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锐利的哨声连续响起, 不断有人从廊下?涌出,想要护卫分舵。然而对于普通人而?言,天衣山庄内的寻常武师与侍卫固然?算是?惹不起的高?手,但这些人站在朝轻岫面前, 却连她的衣角也摸不到, 只能拿着武器, 装模作样地站在门前过道上,充当分?舵戒严时的氛围组, 唯有真正得传山庄绝学的弟子, 才?有一战之力。
一位三十许岁的青年弟子当先持剑跃出, 她的长相?跟余高?瞻有二三分?相?似,此刻振剑而?起,剑势轻灵, 剑尖银芒乱飞。
倘若一般的佩剑依照长度不同, 可以分?为长剑与短剑两种,那么握在这位弟子手中的, 就是?一柄长约二尺半大的中剑。
她出剑时, 与朝轻岫间的距离足有七八丈,从这位弟子纵跃时的功力看,其剑风至多只能攻击到距离自己一丈以内的敌人。
然?而?青年弟子这一剑刚刺到一半时, 忽然?松开剑柄, 利剑顿时化作了半空中一道冷电般的银芒, 直奔朝轻岫而?去。
朝轻岫在天衣山庄的分?舵内倏然?来去,纵然?手上还拉着一个人,依旧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在察觉到远处向自己飞来的一剑时,朝轻岫原本如行云流水般的身法当中, 依旧出现了一点微弱的滞涩。
她的轻功是?以《提纵术》跟天侯武库藏图为根基演化而?出的,有一种不沾烟火的超脱之气,朝轻岫曾对曹鸣竹说,假如有朝一日,自己若能将这套功夫练成,会将其取名为《空山不见人》。
朝轻岫之所?以挑选了包含“不见”二字的诗句作为武功的名字,乃是?因为这套轻功施展起来飘忽无定,趋近避退间犹如鬼魅,一旦展开身法,就不易被人捕捉到行动痕迹。
可远处那名弟子功力分?明不算太深厚,却能准确预判到朝轻岫的行动路线,即使有朝轻岫多拉了一个人的原因在,也实在算是?一件了不起得成就。
名门弟子,其武功果然?有独到之处。
许白水原本落后朝轻岫半步,当下?抽出缠在腰间的长鞭,随手抖开,在空中划出无数大小圆弧。
许家家传的“灵蛇鞭法”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功,许白水使出一个“挥”字诀,霎时间鞭影横空而?去,鞭尾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猛地向上弹起丈许,重重击在那柄长剑之上。
伴随着一声金铁交击的巨响,利剑倒飞回去,那名弟子竟不伸手去接,而?是?反手抽出身上另一柄剑。
她身上所?佩中剑足有七柄,用数量弥补出招时兵刃空虚的问题,剑柄处各自系着不同颜色的丝线。
虽然?未能得手,好在有了方才?那下?阻碍,青年弟子终于成功追上闯入分?舵的陌生人,她施展起天衣山庄的独门剑法,一招连着一招向朝轻岫刺去,在距离对方只剩四尺时,如风的剑势中忽然?凝出数点寒芒,
朝轻岫身形轻旋,寒芒如数点雨珠,从她白色的衣角边飞过,没留下?半点痕迹。与此同时,朝轻岫在连充尉身上一推,将她轻轻推出剑风笼罩的范围。
此时青年弟子招数已老,朝轻岫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她右掌一起,凌空拍向剑身,同时左掌轻挥,后发先至,横切青年弟子脉门。
朝轻岫出招极快,霎时间双掌连挥六下?,掌影飘忽旋展,着着进迫,缤纷如落英,正是?玉璇太阴掌中的“飞花穿庭”。
她每一掌拍下?,那青年弟子便是?一震,在朝轻岫挥出最后一掌时,眼前的对手再也支撑不住,松开了手上的剑柄。
周围的山庄护卫们清楚看见,那位从未见过的白衣少年犹如山岫间逸出的轻云,她掌到人到,右手似轻实重地按在青年弟子期门穴下?,同时内力疾吐,只听后者闷哼一声,立刻无法抗拒地倒飞出去,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朝轻岫初来乍到,自然?不认得面前人是?谁,护卫们却很清楚,方才?出手拦截的不是?旁人,正是?余老舵主的小女儿余悬月。
余悬月曾随母亲回过山庄总部,剑法更曾得到过庄内赵长老的提点,单以武功论,还要比查三宝更高?。
单凭余悬月一人,完全不是?闯进山庄之人的对手,众人只见剑光与掌风一触,便迅速消融殆尽。
——方才?若是?余悬月不攻只守,那么等?查三宝过来在旁边助阵,结果会不会有所?变化?
护卫们神情紧绷,握着武器的手背青筋暴起,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许白水并不清楚这些人的心理活动,否则多半会安慰对方一句,考虑到查三宝丧失战力的时间还在余悬月之前,方才?的拦截并不算是?对方战略上的失误。
虽然?受了重伤,余悬月依旧支撑着站起身,勉力道:“足下?何人?为何擅闯我天衣山庄?”
白衣少年人神色悠然?地看了过来,此刻天高?云淡,明亮的阳光落在她眉睫上,更显出一种清清楚楚的锋利之意:“不是?天衣山庄先来找在下?的么?”又道,“自拙帮多次拜访,老舵主都拒不相?见,诸位若是?一定要在下?离开,那也容易,只是?你们既然?说了是?我们用水打湿了贵帮的布料,那在下?今后便不枉担这个虚名了。”
朝轻岫说话时虽然?语带笑?意,其中的威胁之意却是?明明白白,谁都能听出来,对方的意思是?倘若天衣山庄不肯给个交待,她就要真的毁去庄内所?有珍稀布匹。
余悬月听到对方说到“自拙帮”三字时,身形一晃,还想说些什么,一张口却又吐出了一口血,旁边人见机不妙,赶紧将人扶了下?去。
护卫们心知自己担不起如此重大的干系,在余悬月退场后,立刻抓紧时间摇人,去找庄中说话算话的人过来。
通常来说,为了展现自己的本事?,余高?瞻很乐意在其他人处理大小麻烦时,为自己争取一个露脸的机会。
思及余高?瞻平时对手下?人的照顾,旁观了余悬月下?场护卫们当下?决定在通知大公子之余,先将余高?瞻喊来。
余高?瞻此刻刚刚回到家里?。他今天带着高?手,大摇大摆地出门找事?,原本信心十足,可惜最后得到了更让对手高?兴的不妙结果,期间甚至还折损了一位高?手护卫。在回来时就没敢从大门走,而?是?特地绕到了侧门处,又特地谨慎小心地跑回自己住处谁也没知会,决定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准备等?打好腹稿后,再跟庄内其他人沟通。
不提旁人,起码余悬月事?后应该会对侄子逃避现实的举动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就在惊魂未定的余高?瞻琢磨到该给查三宝买个什么类型棺材的时候,就有护卫过来寻找自己。
可能是?天衣山庄格外擅长训练护卫,来找余高?瞻的人并未将急迫的情绪表现在脸上,余高?瞻也不希望被人发现自己闯了祸,于是?强作镇定,跟着护卫匆匆去了前面。
余高?瞻三拐两拐走到前院,他原本低着头,却忽然?觉得背上有些发寒。
他抬起了头。
“……”
仿佛噩梦照进现实,余高?瞻远远看清来人面貌时,感?觉浑身的血一下?子凉了,他心中大骇,急刹车似地站定了脚步,刚准备掉头离开,却见那位白袍少年人只身形一晃就飘到了自己身后,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他后心要穴上。
朝轻岫温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余管事?肯过来,那便很好。有熟人带路,总好过胡乱走动。”
余高?瞻听朝轻岫的话,总觉得对方口中那句肯过来应该理解为肯送死。
朝轻岫说话时,左掌状似无意地在余高?瞻身上轻轻一拍。
余高?瞻顿时感?觉胸口一闷,怀疑自己是?被点中了某个穴道。
他不久前才?见过朝轻岫动手的模样,心知身边这人生性极是?强硬狠辣,若是?自己执意不肯按照她的吩咐行事?,只怕就要横尸当场,只好咬牙道:“罢了,姑娘既然?登门拜访,我也不好不叫你去见一见正主,不过祖母此刻正在午睡,我稍后再带你们去见她老人家。”
朝轻岫唇角微弯,和和气气道:“咱们上门做客,总不好擅入后院私宅的所?在,不如余管事?先带我们去厅上暂待,然?后请余舵主过来就是?。”
许白水一本正经地附议:“正是?。”
后院处不少地方有机关,余高?瞻本来想将人骗过去然?后再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脱身,不料计划还未实施就直接破灭,只好苦笑?两声,道了句:“是?。”然?后也不反驳对方上门做客的言论,向旁边人连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去找祖母来救自己性命。
朝轻岫一直等?走到大厅之上,才?松开余高?瞻,向旁边的椅子一示意:“余管事?请坐。”
威胁暂时接触,余高?瞻下?意识就想逃,不过他还记得朝轻岫砍死查三宝时那一剑的速度,哪怕觉得待在此地太过危险,两条腿愣是?一步也迈不开,当下?战战兢兢坐下?,一动不敢动。
眼见朝轻岫已经坐到了自家大厅当中,天衣山庄的弟子也是?无可奈何,加上余高?瞻不敢开口反对,只好当真请了正在静养的余舵主过来。
余舵主大名余恒之,她在川松已经带了数十年,家业也都在此处。
她内功有成,虽然?年老,却并不显得衰迈,依照江湖传言,如今应该过了六十岁,但看外貌,不过四十许人。
与没能提前得到丝毫有效信息的孙子,以及自负武功高?强的女儿不同,余恒之来之前,已经听说了大部分?消息,知道朝轻岫刚到川松,就马不停蹄地砍了查护卫,重伤了一个女儿,吓哭了一个孙子,行动极有效率,不愧是?就任一年就彻底解决了自拙与白河两帮旧日恩怨的少年英才?。
余恒之一进门,目光便停在朝轻岫身上,至于自己的亲孙子,反而?并不如何注意,过了好一会才?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朝帮主今日会亲来川松。”拱了拱手,“朝帮主今日屈尊寒舍,咱们分?舵自然?蓬荜生辉。”
朝轻岫一欠身:“咱们两家做了多年邻居,我既然?来了川松,岂有不登门拜访之礼。只怕来得冒昧,扰了余舵主清静。”
其实在座双方都清楚朝轻岫此行必是?来找麻烦的,面上却依旧平和客气。
朝轻岫开门见山:“贵庄曾说咱们运货当日意外弄湿了绸缎,今日在下?便将布料带了过来,余舵主请过目,瞧一瞧布匹上水渍的新?旧。”又道,“我年少识浅,实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还请余舵主指教。”
她言语间虽然?依旧谦和,却是?明明白白在请余恒之划下?道来。
余高?瞻汗出如浆,感?觉自己方才?实在考虑不周——别的也罢了,起码在给查三宝挑选棺椁的时候,应该也替自己考虑一下?身后事?的处理。
余恒之扫一眼那些绸缎,拿到手中细看,末了叹息一声:“上头的污渍,最旧的那些的确是?七八天之前染上的。”
话音方落, 余高瞻已经面色如土。
如果说方才还只是那位朝帮主单方面问责,那么余恒之做出这样的回复,就等于双方已然在镖货责任归属的问题上达成一致。
东西不是自拙帮弄坏的,那么自己之前的行为, 自然就有了大问题。
天?衣山庄固然家大业大, 然而这边毕竟只是天衣山庄的分舵, 自拙帮帮主亲自上门找事,作为舵主的祖母未必会因此倒霉, 作为孙子的余高瞻自己……只能说他前期表现得?过?分?积极, 已经跟朝轻岫打过?照面, 在人家那边挂了号,翻车后很难全身而退。
许白水注意到余高瞻表情不对,觉得?此人心态着实不大好, 毕竟有黄为能等人做对比, 余高瞻的下?场绝非是?最糟糕的那种,很不必此刻就忙着感觉到绝望。
余恒之平静说完鉴定结果, 除了目光里的那丝疲惫外, 表情与方才似乎没什么不同,只是?仿佛一瞬间就老了五六岁。
不过?她武功有成,原本看?起来就比实际年龄年轻二十岁, 此刻纵然憔悴一些, 依旧不失内家高手风范。
其?实朝轻岫之前猜得?不错, 余恒之年纪已经不小?,不愿继续耽于俗事当中,所以近些年分?舵内绸缎运输之事, 她都是?让手下?去办的,自己并不干涉。
一般余家这边会选择自行将布匹送到总舵去, 这次却是?选择了让隔壁帮派帮忙送,若是?仔细想的话,确实有些不对劲。
余恒之自然知道?晚辈里的几个孩子关系不和睦,也清楚分?舵内成员矛盾不少,然而这摊家业终有一日?得?交到年轻人手中,她不能一直握着权柄不放手,得?让小?孩子自己去摔摔跤。
好在虽然许久未曾理事,余恒之的心思依旧清楚,在收到朝轻岫亲自登门的消息后,心中就有了决断,此刻更是?果断地给出了自己的态度:“朝帮主,会发生这样的事,全怪余某治理分?舵不严,之前赔偿云云,不必提了,日?后再带人上门向朝帮主请罪。”
话音方落,大厅内外的天?衣山庄弟子,面上都露出无法掩饰的愕然与震惊之色。
余恒之是?江湖前辈,声名显赫,天?衣山庄又是?武林名门,纵然她这些话没在外面说,然而对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低头至此,也可以算作颜面扫地。
而且连余恒之都如此做,余家其?他?人,更是?在朝轻岫面前抬不起头来。
此刻,天?衣山庄这边最平静的依旧是?余恒之,她的心情有些怅然——虽然因为不问世事的缘故,自己对周边的江湖势力已经慢慢开始缺乏了解,好在前些日?子小?女儿过?来陪着说话,多少听闻了一些有关郜方府那边某位江湖新秀的传言。
余恒之的目光停在朝轻岫面上,随后又缓缓移开。
朝轻岫此人不过?十六七岁,以这样的年纪能成为一个帮派的老大,实在是?难以置信之事,遑论她还吞下?了白河帮的大半地盘。
能做到这些,要么是?对方身后有高人指点?,要么就是?此人城府武功无一不佳,实实在在不可小?觑。
再或者……
余恒之心中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这个念头让她整个人瞬间紧绷,神情却比方才还要平静。
总而言之,就是?能不招惹,就决计不要招惹。
余恒之的视线又从余高瞻身上划过?,她大概也能猜到孙子的想法——白河帮的分?舵刚刚被自拙帮所吞并,依照一般的帮派更迭规律,此刻川松分?舵内必然人心浮动,很适合趁机过?去欺负一二,别说天?衣山庄家大业大,就算一些寻常盗匪,怕也会忍不住想过?去碰碰运气。而连充尉虽然未必如何敬重杜二,却对旧帮派有很强的归属心,多半也不肯向总舵求援。
谁知道?朝轻岫偏偏便出现在此。
而且她来得?很突然,也很低调,才完全没有引起余高瞻等人的警惕。
朝轻岫温声:“你我两家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出现这样的事情,实在叫人意外,朝某很是?好奇,当初是?哪位好朋友眼光如此出色,瞧中了咱们帮去运送货物。”
余高瞻屏住呼吸。
纵然朝轻岫已经砍翻了查三宝,揍伤了余悬月,并叫余恒之当面向自己低头,依旧没打算搁下?此事不管,仿佛根本不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她态度坚定地要知道?当初究竟是?谁起意祸水东引。
连充尉慢慢低下?了头。
其?实分?舵并未产生实际损失,若是?朝轻岫决定到此为止,不继续跟老前辈硬碰硬,也是?一个合理的选择,还能跟天?衣山庄能结下?一份善缘,在江湖上也能广受好评。
至于她自己,当然也愿意忍下?此事。
而且余恒之本人武功极高,当真怒而动手,自拙帮这边未必能占上风。
然而朝轻岫面对着如此不利的条件,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为自己手下?撑腰,以她的机敏,当然知道?自己可能因此被天?衣山庄针对,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朝轻岫的表现,就像是?不久前遇见查三宝的当面一剑时?,越是?意识到敌人危险,就越是?不会选择退避,反而加快速度冲上前,选择以命搏命,展示了已方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肯退避的决心。
如今川松分?舵人心已尽归朝轻岫,就算帮主选择与余家开展,也会追随在侧。
余恒之看?着面前锋芒毕露的少年人,心中忽然有些恍惚。
自从年过?四十之后,余恒之对许多事情就愈发看?得?开,虽然对方一定要插手天?衣山庄内的事情会有损自己威严,却同样觉得?不必强硬拒绝。而且她转念一想,既然理亏的是?自己这边,那干脆多顺着朝轻岫的意思行事,让人出出气也好。
打定主意后,余恒之直接对旁边弟子道?:“去将瞻儿的哥哥喊过?来。”
余高瞻闻言,又是?哆嗦了一下?。
他?听到“瞻儿”的时?候,差点?以为祖母决定弃卒保车,将自己推出去由对方处置。
而在见到朝轻岫之后,他?也前所未有地清楚意识到,自己的资质差不多只够当卒
余高瞻回想,记得?自己曾多次表达过?想要揽事的意图……只能说还好祖母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余恒之的后代里既然有不怎么样的,自然就有勉强凑合的、以及不但勉强凑合而且现阶段还没来得?及受伤的。
余芳言是?余高瞻的堂兄,近年来多被祖母委以重任,分?舵中的弟子更是?一直以“大公子”相称。
弟子们屏息静气地给客人上了茶水跟点?心,没多久,朝轻岫就瞧见一位玉面朱唇的锦衣公子快步走入,他?生得?悬鼻朗目,五官与余恒之颇有些相似,一看?就知道?两人间存在血缘关系。
其?实余高瞻也挺像余恒之,只是?他?从与朝轻岫见面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拱肩缩背、战战兢兢的形象,连亲祖母也不愿意多瞧,旁人自然谁也没兴趣观察他?长得?像谁。
与似乎不大得?人心的余高瞻不一样,余芳言此人手下?颇多,他?今日?原本正在桑园那边巡视,接到消息后匆匆赶回,在过?来的路上就已经听到风声。
是?以他?神色从容,一副早有打算的模样。
许白水心下?微沉。
能被余恒之点?名处理此事,所谓“瞻儿的哥哥”必然不可小?觑。
而且她留意到,在看?见对方时?,连充尉的表情也有些紧绷,显得?十分?提防。
许白水更是?警惕,不断在心中揣测来人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准备,又遗憾自己不是?帮主那样的聪明人,无法一眼看?出对方的意图……
就在许白水暗暗思忖时?,那位大公子已然走进?大厅,随后泰然自若地撩起衣袍,在身着白色布衣的朝轻岫面前利落跪倒。
许白水:“……”
年轻人恭恭敬敬一叩首,朗声道?:“在下?余芳言,特来向朝帮主请罪。”
朝轻岫并不起身,只是?坐在椅子上笑道?:“余公子言重。”
客人不起身,余芳言更是?不起身:“余某没管好手下?,大大得?罪了连舵主,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连充尉默默看?他?。
她认得?余芳言,知道?此人涵养远比堂弟好,待人接物都足够客气,也只是?客气而已,从未像今天?一样,表现得?如此谦恭。
出身武林名门的弟子通常不肯见人下?菜碟,或者至少是?不肯让别人觉得?自己见人下?菜碟,余芳言今日?这样做,只能是?因为他?在朝轻岫感觉到了一种不得?不郑重的气息。
老大在旁,连充尉心中已经有了些底气,当下?神色冷冷地看?着余芳言,等着瞧对方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朝轻岫的目光从来人身上淡淡扫过?,并不答言。
余芳言:“其?实我前两天?便听说了此事,只是?念头想得?岔了,左思右想,终究没有派人阻止,如今酿成如此大祸,此事全在我一人身上。”说着竟从靴中拔出匕首,双手上托,“我知连舵主无法解气,请你拿着这把匕首刺我一个三刀六洞就是?。”
连充尉统领分?舵日?久,凡事习惯了自专,今日?却不知如何,在余芳言表态后,第一时?间转头去看?朝轻岫的面色。
——也不晓得?帮主觉得?这样合不合适?
余恒之注意到这一幕,倒觉得?朝轻岫愈发厉害,他?此刻深觉江湖传言有误,毕竟瞧连充尉的举动,可不像不服气新帮主的模样。
朝轻岫神色不动:“余公子千金贵体,这话是?在与咱们说笑么?”
她虽然说是?“说笑”,声音也足够温和清越,目光中却连半丝笑意也无。
余芳言是?第一次与朝轻岫打交道?,立刻感觉到了此人的难缠,然而事到如今,祖母已经有所表态,他?只好苦笑一声,倒转刀柄,刀尖朝着自己,随后出手如电,分?别在自己双腿跟手臂上各刺了一刀,只是?刺的时?候略略偏了一些,保证了经脉的完好。
他?动作很是?迅速,第三刀刺完后,第一个伤口处才有血流了出来。
余芳言的刀法轻迅准确,招式间与余悬月的剑术有些相仿。
旁观这一幕余高瞻面色已经不止是?苍白如雪。
他?一直知道?祖母更倚重堂兄,并因此有些闷闷不乐,此刻终于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原来不被看?好也是?一种福气。
仅仅一天?之前,余高瞻的内心愤愤不已,觉得?大家都是?血脉之亲,祖母凭什么更看?重旁人。
然而面对着朝轻岫带来的巨大压力,余高瞻终于明白,自己既不敢像小?姑姑那样挺身而出,出剑拦截闯进?分?舵找茬的人,也不敢像堂兄这样,当着客人面自捅。
如此无能,又如此不知深浅。
看?来他?不仅在祖母面前是?孙子,在小?姑姑跟堂兄面前,同样只算孙子。
余高瞻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眼神慢慢灰暗下?来,曾几何时?,余高瞻心底有过?无数野望与谋划,他?知道?自己弱,于是?想故意表现得?一时?飞扬跋扈、一时?胆小?懦弱,借此降低其?他?人戒心,以便坐山观虎斗。甚至还蹭想过?,要不要与外人勾结……
不过?余高瞻现在知道?了,不用额外伪装,他?是?真的无能,也是?真的飞扬跋扈、胆小?懦弱。
余芳言跪在地上不动,任凭鲜血流了一地,坐在旁边的朝轻岫却依旧是?一副难辨喜怒的模样。
其?实朝轻岫倒不是?忽然不想搭理余芳言,主要是?她此刻有些走神。
就在朝轻岫逐渐习惯了侦探系统只会在每次案件结束时?出来打个卡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条新的讯息——
[系统:经检测,由于用户破案效率极高,系统能量上涨速度大幅提升,版本升级已完成,案件捕捉范围提升。]
朝轻岫:“……?”
除了那些不得?不解决的案件以外她还做什么了?系统怎么就突然升级了?
其?实朝轻岫并不是?很乐意接受自己侦探的隐藏身份,只是?迫于武侠世界的高案发率,才逐渐习惯。
而且朝轻岫一直不是?很有兴趣钻研侦探系统的作用,平日?除非必要,通常不往凶杀现场跑,甚至还选择了江湖帮主为主业,尽量削弱侦探身份的存在感,结果依旧没拦住系统升级。
[系统:经检测,用户提前解决“天?衣山庄分?舵凶杀案”,获得?侦探点?数0点?,名气值10点?。]
朝轻岫目光微凝。
“提前解决”的意思她大概能理解,就是?天?衣山庄分?舵本来可能会发生凶杀案,结果因为自己的到来,案件发生概率陡然降低到了一个可以忽略的地步。
不过?她看?着数据中的“侦探点?数0点?”跟“名气值10点?”,又有些怀疑系统是?在讽刺自己态度太?过?强硬,把潜在凶手吓得?不敢再做坏事。
这个年头只持续了一秒,就被朝轻岫否决,她微微闭目,迅速回想了一下?文艺作品中各个名侦探的经历。
那位潜在凶手一定是?受到了感化。
[系统:希望用户继续积极探索各类案件与潜在案件, 在名侦探的?道路上更上一层楼。]
朝轻岫:“……”
这个统还挺有追求。
在帮主出神的?时候,许白水颇为怜悯地看了套上了三个持续流血状态的?余芳言一眼。
能够毫不犹豫动手捅自己,这位余大公子也算狠人。
不过他虽然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很?有诚意,但在朝轻岫面前, 却还算不上最懂事的?人。
许白水想了想, 觉得?要是换成?还在生前演戏状态的?袁中阳, 说不定能在过来?之前,就先给自己一个三刀六洞套餐, 然后再令人将自己抬上厅来?展示, 不给旁人劝说的?机会。
当然这样一来?, 对方也可能因?为没?让来?客获得?足够参与感,依旧无法减轻所得?罪之人的?不悦。
所以像伍识道那样一开始就选择不去?招惹,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许白水以前总觉得?此人不过孙相门下走?狗, 如今才发现, 对方其实颇具生存智慧
她一面在心里扩充自己的?职场小窍门,一面在感慨母亲当时的?决定果然正确——昔日在不二斋当少掌柜的?时候, 许白水对很?多事情的?体会就没?这么?深。
连跟在帮主身边不少时日的?许客卿都微觉震动?, 那么?连充尉此刻的?心情,大约可以用颠覆来?形容。
白河帮的?地盘不算小,江湖地位却始终平平无奇, 除了一些水匪盗贼外, 没?法欺负任何人, 只是因?为江南武林一向平静,各个分舵舵主的?本事比上虽然不足,比下却是有余, 才能支撑到被朝轻岫吞并。
所以在连充尉的?心中,天?衣山庄是决不能得?罪的?存在。
不过今天?她终于明白了, 能不能得?罪余家,得?看来?得?罪的?人是谁。
换了旁人,只好被孙子欺负,然而朝轻岫过来?,就能让祖母亲自低头赔礼,还能让另一个孙子他自己说砍就砍。
连充尉想,今日余家人会一切遵照帮主的?意思行事,江湖道义只是一部分,更要紧的?缘故是实在不想把朝轻岫的?仇恨值拉到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