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芸挨坐在他?身旁, 烘暖着双手。
白闻赋问她:“这样?吃过吗?”
她摇着头:“没?这样?吃过鸡肉, 红薯、玉米、土豆那些烤过,小时候和?我二妹轮流烧火做饭时, 会偷放进灶台下面。”
白闻赋低头从竹篓底下又掏了几个红薯扔进石堆里。
“你还?带了这些?”叶芸侧过头来。
“怕你不够吃的。”他?回。
鸡烤好后,白闻赋撒上香料,鸡肉的香气配着诱人的香料,馋得?叶芸悄悄抿紧了唇。
他?扯下鸡腿递给叶芸:“尝尝怎么样??”
叶芸家里不怎么能吃得?上鸡肉,就算吃过,她也绝无可能分到鸡腿,从前叔叔还?在家中住时,肉都会先分给男人。白闻赋毫不犹豫的慷慨让她迟疑:“你不吃吗?”
“你先吃。”
叶芸接过鸡腿,鸡肉被?烤得?喷香,皮脆里嫩,火候掌握得?刚刚好。
白闻赋将?鸡架在一边,趟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脑后望向漆黑的星空。
“小时候皮,肚子里没?油水就想着法子弄吃的。有次把我妈养的生蛋鸡宰了,带着闻斌跑到这来烤鸡肉吃。”
他?的目光瞥向叶芸,眼里盛着醉人的光:“他?就跟你现在一样?,吃得?满嘴是?油。”
叶芸愣了下:“我有吗?”
白闻赋从身上摸了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她,叶芸撇过头去擦着嘴角。
再回过头时,白闻赋眼神暗淡地望着天际,半晌都没?有动一下。叶芸不知道是?不是?这些童年往事勾起了他?对弟弟的思念。
她出声问他?:“后来呢?被?发现了吗?”
白闻赋无奈地撇了下嘴角:“回去被?揍了整整三天,然后我就跑了。”
“跑去哪了?”
“记不得?了,那时候朋友多,随便跑去哪家躲几天再回去。”
“闻斌也挨打了?”
“他?没?有,我让他?回家的时候把嘴擦干净了,不要说跟我一起去的。”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放松的姿态有种野性难驯的味道,话也比平常多了些。
白闻赋眼里徘徊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惆怅,对叶芸说:“我小时候性子野,经常跑出去不回家。闻斌粘人,找不到我就着急,我那时觉得?这弟弟真是?烦人。我父亲走得?早,在我十?一岁那年生病走的。闻斌害怕,我就天天夜里陪他?,他?跟我说爸没?有了,让我别再往外跑。没?两年我还?是?离了家,出去几年都没?回来。他?恨我食言,再见?面他?都成大小伙儿了,看到我就要揍我,拳头朝我抡过来跟我打了一架。我挨了他?几拳,没?舍得?让他?吃苦头。当年离家出去挣钱,跟家里谈的条件就是?不让闻斌从学校下来,后面他?知道了这件事,对我的怨气少了些。不过那几年我们的关系一直是?这样?,不怎么说话。”
叶芸记得?从前和?闻斌提起白闻赋时,他?总是?很维护大哥。可能有些话埋在他?们心底一直没?说开,以后也没?有机会说开了。
她将?手擦干净,眉梢轻轻凝起。
白闻赋侧过头看向她:“你呢,还?会时常想他?吗?”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毫不避讳地聊起闻斌,在白闻赋问出这句话时,叶芸试图在脑中拼凑出闻斌的样?子,忽然,一个可怕的事实让她的表情僵在脸上。
她能记得?闻斌笑起来时的开朗,也能记得?闻斌瘦高?清俊的气质,可是?......她记不起他?的模样?了。没?来由?的,闻斌的五官在叶芸脑中模糊起来。
她试图闭上眼去回想,更可怕的是?,脑中出现的竟然是?白闻赋的脸。
叶芸倏地睁开眼,白闻赋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叶芸的睫毛不安颤动着,躲开视线:“如?果我说几乎不怎么会想他?,你会怎么说我?”
她等了半晌没?等来回应,转过头去,白闻赋的外套敞着,里面是?一件针织衫贴在身上,绷出清晰硬朗的身型。
上次同他?一起喝酒,白闻赋没?有任何醉态,而今天躺在那却有种洒脱自如?的风流劲儿,染着醉意的眸子看人时都带着温度。
叶芸脸色微红,问他?:“你喝了多少酒?”
“不少。”
叶芸想着他?能说不少,应该就是?很多了,他?忙活半天也不吃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来,醉了。
她又问:“你敞着衣裳不冷吗?”
白闻赋的语调里有丝漫不经心的慵懒:“手给我。”
叶芸不明就里,伸手给他?,白闻赋将?她的手按在胸口,滚烫的体温立即蔓延到叶芸的指尖,随之?而来的还?有肌肉结实的力量感。
叶芸呼吸微促,听见?他?开口道:“我能怎么说你,心在你自己身上,你想谁、不想谁是?你的自由?。”
叶芸就当他?醉了,刚要抽回手,手腕却被?白闻赋按着,动弹不得?。
“你手怎么这么凉?”
说完他?就松开了,起了身把烤好的红薯给她暖手。
......
“心在你自己身上,你想谁、不想谁是?你的自由?。”
白闻赋在说的时候叶芸并未细想,可夜里躺在床上,这句话便钻进了她的意识里,在心口荡起阵阵涟漪。
面对闻斌的亡故,她也伤心过一阵子,但她无法做到像佟明芳那样?整日以泪洗面,也很难装出伉俪情深的样?子,因此叶芸心里始终埋着罪恶感,无法道与旁人说。
然而今天白闻赋的话跳出了世俗之?见?,给她违背常理的情感赋予了自由?的钥匙,抛下了诱惑的饵,牵动着她的思维游走在世俗的边缘,带着某种隐晦的大胆,刺激却也危险。
叶芸无法深想白闻赋的话,她潜意识里抗拒去体会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
初三一早叶芸被?鞭炮声吵醒,起床后闲来无事,她将?放在墙角的花生倒在桌子上,剥起花生米。
白闻赋推了房门出来时,她瞥他?一眼,没?像往常一样?叫他?声“大哥”,而是?又飞速低下头继续剥花生。
白闻赋出了门,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往叶芸旁边一坐,也拿起花生剥了起来。
屋外不时炸响一根炮仗,突兀而惊人。屋内两人相?对无言,静谧却也和?谐。
叶芸的余光落在白闻赋指尖,他?两个手指不费劲的一捏,花生壳就碎了,没?一会儿就剥了一大碗,比她速度快多了。
也许是?酒醒的缘故,他?收起了昨晚的肆意,开口对叶芸说:“朋友喊我下午去玩牌。”
每年过年的娱乐也就这么几件事,找个由?头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往常闻斌跟佟明芳回娘舅家,白闻赋也不会一个人在家中待着。
今年情况特殊,家里多了个人儿。
叶芸垂着脑袋“嗯”了声。
“你呢?”
“我就在家。”
白闻赋停下手上的动作,没?了花生壳碎裂的声音,屋子里更安静了。
他?突然
问了句:“你想让我去吗?”
明明是?一句很寻常的话,叶芸的心跳却莫名加快。
他?没?有催促她,就这么瞧着她,等她回答。
叶芸的眸子轻轻眨动,唇线紧绷,埋着头剥完一把花生后,才回:“你去吧,在家也没?什么事可以做。”
白闻赋忽然笑了起来,薄长的眼角蓄着一抹深意:“不去了。”
叶芸迷惑地抬起头:“我没?说不让你去啊。”
白闻赋眼里的笑意未散:“你嘴上说的不算数,我只看你脸上写的。”
叶芸面上挂着窘色,拿起碗转身离开。
没?一会儿,又走回来说:“要么,我请你看电影吧。”
白闻赋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确定?”
见?到白闻赋这幅表情,叶芸本来确定的事又不确定了。
她试探地问道:“是?很贵吗?”
叶芸不确定的是?电影票的价格她能不能请得?起,然而白闻赋显然不是?在考虑这个问题。
来到城里这么长时间,叶芸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新鲜事物?。总是?听人说起电影院,她也想去看看,但她一个人没?勇气去,今天正好无事,便想着喊上白闻赋一道,他?应该知道电影院怎么走。
白闻赋见?她兴致高?,也就没?多说什么,下午的时候带她去了。
电影院门口排了长龙,播放的虽然是?之?前就上映的《庐山恋》,但因为?反响太好,过年的时候又拿出来放映,受到众多年轻人的喜爱。
买票前,白闻赋又问了叶芸一遍:“确定看这部?”
“来都来了,你不想看吗?”
白闻赋勾了下唇畔,没?说话。
叶芸将?钱攥在手里,到了售票窗口时,白闻赋却挡在她身前买了票。
叶芸着急地说:“讲好我请的,你昨天都请我吃鸡肉了。”
白闻赋回身将?电影票递给她:“看这部电影的规矩是?男人买票。”
叶芸接过电影票:“怎么还?有这种规矩?”
进了电影院,叶芸便察觉出一丝异样?。很多夫妻或是?恋人同来看这部电影,而她和?白闻赋走在一起,多少就有些尴尬了。
好在电影院里比较暗,他?们找到位置坐下后,身影便隐匿在观众之?中。
随着影片的开始,那种懵懂而悸动的男女爱恋被?搬到了大荧幕上,不同身份和?思想背景的碰撞给了叶芸很大的触动,角色所展现出来爱情的复杂性让叶芸的情绪也跟着忽上忽下。
从男女主人公相?遇开始,她就紧紧攥着手,在她看来羞于议论?的男女之?情,用如?此直观的方式呈现,让她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
播放到女主穿着白色衬衣躺在那娇羞地问男主“你就不能主动点吗?”时,叶芸的脸颊涨得?通红,特别是?大哥坐在她身侧,跟他?一起观看这样?的电影简直犹如?把她放在火上来回煎烤。尴尬和?羞怯的心理让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坐针毡,可又忍不住跟着剧情看下去,这样?矛盾的心情使她鼻尖都微微冒了汗。
更让叶芸没?想到的是?,女主在问完这句话后,竟然大着胆子吻了男主。电影院响起一阵哗然,镜头在摇晃,仿若带入男女主的情感,叶芸也跟着产生了面红耳赤的眩晕感。
她从未想到这样?的镜头会被?放到荧幕中,供大众观赏,这完全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而白闻赋显然是?知道这部电影会出现的画面,这是?国内影史上第一场吻戏,播出以来就受到了广泛议论?。虽然叶芸没?接触过这些信息,但白闻赋整天在外跑,多少知道些。比起叶芸的惊诧,他?还?算淡定。
叶芸避开眼神措手不及地看向白闻赋,他?依然靠在椅子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在叶芸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偏过了视线,那双漆黑的眸子被?影院昏暗的光染得?蚀骨销魂,叶芸脑袋一片空白,心脏像被?无数的小虫啃噬。
白闻赋侧了下身子,问她:“好看吗?”
叶芸不再敢去看他?,心跳声要蹦出胸腔。
回去的路上,她总算知道白闻赋为?什么一再问她是?不是?确定要来看电影,如?果她知道这是?一部爱情片,她不会提出去电影院。
一直回到筒子楼,叶芸脸上滚烫的温度都没?退去。
夕阳半落,晚霞镀在兰花纹样?的织锦缎上,光滑的面料细腻明亮,配上叶芸透红的小脸,更显娇俏。
李燕酸里酸气地对过道另一头的吕萍说:“哟,白家人待那丫头真是?不薄,土妞养成了小姐。人靠衣装,你看她这一身穿的,谁能看出是?农村上来的,羡慕不来啊!”
最后几个字李燕故意拉长了语调,吕萍转过视线,冷瞥着她:“是?啊,一样?的面料穿在人家身上是?小姐样?,穿在某人身上却是?丫鬟相?。”
李燕气得?质问她:“你骂谁呢?”
吕萍一甩辫子,转了身:“谁心虚骂谁。”
......
傍晚过后,叶芸在走廊看见?吕萍坐在家门口,她朝吕萍笑了下没?打算停留,哪料吕萍叫住了她,随后就从楼下跑了上来。
一上来吕萍的视线就落在她的衣服上,叶芸不大自然地侧过头去。
吕萍面带微笑地对她说:“下午见?你跟闻斌大哥一起回来的,去哪的啊?”
叶芸没?有直视她的视线,只回:“出去有事的。”
吕萍伸手摸了摸她袖子的面料:“这件衣裳......”
叶芸解释道:“之?前是?个误会,我弄错了。”
吕萍又低头看了看她的靴子:“鞋子也是?新买的吧,不像是?佟大婶的眼光啊。”
叶芸的目光紧紧盯着吕萍。
吕萍眼里依然带笑,故意凑近叶芸:“难不成你跟闻斌大哥......”
“怎么可能!”叶芸瞪着眼睛,一脸严肃。
吕萍”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么紧张干吗?我又不会出去乱说什么。”
她走到叶芸身旁,双手搭在扶手上,目光淡淡地瞥着楼下:“你看这里住着的人,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家出了什么事都能被?拿出来说叨一番。你别小瞧了这些人的碎嘴,被?说的多了谁都能来踩上一脚,逮着劲的欺负,我可不是?吓唬你。”
叶芸的眉头渐渐挤在一起,吕萍转过身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叶芸的手背:“我好心提醒你,闻斌大哥毕竟是?你大伯子,还?是?注意点好,真被?人拿住话头可怎么办?”
叶芸仓促地垂下眸,回她:“我知道。”
......
晚上,叶芸没?出来吃饭,说是?不饿,迟点吃。等白闻赋回了房后,她才出来。白闻赋当她看了场爱情电影,羞于见?人,毕竟她脸皮薄,也就由?着她了。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叶芸基本都跟他?错开吃饭。即便碰上,也不跟他?有什么眼神交流,还?跟从前一样?,规矩而生疏地叫声“大哥”,而后能避则避。
就连佟明芳回来后都发现不对劲,之?前叶芸对老大都是?客客气气的。盛饭、叠衣、收拾屋子,大事小事也会大哥长大哥短地询问两句。
这次她从娘家回来,发现叶芸都不跟老大说话了。有次她眼睁睁见?叶芸推门出来,见?老大坐在桌上,又关了门。
佟明芳没?忍住问白闻赋:“你跟叶芸闹矛盾了?”
白闻赋莫名其妙地回:“我跟她能闹什么矛盾?”
佟明芳想想也是?,且不说老大根本不会跟叶芸计较什么,就是?叶芸的性子也不像是?会跟人生气。
近些日子,白闻赋跟叶芸说话,她也会回他?,但不像从前时不时聊上几句。她即便搭话,也是?简短的,没?有目光碰触的,有时候找个借口就走开了。
小年过完后,筒子楼又恢复了平时熙熙攘攘的状态。春天的气息崭露头角,带着泥土和?花的芬芳。
下午的时候叶芸跟吕萍去她同事家玩,吕萍的这个女同事家住平房,后院种了茶花,一朵朵淡红艳紫,株型优美。吕萍同事给每个姑娘选了朵饱满的花枝,叶芸拿到的是?一朵浅紫的。
后来她们说去舞厅,叶芸见?日头不
早了,没?跟她们一道去,独自回了家。
快到楼下的时候,她远远瞧见?了白闻赋骑车回来。为?了不跟他?在楼梯碰上,她刻意放慢了脚步,见?他?走进楼道后,等了一会才提步往回走。
她拿着山茶花枝,迈着轻快的步子刚进楼道,白闻赋坐在台阶上注视着她,眉眼间的桀骜藏有摄人心魄的力量落在叶芸身上。
她的脚步戛然而止,神情怔愣。白闻赋站起身走向她,挺拔的身姿蕴着无法撼动的气场将?叶芸钉在原地。
“我惹你不高?兴了?”
叶芸慌忙低下头,闷着声说:“没?有。”
“还?是?觉得?我带你看那场电影,轻率了?”
“不是?。”
已经不再想起的电影内容飞速地在叶芸脑中掠过,她呼吸凌乱,脸颊再次烧了起来,匆忙说道:“我先上楼了。”
白闻赋按住她的肩膀,弯下腰来迫使她不得?不看着他?,低沉的嗓音犹在耳畔:“你在逃避什么?”
第18章
清晰有力的手型罩住叶芸的肩, 她被白闻赋禁锢在臂弯之?间,他的目光有种?将人烧尽的魔力,急促的呼吸交缠着, 叶芸身体里的力量像被他抽走, 双腿发软,山茶花枝也?从手上掉落。
夕阳下沉洒进?楼道,逼仄的空间,随时有可能走进?来的邻居, 所?有的一切都让叶芸紧张得直冒冷汗。
她的声音像羽毛拂动,柔弱而战栗:“你是闻斌大哥,而我是......”
她扬起不安抖动的双睫, 眼里起了雾, 带着祈求望向他:“我只想过安稳日子。”
说出这句话时,她鼻尖已经泛了红, 声音颤抖得好像随时就要哭出来。
有风吹进?楼道,将散落的发丝吹到叶芸的颊边, 她眼里的光受惊后被打散,我见犹怜。
白闻赋的眉峰渐渐聚拢,抬起手拨开那?缕停留在她脸颊的发丝,指腹触碰到她的皮肤, 短暂地停顿,她身体微颤, 他松开手低身捡起掉落的花枝递给她, 转身走出楼道。
那?晚, 直到叶芸回房, 白闻赋都没再回来。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怎么能碰见他。他总是在她没起床前就离开家, 在她吃完晚饭,或者入睡后才回来,有时候甚至几?天?都见不到人。
叶芸在家里不需要再提心?吊胆,害怕某个时刻跟他独处,或者突然碰见面该说什么。就像她所?说的,她想过安稳日子,他就真的给了她安稳日子。
即便有几?次在走廊碰见,叶芸端着盆从他身边经过,他也?面色冷淡,没有给她一个眼神,他们的关系忽然又变回了当初闻斌还在家时那?样疏远。
然而这样并没有让叶芸心?里好受些。夜里她总是会下意识聆听隔壁的动静,他迟迟不归时,她会睡不安,他回来时,她又睡不着。
明明不想有过多交集,不想碰上面,真正碰上了,又忍不住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他在家里同佟明芳说话,她会在一旁假装忙碌,偶尔瞄他一眼。
他回过身来时,她又会匆忙进?屋。
这样的日子何尝不是一种?煎熬,只是这种?煎熬被表面的安宁遮掩着,暂且风平浪静。
至于佟明芳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年前她见叶芸身上穿着那?件新衣裳,便心?有猜疑。过年她回了趟娘家,将叶芸和老大两人留在家中,想再回来看看是怎么个事。结果就是这两人的关系更?僵了,老大现在不怎么着家,叶芸日复一日,平淡如水。
辞旧迎新是国人的传统,人们总会把不好的情绪留在旧年里,迎接新的一年。
过了新年,翻开新的篇章,佟明芳心?中的郁结渐渐消散,人变得不再那?么偏执。
某天?叶芸跟她坐在桌上摘豆角,她突然跟叶芸提起:“我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你还年轻,我们家也?不耽误你,你要是真想走,让你家里人把当初的彩礼钱退回来,这事就算了。你也?看见了,我们给的彩礼不少,要是少我都不跟你提了。去年带到你家的东西?值好些钱,那?些就不要了。”
叶芸埋头听着,没有出声。
看似平静的生?活在佟明芳的这番话后掀起了波澜。叶芸细想过,离开白家目前对她来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她和白闻赋现在的关系微妙,继续这么待着,要么整日惴惴不安,要么游走在道德的边缘,无论哪种?,都应该在事情更?糟糕前离开这里。
于是很快,叶芸又给家里写了封信,这封信不再是寻求意见,而是明确希望家里能将彩礼钱拿出来。她也?在信中说了,只要家里能把她接回去,她会竭尽所?能帮衬家里。
她拿着这封信再次找上了马建良,马建良一见到叶芸就关心?地询问?:“年前我就想找机会问?你了,一直没见你来过,你家里人后来怎么说?”
叶芸苦笑了下:“没说什么,所?以得麻烦你帮我再寄一封信。”
马建良爽快应道:“这还不是小事,信拿给我。”
叶芸将兜里的信递给他,马建良不无担忧地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家里那?边没消息,你怎么办?”
叶芸眼里是化不开的忧愁,只能回道:“走一步算一步。”
信寄出去后,叶芸又像之?前一样隔三差五跑去供销社打听情况。这一来二去和马建良熟了,他猜到叶芸何时会来,就偷偷留了柿饼给她。
叶芸不肯收,他还追出去塞到她手里,这样推推搡搡被人瞧着不好看,叶芸只能道了谢收下。
回家的时候佟明芳瞧见她拿着柿饼,问?她哪里来的,叶芸含糊其辞地说:“人家给的。”
佟明芳转头见着白闻赋就在他面前念叨:“也?不知道什么人送了叶芸一袋柿饼,问?她还不肯说。”
白闻赋觑了她一眼,低头咬住烟嘴。
......
隔壁春娣的堂妹结婚来请她去吃酒,春娣火急火燎地找来白家。原因是她裤子前几?天?被勾坏了,本来缝几?针或打个补丁也?能穿,但?说起来她这个城里的堂姐去吃酒还穿条破裤子忒丢人,于是春娣东凑西?借来布票,临时买了一块布。然而找到张裁缝,张裁缝最近腰疼得直不起来,手头的活都排着队,说做好最快也?得下个礼拜。
下个礼拜根本赶不上堂妹结婚,春娣便想到了叶芸。跑来白家找佟明芳说清缘由,佟明芳赶紧喊叶芸来看看能不能赶制出来。
叶芸算算时间,熬两夜应该也?没问?题,便答应帮忙。本来倒不是什么大事,结果裤子做到一半,那?天?叶芸从水房出来,正好有人没轻没重地推了门,她用手挡了下,右手被门板夹得生?疼,再回来拿针,手就不太利索了。
眼看离春娣堂妹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叶芸干脆拿着布料跑去了裁缝店,想借张裁缝的缝纫机来缝线。
张裁缝同意了,不过她可没时间教?叶芸,让叶芸自己看着办,别把机子弄坏了。
叶芸在裁缝店坐了半日,不声不响在一边观察,不多嘴,也?不打扰张裁缝做事,还不时帮她递把剪子,绕个线,很会看眼色。
中午张裁缝照例要休息一会,叶芸便拿着布料坐在了缝纫机前。
等张裁缝一觉睡醒,叶芸已经能上手了,张裁缝就站边上看了会,发现这丫头学起东西?来快得很,活做得也?细,后来张裁缝便也?提点了她几?句,告诉她怎么缝裤型更?贴合。
叶芸领悟能力强,张裁缝一说她就通。有了缝纫机,速度就快多了,张裁缝赶活,她也?跟着赶制裤子,终于在天?黑后把春娣的裤子做出来了。
叶芸本来准备道声谢回家,转头瞧见张裁缝捶着后腰不太舒服的样子,便没走,留下来帮张裁缝忙到关门。
张裁缝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但?手艺没得说,附近的人都喜欢找她做衣裳,客人多活就多,时常力不从心?。
以前她也?跟叶芸一样,手脚麻利,做事稳当,在叶芸身上张裁缝倒是瞧见了她年轻时的影子。
关店门的时候,叶芸帮忙拿钩子把
门钩上,张裁缝在一旁盯着她的衣裳,问?她:“你身上穿的是自己做的?”
面对老师傅的打量,叶芸到底还是怕露怯,羞涩地说:“第一次这样缝。”
张裁缝盯着绵密的针脚,眉眼慈祥地说:“手很稳。”
叶芸同她道别后,张裁缝拐进?另一条巷子,叶芸却?迟迟没有离开,望着张裁缝的背影,忽然有股冲动,脱口而出:“我明天?能来帮忙吗?”
张裁缝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稀疏的月光照着她佝偻的背,眯眼笑道:“我可给不了你多少工钱。”
叶芸的眉眼舒展开来,脸上有了笑。
张裁缝同意叶芸过来做学徒,虽然拿不到什么钱,但?每天?有个奔头,对叶芸来说也?是高兴的。她回家跟佟明芳说,佟明芳一开始还不乐意她跑去裁缝店,后来张裁缝拎了鸡蛋登门,佟明芳才松了口。
张裁缝愿意上门为叶芸解围,一来是店里的确人手不够,难得碰上这么勤快伶俐的丫头;二来她多少了解叶芸的遭遇,心?疼这年轻姑娘。
不过叶芸刚过去的时候,张裁缝待她还是严厉的,有时候故意看她出错,让她拆了重缝,磨练她的性子。干这活,性子不沉干不好。叶芸也?没辜负她,一遍遍拆,一遍遍缝,没有怨言,反而有时候还能给张裁缝带来惊喜,缝出新的花样来。日子就在这绵延的针线中溜走。
叶芸都想好了,跟着张裁缝后面学会本事,以后回老家给人做衣裳也?能养活自己,这样就不用嫁人了。
叶芸忙起来后就不能常去供销社了,最后一次去的时候,她告诉马建良,她后面都待在张裁缝那?帮忙,腾不出时间了。
马建良听闻后,着实为她松了口气:“我还在想你后头怎么办呢,就不说你那?个婆婆,她大儿子也?够你顾忌的吧,这下好了,你白天?找个事做,等你家人那?边来消息就能脱身了。”
叶芸敏感地捕捉到这句话的意思,这不得不让她起了疑心?,唯恐外?面已经有了不好的传言。
她留了个心?,多问?了句:“我为什么要......顾忌闻斌大哥?”
马建良愣了下,反问?她:“你不知道他的事?”
叶芸面露疑惑:“什么事?”
马建良拧起眉盯着叶芸,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实话,见叶芸一直等着他回答,到底是老乡一场,也?不想随便搪塞她,心?一横,说道:“他杀过人。”
叶芸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眼里掀起一阵骇浪,却?努力压制着声线:“杀人是要偿命的,他还能好好的?”
“他劳改过两年,怎么出来的就不清楚了,这事周围人基本都知道,我跟他家不熟,也?是听说的。”
走出供销社,灼烈的阳光顶在头上,叶芸却?打着寒战,心?口控制不住泛着冷意,很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情如潮水般向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