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他投胎转世之后,堂堂正正做人吧。
拜了三拜后。
亦泠想?了想?,又要了一炷香。
这回敬给她那真?正拜了堂的薛盛安。
愿他下辈子……不是,他好像还没死。
不过他也?挺惨的。
好不容易顶着母亲的反对娶了妻,还没来得及喝上一杯合卺酒就上了战场。
接着又变成了“鳏夫”,以后娶妻也?只能是续弦。
虽然亦泠在那之后看清了薛母的嘴脸,心里一言难尽,但薛盛安却还算是个好人。
就祈祷他在东南沿海平平安安吧。
最后一炷香——
亦泠转身,拜向了落败的风雨阁。
上完了香,亦泠没急着走。
既怕这春日?里火星子引燃草木,也?担心被人发现。
于是她和锦葵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这些香烛燃尽。
毕竟是祭拜亡魂,这地方又格外荒僻,一丝光亮都没有。
每次草丛里发出丁点儿?动?静,都能让亦泠毛骨悚然。
待最后一炷香熄灭后,她赶紧让锦葵把灯笼点上,好离开?这里。
锦葵也?是有些害怕的,连连吹了几次火折子,去点灯笼烛芯时,手都在轻轻发抖。
好不容易点亮了,两人一转身,却看见?两个黑衣男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亦泠的心瞬息间?提到了嗓子眼儿?,打算拽着锦葵开?跑。
可她伸手时,却发现自己身旁空荡荡的。
再抬眼,见?锦葵已经上前两步,对那两个鬼鬼祟祟的男子怒斥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个黑衣男子果然停下了脚步。
扭头看过来,面容映在了锦葵的灯笼光下。
第一眼,亦泠只觉最前面的男子五官周正,不像坏人。
再一细看,她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不是她那个驻守东南沿海的夫君薛盛安吗?
再往他身旁的男子看去,亦泠的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
这不是那个曾经和她定过亲然后死在流放路上的状元崔宗珩吗?!
四周阴风阵阵,空气里还漂浮着香烛的味道。
……这回真?的是鬼!
亦泠两眼一黑,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半个时辰后。
匆匆赶回来的谢衡之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亦泠,眉心紧蹙着。
“究竟怎么回事?”
屋子里所有下人都出去了,只留了锦葵一个。
她战战兢兢地说:“奴、奴婢陪夫人去、去风雨阁烧香拜佛,然后出现了两个黑衣男子,夫人就吓晕过去了。”
平白无故地烧什么香拜什么佛?
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谢衡之紧抿着唇,半晌才?道:“今日?的事情不准说出去一个字。”
锦葵说是。
真?要她说出去,她也?不知?说什么。
那两个男子她从未见?过,也?不知?其身份,难不成告诉别人她家夫人见?到陌生人就吓晕了?
待锦葵出去后,谢衡之看着亦泠,沉沉叹了口气。
倒是巧,偏偏让她给撞见?了那两个人。
谢衡之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床上的人终于悠悠转醒。
他垂下头,低声问:“好点了吗?”
亦泠睁开?眼,和谢衡之四目相对,却神情呆滞。
片刻后。
“有鬼!”她猛地坐起来,拽住了谢衡之的手,“这府里有鬼!”
谢衡之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亦泠说道:“就是那、那年的状元崔宗珩,他早就死了,可是我刚刚看见?他了!”
说完她四处张望一番,又慌张地说:“锦葵也?看见?了!”
谢衡之闭了闭眼,沉声道:“不是鬼。”
“……嗯?”
亦泠没听懂,目光依然迷茫,“什、什么不是鬼?”
“我的意思是,”谢衡之看着亦泠,一字一句道,“他不是鬼,他没死。”
简单的几句话,亦泠理解起来却很?费力。
“他、他没死?”她的双眼清明了一瞬,又浮上更浓的疑惑,“你是说,我看见?的不是鬼?”
垂下眼睛,仔细回想?那一幕,亦泠还是不可置信。
“当年他不是死在了流放路上吗?什么叫做他没死?”
“还有那个、那个薛盛安,我刚刚也?看见?他了,难道他也?死了?”
谢衡之:“……”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说不通了。
他回头,朝门外喊了一声刀雨。
不一会儿?,寝居的门被打开?,两个男子拘谨地走了进来。
“别过来!”
亦泠整个人都往谢衡之身后躲去,紧紧贴着他的背,连额头都抵在他的肩头上,不敢看那两人一眼。
这样使得薛盛安和崔宗珩也?很?尴尬。
两人讪讪对视一眼,随即看向谢衡之,不知?该说些什么。
没办法,谢衡之只好转过身,把亦泠的脸掰过来。
“你看清楚,他不是鬼。”
亦泠还是不肯动?,紧紧抱着谢衡之的手臂。
许久,她才?徐徐睁开?一只眼。
崔宗珩知?道这“鬼”指定是在说他,于是抬起手,原地转了一圈儿?。
然后笑道:“夫人您看,我是活生生的人,可不是什么鬼。”
许是有谢衡之挡在她身前,亦泠紧贴着他,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这才?渐渐有了实感。
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崔宗珩一圈,见?他完全?是个正常人的样子,站在灯下也?有影子,亦泠终于稍微放心了些,敢睁开?两只眼了。
再看向一旁的薛盛安,她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但薛盛安自然是不理解眼前这个女人为何这样看自己,他挠了挠后脑勺,随即也?学着崔宗珩抬手转了一圈儿?。
“夫人,下官也?不是鬼。”
一旁的崔宗珩轻嗤了声。
感觉到攥着他手臂的力道松了些,谢衡之朝两人抬抬下巴,他们?便利落地退了出去。
再看向亦泠,他问:“你现在相信了吗?”
好像确实不是鬼。
亦泠垂下了手,目光依然茫然。
好一会儿?,才?说道:“所以……崔宗珩死而复生了?”
谢衡之:“……他就没死过。”
他说,“当初他确实险些死在流放路上,是我派人救了他。”
亦泠眨眨眼,好像明白了一点。
“那、那薛盛安怎么会在京城?他不是……武将无诏不得回京,他这样回来是死罪吧。”
谢衡之没想?到吓傻了的亦泠还能问到要害点。
看来……她还挺关心她这个唯一拜过堂的夫君的。
“你不必担心这个。”
谢衡之垂下眼睛,说道,“东南的战事已经平息了,他前些日?子在那边得知?了一些长生药的消息,得圣上准许,带兵秘密搜寻,现在是回来交差的。”
“……哦。”
亦泠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以防她继续刨根问底,谢衡之在这个时候说:“总之,他们?二人的事情,你不可以说出去。”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谢衡之强调道:“否则,我们?都会有性命之危。”
亦泠立即点头:“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边还有要紧事,谢衡之不便在这里长留。
见?亦泠的害怕已经消除了,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起身道:“你先休息吧。”
谢衡之出去好一会儿?了,亦泠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不动?。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崔宗珩居然没死,薛盛安也?突然回了上京。
另一边。
崔宗珩和薛盛安自寝居出来后,便在书房等着谢衡之。
他进来后,两人立即迎了上来。
今日?确实有要事商议,不过经历了这么一遭,崔宗珩心里有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
“大人,您夫人她……”他问,“按理说应当是没有见?过我的,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死了的状元?”
谢衡之负手进来,经过他身旁时,瞥了他一眼。
“许是因为崔状元你貌似潘安,画像流传至大江南北了吧。”
崔宗珩闻言挑了挑眉。
好像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但不知?为何,大人的语气听着有些阴阳怪气的。
待谢衡之坐到书案后,展开?他们?二人带来的信件细看时,薛盛安在一旁望着窗外,无端叹了口气。
谢衡之抬眼。
“你又怎么了?”
薛盛安“哦”了声,连忙道:“没什么,就是下官看见?大人方才?和您夫人紧紧依偎的模样,想?到了我那个亡妻。”
谢衡之:“……”
没等他作声,崔宗珩就冷笑了声:“是我的亡妻。”
“哦?”
薛盛安斜眼睨他,“你们?拜过堂吗?”
“拜过堂又怎样?”
崔宗珩说,“她不曾与?我退亲,与?旁人的婚事就作不得数。”
“你人都没了,还需要与?你退亲?”
“若不是因为我不在了,她能退而求其次嫁给你?”
“退而求其次?”
薛盛安最厌恶崔宗珩这般说辞,此刻胜负欲上来了,想?着反正死无对证,索性挺胸上前,胡编道,“她可是亲笔写信告诉我,对我一见?倾心!”
“笑话,就薛大人这幅尊荣……”
崔宗珩掸了掸衣襟,“写信尚可代笔,她当初可是亲口告诉我,对我情有独钟!”
“你!”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齐齐看向谢衡之。
“大人,您来评评理!”
忍耐很?久的谢衡之闭上眼,捏紧了手中信件,评理道:“滚出去。”
懊恼地揉了揉额头,四处打量一圈,已经看不见谢衡之的身影。
和前些日?子一样,只榻上有他过夜的痕迹。
昨晚她脑子里一团乱麻,还有很多事情想跟谢衡之问个清楚。
可是他似乎格外忙,亦泠迟迟等不?到他,竟然还是没?坚持住睡了过去。
“大人走了吗?”
锦葵一进来,亦泠便问。
“没?呢。”锦葵说,“大人今日?好像不?进宫,在书房呢。”
亦泠低沉地“哦”了声,出神地盯着那张他睡过的?榻。
已经过去了一整夜,想起昨晚所见,亦泠依然感觉十分不?真实。
而且崔宗珩的?命竟然还是谢衡之救的?。
若非谢衡之亲口所说,亦泠很难将他二人以?这种关系联系到一起。
且薛盛安看?着也和谢衡之私交甚密的?样子。
即便是做梦,亦泠都不?敢这么梦。
心里始终浮着一层震惊和好奇,亦泠踏出寝居,往书房看?去。
门?窗都紧闭着,里头鸦雀无声,没?什么动静。
但利春和刀雨都守在外面,除他二人,没?有其他下人。
看?样子崔宗珩和薛盛安可能又来了。
但亦泠明面上和这两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她也不?可能再追问谢衡之什么。
于是亦泠朝刀雨招了招手。
刀雨立即走过来,问道:“夫人有吩咐?”
亦泠让她随自己进了屋子,关起门?来,才低声说:“昨夜那两个男子……又来了吗?”
刀雨没?说话,即是默认。
亦泠又问:“他们两个现在是在为大人做事吗?”
“是。”
刀雨回答得简单直接,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但也不?愿往深了说。
但亦泠知道这些也就足够了。
至于谢衡之为何要救下崔宗珩,以?及他和薛盛安又是什么时候结交的?,亦泠虽疑惑,也知道答案与她无关,不?能且没?有必要追问。
亦泠便点点头,让刀雨退了出去。
屋子里空了下来,曹嬷嬷和锦葵才陆陆续续地让人送了早膳进来。
亦泠独坐在窗边,看?著书房的?方向?,无声地叹了口气。
当初遭遇崔宗珩之死?和薛盛安离京的?时候,亦泠还是难过了好一阵,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无望了。
如今见他们平平安安地出现了。
平复震惊之后,亦泠却发现自己心里只剩下一抹淡淡的?缅怀。
或许是因为当初她本也是迫于形势才和他们定的?亲,其实互相都没有什么深厚的?情谊。
眼下对这二人,竟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
倒是谢衡之。
本以?为他手里沾了不?知多少?人血。
结果……他也不?是自己想像中那么嗜杀。
亦泠抬头看?着鱼贯而入的?婢女们,眨了眨眼,神色有些恍惚。
已经大半年了,她好像确实从未见过谢衡之随意取人性命,甚至没?有打骂过府里的?下人。
另一边,书房。
“流言已经放出去了。”
崔宗珩吊儿郎当地坐在榻上,很满意自己办的?事儿,“宫里的?人最是闲得慌,不?出三日?,皇后娘娘怕是睡不?了好觉了。”
书案后的?谢衡之只“嗯”了声,“仔细些。”
“我做事大人放心,”他说完,转头想挖苦薛盛安几句,却见他眼下挂着青黑,看?着像是一夜没?睡。
“夜里办事儿的?人是我,”
崔宗珩站了起来,揶揄地扫视薛盛安一圈,“怎么薛大人倒像是最忙的?那个。”
薛盛安懒得搭理?崔宗珩,迳直朝谢衡之抱拳。
“大人若是没?别的?吩咐,下官就先走了。”
谢衡之打量他一眼,问道:“你今日?有事?”
薛盛安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是我那亡妻的?生?辰,我想去祭拜祭拜她,给她烧些香钱。”
谢衡之:“……”
一旁的?崔宗珩闻言,嗤笑道:“不?过是活人自我感动罢了,死?了的?人又收不?到,烧什么烧。”
“你又没?死?过,你怎知收不?到。”
薛盛安抬起眉梢,郑重地说,“这也是我这个做丈夫的?责任,总不?能让她在下面被欺负。”
“噢,这样啊。”
崔宗珩做出一副佩服的?表情,“薛大人真是尽责,只可惜……”
薛盛安:“可惜什么?”
崔宗珩:“可惜连日?子都记错了。”
薛盛安:“?”
薛盛安神情僵了一瞬,下意识转头去看?谢衡之。
“你看?大人做什么。”崔宗珩的?语气尖酸又刻薄,“连您这个做丈夫的?都记不?住,难不?成?大人还能记住?”
他上前两步,一字一句道:“薛大人这回记清楚了,她的?生?辰可不?是今天,是!明!天!”
谢衡之:“……”
是后天。
上京的?春季总是多雨。
下起来就连绵不?断,接连几日?都淅淅沥沥的?。
这天清晨,窗外又在下雨。
曹嬷嬷带着人端了早膳进来,见亦泠精神不?大好,便问道:“夫人昨夜没?睡好吗?”
“嗯。”
亦泠说,“夜里打雷了,醒了两次。”
“春雷乍动,雨水增多,最近就是这样的?。”
曹嬷嬷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晚上弄点儿什么安神的?药膳,却听亦泠问:“今天什么日?子?”
“三月初七呀。”
曹嬷嬷转头看?过来,见亦泠诧异,问道,“怎么了?”
亦泠愣了下,才摇头道:“没?什么。”
这段时间她过得实在是惊心动魄。
风尘仆仆从松远县赶回来便遇上了商夫人。商夫人走了又撞上大皇子的?事情,接着还遇见了“死?而复生?”的?崔宗珩。
成?天担惊受怕的?,哪有心思?记着日?子。
自然也忘了……今天是她的?生?辰。
窗外的?雨好像突然淋到了心上,亦泠感觉浑身都湿漉漉的?。
她起身,往餐桌走去。
上面摆了丰盛的?早餐,都是她喜欢的?。
可惜在独属于她的?日?子里,却无法?光明正大地吃一碗长寿面,只能付之一叹。
恰好这时候曹嬷嬷出去了,换锦葵进来伺候。
亦泠回头看?着她,突然道:“锦葵,你帮我准备一些孔明灯吧。”
虽不?能为自己庆生?,但放灯许愿还是不?能落下的?。
锦葵也没?有问为什么,点头说好,转身就跑出去准备了。
亦泠这才拿起了筷子。
正要去夹热腾腾的?水晶包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亦泠抬头,便见谢衡之推门?而入。
他今日?竟然又没?进宫。
谢衡之沉默着坐了下来,迳直端起了碗,慢条斯理?地喝着豆浆。
没?吃几口,有婢女走了进来。
将手里的?碗摆在了谢衡之面前。
“大人,您的?面。”
亦泠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大碗撒着虾干的?阳春面。
谢衡之只“嗯”了声,目不?斜视地拿起了筷子。
慢悠悠地搅拌着滚烫的?面条,然后又拿过一个小碗,把面条仔细地挑进去。
全程看?都没?看?亦泠一眼。
臭讲究。
亦泠默默腹诽了一句,正要继续吃自己的?水晶包,就见他把剩下的?大半碗面推到了她面前。
亦泠:“什么意思??”
谢衡之:“胃口不?好,吃不?下。”
亦泠:“吃不?下你还让人做这么多。”
说完,见谢衡之板着脸伸手,似乎要把那碗面拿回去,于是亦泠立即抬手护住。
“别浪费了。”
亦泠没?再抬起过头。
也就没?发现,谢衡之一直看?着她一口一口,仔细又珍惜地吃完了这碗“长寿面”。
天色微暗时,雨也停了,亦泠便带着锦葵和护卫出了府。
她往年生?日?都是在梨沁园放孔明灯,虽今时不?同往日?了,她还是下意识吩咐了马夫往梨沁园去。
马夫却说:“夫人,听说今日?皇后娘娘的?姑母在梨沁园设宴,早早就围了起来,恐怕进不?去。”
皇后娘娘的?姑母啊……
亦泠虽然有些失落,却也无法?勉强。
“那行吧。”
她愣怔着,在想该去哪里,马夫又说:“不?如去漓江吧?”
反正只是放个孔明灯,其实去哪里都一样。
于是亦泠说好。
只是漓江白日?里人就不?多,到了夜里更是寂寥。
还未到江边,此时正在穿过黑漆漆的?林子,锦葵光是听着风声就有些发怵。
“夫人,已经过了元宵节,再放孔明灯还有用吗?”
“就是要过了元宵节才好呢。”亦泠随口忽悠锦葵,“元宵节那么多人放孔明灯,老天爷哪里记得住?今天就我一个人,老天爷肯定能记住我的?愿望。”
锦葵:“……好吧。”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由于天已经黑透了,四处又没?有人,即便有护卫们提着灯在马车前头引路,锦葵心里也有些打鼓,连伸腿下车的?动作都磨磨蹭蹭的?。
看?她这模样,亦泠也有些后悔,方才应该再想想别的?去处的?。
生?辰这种日?子,来这么一个冷清的?地方,多少?有些不?合宜。
谁不?想热热闹闹地为自己庆生?呢。
不?过,来都来了……
亦泠理?了理?衣衫,却没?等到锦葵来搀扶。
“锦葵?”
她探出身去,只见锦葵呆呆愣愣地站在马车旁,脸上映着浮动的?光亮。
亦泠也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来。
浓稠如墨的?夜幕下,这漓江畔像是镶嵌着璀璨星辰,沿江而生?的?树木上都错落有致地挂满了亮晶晶的?花灯。
彩带飘动,丝绸缠绕,在一片浮光跃金中,静谧的?河畔缓缓流出一盏盏莲花河灯。就连夜风穿林而过,听着都像星河流动的?声音。
锦葵终于回神,扶着亦泠下了马车。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只见波澜平静的?江水与路面交界处齐齐整整地摆着矮胖的?灯笼,仿佛怕有人在这夜里一脚踩进水里去。
而沿江看?去,这一片奇光异彩看?不?到尽头,不?知从何处起,也不?知在何处终。
好似把天上的?银河铺到了亦泠眼前。
“夫人,这里好漂亮呀!”锦葵不?由兴奋地四处张望,“没?想到错过了元宵节灯会,还能看?着这么好看?的?花灯!”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跑向?马车,把孔明灯拿了过来。
“快,夫人快放灯!”她笑弯了眼睛,“这里这么亮,许愿一定很灵!”
说完便打开了火折子,点亮孔明灯灯芯,递给了亦泠。
亦泠接过灯,却依然没?回过神。
这时,江畔对岸忽然升起簇簇焰火,五光十色炫彩夺目,砰砰炸响声中照亮了整个夜空。
这下锦葵是忍不?住了,惊叹不?已,脸都笑开了花,指着焰火大声说:“夫人!快看?快看?快看?!今晚还有焰火!”
原本看?见如灯会一样的?江畔已经让亦泠很是惊奇了。
如今还有绚丽焰火升空,亦泠心头冒出了一个微妙的?念头。
她左右看?看?,护卫们都不?惊诧,面色平静地候在一旁,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切。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亦泠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
手里的?孔明灯已经涨足了热气,稍稍松手就能放飞。
亦泠却在这时候回过了头。
果然在一棵粗壮的?树下,看?见了谢衡之的?身影。
他抱臂站在那里,似乎没?想到亦泠会回头。
愣怔一瞬,目光都凝滞了。
随即,见亦泠一直看?着他,才迈步走来。
在他动身的?那一刻,亦泠连忙转回了头。
片刻后,只余光里看?见谢衡之站在了她身旁,隔着一拳的?距离。
焰火还在升空,一簇比一簇绚丽。
亦泠的?双眼虽然紧盯着焰火,却无心欣赏。
与旁人而言,今日?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
只有亦泠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
所以?谢衡之为什么突然做这些?
难道他知道……
“你做这些干什么?”她看?着谢衡之,声音有些轻颤,“平白无故的?。”
等了许久,谢衡之才说:“今年的?元宵节灯会没?赶上,你不?是耿耿于怀吗?早上还让锦葵去找孔明灯。”
他侧头看?向?亦泠,很轻地笑了笑,“所以?今日?给你补一个灯会。”
在焰火的?映照下,他的?面容忽明忽暗。
唯有那双眼睛里的?光亮随着焰火跳动,让人心神不?宁。
原来是这样。
可这个理?由并不?比她设想的?好多少?。
对视半晌,亦泠忽然别开了脸,举起孔明灯挡在自己面前,紧闭双眼。
可是风却一直吹动着她的?衣裙,让她无法?静下心来诉说自己的?心愿。
耳边焰火声不?断,亦泠举着孔明灯的?手在轻轻地颤抖。
前几日?不?是已经默认了做有名无实的?夫妻吗?他为什么又来撩拨!
还有这风怎么不?停下,吹得她心乱如麻。
亦泠心里越是恼,这风就越大。
那涨足了热气的?孔明灯似乎急着升空,亦泠稍不?注意,手里便空了。
她睁开眼,看?见孔明灯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飞向?了夜空。
仿佛自己也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和这只孔明灯一同飘向?了未知的?方向?。
“你许了什么愿?”
听见谢衡之的?声音,亦泠恍然回神,带着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慌乱,冷声道:“你又不?是菩萨,我告诉你有什么用。”
谢衡之笑了笑
“你的?愿望,向?我许比向?菩萨许更有用。”
听着像是随口一说,但他的?语气又很郑重。
亦泠知道谢衡之在看?她,所以?她只望着那盏快要看?不?见的?孔明灯。
“我的?愿望和其他人都一样。”她的?声音很平,心里却乱如麻,“就想平平安安又开心地过一辈子。”
话音落下许久,谢衡之都没?有接话,只是凝神看?着亦泠。
她的?目光在绚烂的?焰火映衬下依然很明亮。
又一簇焰火升空,在灿烂的?光亮中,谢衡之别开脸,低声道:“你会的?。”
谁都没有说话,车厢内安静得只有两人的气息声。
但亦泠的?耳边却?很吵,仿佛那江畔的焰火一直在马车顶上绽放。
以至于谢衡之突然说了句什么,她都没听清。
片刻后,才问:“你刚说什么?”
谢衡之?盯着她看了会儿,重复道:“你今天开心吗?”
问题很简单,可亦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耳边的?声音消停了些,她才开口。
“一般吧。”亦泠说,“到底是?比不上真正的?元宵灯会热闹。”
“哦。”
谢衡之?轻轻地应了声,没看亦泠,望着轩窗外。
“可是?今日是?独属于你一人的?。”
“砰”一下。
耳边又有焰火炸开。
亦泠终于忍不住侧头看了谢衡之?一眼,想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却?见他神色自若,仿佛就是?随口一说。
于是?亦泠便假装没听见,也不接话。
只是?回了林枫院后,她屏退了下人,关上房门?,飘忽忽地躺在了床上。
闭上眼,焰火在脑海里乱窜。
睁眼,头顶的?承尘上仿佛又点亮了满目的?花灯。
也不知是?大风大浪见多了,还是?近墨者黑,亦泠现在不露声色的?本事日渐增长?。
第二日一早,吃早膳的?时候,曹嬷嬷和锦葵几乎看不出来她心里装着多少波澜。
就连锦葵回味无穷地跟曹嬷嬷说着昨夜的?焰火时,亦泠都不曾抬一下眼睛。
直到谢衡之?走了进来。
亦泠本来吃得慢条斯理?,在感觉到他的?靠近后,突然埋下头一口接上一口。
过了会儿,他突然开口道:“管家已经?将你给?太子妃娘娘准备的?贺礼清点好了。”
这是?没话找话么?
亦泠“哦”了声,“那过几日就给?娘娘送去。”
“就今日吧。”
“嗯?”
亦泠抬起头,“可是?娘娘的?生辰还有好几日。”
“无妨。”
谢衡之?喝了一口粥,才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东宫已经?收了不少贺礼,你早些送去,娘娘也早些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