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声道:“不好懂,你看了就知道了,学法的人肯定比常人脑子好。”
“那可不见得。”白闻赋直起身子,语调缓慢:“第五页犯罪和刑事责任,行为在客观上虽然造成损害结果,但不是出于故意或者过失,而是由于不能抗拒或者不能预见的原因引起的,不认为是犯罪。十二页有期徒刑、无期徒刑......三十二页危害公共安全罪......五十一页......”
他侧过头来,深沉的眸子罩着层幽暗盯住她:“《刑法》第十七条,为了使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正当防卫行为,不负刑事责任。正当防卫超过必要限度造成不应有的危害的,应当负刑事责任;但是应当酌情减轻或者免除处罚。”
叶芸低下头跟随着他的声音飞速翻找,直到翻到第五十一页的内容后,目瞪口呆地抬起头来。
“你也读过大学?”
白闻赋唇角的弧度扩散开来:“我十来岁就离开家了,当年没机会,不然说不定能成为暂行条例发布后的第一批律师。”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白闻赋问她:“走吗?”
叶芸知道该回家了,可她仍然依依不舍,哪怕什么事情都不干,坐在这里她的精神都是放松的。
白闻赋见她不愿走的样子,说起:“想留在这也不是没办法,现在高考不是恢复了嘛。”
叶芸愕然地盯着他。
“你不知道?”
叶芸即便听说过也从来不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就像是沪都的繁华,她想都不敢想。
在教室门口,白闻赋将教材还给那位男同学,男同学又一次瞥
向叶芸,眼里带笑地问:“你女朋友啊?”
叶芸窘迫地撇开头,白闻赋淡定地回:“不是。”
“那是?”
白闻赋停顿了下,才说:“朋友。”
男同学没再多问与他道别,叶芸则面露讶色地看向他:“你跟他说我们是......朋友?”
白闻赋跨上车,斜睨着她:“不然我应该怎么介绍你?弟妹?你跟闻斌又不是夫妻。”
坐上车后,叶芸的心里一直在打鼓,白闻赋的话一语道醒梦中人,那些多日来捆绑住她的束缚开始摇摇欲坠。
入了冬后,夜里的风总是刺骨的,叶芸身上的外套略显单薄。好在白闻赋的背脊宽阔,她缩起肩膀躲在他的背后抵御寒风,双手也揣在身前。
出了校门,白闻赋将车停下,脱去夹克扔给叶芸:“帮我拿着,你要冷就套上。”
叶芸接过衣裳:“你这样不冷吗?”
白闻赋重新将车子骑上路:“你试试从这骑回家还冷不冷。”
来时他们骑骑停停,倒也不觉得离家多远。回去的时候白闻赋骑了好久,叶芸将他的外套裹在身上,属于他的温度暖着她。
夜静更阑,路上亦是灯火阑珊,车轮缓缓颠着,叶芸坐在后面眼皮子打架,后半程她都在打瞌睡,身体摇摇晃晃脑门一下子撞在白闻赋的背上,惊得她坐直身子。
白闻赋侧过头说:“坚持下,快到家了。”
他加快了速度带她回到二尾巷,已是深夜,白闻赋停车时,叶芸抬起头望着这座陷入寂静的筒子楼,入了神。
他停好车走向她:“望什么呆?”
她转过头,映着月,双瞳剪水,眼中自然流露出让人心神摇曳的秀色。
“谢谢。”声音很轻,像深夜的迷离,清晨的微醺,淹没了白日的纷杂。
她谢谢他能带她出来这一趟,在傍晚那些非议过后,在迷茫压抑的情绪快要抵达零界点时。
他没有问她谢什么,她也没有明说,近来的遭遇让有些情绪变得心领神会。
白闻赋走到她跟前,垂下了眸:“用嘴谢的?”
“那怎么谢?”她扬起视线,透亮的小脸迎着月色近在咫尺。
白闻赋的眼底蕴着深不见底的细碎眸光,他默了一瞬,对她开了口:“帮我做套棉衣,女人穿的,会吗?”
叶芸愣了下,才道:“我......可以试试。”
“好,你把需要的东西列个单子给我。”
“可是我不会做太新的款式,从前我只帮弟妹做过。”
“没事,你看着做。走吧,先回去。”
白闻赋往楼里走,叶芸匆忙问道:“那身形呢?我怎么给她量尺?”
白闻赋脚步略顿,回过头来,沉吟片刻:“不用那么麻烦,穿在外面保暖重要,身形不胖,个头......”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叶芸一番:“跟你差不多吧。”
其实叶芸还想问一些细节,比如对方平日里的穿衣风格,喜欢的颜色布料,年龄多大之类的,只是这样一来好像在打探白闻赋的隐私,他似乎不愿多说,叶芸也不好再问。
回去的时候叶芸很害怕被佟明芳发现,好在佟明芳的房门紧闭,她神不知鬼不觉地闪身回了房。
躺在床上后,她反倒没立刻睡着,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让她觉得不可思议。与此同时,她头一次静下心来考虑接下来的路该怎么办,这样越想越精神,天快亮时才终于睡着。
......
一大早,吕家饭桌上就好不热闹。吕萍的妈妈拉着她爸和她奶奶,绘声绘色地讲述昨天半夜她去厕所时瞧见的画面。
“最起码得有凌晨了,白家老大跟他家那个小寡妇站在楼下说了好半晌话,那一看就是一起出去一起回来的。现在是什么意思,都不避人了?”
吕爸骂了几句白家人的不是,吕奶奶问吕萍妈是不是看错了,佟明芳还在家中,这两人总不能这么胡来。
吕萍妈坚称自己不可能看错,这筒子楼也没几个有白闻赋个高的。
吕萍拍了筷子在桌上,板起脸来:“行了,别说了,两人不就讲几句话嘛,被你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吕奶奶嘱咐吕妈:“这事你可不兴往外说,万一没有的事,人家都会说咱们吕家落井下石。”
吕爸也赞同老妈的说法,白家前不久刚传出噩耗,就算要嚼他们家舌根,也不能是他们吕家带头。
吕萍妈瞧三人一个鼻孔出气,翻了个白眼端起碗:“知道了,知道了,就你们吕家人心肠好,心肠好当初还闹出那事。”
......
叶芸虽然昨夜睡的晚,但心里装着事,起来倒很早。她一早便将做棉衣需要的布料、针线、纽扣列好了单子,赶在白闻赋出门前给了他。
白闻赋什么也没说,接过单子揣进了兜里。
下午的时候,叶芸隔一会儿便悄悄打开房门,直到好不容易等到佟明芳出门。她才从走廊的另一头快速下楼离开筒子楼。
路上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许马建良轮休,也许她会空跑一趟。
好在今天她是幸运的,刚进供销社就瞧见站在柜台里的马建良,对方也第一时间看见了她。
叶芸谨慎地瞧了眼周围,确定没有眼熟的面孔后,才径直走到马建良面前。
本想三言两语跟他说明自己的近况,未曾想,她刚走到跟前,马建良便道:“白闻斌的事我听说了,节哀。”
叶芸的眸光晃动,她没想到这事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你今天来是?”马建良压低声音问她。
叶芸如实告知:“我是来找你的。”
马建良了然地点点头:“你想让我帮你联系家里?”
叶芸抿着唇沉默不语,其实不需要她确认,马建良从她走来时已经猜到了。虽然他并不认识白闻斌,但他们这里的售货员许多都跟佟明芳打过交道,或多或少见识过她的强势与斤斤计较。
白家小儿子如今不在了,叶芸想联系家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马建良爽快地答应下来,让她把想告诉家里的话写下来,他姑父在县城里有铺子,隔三差五会跑去。他可以将信寄到那,等他姑父回村的时候顺道捎去叶芸家中。
有了联系家里的法子后,叶芸兴奋不已,当晚就写了封信,在之后的几天交到了马建良手里。
第15章 (入V通知)
一周以后,白闻赋将单子上的东西陆续找来了。有好几种款式的纽扣、驼绒,甚至给了叶芸一个精巧的针线盒。最让叶芸意外的是,白闻赋找来的布料是素底纹样附有兰花的织锦缎。
其实她在写单子的时候,列了几种布料备选,因为不确定白闻赋打算做多贵的衣裳送人,她不好替他做决定,只能让他自己定夺。
织锦缎是前些日子叶芸在浴室听见其他女人议论的,说李燕身上穿了一件,光亮的面料看着就高级。叶芸对布料、款式敏感,也就将那些话听在耳里,大约知晓这种料子现在很受追捧,当然,价格也不会便宜。
未曾想白闻赋在这几款布料里偏偏找来了织锦缎,叶芸摸着平整细腻的料子,猜测那个女人会是什么模样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应该很得大哥珍视才对。
于是两个多月没缝过东西的叶芸,又能够借故拾起针线,这一忙活就忘了时间。
佟明芳见叶芸一整天都窝在房里,天黑了都不知道出来吃饭,实在蹊跷,就跑去敲她房门。
叶芸打开门,佟明芳看见一床的针线,还铺着那么高级的料子,扯起嗓子问她:“你不吃饭捣鼓什么东西,给谁做的?”
叶芸还未出声,白闻赋推了房门出来:“我让她做的。”
佟明芳诧异地转过视线:“这是女人用的料子,你做了干什么?”
“送人。”
白闻赋走到桌前盛饭,佟明芳讶然,跟上前询问:“老大,你和哪家姑娘好上了?”
叶芸也走到桌边,心不在焉地拿筷子,眼神却瞥向白闻赋。
只听得白闻赋语气淡然地说:“没和谁好。”
佟明芳当即提高嗓门:“没好你还白白送人家这么贵的料子?”
她脸上一副心疼的模样,深怕儿子被人当作冤大头。
白闻赋端着碗,没个正行地回:“不送人家怎么跟我好?”
他三言两语绕得佟明芳哑口无言,甚至觉得好
像是这么个理。老大腿脚不好,没有稳定工作,可不得主动点。
对于白闻赋要送女人衣裳这件事,佟明芳后来想想,心里是高兴的。那年是她背着白闻赋说的亲事,两个儿子中,老大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拿主意,唯独说亲这事她替他做了决定,她想让老大早点成家,安定下来。
结果后来闹成那样,还被对方上门退婚,佟明芳始终耿耿于怀。
这两年老大早出晚归,寡言少语,活得像个出家人,佟明芳都不指望他能再找了。如今听说他有看中的姑娘,佟明芳自然乐见其成。小儿不在了,没了指望,大儿子如果愿意讨个媳妇,也能是桩喜事。
连带着,近来佟明芳对叶芸都宽容了些,她关在房间做衣裳,或偶尔出门说是要买点东西,佟明芳也不疑有他。
白闻赋给叶芸找的这件事,让她的生活不再陷入泥沼,惶惶度日。手头上有了忙活的事,人又充实起来。
有天吕萍休息,在走廊瞧见佟明芳出了门,便跑上楼去找叶芸玩。叶芸替她开门把她领进房间,吕萍见到这块纹样如此好看的织锦缎,爱不释手地问叶芸:“你这是给谁做的?”
“不清楚。”
吕萍诧异地说:“不清楚?怎么会不清楚给谁做的?”
叶芸抿了抿唇,而后凑过身子悄悄告诉吕萍:“其实是大哥找我帮忙的。”
吕萍眼眸微微转动,看向叶芸:“闻斌大哥有女人了?”
叶芸耸了耸肩:“听那意思应该是送给心仪的姑娘吧。”
吕萍望着她茫然的神情,拿起柔滑的料子在脸颊上抚了抚:“闻斌大哥那种人,你说哪个姑娘能让他放在心上?”
叶芸眨了下眼:“他是哪种人?”
吕萍放下布料,轻笑一声:“你不觉得他挺目中无人的吗?”
叶芸拢起秀气的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并不觉的白闻赋目中无人,或许第一次在水房碰见他时,叶芸对他的印象的确有些害怕,可接触久了,她能感觉出来白闻赋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拒人千里。
他会在第一次见她用冷水洗脸冻着后,买了脸盆给她。会在旁人以为闻斌给她买洗头膏时,出手替她解了围。会在她烫伤时,将烫伤膏交到闻斌手里。
而这些,当初她和闻斌朝夕相处,闻斌都没有发觉的事情却被白闻赋看在眼里,他又怎么会是目中无人。
也许是白日里想得太多,晚上叶芸失眠了。她联想到了这件衣裳的女主人,大哥这么看重她,要是日后能将她娶回家,定会把她宠上天吧。
有些事情想了个开头,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白闻赋对她这个未过门的弟媳尚且能够顾及关照,如果是自己的女人,他应该会整日带着她去好玩的地方,买最好的东西给她,夜里,搂着她睡在隔壁,将所有的温柔与疯狂都给她......
想到这里,叶芸脸颊发烫,心脏没来由地胡乱跳动,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与之而来的是,她在这个家该怎么办,恐怕到时候她的日子会更加水深火热。
接下来叶芸除了做衣裳,便隔三差五跑去供销社,找马建良打听家里有没有来信。
终于在临近元旦的日子她收到了回信。拿到信的那一刻,叶芸双手都在发抖,她连声跟马建良道谢,马建良让她赶紧回去看看家里说什么了。
叶芸没等到回家,她跑去一处无人的巷子,颤抖地打开信封。这是她离开家的第九个月,九个月才等来这一封将她和家人联系在一起的书信,她激动得眼眶都湿了。
打开纸张,里面的内容却仅有只言片语。叶母不识字,给她回信势必要找人代笔。不知道是不是没转述清楚,还是代笔人没写清楚,信中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是说收到她的信了,让她好好的之类的。
几行小字,叶芸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依然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她寄过去的内容里很明确地询问了家里的看法,希望他们能告诉她现在这个情况,接下来该怎么办。可她期盼了一个月的回复却寥寥几笔,毫无重点。
所有寄托顷刻被浇灭,一股凉意从叶芸的心脏弥漫开来,日头正盛,刺眼的光线照得她睁不开双眼。叶芸紧紧攥着信纸,人好似被遗弃在深海,四面是一望无际的波涛,身体不停下沉,看不到尽头,也靠不了岸,湿润的眼眶彻底泛红。
她就这样缓了好久,才将信纸重新叠好放进口袋,浑浑噩噩地走出巷子。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叶芸没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一条条陌生的街道,就如她此时的心情,浮浮沉沉,没有归宿。
她的目光毫不聚焦地滑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直到定格在街角那个宽阔而结实的背影上。她认出那个人是白闻赋,他在一家店铺前和几人正说着话,在叶芸看见他的时候,他灭了烟侧过头来。叶芸赶忙转过身胡乱钻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里横七竖八地挂着晾衣绳,衣服在头顶飘扬,她的脚步匆匆加快。
她没敢回头,就这样一直走,走到巷子深处时,她才回身看了眼,身后空无一人。她便放慢了脚步,鞋底磨过青石砖,思绪纷扰,愁绪万千。
没多久就走到了巷子尽头,叶芸无意识地向左拐去,面前的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抬起眸,白闻赋靠在墙上,幽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叶芸呼吸停滞,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白闻赋的眼神在她脸上来回扫了一圈,直起身子落下视线:“怎么哭了?”
叶芸慌忙撇开头:“没有。”
颤抖的睫毛,眼里柔润的水汽,衬得小脸透白而脆弱。
白闻赋拧起眉,问她:“没哭看见我躲什么?谁对你说了不中听的话,告诉我。”
叶芸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没有人,我只是......心情不好,出来走走。”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坏情绪咽进肚里,故作轻松地说:“真的,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做什么?”
白闻赋眼神疑虑地打量着她:“喝酒。”
未料叶芸问他:“去哪可以喝?”
白闻赋低下头,额前短而硬的碎发张扬地立着,他唇边划过无奈的笑意:“跟我走。”
叶芸没想到再一次来舞厅不是来跳舞,而是跟着白闻赋来喝酒的。她见他买了两张座位票,价格几乎是门票的十倍,她刚坐下来就后悔了。
白闻赋跟工作人员要完酒,叶芸便小声而忐忑地说:“我以为是买瓶酒去没人的地方喝。”
白闻赋靠在椅背上,告诉她:“喝酒当然要讲究气氛。”
酒上来后,白闻赋接过酒瓶为叶芸倒上,问她:“喝过吗?”
“没有,第一次。”
于是他只为她倒了半杯。
叶芸闻了闻杯中酒,味道冲鼻子。她拿起酒杯问他:“为什么愿意让我喝酒?”
舞厅音乐声太大,隔着桌子白闻赋没听清,他偏了下头:“说什么?坐过来说。”
叶芸将椅子挪到他边上:“我说你为什么会同意带我来喝酒?”
女人喝酒总归会被人说三道四,住他们楼上的方姨没事就喜欢躲起来喝两口,附近人没少说她不会过日子,好吃懒做,不正经,叶芸也听佟明芳这么说过她。在叶芸看来,白闻赋应该也不会赞同女人喝酒的,可是他却将她带来了这里。
白闻赋给自己倒满酒,端起来碰了下她的杯子:“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应该多去尝试,不要活在别人眼中。”
叶芸学着他的样子端起酒杯,白闻赋喝酒豪爽,眉头不皱一杯酒已然下肚。
他放下酒杯,对她说:“不过要看跟谁喝,如果是旁人带你喝酒,我不建议你放松警惕。”
叶芸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溢满舌尖,她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白闻赋问她:“怎么样?”
“不怎么样,太难喝了。”
白闻赋半笑道:“那还是不要尝试了。”
叶芸心头不快,那股执拗劲儿上来非要跟自己对着干,她昂起脖子屏住呼吸将半杯酒都灌了下去。
白闻赋“啧”了声:“胡来,你这个喝法,待会得醉。”
音乐的节奏敲在心间,旖旎的灯光忽明忽暗,半杯酒下肚,叶芸的身体热了起
来,神情也变得松弛了些。
她侧过头问白闻赋:“我要是醉了,你会把我扛回去吗?”
白闻赋只是挂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她,不说话。
叶芸接着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你可不能把我扛回去,要是给别人看见,我就说不清了。”
白闻赋眼里盛着一抹醉人的光:“答应你,把你丢这。”
叶芸皱起了眉:“那怎么行?”
鉴于她没轻没重的喝法,白闻赋这次只给她倒了三分之一的酒。
叶芸知道不能喝醉,便小口抿着。饶是这样,也很快上了脸,红润的面颊透出几分微醺的娇憨神态。
白闻赋在掌心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问她:“现在能跟我讲讲为什么心情不好吗?”
叶芸的目光落在摇晃的灯影上,眼神迷离而飘渺。
“大哥,你会结婚吗?”
白闻赋有些意外:“怎么这么问?”
“会吗?”她又重复了一遍。
白闻赋呷了口杯中酒,静默了数秒,才回道:“得遇上适合的人。”
“如果遇上了呢?你会结婚吗?”叶芸抬起双眸牢牢盯住他,她迫切需要答案。家里那边没有给她明确的出路,那么这个答案便关乎到她日后在白家的处境。
“也许会吧。”白闻赋放下酒杯,神色自若。
然而叶芸的心脏却一下子沉了下去,想到以后有可能会面对的生活,她便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当初跟闻斌在一起时,白闻赋是如何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可要是身份对调,她可以确定的是,她没法若无其事地待在他们隔壁。
白闻赋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脸上闪过的复杂表情,眼里浮现一丝兴味:“我结婚,你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叶芸无法将心里的真实顾虑表达出来, 这种隐忧实在羞于启齿。
她摇摇头,拿起酒一点点地喝。酒这东西虽然难喝,却?有种麻痹思维的作用, 让她短暂地不再去想这些棘手的问题。
一个穿着高领针织衫紧身裤的女人朝这里走来, 她拉开叶芸对面的椅子坐在白闻赋的另一侧,拢了拢时髦的卷发,问他:“我听说你下午要去鼓围,怎么跑这来了?”
说罢眼神瞥向叶芸, 红唇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对方妆容太艳丽,叶芸见过那些海报上的香港明星画过这样的浓妆,现?实中见着, 哪怕同为女人?, 也?会被她瞧得不自然。
白闻赋回道:“过来坐坐。”
顺带跟叶芸介绍:“苏红,金丽酒楼的老?板。”
叶芸朝她点了点头:“你好, 苏老?板。”
苏红勾着眼尾,神态魅人?地笑着说:“叫我红姐, 你叫什么?”
“叶芸。”
“芸芸众生相,尘世一蜉蝣,是这个意思吗?”
这本意是指人?生短暂世事无常,只是用在人?身上, 特?别?是一段关系上,便有了过眼云烟, 无足轻重的味道。
白闻赋的脸色冷了几分, 抬起眸目光微凉地扫向苏红。苏红夸张地大笑起来, 站起身绕到?叶芸面前, 拉起她的手在她耳边说:“千万别?给他盯上,他会把你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苏红走后, 叶芸疑惑地看向白闻赋,白闻赋面色无波:“别?听她胡说八道。”
“你跟她很熟?”叶芸没见过白闻赋身边有其他女人?,苏红是她见到?唯一的异性,难免会想到?那件衣裳的主?人?。
白闻赋摩挲着酒杯,勾笑,盯住她:“你想问什么?”
叶芸捧起酒喝了一大口,没有继续问下去,也?没有立场去打探。
白闻赋在她没彻底醉前,适时地将?她的酒换成了茶。叶芸还有点不高兴的样子,问他:“为什么不给我喝了?”
“除非你真?想让我扛你回去。”
一句话让她妥协,叶芸大口灌着茶水,试图将?身上的酒气掩盖,否则她无法跟佟明芳解释为什么要跑去喝酒。
从舞厅出来,她的意识还算清醒,快走到?家时,胸腔便像堵着口气上不来。
“难受了?”白闻赋瞧出她步履虚浮。
叶芸强撑着说:“才没有,我清醒得很。”
走到?报亭前的路口,这回叶芸还未开口,白闻赋便默契地停下脚步等她先回去。
楼梯的攀爬加快了心跳的速度,等好不容易摸到?家门时,叶芸眼前已经开始摇晃,她回到?房中倒在床上,便不省人?事了。
佟明芳回来没见到?叶芸,问她人?呢?白闻赋若无其事地回:“说是不舒服,躺一会。”
佟明芳也?就随她去了。
叶芸脑袋昏沉,人?始终有种下落的失重感,很不舒服,好几次都处于半梦半醒中,就是睁不开眼。
月色无声无息爬上半空,房门被人?轻轻敲响,叶芸没有回应。
白闻赋见她几个小时都没动静,便推门而入查看她的状况。
叶芸下半身蜷在床里,上半身挂在床边,睡姿别?扭,大冷天的,还没有盖被子。
白闻赋走到?床边捞起她的肩膀将?她扶正,兴许是觉得胸口闷,迷糊中她扯掉了前襟的扣子。柔润的肤染了层滚烫的色,人?像是发了烧,从脸颊烧到?了胸口。
白闻赋瞥开视线拉过被子将?她盖好,低叹一声:“不该带你喝酒。”
叶芸的身体被摆正后,那种下坠的失重感就消失,睡沉了一会儿?。
她醉得实在厉害,下半夜白闻赋又去给她喂了点水,将?她连人?带被子提靠在床头。
叶芸有了点知觉,半眯起眼睛,白闻赋的样子在她眼前晃,她软着嗓子叫了声:“大哥。”
“嗯,张嘴。”
他用勺子将?水送到?她嘴边,她像行?走在沙漠中的人?儿?,干燥难耐。一勺下去,没喝够,寻着水源朝他凑近,嫣红的唇瓣沾了水珠,唇色.诱人?。
他眸子越发深沉,周身渐渐溢出危险的气息,眼底划过一缕难以捕捉的暗色。叶芸等不及,不满地皱起了眉,他敛起目光将?第?二勺喂给她。
直到?她不再伸着头要水,他才将?她连人?带被子按回床上,低声说:“睡吧。”
叶芸翻了个身,嘴里咕哝着,他弯下腰来:“说什么?”
“我......想回家......”四个字断断续续地从她喉咙里无意识的发出来。
白闻赋凝眸看着她,直起背转身带上房门。
他去走廊抽了根烟,冬夜的风裹挟着寒意,吹得他眸子里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
......
元旦过后闻斌的单位终于带来了消息,那艘船回港了,遗憾的是,闻斌的尸首没能带回来。
据调查船只返程没多久,船上有人?染上疾病,起初没引起重视,相继感染几人?后才意识到?是传染病。
船长做了紧急安排,染病的几人?被隔离,一边治疗一边加速前进寻求救援。因为医疗条件有限,船上的药物无法起到?针对性的作用,病情的发展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在他们抵达吉大港时,有两名船员相继失去生命体征。
其中一人?是彭亮,另一个人?便是闻斌。
为了保证船上其他人?员的生命安全,船长报备过后,将?两人?留在了当?地进行?处理。
这个消息浇灭了佟明芳想见小儿?子最后一面的愿望,她终于在大哭一场过后慢慢接受了现?实,开始将?家中所有关于闻斌的东西都收拾起来,除了叶芸房间的那个五斗柜。
那天叶芸在走廊晾衣服,看见李燕穿着她那件织锦缎的衣裳跟人?闲聊,对面那人?说她:“你也?舍得,这个钱我情愿多吃点好的。”
李燕双手抱胸,昂着脖颈:“我也?说贵,我家老?孙非说给我做件新衣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