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觉乃是老江湖,思路却?远不及帮主这般清楚明白,不由在心中暗道?惭愧。
其实她在帮主通过木盒表面落灰程度的区别,就觉得新上司观察力敏锐,堪称细致入微,在旁人眼中没有任何意义的情况,在她眼中,就成了揭破谜底的关?键。
连充尉心中感慨,换做她自?己,别说亲去案发现场寻找线索,就算旁人将线索寻到,并事先将所有问题条条罗列出来,多?半也什么问题都发现不了。
朝轻岫倒不是很在意。
毕竟在这个案件里,有嫌疑的人本来就很有限,只要能确认真正的作案时间,就不难将调查重点集中到赵清商头上。
赵清商有作案能力,也有作案时间,唯一令人困惑的,是她为什么要动手?
是赵长老与余舵主之间出了问题,还是赵清商本人别有打算?
天?衣山庄内部问题本和?朝轻岫无关?,只是大?家都是江南武林一脉,京畿那边又有个特别喜欢插手江湖事宜的孙丞相,朝轻岫觉得自?己总得适时了解下邻居的动静,也是有备无患。
就在此时,有弟子过来通报:“启禀帮主,余老舵主派了人过来,要向帮主赔罪。”
朝轻岫眨了下眼,笑:“老舵主做事倒很果?断,那就请人进来。”
来人是天?衣山庄分舵的精英弟子,她步履轻捷,显然身具武功,此刻面带羞惭之色,刚进大?厅,便一撩衣摆跪在地上,向着上首之人扎扎实实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才道?:“晚辈拜见朝帮主。老舵主吩咐晚辈转述,说她实在惭愧得紧,分舵这边又没有旁的东西能拿出手,就让咱们?送些布匹过来,给朝帮主压惊。”
连充尉听到“压惊”二?字,嘴角微微抽动,有些想问那位余老舵主是怎么看出朝轻岫心中惊慌的……
连充尉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竟与天?衣山庄的弟子有了基本一致的想法——被派来致歉的那人瞧了上首的朝帮主一眼,觉得白袍少年?人看着挺冷静,非要说惊惧,整个厅上大?概以自?己为最。
朝轻岫微微颔首:“余舵主客气了,不过是一些小事,将误会解开便好?。”
连充尉如今怎么看朝轻岫怎么觉得好?,听她开口安抚天?衣山庄之人,也觉得自?家帮主当真仁厚大?度。
只是这位天?衣山庄弟子却?有不同的想法。
她今天?原本正在桑园那边办事,结果?事情办到一半,大?公子就被分舵派人喊了回来,其余弟子们?心中好?奇,就打听了几?句,然后听见了一连串可怕的传言。
最开始,传言的内容还是“隔壁帮有人突然上门”,然后迅速变成了“隔壁帮有人突然打上门”,接着则是“打上门来的那人还是隔壁帮帮主”。
这位弟子的心情,也从最初的离谱,慢慢变得忐忑。
好?在分舵内还有悬月姑姑,便是悬月姑姑解决不了,老舵主也会适时出手。
弟子刚刚安抚好?自?己的情绪,结果?传言又产生了新的变化,居然变成了“隔壁帮帮主打伤了悬月姑姑,打死了查三宝,又打伤了余高瞻跟大?公子,目前正准备向老舵主发起挑战”。
她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自?家这边的高手会接二?连三地折损在人手下——悬月姑姑不能跟查三宝还有大?公子联手对敌吗?还是说正因为他?们?选择了联手,才会被不该在此出现的余高瞻拖了后腿。
桑园那的弟子再也坐不住,干脆返回了分舵,在路上获得了传言的最新版本“隔壁帮帮主来此大?打出手,分舵内高手无人可当,老舵主无可奈何,只好?任由对方扬长而去”。
她不敢置信,又觉得寻常弟子就算编瞎话,也不敢编出这样离谱的东西来,随后跟认识的弟子四处确认,最后倒是勉强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桑园弟子知道?了一个好?消息跟一堆坏消息。好?消息是打进门来的确是不实传言,坏消息则是只有打进门来属于不实传言——据守门弟子作证,隔壁帮帮主是进门之后,才开始的打人。
除此之外,自?己听到的传言还存在一些细节方面的出入,比如说查三宝护卫确实是被人一剑捅了个对穿,不过他?被捅穿时,人朝帮主还没有上门。余高瞻则是等隔壁朝帮主走后,被老舵主命人传家法,用板子打了个半死。大?公子奄奄一息之际,还不忘派人去给堂弟送药,据说药效如神。
至于大?公子本人,也不是被朝帮主打伤的,而是在认罪赔礼时,主动给了自?己三刀。
桑园弟子有点不信——她可注意到了,老舵主事后特地开了药库,将紫参保元丹送了三颗给大?公子。
紫参保元丹还是庄主所赐的珍贵药物,再重的外伤,只要服下一颗,总能保留点元气下来。而大?公子的内功外功都不错,只是单纯捅自?己三刀,受些皮肉之苦,怎会需要用到分舵这边用来保命的神药?难道?大?公子动手时专门朝着要害捅,而且还一直没给自?己止血吗?
桑园弟子左思右想,依旧不得要领,在被派来送赔礼时,更是战战兢兢,唯恐待会也得捅自?己两下。
她被连充尉手下的人领到大?厅中,与传言中凶狠如罗刹的朝轻岫正面相对,朝轻岫的态度越是客气,她就越是惊惧。
朝轻岫也不为难来使,客客气气地说过一句话后,自?有人将天?衣山庄的弟子带下去招待,连充尉又让下属将送来礼物抬到后院去,让帮主过目。
那些礼物很有天?衣山庄的特色,除了一箱金银玩器之外,大?部分都是各类名贵布匹,其中光绒锦就有近乎十?种。
在场众人,许白水是最懂经营的那个,她想着余老舵主刚失去的那匹名贵衣料,再看看摆在院子里的礼物,有些怀疑余恒之是不打算过日子了……
许白水还担当了解说的重任:“绒锦是大?夏的一种名贵面料,经验丰富的织匠先将兔毛灰鼠毛一类的动物毛皮织成绒线,与丝线一起,横竖交错织就而成,触感温暖绵柔,做外衫做里衣都好?。”
余芳言等人打听得朝轻岫多?穿白衫,所以特地选了一些白色的绒锦送来,这些绒锦中的绒线是用鹤鸟的白羽所捻成,看起来素若月华,又被叫做白羽绒。
朝轻岫听着许白水介绍,冷不丁道?:“那么用白羽绒做成的衣服,岂不是就可以叫羽绒服?”
就?算是朝轻岫身边的人, 有时也不是很能理解她跨越时代的创新能力跟冷笑话。
许白水先纠正了一下:“一般是叫羽绒衫……”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然?后毫不犹豫道,“不过在下?觉得, 还是羽绒服三字更加好听。”
徐非曲的注意力不在衣料类别上, 她神?情中带着不解, 道:“我估测了下?这些礼物的价格,只怕不止千金。”
许白水:“徐香主说得是, 若是让我来售卖, 卖到二三万两银子也不难。”
这样厚的一笔钱财, 再加上横尸当场的查三宝,以及对自己下?手的余芳言,实在算是很有诚意的赔礼了, 哪怕天衣山庄更宽裕些, 一个分舵拿出?如此多的财帛来,一时半会也?是难以回血。
朝轻岫微微点头。
她心中还浮起了一个念头——礼下?于人, 必有所?求。
朝轻岫:“充尉, 有劳你?一件事?,我想尽快见到那位赵姑娘。”然?后笑道,“人家特意送来这些丢东西, 若是不收, 岂不让余舵主觉得咱们还将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此事?是川松分舵受了委屈, 所?有礼物都交由充尉去安排,让她好生?安抚下?帮内弟子。”
连充尉如今对新帮主敬若天神?,没有半点违拗之意, 得到命令后,立刻安排快船送朝轻岫过去, 并联系后面港口的弟子,吩咐他们听命行事?。
朝轻岫行事?向来干脆,打定?主意要出?门?,当天就?准备动身,为了避免耽误时间,除了熟悉水路的穆玄都外?,并没带上旁人。
许白水跟徐非曲等人一起,被留在川松分舵查账。
她看着院子里的礼物,觉得川松的账面余额一定?会很宽裕。
与之相比,余恒之那边大约很难再支撑下?去。
许白水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对徐非曲郑重?道:“我想到一件事?,帮主为人向来仁义为怀,只是生?性低调谦逊,虽助人却不肯叫人知晓。她见到余老舵主那边的乱象,一定?很愿意帮着解决问?题。”
徐非曲看了同僚一眼,确定?对方不是在讽刺,然?后才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许白水道:“帮主这回也?是如此,我去拜访余老舵主,总觉得她那边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若是有朝一日,她无法镇住自己的后辈跟弟子,余高?瞻等人必定?会因为争抢权力财物而大打出?手。”一拍手,“现在问?题全部解决了。”
徐非曲欲言又止,她闭了闭眼,片刻后才道:“……说的也?是。”
她也?没想到,帮主发现了这么?一个解决别派利益纠纷的好方法——朝轻岫直接解决了利益。
午后,赵清商百无聊赖地坐在船舱当中。
离开川松时,余芳言那边为自己安排的似乎是旁边那个白河帮中的客船,白河帮是做水路上的生?意的,船中的环境固然?舒适,行动却十分缓慢,有事?没事?就?得借着各种名义港口停下?,而且一停就?是许久。
赵清商有些不耐,想换别的船乘坐,可惜她问?了几家,给出?的说法都是不敢开得太快。
船老大解释:“姑娘不晓得,水匪又多了起来,川松前面还出?了劫道的事?情。”
赵清商有点惊讶:“劫道的事?情?”
白河帮本身就?有江湖背景,虽说寻常帮派的武林地位不算高?,不过总比水匪强,一般不会遇见这种洗脸水泼了龙王庙的意外?。
不过赵清商又想到一件事?——原来的白河帮好像是被旁边的帮派吞并了,帮会地盘肯定?会因此动荡一段时间,期间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觊觎。
船老大点头:“这事?我们也?没有想到,不过大家在外?行走,自然?是安全为上,犯不着为了赶那一两天的功夫,就?冒这样大的风险。”
赵清商叹气。
她觉得船老大很不老实——自己在水路上耽误的功夫,又何止一两天而已。
赵清商甚至怀疑,自己哪怕是选择走路,也?未必会比坐船的速度更为迟缓。
不过船老大口中水匪之事?赵清商也?有所?听闻,她想,这些船工虽然?出?身帮派,自身武功却是平平,肯定?不愿意冒险行船,自己又不好用武力威逼,只得暂不追究。
幸而手上事?情已经做完,剩下?的时间非常宽裕,只要在两个半月内赶回山庄便好。
若是一个月内还不到地方,赵清商觉得自己到那时再骑马改走陆路也?来得及。
当然?赵清商并不清楚,她之所?以怎么?都找不到快船,并不是这一带的河船突然?间集体决定?提高?自身的安全意识,实在是因为此地都是原先白河帮的势力,大部分船只都有同一个老板。
虽说因着朝轻岫的缘故受了不少损失,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要糊弄一个乘客,自然?是绰绰有余。
无聊的日子叫人心慌,赵清商原本想要打坐,不过她吐纳片刻,总觉得心浮气躁,只好匆匆结束入定?。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却不知为何,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摸出?了从集市上淘来的手抄话本准备打发时间。
话本的名字叫做《夜半勿语》,在署名位上,画着一朵圆形的荷花。
赵清商随手翻了几页,发现里面的内容写的是一个江湖人独身在外?行走,因为睡不着所?以爬起来读书。
这本书的措辞很怪,行文更偏向口语,又因为是二手手抄本,《夜半勿语》的字里行间还有别人写的批注。
比如看书这一行文字下?,写的就?是“胡说八道,江湖人就?算半夜睡不着,又怎么?会爬起来读书”。
赵·正在看书·清商:“……”
她先是觉得身上一寒,很快又自我安慰,只要没念出?声音就?不算读,自己跟书上主角还是不一样的。
虽说内容有些奇怪,不过赵清商闲着也?是闲着,就?继续往下?看。
“忽然?间,一阵幽冷阴凉还带着腥气的风吹过,吹开了房门?,一个黑色长?发,穿着白色衣衫的女孩子无声无息站在门?口……”
赵清商动作微顿。
她住在船上,船停在河边,而河边总是有风的。
赵清商想,她实在不应该对话本中的内容过分沉迷……
“啪嗒。”
忽然?间,赵清商听见外?面有松球落地的轻响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画面——方才好像有什么?人正从树梢上飘下?,因为袖子略长?,才碰巧拂落了这枚松球。
赵清商心头突地一跳,多年的习武经验让她瞬间做出?反应,当下?抽出?短剑,凝神?以待,见门?口良久没有动静,忍不住提气询问?:“夜色已深,不知外?面是那一路的好朋友大驾光临?”
“……”
无人回应,赵清商暗忖,方才自己只听到松球落地声,却没听见人的呼吸声与脚步声。
说不定?外?面根本就?没有什么?“无声无息”的来访者,她纯是话本看多了,才自己吓自己而已。
然?而就?在此刻,她却听见一道带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里面的是赵清商赵姑娘么?,在下?的确有要紧事?情想与你?商谈,原本想明日再登门?,既然?姑娘亦未寝,可否拨冗相见。”
赵清商清楚听见外?面的声音,而且还是年轻的女声,手一抖,直接把话本扔到了枕头下?面,随后才道:“你?既然?说了明日……”
门?外?之人客客气气道:“与白日相比,晚上也?有晚上的好处。”又笑道,“赵姑娘,在下?是从川松过来的,你?当真不要现在见我么??”
听见前面的话时,赵清商还有些怀疑此人是在装神?弄鬼,听到“川松”二字,心跳陡然?加速,她微微定?神?,道:“既然?远道而来,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请。”
她将放在床头柜上的,与此同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白色轻衫的女孩子就?站在门?口,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半张面孔隐没在黑暗当中。
赵清商:“……”
她觉得自己刚刚实在不应该把话本放在要用来睡觉的地方。
好在赵清商武功不错,观察力也?强,感觉对方身上尚有活人的气息,稍微放了些心。
又因为赵清商自幼在天衣山庄内长?大,见面时先习惯性地观察了一下?来人的服饰,立刻发现这个女孩子穿是细棉布做的衣裳,腰间还挂了折扇,折扇上亦缀着玉石。
——既然?衣裳半新不旧,那多半不是用来妆裹的寿衣。
赵清商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本身也?很爱棉布,觉得这类材料很有值得研究推广的地方,顿时对来人有些好感,不过那点微弱的好感立刻就?被警惕与敌意压下?。
朝轻岫看着房间内的姑娘,同样有些惊讶。
之前在总舵时,应律声也?曾跟朝轻岫谈论武功,曾赞赏她轻功不错,只要顺着风势行动,就?很难被人察觉动静。
未曾想今天只是在赵清商门?口路过一下?,就?被发现不对,天衣山庄的弟子果然?有独到之处。
朝轻岫进来后,随手关上了门?,欠一欠身:“打搅赵姑娘了。”
赵清商看她关门?,不惊反喜。天衣山庄的许多武功都很适合在斗室之中使用,她本就?是长?老弟子,素得山庄真传,此刻又有地利可仗,胆气更是强了三分。
“足下?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赵清商问?。
忽明忽灭的烛光照在朝轻岫的面孔上,她半边面孔藏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半边面孔却清晰可见,此刻立在前方,竟有种孤秀澹然?的感觉。
不知为何,赵清商一时间觉得自己想要看见来人面上的神?色,一时间却又害怕看清楚来人面上的神?色。
朝轻岫的声音自烛光与黑夜的交界处响起,她的声音里有种奇异的温柔之感,让人想起被锻好后淬入冰水内的剑锋,然?而越是听,就?越能从中感受到一股凉而锐利的意味:
“我是想劝一劝赵姑娘,你?图谋必然?难成,不若就?此放弃的好。”
第127章
赵清商闻言, 整个人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仿佛瞬间化作了一尊石雕,显出了一种?冷硬的气质。
船舱内好像沉默了许久, 却又仿佛只是沉默了一瞬。
赵清商此刻已经能将面前的白衣人跟书里写的白衣人分?离开, 然而?在听到对方问候自己的话语时, 她?宁愿选择遇见前者。
朝轻岫倒是觉得这位赵姑娘很有意思。
她?发现对方目光里的感情十分?丰富,刚看到自?己时, 明显带着些“怎么是你”的惊讶, 说了两句话后, 反而?变成了“你这人是谁”。
朝轻岫有些好奇,难道她?长得很像这位赵姑娘认识的其他人吗?
她?不清楚自?己白衣黑发的形象给赵清商带来了怎样的暴击,否则大约会觉得, 就?像被画成门?神的杜二那样, 拥有自?己的二次元形象可能是占据这块地盘的人所?无法逃脱的宿命……
赵清商定了定神,淡淡道:“我不晓得姑娘在说些什么。”
朝轻岫微微一笑:“你若当真下定狠心, 日前就?不该怀有一念之仁, 既然已经因旧情犹豫,就?不该觉得能将事情做得密不透风。”
其实朝轻岫在过来的路上只有三分?把握,等赵清商让她?进门?, 把握就?到了五分?, 此刻看赵清商眉间略显紧绷的神色, 与轻颤的目光,把握便升到了六七分?。
眼见赵清商依旧沉默不语,朝轻岫又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而?且足下连我也瞒不过去, 还想瞒过旁人?”
赵清商的气质本来是警惕,后来变作了冷硬, 如今冷还在,硬却消失了,却没有变得柔软,反而?凝结成了了无比尖锐的杀气。
她?的声音寒得像冰:“姑娘如何知道,在下一定瞒不过姑娘。”
话音未落,赵清商呼地一掌向前重重击来。
赵清商掌到人到,身法展动间,袖中?同时飞出数枚极细的银针。
船舱内光线昏暗,那些银芒就?像是数点随着夜风飞下的雨丝,堪称无声无息,然而?即使是如此叫人难以察觉的暗器,依旧没能逃开朝轻岫的眼睛。
朝轻岫更发现一件事——那些飞出的银针尾部,居然系着一种?十分?特别的丝线,外观与蛛丝相类,似乎是半透明的,就?算在白日也未必能够清晰看见,何况此地光线如此昏暗。
她?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劲风,步下轻转,前方掌力飞针顿时尽数落空。
然而?与此同时,朝轻岫却感觉背后有种?古怪之意传来,她?不用回头,就?知道自?己的衣衫被某种?细线形态的锋锐之物给割开了一道口子?。
朝轻岫何等机敏,在感觉到不对的刹那间,足尖一蹬便向斜前方轻轻飘去,同时右手握住萤沉,向后急速倒挥。
剑光倏明倏灭,剑上传来的触感既柔且韧,以萤沉之利,竟无法一下将细线削断。
斜飞的同时,朝轻岫听到身侧风声盈耳,她?并?不侧首去瞧,左掌抚弦般轻描淡写地一挥,截住了赵清商的攻势,双方以掌对掌,在半空中?硬拼一记,然后各自?飘开。
朝轻岫退了两步,之前的古怪感觉再度袭来。
她?觉得自?己的脊背好像又一次靠在了一道极轻极细却极未锋利的刀刃上。
方才赵清商发出的飞针不止一枚,那种?古怪的细线当然也不止一根,朝轻岫知道自?己后路被阻,于是肩头一晃,从线上轻轻旋开。
她?这样一改向,原本流畅身法未免显出些许滞涩来。面对紧追不舍的赵清商,朝轻岫甚至不能全速闪避,免得撞到某根细线上,将自?己切成两段。
朝轻岫的轻功源于《提纵术》,又经过天侯藏武库图画的优化,重意不重力,缺点则是不以步法见长,此刻困在狭小的船舱中?,更是大有受限之感。
与之相比,赵清商却身形自?如,趋避往来无不如意。
赵清商是天衣山庄的弟子?,当然知道该如何避开船舱中?的丝线。
朝轻岫明白自?己今夜独自?上门?有些托大,心中?却没有丝毫惊惧、懊悔之意,反而?觉得说不出的畅快与跃跃欲试。
——对习武之人而?言,一个合适的对手千金难求,她?今次连夜赶来,破解谜题只占了目的的一小部分?,更多是想趁此机会与天衣山庄的高足较量。
朝轻岫带着喟叹的声音在船舱内响起:“天衣山庄果然是天衣山庄。”
就?在此刻,赵清商听见一声微弱的响声,只见朝轻岫袍袖轻拂,原本握在手中?萤沉化作一抹流光,被主人毫不在意地掷到地上,剑尖更是没入地板寸许。
朝轻岫清楚面前点子?扎手,她?短剑的剑法尚有破绽,当即弃了兵器直接以双掌应敌,她?右手凌空拍向赵清商胸口,不等招数变老,左掌又起,两股掌力合成一股,着着进迫,赵清商感觉劲风扑面而?来,呼吸竟然因之不畅。
方才短暂交手的那一招,就?让赵清商觉得面前之人内力沉厚,自?己难以撄其锋芒,而?且那白袍少年?人不但出招的速度快,变招的速度更是极快,一掌开始时明明拂向面门?,却忽然下沉寸许,横切自?己咽喉,另一招原本急打丹田,却忽的手腕倒转,骈指如剑,向曲池穴戳去。
赵清商不晓得,那些正是《玉璇太阴经》上的招数。
玉璇太阴掌开头的招数繁复多变,朝轻岫日日修炼,从未懈怠,虽然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已足够扬名武林。
赵清商仿佛置身于一片飞舞的雪花当中?,寒风割面如刀,感觉四面都是掌影,忽然听到“扑”的一声响,桌上的烛火霎时熄灭。
黑暗中?,只听掌风呼啸有声,双方交手之迅捷,竟一如有光之时。
赵清商在心中?暗忖,托河船行驶迟缓的福,自?己对舱内环境算是无比熟悉,却没料到面前的人记性竟也这般好。
她?趋近,趋退,闪身,折身,只靠听力与对房间的印象,跟那位突然前来的白衣人打得有来有回,然而?就?在这一刻,赵清商原本圆融流畅的步法中?,却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微小却明显的滞涩之处。
就?像是木地板忽然长了腿,主动伸出来绊了赵清商一跤。
赵清商心中?一惊,随即明悟过来——刚刚绊到自?己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朝轻岫方才扔下的短剑的剑柄。
那柄剑并?非舱房内原有之物,赵清商对自?己居住之地的情况记得太清楚,反而?忽略了这一点小小的变动。
她?毕竟是天衣山庄嫡传,反应也极为?迅捷,立刻就?要提气飘开,然而?就?在这一息之间,那位白袍少年?人已然如苍鹰般跃起,一掌自?上而?下凌空击来。
朝轻岫双掌交叠,全身真气凝于掌心,又借飞扑之势,将赵清商全身罩在招式之下。赵清商心知避无可避,不得不强行稳住下盘,同时双掌上托,用一招江湖上最最常见的力士举鼎,硬生生接住这一招。
双方真气相碰,就?好像两块高速飞行的巨石撞在了一起,然而?石头与石头之间也有区别,当下听见“咔嚓”两声轻响,赵清商只觉身形猛然一震,双手腕骨应声脱臼,她?心知只要对方真气趁机侵入心脉,自?己顷刻间便会毙命当场,当即闭目待死。
然而?就?在这一刻,原本来势汹汹的内力如潮水般全数退去,朝轻岫白色的宽袖在赵清商膻中?穴上轻轻一拂,然后才飘然退开。
朝轻岫方才忌惮赵清商武功古怪,若让对方继续发飞针,只怕船舱中?很快就?没有自?己落脚之处,所?以一面暗暗记忆对方的行动路线,一面使用狂风暴雨般的打法逼得赵清商腾不出手来放暗器,最后雷霆一击,将人拿下。
仿佛一朵橘黄色的花团在朝轻岫手中?活泼地绽开,船舱内重新亮起了烛光。
对战双方的轻功都相当出色,虽然激战一场,屋内家具的损坏程度居然并?不严重,灯台跟木桌都好端端地摆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墙壁地板上多了不少刀痕掌印。
双方战斗时固然发出了一些声响,还好当初船老大奉连充尉的命令看住赵清商,为?了行事方便,所?以将船上客人的住处都安排得比较零散,此刻并?未惊动旁人。
朝轻岫挥灭用来点灯的火折子?,仰首看着悬在半空中?若隐若现的奇异细线。她?已经知道天衣山庄的武功跟生活职业相关,一时间有些好奇,当初的创派祖师是有着怎样的工作经历,才发明了这样一路飞针走线天网恢恢的武功。
不过朝轻岫虽然不懂纺织,却对那位前辈的生活习惯有些猜测——横在船舱内的细线自?然足够锋利,能够有效限制敌人的活动范围,却只好在房间内使用,所?以创出这路武功的前辈,平日必定不会喜欢出门?。
朝轻岫发散了下思维,觉得若是现代?社会也点了武侠科技树,钢笔自?然会变成判官钢笔,而?键盘也肯定会做得比现在更坚硬且适合拆卸,以便在紧急关头能充当暗器打出去。
不?算明亮的烛光将赵清商的面色衬托得格外惨淡, 眉宇间却有?一股倔强的愤然之意。
她天赋出色,自己又勤勉上进,还有?明师指导,所以才有胆子一个人行走江湖, 不?料今日?会输在一个陌生人手下。
朝轻岫将赵清商扶到榻上坐下, 然后托起她的手腕, 轻轻一推,脱臼的骨头便恢复原状。
赵清商看她治伤时的动作灵巧, 又知这少年人掌法?精奇, 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猜想:“你会医术, 莫非出身素问庄?”
朝轻岫摇头,温声道:“素问庄的弟子自然会治脱臼,可会治脱臼的人, 却未必出身于素问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