻轻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画扇难免惊喜,放下药碗道:“你醒啦!”
“你是…谁?”
虞栖枝环顾了四周,她看了画扇一眼,嗓音又低又哑,神情带着困惑。
画扇呆愣住。
“这里是哪?”虞栖枝又问。
虞栖枝一双杏眼黑白?分明,长睫之下是掩盖不去的疑虑。
方才画扇惊喜的声响引来了宅中其他人。魏嬷嬷等人也?来了。
魏嬷嬷如释重负地看了虞栖枝一眼。
“快去告诉世子。”只听魏嬷嬷转头向身边人吩咐。
虞栖枝听不懂。
魏嬷嬷和其他婢女?向她走近,虞栖枝本能地感到慌张与焦虑,撑起身子往后躲。
她竟是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醒来,虞栖枝只觉自己身体很疲惫。
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还有自己身上陌生的衣裳。
见?了虞栖枝不同寻常的反应,魏嬷嬷等人的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
好在过?了不久,又有人推门快步走了进来。
虞栖枝抬眼看向那人。
她终于见?到了让她熟悉的人。
“凌哥哥……”
虞栖枝语气中下意识带上了亲近的声调,她微微蹙了下眉,“这里是哪里啊?”
她问裴璟道。
听闻虞栖枝醒来时瞬间的欣喜,化作乌有,变作心中的不满与?酸涩。
“凌…”裴璟没有应答,片刻过后,虞栖枝也有些犹豫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与?虞栖枝印象中的封青凌,像,又不像。
眼前人有令她感到熟悉的,俊逸的眉眼线条,但面?部的轮廓却成熟了许多,隐隐透着锋利且带着寒意的弧度。
看?着虞栖枝的神情又再变得困惑、戒备,裴璟顿了下。
带着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隐秘心情,他肯定了虞栖枝的猜想。
“是我。”
“阿潆,是我。”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虞栖枝面?前响起。
喊出这?声“阿潆”,裴璟的心脏跳动不规则地摇摆几下。
不待他仔细品味心中所想,裴璟已经下意识模仿了封青凌的言行方式。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虞栖枝似乎略略安心了些,她看?向周围婢女等人,问裴璟:“凌哥哥,她们是谁?还有…芳儿呢?”
裴璟盯着虞栖枝的眼睛看?了一会。
虞栖枝记得芳儿,记得封青凌,但不记得这?座宅子,也不记得他了。
那一份迷茫与?困惑实在不像作假。
“你们先下去。”裴璟冷声遣散了屋内的其余人。
“阿潆,你…真的都不记得了么?”
他在榻边坐下,握住了虞栖枝的手,试探发问。
虞栖枝没有抗拒裴璟的触碰。
裴璟的手很温暖,让她惶然的心一点点安定下来。
周围的环境如此?骤变,自己的脑海里?却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虞栖枝也猜到,应当是她的记忆出问题了。
这?让她有些惊慌。
但,凌哥哥一定也很担心她吧。
在这?间屋子里?,凌哥哥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也因此?,裴璟问她什么,她就毫无保留地回答了。
于是裴璟就这?么半问询,半引诱地套话问出了虞栖枝所有还记得的事?——
虞栖枝的记忆停留在洛县封家出事?以前。
再往后的记忆,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虞栖枝现存的记忆里?没有他。
自己与?虞栖枝之间的那些爱恨纠葛,虞栖枝全不记得了。
胸口闷窒之余,却竟也叫裴璟莫名品出一丝庆幸。
虞栖枝想见芳儿,裴璟便命人将虞栖枝从前的贴身婢女芳儿从宅子后院喊了过来。
“我与?阿潆是新婚夫妻,如今在长安生活。”裴璟半真半假地向虞栖枝说明了她关心的状况。
芳儿被传唤过来,她推门进来,恰好听见裴璟对虞栖枝编造的这?些谎话。
芳儿心头一跳。
裴璟将人带到虞栖枝跟前。他按了下芳儿的肩膀,施以警告的力道?。
裴璟所用的力道?不大不小,却足以震慑芳儿的心神。他垂眸瞥了眼神情紧张的小婢女,淡淡问:“芳儿说,是不是?”
芳儿从前在侯府就极害怕裴璟,现下被裴璟如此?一吓唬,芳儿下意识就顺着裴璟的话照做了。
芳儿向虞栖枝一点头,有些磕巴道?:“是…是的。”
虞栖枝闻言愣了愣,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喜低问:
“凌哥哥,我与?你…我们已经成婚了?”
或许是裴璟实在装得太好,又或许是被记忆的缺失,被得知已经成婚的消息裹挟着,虞栖枝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
毕竟,芳儿和?凌哥哥又有什么理由会骗她呢?
与?封青凌成婚,大概是虞栖枝从少?女时期就期盼已久的事?,她神情有些羞赧,又带了些欢快。
裴璟向她笑了下,动作自然地点了点头。
虞栖枝也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总会习惯性地抿出浅浅的梨涡。
很漂亮。
裴璟看?得有些愣神。
虞栖枝,有多久没有这?样对他笑过了?
但虞栖枝很快又被新的疑惑困扰。
“凌哥哥,还有韩姨娘呢?我们来了长安,韩姨娘怎么办?”
虞栖枝好不容易灵动起来的神情黯淡一瞬,“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饿不饿?”
虞栖枝满心疑惑她怎会将记忆都忘却了,却忽然被裴璟这?么打岔问。
裴璟不问还好,被问到过后,虞栖枝掌心下意识按上腹部,积累数日的饥饿与?疲惫之感强烈地席卷上她尚且虚弱的身体。
她的身体意识到了饥饿,虞栖枝甚至听到自己腹中响起“咕噜”一声。
声音虽然轻微,但裴璟离她那么近,虞栖枝确信他肯定也已经听到了。
虞栖枝脸颊腾的一下红了。
“先用饭吧。”
裴璟却丝毫没有嘲笑她的意思,他温声低道?:“你病了两日,昏睡了两夜,除了汤药,都没有吃进什么东西。”
虞栖枝感到自己的脸颊被男人轻轻地捏了下,一如凌哥哥从前待她的温柔纵容。虞栖枝本能?地配合点了下头。
裴璟留芳儿在屋内服侍虞栖枝用饭。
屋外?,医师再次被裴璟请到这?座宅邸。
“病人的心神受到剧烈的刺激过后,会遗忘掉一些过往,这?种情况,在下之前也见过几例。”
医师已经知晓了虞栖枝的情况,只?略作沉吟,便如此?说道?。
“她,还会再想起来么?”裴璟问。
“从医书?上的记载来看?,有些人过一阵子,就能?慢慢回想起来,但,也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再回想起来。”
大概在多数人眼里?,过往的记忆是很重要的东西,医师的言语中难掩惋惜。
裴璟神情漠然。
一辈子么……但他愿意养她一辈子。
虞栖枝做他的世子夫人,与?他从头来过。
裴璟眼底忽然划过一抹冷色,他淡声问:“她会不会是装的?”
——但前提是,虞栖枝这?一次不是在欺骗他。
医师闻言,知晓这?是裴璟的疑心病又犯了。
“失去过往记忆,或许并非出自病人主?动,但往常这?种情况,被病人忘却的那段记忆,往往是最令他们感到痛苦、困扰的。”医师道?。
痛苦、困扰……
裴璟微微皱了下眉,心底莫名有些烦躁。他抿唇没再说话。
芳儿端着虞栖枝用过的餐食碗碟出了屋子,不消裴璟再次提醒警告,芳儿已经向他欠了欠身子,逃跑一样一溜烟走远了。
裴璟先医师一步,踏入虞栖枝屋内。
“凌哥哥。”
虞栖枝在桌前坐着,她瞧着不错,脸色恢复过来了些,见到他来,虞栖枝冲着他笑了笑。
笑容里?是毫无保留的信赖。
裴璟呼吸停顿了下。
然后他抑制不住地伸手,掌心抚过她的唇角,脸颊。
虞栖枝意外?男人的反常举动,又难免羞赧,“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裴璟音色略带低沉。
“哎!凌哥哥…有人来。”裴璟身后的医师跟进了屋子,虞栖枝见有外?人来,很快躲开了他手。
虞栖枝伸出手腕,配合医师诊脉,含着水波的一双杏眼却带着嗔意瞪了裴璟一眼。
真可?爱。
裴璟配合地移开了视线,望向庭院内葱绿的绿植,他轻轻勾了下唇角。
虞栖枝,阿潆,永远别再想起来了吧。裴璟想。
就让他这?么无耻地将错就错下去——
裴璟将此?视作上天凭空赠与?他的惊喜与?贺礼。
第39章
裴璟向虞栖枝解释说他们有?几宗生意买卖在长安,还需在长安停留一段时日,这座宅邸是他们租住的,宅子里的佣人,也是来长安以后才雇佣的。
从“凌哥哥”口中说出来的话,虞栖枝自然相?信。
裴璟还有?公事要处理,离开这座宅邸之前?,他勒令宅子里的人在虞栖枝面前把嘴闭紧。
裴璟一走,芳儿有心冲进虞栖枝的屋子,将真相?告诉她?家小姐。
奈何宅邸的管事立刻揣摩了裴璟的意思,又将芳儿喊过来威胁一通。
管事不许芳儿去虞栖枝屋里,也不许她?常在虞栖枝面前?转悠,除非虞栖枝要见她?,才许她?去。芳儿听得眼泪汪汪,奈何人在屋檐下,只得点头含泪应下。
这些事,虞栖枝概不知晓。
裴璟走后?,虞栖枝独自在梳妆镜前?坐下。
不只是凌哥哥有?些变了,虞栖枝觉得镜中的自己,也变得有?些陌生。
但分明她?只是相?貌略略成熟了一些,其?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只是,除开这些,自己的胸前?似乎丰腴了些,耳垂上穿了耳洞。红玛瑙耳坠随着她?动作微微摇晃着,耳垂上是细微的疼意。
见到?这对殷红色的耳坠,虞栖枝脑袋又有?些隐隐作痛,记忆中却是白蒙蒙的一片,实在想不起?来什么。
她?只记得封青凌的好。
虞栖枝又想起?,凌哥哥说,自己与他,已经成婚一年了。
那她?与凌哥哥……已经做过那种事了么?
热意忽得涌上面颊,心底有?些害臊,又忽然有?点忐忑。
虞栖枝思绪纷杂,自己与凌哥哥成婚,韩姨娘是如何想的呢?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却是出于本能地想要见一见自己熟悉的人,想要见一见自己的娘亲。
既然凌哥哥说韩姨娘也随他们一起?来到?了长安,那去见上一面,应当?也是很方便的吧?
第二日,裴璟一有?空,虞栖枝就将这想法向裴璟说了。
她?想出门?见她?娘,但在面对裴璟时,却依旧在不自觉间带上了小心翼翼的语气。
裴璟顿了顿,看了她?一眼,道:“我陪你一起?去。”
“凌哥哥,你不用去做事吗?”虞栖枝疑惑问。
自虞栖枝向孟皇后?请求过后?,韩姨娘就被安置在城中的一间医馆疗养,只是精神一直不是太好,甚至是每况愈下。
裴璟担心韩姨娘会对虞栖枝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私心不想虞栖枝太早将一切想起?来。
“自然是阿潆比较重要。”裴璟向她?笑?了笑?。
在虞栖枝的印象里,韩姨娘是个很温暖的人,但小弟走丢后?,韩姨娘一直有?些郁郁寡欢,但与虞栖枝的感情向来很深。
很久很久以前?,在韩姨娘还没有?跟着虞栖枝她?父亲的时候,韩姨娘她?爹,也就是虞栖枝的外祖父,曾有?恩于虞栖枝的父亲。
韩父知晓自家女儿的心思,韩家供虞栖枝的父亲读书考功名,为?的就是他能够知恩图报。
虞栖枝的父亲考中了举人,进京赶考之前?,也曾向韩姨娘许诺,等中了进士就娶她?为?妻。
后?来韩父死?了,韩家没人了。虞栖枝的父亲也果真考中了进士,只是没能入翰林,只下放到?了偏院外县,他立刻就娶了当?地的县尉之女刘氏为?妻。
在韩姨娘面前?,他却只说是被逼无奈才娶了人家,韩姨娘相?信了,就这么被虞栖枝的父亲哄骗着,做了人见不得光的外室。
“你娘近来精神不是太好。”
医馆门?前?,裴璟这么对虞栖枝说道。
虞栖枝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在她?的记忆中,韩姨娘分明还好的。
见到?了韩姨娘,虞栖枝才对裴璟所说的话有?了本质的认识。
记忆中温和暖煦的韩姨娘,怎么都跟眼前?这名憔悴阴冷的妇人搭不上边。
虞栖枝走上前?,唤了委顿在病榻上的韩姨娘一声“阿娘”。
裴璟命韩姨娘身边看护的女使们先出去,这间屋室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韩姨娘掀起?眼皮,恹恹看了虞栖枝一眼,神情冷淡,又带一点防范。
虞栖枝愣住,怎么韩姨娘也不认得自己了?
“阿娘,我是你的女儿,你不认得我了么?”
虞栖枝握住韩姨娘的手,犹疑开口问道。
韩姨娘的手,好凉。
“我没有?女儿……”
韩姨娘反手将手从虞栖枝手中抽回来,边摇头边呢喃:“我没有?女儿。”
“娘,你怎么了?我是你的阿潆啊……”
虞栖枝直觉韩姨娘的状态不对劲,所以,她?记忆空白的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或许是母女连心,看着韩姨娘这个样子,虞栖枝心中也是一阵抽痛。
韩姨娘却忽然定定看了虞栖枝几眼。
“你应当?替你弟弟去死?。”
韩姨娘像是认出了她?,忽然冷声说出这样的话。
虞栖枝想到?走丢的小弟,定定僵立在原地。
“你应当?替你弟弟去死?!”
韩姨娘口中重复了几遍,忽然抄起?烛台就往虞栖枝身上砸。
虞栖枝想不到?韩姨娘会这么对待自己,一时间手脚发冷。眼看着那铜制烛台就要砸落到?自己脸上,这时要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她?手腕忽得一重,只觉自己被拉入一个有?力的怀抱。
“咚”的一声闷响,那烛台砸到?裴璟的后?背,接着滚落在地。
那烛台边缘锋利,也很有?些重量,裴璟的衣衫也被划破了些布料,若是真砸到?虞栖枝脸上,恐怕连破皮都是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