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若有所思,感慨:“不过那位船老大?也不算笨,到底反应过来,知道她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朝帮主?神机妙算。”
两边离得远,加上许白水与侍卫又刻意控制了交谈时的音量,朝轻岫也就忽略了两人闲聊的具体内容。
她虽有着侦探的兼职,同时善于捕捉细节,却也会忽略掉身边的不少?线索。
比如某些?被她当做恭维的言语,其实是手下人的真心话……
笼罩在老大?亲来视察buff之下的碧涛十一在经?历了一次谋杀案件,一次水匪抢劫的意外后,终于成功靠岸。
许多乘客从船上下来透风,其中不少?人面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微笑。
可能是在感慨武侠世界淘汰率太高,能活着就挺好?。
作为被派来陪帮主?巡察分舵的香主?,穆玄都清楚自己此行的职责,点了几个?下属随行,随后带上水匪、水匪的完整人头、水匪的破碎人头,还有姚老太太的尸体以及嫌犯“姚彦义”。
至于姚家?其余人,因为是人证的缘故,也被要求跟着穆玄都一块去县衙报案。
张千针等人看着手提人头的穆玄都,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遭到了颠覆。
知道世上存在武林高手是一回?事,正面遇见武林高手械斗是另外一回?事。
众人回?忆着船上的经?历,虽说亲眼目睹了意外的经?过,依旧觉得超越想象,尤其是那位怎么?看怎么?温文可亲的朝姑娘,剁起人来居然也是如此辣手无情?。
还有这人分明是六扇门中人,后来却摇身一变,成了帮派老大?,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姚彦文控制住自己的视线尽可能不往尸体的方向飘,勉强道:“兄台放心,我们一定尽力配合。”
李格永跟着点头——她是众人里唯一一个?学过武功的人,也最清楚朝轻岫的功夫究竟有多高明,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的经?验告诉她,遇到这样的高手,最好?对方怎么?吩咐就怎么?做,这样才比较容易长命百岁。
眼见自己的下属跟证人达成了一致,就要赶赴县衙报案,朝轻岫微微思忖,开口将人喊住。
她的声音不大?,穆玄都的身形却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回?过身后,快步上前?,单膝跪下,恭恭敬敬道:“帮主?有何吩咐?”
穆玄都很敬畏武艺高强的人,对强者有一种本能的顺从。他凭借自己的直觉,迅速发现了朝轻岫温文姿态下的锋锐刚毅之处。
朝轻岫从袖袋内取出那块六扇门的牌子,向着穆玄都抛了过去,叮嘱:“本地县令未必有闲接待外客,你?拿着令牌过去,说话或许能方便些?。”
姚彦文的目光在那块牌子上轻轻一转。
很好?,两个?吓死人的身份居然都是真的。
自己等人当初何德何能,居然选中了这样一艘卧虎藏龙的河船。
穆玄都双手接过令牌, 俯首称是。
他?即刻调了?一辆装货的车,把人头跟预备人头通通塞了?进去,随后?快马加鞭赶赴本地县衙。
守门的衙役在看清令牌上标记的时?候,直接出了?一身冷汗, 随后?赶紧将人迎到县衙内, 并去通知上司过来。
县丞一路小跑过来, 拱手为?礼,看见穆玄都的模样, 又有些迟疑:“不知壮士……”
穆玄都:“穆某并非六扇门中人, 今日前来, 只是是替我家帮主跑腿。”
县丞手一抖,问:“那不知贵帮帮主是何?人?”
穆玄都:“我家帮主姓朝,乃是自拙帮的老大。”
县衙:“……原来是朝帮主。”
其实非但江湖人士不愿意得罪官吏, 寻常官吏并不会特别想?要得罪江湖人士, 尤其是原白河帮现?自拙帮这样已经具备一定规模的帮派,除此之外, 朝廷为?了?减少?冲突, 还会以各种各样的名义,给?某些厉害的武林人官方身份,比如六扇门客卿。
江湖上有?着客卿腰牌的人其实不太多, 一般也就是五六品, 不过即使如此, 本地县衙也不会有?胆子怠慢,何?况当日燕雪客尽了?自己最大努力,为?朝轻岫申请了?一块四品令牌。
四品令牌能申请下来的原因?很?多, 燕雪客觉得朝轻岫名副其实是一方面,伍识道等人也有?自己的考虑——四品客卿, 那大家身份上还算平级,日后?见了?面也好客客气?气?地坐着交流,倘若品级比自己低,那么下次相?见对方不提此事就算了?,万一朝轻岫因?此不快,那为?了?表达自身没有?轻慢之意,最好的结果也只能站着向人回话。
如此一来,岂不腿酸。
虽说朝轻岫一直温文和善,可伍识道等人却一直记得当日白龙渡口?处发生的事情。
孙侞近可怕,却待在京畿,朝轻岫却能够主动上门找人闲谈。
本地县令听到有?江湖人上门的时?候就是一惊,知道有?六扇门客卿插手时?又是一惊,在得知对方居然有?四品官身时?,更是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摔落下来。
等县令冷静了?一点后?,立刻叫来手下也是出身江湖小门派的捕头问话,干咳两声:“最近那个什么白河帮里,哦,他?们现?在自称自拙帮,是不是出了?个六扇门客卿?”
捕头听见此事,面色数变,最后?一脸为?难之色道:“若是属下猜得没错,那人可能姓朝。”
县令在心里核对了?一下,发现?信息确实能对得上,又小心翼翼问:“不知这人都做过什么事情?”
捕头提醒:“大人还记不记得那位黄为?能黄大人?”
被?黄为?能盘剥过一遍的县令悲伤点头——想?要忘记一个问自己要了?大笔钱财的坏蛋,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捕头:“黄大人之前去了?郜方府那边,正好碰上了?这位朝帮主,两人相?处得不大好,据说黄大人还曾对朝帮主口?出恶言。”
县令回想?了?下黄大人的生卒年:“……我记得那位黄大人之前就死了?,是因?为?这事?”
捕头默默点头。
县令沉默,过了?会才道:“事后?也无人调查?”
不提跟孙相?的关系,黄为?能多少?也算是朝廷命官,突然死亡,肯定有?人要为?此负责。
捕头叹气?:“查了?,案子还是那位朝帮主破的。”
县令听见后?顿时?有?点想?发抖,不过还是坚强地提了?下一个问题:“那不知朝帮主此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捕头回忆了?下自己听到的江湖传言,然后?回答:“并非属下有?意隐瞒,只是那位朝帮主的背景……只能说知道的人都不曾对外说,其他?人也没胆子去查她的底细。”
县令忍不住抬头望天。
忌讳到如此地步,只能说那位朝帮主确实大有?来头。当然县令要是能知道这个回答的另一个版本“谁也查不到朝轻岫涉足江湖前的背景”,多半也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县令抖了?抖袖子,对下属道:“对方若没明说,咱们倒还能含糊过去,不过既然那个朝帮主已经派了?手下来打招呼,倒是不好不去见一见。”
碧涛十一靠岸后?,驻扎在此的帮众加紧收拾了?一处整洁雅致的地方让帮主歇脚,那是一处靠近河边半开放式的园子,略摆了?一些假山跟盆景,其中有?一个专门建来欣赏河面风光的水榭,朝轻岫此刻就坐在那里。
她面前的石桌上摆着只青瓷盘,里面放了?梨子与柑橘,换了?身平民服装的县令过来时?,远远只看见一片水幕般的流光飞过,梨子皮便全部消失,露出水灵灵的果肉来。
一位白袍少?年人两边宽袖用绳子扎起,双手执起匕首,她不过轻轻一挥,空中就闪过了?无尽的缤纷刀影。
刀影如落花,不断飘在梨子上,将梨肉剁成糜状。
边上的一个年轻人评价道:“我觉得这么做未必能做出来梨子汁,最多只能做出来梨子酱。”
白袍少?年人沉吟:“若拿细纱滤一遍,或许能够好些。”
两人说话间,特地改作平民装束的县令已经走到了?与朝轻岫相?距二十步的地方。
县令瞧见这一幕,一时?间无尽感慨,他?早就听说过武林高手都有?些神?奇的本事,还曾经让自己衙内的好手表演过一些,在当时?已然惊为?天人,直到看见方才那一幕,才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朝轻岫当然早就听到有?人过来的脚步声,不过来人没穿官服,明显是想?低调行事,所以一直到那人走到附近时?,她才放下切梨子的匕首,起身问候。
县令蓦然觉得,这位自拙帮的老大被?陌生人瞧见正在做剁水果这样的小儿女游戏事,却没有?一丝一毫窘迫之态,她起身时?白袍盈风,其风度闲雅之处竟不稍减。
朝轻岫自然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尴尬——用武功切秋梨对真正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而言可能稍显幼稚,对她这样的资深打工人来说就恰到好处。
县令向朝轻岫拱手为?礼,问过好,又谈起正事:“方才下官已经让人核查过,那些……都是通缉名单上的水匪。”又道,“在下听说这个好消息后?,已经立刻着人将赏金取出来,免得耽误朝帮主的行程。”
朝轻岫颔首:“倒是为?难大人了?。”
一般来说江湖人想?要领赏钱,手续肯定不会这样简单,面前的县令这样做,言语间大有?种赶紧把事了?了?然后?打发煞星走人的感觉。
县令连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朝轻岫道:“我听帮内的朋友们说,大人平日就对咱们这些江湖草莽甚是和气?。”而后?向旁边帮众招了?招手,一位帮众越众而出。
她对被?喊出来的那人笑道:“赵香主,你久受大人关照,且敬大人一杯。”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道,“朝某素不饮酒,这里以茶代酒,大人请。”
赵香主原本是驻扎在此的白河帮小头目,她接收到老大的暗示后?,赶紧与人寒暄几?句,彼此都饮了?一杯酒。
与本地县令的会面,算是朝轻岫作为?帮主以及六扇门客卿的必要社交,她瞧出对方有?些紧张,便没有?多留人,等县令离开后?,又问徐非曲:“你打听得如何??”
徐非曲回答:“这个县令出身寻常官宦之家,虽不如韩县令干练,大体上也能过得去。”
朝轻岫点点头,明白徐非曲这么说,意思是方才见面那人水准相?对平庸,好在没什么大的劣迹。
徐非曲:“此人与本地江湖人的关系还算不错,要说矛盾,以前曾多查过咱们几?回账,不过咱们帮一向正经做生意,也无惧如此。还有?就是前两月,因?为?城内一家镖局不肯交商税,这位县令不得已,把税摊在边上几?户商家头上。”
朝轻岫扬眉:“不得已?”
徐非曲:“好像是镖局里有?人半夜吓唬了?县令大人一场。”
朝轻岫:“这个商税……”
徐非曲:“倒是该收的。”
朝轻岫:“既然如此,就先拿我的帖子往那家镖局走一趟,问候他?们镖头好。这边虽没有?咱们的分舵,往来运货时?却得从此经过,还好此地一向平安,大家也能安心做买卖。”
徐非曲应声称是。
她久在朝轻岫身边,向来算是帮众最明白老大意思的人之一,知道帮主这样做,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来都来了?,干脆试探一下自己对帮会势力范围内的小型江湖组织的影响力。
从盖老大那件事情可以瞧出,不少?绿林豪客都觉得白河帮因?为?并帮之事,人心散乱,连分舵也划出去数个,实力不如以往,才想?着横插一手,看能不能占些便宜。
朝轻岫此番外出,那总得让周围人知道,这些地方都是她的地盘。
第114章
碧涛十一之所以在这座小城停靠, 只是为?了帮着押送犯人,并不打?算久留,镖局那边知道朝轻岫还有事在身,所?以飞快给出了反应——仅仅过了一个?时?辰, 周围就有消息传出, 说是镖局有一位弟子不听话?, 常常惹是生非,镖头连夜将此人揪出来责打了一顿, 将人从镖局撵了出去。
与此同时?, 镖头又火急火燎地跑去查账, 然后说账目数目不对——许白水得知此事,一时?间深为?叹服,刚开始查账没到盏茶时?间, 就能发现自家账目的全部缺漏处, 如此了不起的人才,居然没有成为?不二斋的账房, 反而在一家镖局内做镖头, 实在暴殄天物?。
确认了账目有问题后,镖头表示自?己决不能放任此事不管,然后火急火燎地派人将之前欠下的商税全部给县令送了回去, 并且亲自?上门致歉, 态度简直比拉生意的时候还要诚恳。
拿到了之前漏下的税金自然是好事, 只是这份好事来得太过突然,难免让县令有些战战兢兢。
县令询问副手:“你觉得此事是不是……”没敢说全朝轻岫的名字,只是往河边的方向看?了一眼。
县丞默默望天, 随后沉重地点了点头。
作为?寻常官吏,被江湖大派的老大挟制不算大事, 只是那位朝帮主据说与孙相关系不睦,自?己夹在两方中间,稍不留意,就可能摔个?粉身碎骨。
朝轻岫并不知道本地县令的心理活动有多曲折,毕竟她?也无法预料到,自?己一个?寻常武林人士,在某些人心中,居然已经成了可以放在孙相对立面的大人物?。
也不晓得卓希声?跟那位司徒大人等清流一脉,心情会不会有些复杂。
县令叹气:“……既然事已至此,咱们只好听天由?命。”
县丞附议,并给出了足够的理由?:“有些事情,大人本就不大愿意做,如今咱们身在江南,跟江南本地的豪杰打?好关系,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算有上京的机会,那也是日后的事了。”
县令点点头。
虽然觉得自?己莫名上了自?拙帮的大船,县令也没有敢将钱昧下,赶紧召来衙中属吏,表示之前城内的商税意外多征了一点,把镖局上缴来的钱给之前那几?户商家退了回去,又以前所?未有的工作效率,让县衙内的主簿悄悄将之前的账给平了。
主簿办完差事后,发现那些补交的税金还剩下不少?——之前那个?镖局为?了平息自?拙帮可能的怒火,特地将欠款翻了一倍交来。
没过多久,这些消息就在有心人的不断推动下,陆续传到自?拙帮当中。
穆玄都将事情回禀帮主知晓后,就垂手站到一旁。
朝轻岫倒是笑了:“如此也罢。”
要是镖局假装无事发生,她?可能会选择上门拜访,为?了自?拙帮的正常发展,与本地江湖势力进行一番友好的商谈。
不过对方既然已经自?觉改正,那朝轻岫就可以放下心来,继续赶路。
许白水也在心中感?慨——她?想着帮主之前去人家家里拜访时?的后果,顿时?觉得江湖上果然从来不乏有眼力见的人。
事到如今,之前不明白的帮众也都理解了帮主的意思——朝轻岫来时?向本地县令敬酒,最要紧的目的并不是感?谢对方之前的照顾,而是拉拢关系,让对方从此以后莫要与自?己为?难,至于送帖子给镖局,除了试探自?己影响力之外,也是向着县令进一步彰示自?身的实力。
徐非曲在心中默默记忆沿途所?见,心中浮起一个?念头,这块地方无论以前算不算白河帮的势力范围,今后都得算作自?拙帮的地盘。
自?家帮派不仅得有水道方面的力量,连陆地上的事情,也得归朝轻岫管束。
碧涛十一在码头停泊了一天多之后,终于再度启程。
船工此刻已经知道了自?家老大就在船上,干活时?忍不住有些紧张,不敢离老大的住处太远,也不敢离老大的住处太近,连平时?说话?的声?音都变轻微了许多。
可能是觉得船上气氛太过紧绷,船工们很快就得到了老大温和的叮嘱,朝轻岫表示自?己此次出行其实有意隐瞒身份,所?以也希望旁人只将她?当做一位普通乘客。
船老大思考了一下普通乘客在见到案发现场的一个?小时?内侦破案件的可能性?,顿时?觉得帮主最多只能普通一下身份,很难普通自?身的实力。
重新启程后,朝轻岫的晕船症状基本消失。徐非曲琢磨,果然适当的工作对于帮主而言很有必要。
许白水喃喃:“希望接下来没有人命案子发生。”
朝轻岫倒是很镇定:“放松些,除非是连环案件,否则依照正常流程,咱们接下来的旅途可以清静许多。”
毕竟依照她?穿越前的阅读经验,侦探们每次出门,只会碰上一次案子。
朝轻岫一般不信玄学,除非是好消息。
徐非曲忽然道:“我看?了今天的饭菜,那道酱油萝卜已被撤下。”
朝轻岫弯起唇角。
被船工们发现帮主就在身边还是会有些影响的,众人一面假装没有发现她?身份,一面尽可能送些好菜过去。
也是直到此刻朝轻岫才发现,船上厨师在放弃探索创新的情况下,居然能把萝卜做出正常的口?味。
朝轻岫闭上眼,决定将对某道菜肴的回忆自?此封印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作为?曾经的侦探作品爱好者,朝轻岫对路程安全性?的判断十分具有预见性?——在触发了一个?案件后,自?己一行果然顺利抵达了川松分舵,期间没再出现丝毫意外。
早在来之前,朝轻岫就知道,川松分舵的舵主名叫连充尉,是个?年轻妹子,最初是郑六的手下。
连充尉不想跟上司肩并肩,所?以只肯称自?己是副舵主。
……哪怕以前的白河帮跟现在的自?拙帮内都没有副舵主的职位。
下船之后,穆玄都向帮主介绍本地情况:“在川松,咱们算是本地最大的江湖势力,还有便是‘天衣山庄’,也在此地建了分舵。”
山庄跟帮派都是常见的江湖组织,区别在于前者更加家族化一些。
徐非曲沉吟:“我曾听过天衣山庄之名,他们一向跟针王庄并称,乃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咱们又怎好与之相比?”
接话?的人是许白水:“若论整体实力,天衣山庄自?然极为?厉害,却未必每个?分舵都一样厉害,就像我们不二斋,也是北边的力量比南边更强。”
徐非曲点头。
谈论天衣山庄之时?,她?心中想到的却是孙侞近,对方的人手大多都在京畿一带,对江南地区的控制力相对较弱,主要仇恨值又被岑照阙牢牢吸引。
然而即使如此,此人还会时?不时?派点人过来,想方设法给朝轻岫添堵。
朝轻岫没有让人护送,五人骑上马,一路向着分舵而去。
反正眼下没有急事,朝轻岫并不使用轻功,她?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缓辔而行,神色十分轻松,但不知为?何,道路两边的建筑慢慢变得稀疏。
朝轻岫勒住缰绳,向身边人确认:“分舵是这个?方向么?”
“……”
许白水看?向她?:“你不认得路?”
朝轻岫温和:“我今日是初次过来。”
说话?时?,朝轻岫抬眼望了穆玄都一眼,虽然她?第一次过来,不过对方应该对川松分舵比较熟悉才对……
穆玄都肃然道:“属下以为?,帮主这样走,一定有帮主的道理。”
朝轻岫:“……”
徐非曲倒是很放松,虽然朝轻岫因?为?之前没来过分舵多走了一段路,不过能领略领略川松城的风光,倒也不坏。
川松城跟奉乡一样,都是依河而建,城内城外都种了许多松树,虽在秋日,看?上去依旧郁郁葱葱。
穆玄都介绍:“这块多是咱们帮里的产业,天衣山庄的分舵在另一片地方,两家平日接触不多,只是因?为?同在一城,所?以有些往来。”
他按着之前的见闻,跟朝轻岫介绍川松的情况,然而穆玄都并不清楚,此时?此刻,被他认为?平日不怎么跟自?家帮派接触的天衣山庄中人,就待在自?拙帮的分舵当中。
自?拙帮川松分舵。
此地建筑不过寻常民宅的样式,特别处在于占地面积不小,后院那边直接连着码头,屋内屋外不分昼夜都有人巡逻,门上牌匾只是写了“川松”二字,其余旗帜等标记一概皆无。
早在今年春天,川松分舵中挂的还是白河帮的旗子,如今帮派易主,连充尉将旧旗换下,却迟迟未挂新旗,平日里只是照旧办事,好在川松一带一向还算平安,数月间都没出什么大事。
直到三天前,异变突生。
原本一向跟连充尉相安无事的天衣山庄分舵,莫名因?为?寄送布匹的缘故与她?这边起了冲突,今日更是派了人上门拜访,准备讨个?说法。
连充尉心中半是愤怒,半是黯淡。
若非白河帮元老凋零,帮内人员离散,地盘又被自?拙帮所?吞并,川松分舵多半不会遇见今日的灾祸。
对方上门挑衅,连充尉自?然不能避而不见。
此时?此刻,花厅内的气氛异常紧绷。
坐在主位上的连充尉面色越来越不好看?。
因?为?天衣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更高,虽然他们在川松一带的力量不强,连充尉也一直以礼相待,平日相处时?更是多有容让,没想到大家相安无事那么些年,却偏偏挑选自?家这边帮会易主的时?机过来找麻烦,烦恼之余,更是觉得对方不讲江湖道义。
天衣山庄在川松一带的管事姓余,据说是山庄某位元老的后人,那位余管事当初因?为?觉得川松一带的水土不错,于是特地购置土地房舍在此养蚕织布,天长?日久,便算是一处正式分舵了。
今天来自?拙帮内拜访的乃是那位余舵主的孙子余高瞻,他天资寻常,武功平平,于山庄的许多本事也都一般,如今多是做些跑腿的活计,好在与余舵主之间存在着血脉之亲,身边更是被派了位厉害的剑手,亦步亦趋地保护他生命安全。
花厅中的气氛因为沉默而更显凝重。
不?过这种沉重更多是单方面的——余高瞻此刻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 翘着二郎腿,时不?时饮口茶,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不?像是来问责, 更像是来郊游。
而且他的确有着不着急的理由。
原本天衣山庄与白河帮井水不犯河水, 可惜自从与自拙帮的冲突后, 白河帮彻底分崩离散,连地盘带人马被对方一齐吞下, 如连充尉这样惦记老帮派的人, 多半是得不?到?什么好。
连充尉皱眉, 终于开口:“余公子此来,是认定布匹的事情定是咱们这边出了差错了?”
余高瞻神色淡淡:“镖货交到?你们手里?才出了问题,不?找你们找谁。”又昂然道, “到?了今日, 余某也不?瞒诸位,之前托你们保的那批布干系极大, 如今出了问题, 只好不?顾往日交情过来请连舵主总得给个?交代。”
连充尉:“在下当初去查验时,就发现布匹上早已浸过水,而且痕迹已旧, 可见那些东西的损坏时间?早在托运之前。既然镖货不?是在咱们手上出事的, 那连某实在不?知?道余公子口中?的‘交待’又是何意?”
余高瞻瞧连充尉面?色不?善, 心中?有些畏惧,只是面?上并不?露出,反而刻意沉下脸来:“连舵主声色俱厉, 莫非是要动手么?我晓得连舵主武功高强,只是咱们天衣山庄却不?见得因此怕你。”
与此同时, 一直站在余高瞻身边的护卫随之上前半步,他行动之时,右手已然放在剑柄之上,其人身形端凝如松,气势浑然一体,仅仅看着,就大有高手风范。
连充尉立刻被对方吸引了注意,他清楚看见,那个?侍卫三指搭着剑柄,另外两指则按着剑格,握剑的姿态与一般剑客大为不?同,心中?顿时一惊。
这样的人,若非不?懂武功的新手,就是当真有奇艺在身。
连充尉回想江南门派,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不?由?开口:“尊驾可是查家剑派中?的高足?”
在提到?“查家剑派”,她的神色明显有些紧绷。
余高瞻闻言,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笑,随后又用稍显夸张的语气,愉快回答:“连舵主好眼力,这位正是查三宝查兄。我时常与查兄出门,却难得被人认出跟脚。怎么,连舵主也认得查家剑派的人么?”
查家剑派不?算大派,门下弟子不?多,平常也不?大到?江湖上走动,所以少有人知?道,这个?门派传承下来的剑法十分狠辣,每每出必见血,又因为名声不?著,旁人往往料不?清查三宝剑招来路,与人动手时,就总能?占得上风。
余高瞻想,他带着查三宝出门过许多次,若说双方动手后,连充尉通过招式认出查三宝的身份,那倒还好说,然而今天查三宝只是一握剑,就已经被对方察觉到?出身。
他虽然跋扈,却并不?迟钝,此刻更在心中?暗思,觉得倒是不?能?小觑这些帮派中?人,同时又有些怀疑,连充尉是不?是曾与查家剑派的人动过手,所以有些经验。
连充尉缓缓摇头?:“虽不?认得,却算是久仰大名。”
多年邻居,余高瞻了解连充尉的性格,心知?此人要是真的认得查家剑派的人,绝不?会不?认。
他松了一口气之余,立刻有些不?耐烦,道:“连舵主,今次的事情,你死活不?肯站出来当担,而我职责在身,又不?能?叫你混赖过去,既然如此,那只好依照江湖规矩,靠手上功夫见真章!”
他放下狠话后,自己依旧端坐不?动,查三宝则继续向前迈出一步。
查三宝的目光阴寒,让人想起生活在草丛中?的冷血动物。
护卫在连充尉旁的分舵弟子见状,也面?露愤懑之色。
连充尉心知?点子扎手,一挥袖,示意手下莫要轻举妄动,自己则站起身来,单手按住刀柄,准备与对方交手。
她固然可以选择车轮战,然而面?对查家剑派的高手,就算是分舵内的精英上去,也得先死上一批才能?伤到?对方。她既然是分舵主,就不?能?在敌人上门时躲在一旁,当缩头?乌龟。
不?过连充尉虽然听过查家剑派的名声,却从未与这个?门派的人交过手,对于能?否打赢查三宝之事,心中?实无把握,尤其对方虽是受余家礼遇而来,更是天衣山庄在川松一带名列前茅的高手,明面?上的身份依旧只是天衣山庄分舵一个?中?层管事的护卫,此战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只怕不?止自己,整个?分舵的名声都会因此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