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色—— by时玖远
时玖远  发于:2024年0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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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张裁缝那边的裙子赶制出来了,佟明芳迫不及待地带着叶芸去裁缝店。
换裙子时,叶芸不敢有大动作,月事刚来,她深怕弄脏了新做的裙子,于是小心翼翼。
从帘子后走出来,别说佟明芳,就连店里几个客人都看直了眼,纷纷夸赞叶芸模样好,这裙子布料真衬她。佟明芳听在耳里,心里舒坦,也没急着走,就在店里坐了会,跟张裁缝聊了起来。
叶芸则待在一旁打量着,右边一个盘子里盛着许多纽扣,有机玻璃的、塑料的、金属的,各种大小、款式、颜色。旁边放着线圈和裁缝剪刀,再往里面是一台缝纫机。
张裁缝边跟佟明芳拉着家常,边用手推动面料,右脚踩着踏板,缝纫机转动起来,缝出整齐的针脚。
叶芸聚精会神地盯着张裁缝的动作,听着她跟佟明芳抱怨从早忙到晚,这阵子都没歇好,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云云。
这的确良面料穿在身上质地轻薄,特别是出了裁缝店,风一吹,布料贴着叶芸的身子,好像没穿衣服似的,让她很不习惯。
佟明芳还要去趟六平街,离这不近,得走好远。叶芸今天身体不便,不宜多走,便跟佟明芳说想去买点东西。
佟明芳让她买完东西别乱跑,到时候还在巷口等她一起回去,叶芸答应下来。
在老家没有机会穿新衣,还是这么漂亮的衣裙,叶芸格外珍惜,担心身子不适弄脏裙子,她想着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那种城里姑娘用的卫生棉。
叶芸记得上次佟明芳从供销社带她来裁缝店路程并不远,可寻着记忆却怎么都找不到。只能依稀想起从家到供销社的路,然走着走着周围街道的环境越来越陌生,似乎离家也更远了。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换条路走时,一辆车从她身旁骑过,车子已经骑到前面忽然又停了下来,车上的人单腿撑地,回过头:“你在这干吗?”
叶芸抬起目光,瞧见几日未见的大哥白闻赋,心头一动,小跑过去。艳丽的裙尾在风中摆动,曼妙的腰肢随着步伐袅娜娉婷。
白闻赋的视线似有穿透力地停留在她身上,叶芸跑到近前,微喘着问:“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才。”他垂眸,掠过她泛红的脸。
“你知道供销社怎么去吗?”
白闻赋眼尾轻挑:“你走反了,要买东西?”
叶芸点点头,白闻赋收回视线对她说:“上来。”
叶芸看向车尾衣架,眼里的光清亮透人。
未等她说话,白闻赋又道:“侧过来坐。”
叶芸转过身整理好裙摆踮着脚挪坐上去,第一次坐车,心情难免紧张。
白闻赋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坐好了?”
“嗯。”叶芸答了声。
白闻赋双脚离地踩下脚踏,车子刚动起来时,叶芸并未扶,突如其来的晃动感惊得她慌里慌张不知抓哪,身子一侧担心掉下去慌忙抬手紧抓白闻赋腰侧。
白闻赋身形微顿,隔着削薄的衬衫布料,腰间纤细的手像温软的玉。
不似闻斌身形清瘦,白闻赋腰部紧实的力量感更加清晰灼烈,属于男性的陌生触感使叶芸惊慌失措,她坐稳后赶紧松开手。
白闻赋垂眸瞥了眼,嘴唇紧抿。
拐过一个巷口,车身颠了下,叶芸又一惊一乍地胡乱扶了下白闻赋宽阔的背。这一会一下的着实像小猫挠人,白闻赋眼眸微动,提醒她:“可以扶后座边上。”
叶芸拨开裙摆找到可以扶的地方,才终于坐稳当了。
春季的风拂过叶芸的脸畔,撩起她的长发,红色的碎花轻舞摆动,周围的景物在眼前掠过。叶芸好似在飞腾,既神奇又兴奋,脸上激动的潮红迎着光,笑容映在面颊。
白闻赋余光扫了眼街边玻璃窗上投射出的小脸,又了无痕迹地收回视线。

车子在供销社门前停下,门口的人络绎不绝。叶芸跳下车,考虑到要买的东西难以启齿,绕到白闻赋跟前,对他说:“大哥,我自己进去就行。”
白闻赋握着车把,微斜的眉梢有种与生俱来的淡漠之感。他没看她,垂着头将车支好:“去吧。”
叶芸转身踏上台阶,走了几步身后的声音将她唤回。
“钱带够了没?”
叶芸顿住步子,面色紧绷起来,她压根不知道卫生棉多少钱。从老家来时,叶母没给她什么钱,她身上一些零钱也不知够不够买,只能先进去看看。
于是小声回:“应该够。”
白闻赋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上一次有佟明芳领着,还算熟门熟路。这次叶芸独自来就像瞎子摸鱼,人一多,被挤得都不知道往哪站。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刚闲下来的女售货员,她赶忙上前。
女售货员从后面柜子拿出一包卫生棉问她是不是找这个,叶芸询问过价格后犹豫了。一包卫生棉的价格可以买将近五包妇女用纸,这根本不是她能用得起的东西。
她往外探了眼,白闻赋没走,似乎是碰见熟人了,他立在车旁跟一个叶芸没见过的男人说话,那男人给白闻赋散了根烟,他神情寡淡地接过,挂在耳上。宽松的衬衫配上丹宁裤,松弛有度,站在那存在感十足。
想到拿着卫生棉出去碰见大哥也尴尬,叶芸干脆推说不要了。
旁边一人突然出声问她:“听你口音像是凤水那的?”
叶芸转过头,另一边柜台里
一个脸型方正的男售货员在对她说话,她点了下头。
男售货员瞧见她的正脸后,目光微滞,语气殷切地询问:“凤水哪里的?”
“青溪村。”
谁料这人睁大双眼激动道:“真的?我也是青溪村出来的。”
能在这里碰见老乡属实难得,叶芸便和他聊了两句。男人叫马建良,小时候住在青溪村,后来才搬来城里。马建良的姑姑至今仍住青溪村,叶芸还见过,缘分就是这么巧。
白闻赋侧过视线,目光淡若无痕地落在叶芸和那男售货员身上。
马建良问叶芸现在住哪,叶芸还未出声,便听见有人叫她。
吕萍从几人中间挤了过来,她个子高嗓门也不小,这一声引得叶芸侧过视线。
吕萍挤到叶芸面前,笑着说:“你这身衣裳穿得像换了个人,我在那头都不敢认你,闻斌带你来买洗头膏了?”
这话音刚落,吕萍抬头瞥见叶芸身后,笑容僵住,脸色当即就板了下来,留下句:“你买吧,我走了。”
叶芸不明所以地回过头,白闻赋走了进来,吕萍路过他身旁时加快了步子。
叶芸的目光移到白闻赋身上,带着探寻。白闻赋扫了眼马建良,下巴略抬,锋利的下颌线透着冷峻。随后不紧不慢地看向叶芸:“买好了?”
叶芸不太自然地说:“嗯......不买了,回去吧。”
白闻赋的眼神划过她的脸颊,出声道:“车没锁,你出去帮我看着,我买点东西。”
“好。”
叶芸回头跟马建良说她先走了,马建良刚准备说回头聊,瞥见一旁白闻赋微凉的眼神,话收了回去只不尴不尬地对叶芸笑了笑。
叶芸站在门口等了一会,白闻赋提着个绳子扎的纸袋走来,将东西挂在车把上,对叶芸说:“上来吧。”
叶芸和来时一样挪坐在车后,白闻赋骑车基本靠左腿发力,习惯了后叶芸才感觉到大哥其实骑得很稳。虽然都说他右腿有疾,但这些日子下来,她觉得大哥的腿疾也不太影响日常生活,不知为何大家都闻之色变,避而不谈。
快到巷口时,叶芸忙说:“我就在这下吧,和妈说好在这等她一块儿回去。”
白闻赋停下,叶芸问他:“你回去吗?”
白闻赋解下挂在把手上的东西:“我还有事,晚点回。”
说罢将东西递给她:“拿回去。”
叶芸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提着走到了巷子口。佟明芳还没过来,她提着东西张望。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白闻赋没离开,他将车骑到树荫下,把烟点着,冷隽的侧面棱角清晰可见,树荫的斑驳投在身上,忽明忽暗。
她站在巷口,他在几步之外,没有交流。春日的柔风吹起淡幽的花香,初见时的那种紧张感依然会在叶芸心头萦绕。
说来奇怪,面对闻斌时的紧张顶多是对男女之事的陌生和羞涩。而白闻赋身上却隐匿着某种未知的压迫感,盯着人的时候,牢固的视线会让叶芸手心冒汗。
不一会儿佟明芳的身影朝叶芸走来,快走到她跟前时,叶芸又朝树荫那头瞥了眼,白闻赋已经不在了。
......
佟明芳让叶芸在巷口等她一道回去,自然是有她的主意。
走到筒子楼下,佟明芳放缓脚步,拉着叶芸站在报刊亭前翻看最新的报纸,顺便跟看报亭的老曹拉着家常。
正值下班高峰,周围邻里陆续回来。叶芸身上这件白底红色印花的裙子格外亮眼,路过的人免不了盯她瞧上一眼。
虽说有不少人议论白家才讨了个媳妇回来,模样标志。但叶芸平日里穿得土气,衣裳又总是宽宽大大的不太合身,显得人较为臃肿,鲜少有人注意到她。
到底人靠衣装,今天换了身新裙,束起柔细的腰身,玲珑的身段配上那姣好的面容,清新朴素的气质给人种含娇带羞之感,妥妥的美人儿。
小六子趴在走廊上,对着另一头的冯彪挤眉弄眼:“冯哥,看什么呢?”
冯彪眼里挂着贪婪的神色,调笑道:“你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在走廊做饭的冯彪媳妇听见声音,也探过头来往楼下张望,一眼就瞧见了模样娇嫩的叶芸,转手揪住冯彪耳朵,骂道:“我让你看,就知道不老实,晚饭你别吃了。”
冯彪“哎哟”地叫着,虽说他被媳妇拎回了家,走廊上仍站了不少人往下望。
佟明芳不慌不忙地拿了份报纸,心情不错,脸上挂了笑。
这几年他们白家没少被人戳着脊梁骨在背后议论,说好的亲事被人上门退了婚,闹得四周邻里都来看她笑话,她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都说他们家讨不到媳妇。
佟明芳咽不下这口气,托人去农村说亲,城市户口想讨个农村媳妇倒也不是什么太难办的事。但佟明芳争强好胜,偏要个模样身段好的姑娘,挑来挑去直到看见叶芸。
此时此刻,她接过报纸转身昂起头,颇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意。
闻斌从单位回来,老远就瞧见个纤腰楚楚的姑娘,走近了才发现是叶芸,别提多欣喜。他大步朝叶芸走去,炯亮的眸子里尽是惊艳之色:“真好看。”
叶芸被他夸得红了脸,绯色的脸蛋映着裙子上的花儿,娇俏明艳。
闻斌不顾旁人的视线,牵住她的手,欢喜的笑从眼里溢了出来。
黄大婶在楼上伸着头看:“这丫头是白家老二的媳妇?”
旁边的冯彪爱人搭话道:“不是老二还能是老大的?她家老大谁敢嫁?”
黄大婶嘴里嘀咕着:“我那天夜里去厕所瞧见的是老大跟这丫头一起的,不能看错吧?”
冯彪媳妇爱娟撇了撇嘴:“八成是你瞌睡没醒。”
......
回到家中,闻斌将出海消息告诉佟明芳和叶芸,后天早上八点发船,六点多从家走。
虽早已知晓闻斌出海在即,但真当得知确切时间后,叶芸还是感到一丝茫然无措。
闻斌问叶芸买了什么东西,叶芸说是大哥买的。佟明芳打开后,叶芸才看见搪瓷彩绘盆里放了灌洗发膏。
她愣了下,看向闻斌,将今天迷路碰上大哥的事告诉他。
闻斌问她是去买这些的?叶芸摇了摇头。
“那你去买什么的?”
叶芸垂下眸咬着唇。
闻斌瞥了眼佟明芳,将叶芸拉进屋,关了门叶芸才告诉他:“卫生棉。”
“什么卫生棉,干什么用的?”闻斌脱口而出。
看着叶芸红透的脸蛋,闻斌倏地恍然大悟:“哦......你买了吗?”
“没,太贵了。”
闻斌站起身,打开五斗柜翻找着,叶芸坐在床沿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过了一会儿,闻斌回过身来将一张五十元塞到叶芸手里:“想买就买,旁人用得起,咱也能用得起。”
叶芸鼻尖发酸,这五十元够他们叶家忙活数月,还没捂热又得换成各类物资过活,相当于一笔不小的开支。
她在家中排行老大,自幼便要担负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又是女孩,不受重视,没人这样把她放心上。
闻斌抬起手揽住叶芸的肩膀:“我工作时间短,攒的钱不多,你先拿着,等我这趟回来挣到钱都给你,以后......我们的日子会好的。”
叶芸抬起双眸,眼底氤氲着雾气,闻斌捧起她的脸,控制不住拥她入怀。
稍晚些的时候,叶芸还是将那五十元给闻斌,让他把钱拿给大哥。
虽然不知道下午白闻赋是不是看出她的窘迫,才替她买了那些,但叶芸觉得让大哥出钱总归是过意不去的。
闻斌却让她收着,他这一走几个月,不在叶芸身边,她在这里无依无靠,总要留点钱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闻斌让叶芸不用担心,大哥那里,他自会去说。
白闻赋是夜深回来的,叶芸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闻斌听见动静开门走出屋子,家门敞着,白闻赋在走廊上刚点燃烟。
闻斌走到他身旁伸了伸手:“给我根。”
白闻赋扬眉觑了他一眼:“还不睡?”
佳人在侧,不能碰,这种苦恼大哥自然体会不到。闻斌低着头笑得无奈:“你不懂。”
白闻赋呵笑一声,递给他根烟。
闻斌不抽烟,难得来一根,呛得咳嗽,他顺了顺
气,说:“你给叶芸买的东西多少钱,我回头算给你。”
白闻赋神色平淡:“不用了,你把她领回家,我也没给见面礼。”
闻斌笑着扒住白闻赋的肩:“那就谢谢大哥的心意了,我后天走,你明晚一定记得回来吃个团圆饭。”
白闻赋朝着寂静的夜吐出烟雾,应下了。

叶芸早上醒来半晌都没敢乱动。闻斌侧睡在她身后,离她很近,那处高耸不下,她从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男性结构,僵着身子睁着眼,直到闻斌翻过身去,她才挪动下床。
早饭过后闻斌利用最后一天休息带叶芸去了码头,叶芸头一次瞧见那么大的货船,眼睛都要看不过来。货轮发出的轰鸣声划破长空,那气势震颤在叶芸心间,激荡不已。
海风轻拂着叶芸如细瓷的面颊,清澈的眸子里盛着碧蓝的海水,印花裙摆荡起耀人的波浪,荡进闻斌的眼底。从昨晚起,他的眼神就无法从叶芸身上移开,只换了身衣,她年轻的美貌就再也无法遮掩,一颦一笑,细嫩的手臂,柔韧的腰,光滑的肤,所有一切都让他为之牵挂,还未离家已经魂牵梦绕。
闻斌还带叶芸见了他跑船的同事,大家打趣闻斌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找的媳妇却是个美人。
男人都有虚荣心,同事羡慕的眼神让闻斌更加疼惜叶芸。
彭亮跟闻斌同岁,两人都是瘦高的身形,又同时进的单位,关系最铁。大家打趣闻斌,他也跟着调侃:“咱这一走几个月,你也放心把媳妇一个人留在家里,要是我媳妇这么漂亮,我肯定不放心。”
笑声四起,闻斌也跟着笑。虽然彭亮说的是玩笑话,但这话落在闻斌耳中,心里便有了波动。
......
为了给闻斌践行,白闻赋买了肉回来。佟明芳将肉切成块,往油锅里一放,那喷香四溢的肉味传得整个走廊人都能闻得到。
肉票紧俏,不过年不过节的,白家开荤定有大事,没一会儿闻斌要出海的消息就被邻里间说开了。
叶芸去往水房时,吕萍在楼下过道瞧见她,特意跑上来:“你家闻斌要上船了?”
叶芸点点头:“明天一早走。”
“去多久?”
“说是五个月吧。”
看见吕萍,叶芸便想到那次在公共浴室听见的议论,那些刺耳的话难免让她胡思乱想,可那种话又不好拿去询问佟明芳和闻斌。
正好碰见吕萍,她便小声问:“上次在浴室,那些人为什么说这没人肯把女儿给白家?”
吕萍听见这话后,脸上出现了一丝微乎其微的僵硬,很快她便换了副闲聊的表情:“你家闻斌的工作虽然挣得多,但一年当中有大半年不在家里,夫妻聚少离多总归也是要克服的。”
见叶芸若有所思,吕萍凑近拉住她,眯笑着压低声音:“不过闻斌人还是不错的,你不用担心。就是你们才在一起他就要走这么久,这两天你们得忙坏了吧?那方面。”
叶芸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吕萍说的是哪方面,但看她憋着笑的神情,便领会到其中深意,脸上慢慢浮起红晕,头也低了下去。
吕萍朝后看了眼,见没人,贴在叶芸耳边说:“我家隔壁婶子,她爱人每回连值几天班回来动静都闹得很大,我听得一清二楚,他们管这叫小别胜新婚,你家闻斌身体肯定更好。”
吕萍还未结婚,可议论起夫妻之事丝毫不觉得害臊,倒是把叶芸说得不好意思了。这么一来,就没提及白闻赋,将叶芸的疑惑一带而过。
晚上吃饭时,叶芸垂着眸,一抹娇羞缀在两颊。吕萍的话像扰人的旋律侵袭着叶芸,早晨□□的感受在脑中挥之不去。
偏偏闻斌时不时盯着她瞧,还对她说:“今晚我们早点睡。”
叶芸听见这话,脸色更加涨红。
白闻赋抬头夹菜,掠了眼二人,又敛起目光。
......
叶芸没来城里前,待在青溪村单纯的环境中,偶尔眼里还会流露出懵懂的稚嫩,又比闻斌小六岁,闻斌不想吓着叶芸,给足了耐心,也下了决心先相处,等他这趟回来和叶芸正式成为夫妻后再进一步。
然而临别前的最后一晚,终是放不下。特别是彭亮的一席玩笑话,让闻斌心里很不得劲,愈发地想占有叶芸,好像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将她彻底标记,这样的想法将他的理智冲昏。
明明说是早些睡,却几乎一夜没睡。叶芸月事没走,闻斌无法真正得到她,可也没少折腾。
模糊的形状得到了具象的显现,喘息声充斥着宁静的夜,久久回荡在薄薄的墙板之间。
空虚的感觉如炙热的浪潮将叶芸淹没,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无法得到缓解。人跟烧着了一样,女孩到女人的渴望朦胧地出现在她的意识里。
天蒙蒙亮时,佟明芳做好了早饭。闻斌不是头次出海,佟明芳也就嘱咐了他几句。吃完早饭,白闻赋提起他的行李送他上船,叶芸则一路将他们送到了街上。
昨晚的温存由在,初尝甜头怎能舍得了温柔乡。闻斌的脚步似灌了铅,三步一回头看向站在街边的身影,心中不舍,停下脚步对白闻赋说:“大哥,我跟叶芸再说几句话。”
白闻赋停下步子立在一旁,摸出烟等他。
闻斌大步走回叶芸跟前,瞧着她泛白的小脸,抬手抚了抚她的颊:“回去后补个觉,别累着。”
叶芸的双眼噙着水汽,楚楚动人的模样惹得闻斌不忍放手。
他又说:“有事记得跟妈说,她会给你撑腰,别委屈自己。”
叶芸垂下眼睫,眼里已然湿润。
早起的人在走廊支上锅,报刊亭刚开门,陆续有人围上前,赶去城里另一头上班的人踏着晨起的光走出家门。
饶是这样,闻斌仍然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将叶芸揽进怀中,告诉她:“在家等我。”
白闻赋半阖下眼帘,青白色的烟雾在指尖缭绕,猩红的火光无声地烧着。
兄弟二人在码头分别,临行时,闻斌嘱托大哥:“叶芸来咱这时间短,我怕她遇到事没主意,我不在家,你多关照点,还有妈。”
“好。”白闻赋将行李递给闻斌,目送他上船。
......
筒子楼用水要去水房接,来回不便,通常会挑上两桶水放在家中。烧饭、喝水临时需要用水时便从桶里舀上几勺。
叶芸刚回到家中,佟明芳便让她去水房挑两桶水来。
叶芸自小缺衣少食,冬天用冷水习以为常,身子没养好,后来落了体寒,来月事常疼得死去活来。加之昨夜没休息好,苍白的脸上没了血色,脑袋昏昏沉沉地提起桶往水房走。
打完水后,叶芸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咬住唇提起桶,水桶太重,她手腕一软,小半桶凉水洒在裤脚,把她惊得清醒了几分。
回到家,佟明芳见她这副狼狈样,面露不满,倒也没当着她的面说什么。
叶芸回房将湿掉的衣裤换下,听见开门声,白闻赋返回家中。
佟明芳问道:“闻斌上船了?”
“嗯,走了。”白闻赋回。
又听见他问了声:“她人呢?”
“在房间换衣裳,叫她去挑个水泼得一身都是,还能指望她做什么?”
白闻赋的声音带着几许松弛的调调:“那你不能不指望她。”
佟明芳看着跟自己唱反调的大儿子,气不打一处来:“我又不是请尊菩萨来供着。”
这句话后白闻赋岔开了话题,随后屋外的声音渐渐小了。
叶芸双睫微颤,退回床沿抚平床单。闻斌走的那个早晨,叶芸来白家的生活便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白日里,佟明芳和白闻赋都出门后,叶芸没有多加休息。她将家中打扫一番,烧好了饭菜,又将挂在外面的衣物收了回来,佟明芳的衣物叠好送回她房间。而白闻赋的房门常年关着,叶芸不好冒然进去,便将叠好的衣裤放在他门前的凳子上。
走开几步后,叶芸又回过头来,拿起白闻赋那条深蓝色牛仔裤。裤子的膝盖处破了一道口子,许是男人不拘小节,她替白闻赋将破洞仔细缝合起来。毕竟大哥之前买了东西给她,她也无以答谢。细密的针脚仿着牛仔布料本身斜纹的走线,不细瞧都看不出原来的破损。
佟明芳回来见
家中被收拾整洁,桌上摆着做好的饭菜,屋外的衣服也叠整齐放在她床上,对叶芸的脸色好了些。
晚饭的时候白闻赋不在家中,叶芸小腹阵阵疼痛,看着胃口不大好。佟明芳逮着机会问她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叶芸如实告诉佟明芳,她听后表情变了变。佟明芳私心想着叶芸跟老二睡了这么久,指不定肚子已经有了动静,要是能现在就怀上,等老二回来领完证没多久就能抱孙子了,两不耽误,这阵子她没少琢磨这事。
然而理想归理想,现实却不如她意,难免觉得叶芸的肚子不争气,只是这些想法她倒也没表现出来。
叶芸没有工作,也就没有收入来源。闻斌不在家中,她知道不能白吃白喝。第二天一早便起来打水,她想着只要勤快些,不给白家人挑理,自己在这个家的处境就不至于太艰难。
摸黑走到墙角,刚要提起桶,发现桶身很重。打开桶盖一看,两个桶的水竟然都是满的。她回头瞧了眼,佟明芳的屋里黑灯瞎火,人还没起床。
叶芸烧好热水,往盆里倒了些许端去水房。自从有了这个搪瓷盆,她终于可以用上热水。
水房没人,叶芸将长发散开,发量太多,总要梳上半晌。回去的时候走廊也是静悄悄的,天刚蒙蒙亮,偶有鸟叫声从远处传来。
叶芸正探头朝树梢上看,白闻赋推了门出来,看向她:“怎么起来这么早?”
叶芸的长发垂在一侧,温柔的发际线将她的脸衬得很小。
她将昨日在屋中听见的对话咽进肚子里,只回:“睡不着。”
白闻赋瞥了眼她抱着的搪瓷盆,盆里放着把塑料梳子,用了很多年了,梳齿断了好几根。叶芸顺着他的视线,快速用毛巾将梳子盖上。
白闻赋没多说,从她身旁走过,几步后,他又回过头来:“裤子是你缝的?”
叶芸见他已经穿上身,跟他说:“在家我弟妹的衣裤都是我缝的,你以后......要是衣裳坏了可以拿给我。”
白闻赋缓缓调转了步子:“听过嬉皮士吗?”
“嬉皮......是什么?”
叶芸睁着双眼满脸疑惑,白闻赋嘴角勾起松散的弧度,没解释,转身走了。
白闻赋虽是随口一提,叶芸却是心里打鼓。
从农村来到城里,叶芸就像池塘里的小鱼突然被放进大海,每天都要接收新浪潮的洗礼。日新月异的时代,城里人,特别是城里的年轻人接受的是新潮思想。街上没见过的店铺,人们的吃穿用度,谈论的话题,叶芸时常觉得自己的思维跟不上。
就比如在农村,大家闲聊时的话题无非是一亩三分田,张家娶媳妇,李家生娃。
而这里的年轻人却在议论中国女排在大阪七战七捷,主席会见了美国华人协会,提出了“一个国家,两种制度”的概念......
叶芸甚至不知道美国有多远,大阪在哪个方向。关起家门,她尚且能够通过观察了解到城里人的生活习惯。可一旦走出家门,所有新事物都让她茫然失措。
“嬉皮士”这个词的出现让她决心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当下,唯一能够获取信息的渠道就是报刊和书籍。
在吕萍的帮助下,没多久叶芸便成功从图书馆借阅到一本提及“嬉皮士”的杂志。那本杂志她反复阅读了好几遍,叶芸从杂志中头一次了解到牛仔裤的由来,美国的淘金热潮,70年代铆钉与牛仔裤的结合,太多大胆创新的思想一下子涌进叶芸脑中。
图书馆位于粮四街的一个平房院内,办理借阅证需要登记工作单位,还要进行资格审查。叶芸没有单位,每次都是托吕萍帮忙。吕萍也热心,给她找来了许多关于当下时事,或是她感兴趣的剪裁与缝制,还有服装版型的书籍。这些书叶芸宝贝得很,只要做完家里的事,就会躲在无人处翻阅。
家里的水桶她没再挑过,无论她起来多早,水桶里的水总是满的。对此,佟明芳并不知情,也没特意问过。可叶芸心里清楚,这些水只有可能是大哥打回来的。久而久之,这件事就像他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谁也没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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