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涯—— by翘摇
翘摇  发于:2024年0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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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曹嬷嬷把今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亦泠后,便不再多问,只是拿起篦子为亦泠细致地梳头。
至于?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不是商亦泠……
曹嬷嬷只知?她不会害自己,甚至还会在出事?的时?候替她谋出路。就连之前?深入松远县,她都把锦葵留在了城外。
所以曹嬷嬷并不想细究这个人是谁。
她只想平平安安地活着。
而亦泠听曹嬷嬷说完,惊诧不已。
谢衡之昨晚只是说商夫人不安分,所以要让她回江州去。
亦泠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没想到他做起事?来如此不留情面,仿佛商夫人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
不过——
无论谢衡之如何行事?,商夫人的离开对她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开春之后,天黑得越来越晚了。
已经过了酉时?,皇城里的宫殿才?掌灯。
太子和?谢衡之一同走出文华殿,在余晖下低语。
“看父皇今日的神情,应当是要把皇兄放出来了。”
今日关在府邸的大皇子又给圣上写了问安信,除了重复地认错,还称自己病重,希望圣上念及他自小体弱,能?让他出来养病。
罗天大醮之事?已经过了这么些日子,圣上的怒意也平息了不少。
加之大皇子字字恳切,又是圣上的长子,圣上说起此事?时?,虽然没有下定论,但言语间已经有了松动。
不过大皇子毕竟搞砸过罗天大醮,这将是圣上心里难消的结缔,就算出来了,他也翻不出浪来了。
只是大皇子这人睚眦必报,出来后绝不会放过谢衡之。
就算他不可能?再得势,但暗中给谢衡之使绊子是少不了的。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个道理人人都懂,而太子和?谢衡之的利益始终是一体的。
所以太子想看看谢衡之有什么打算。
可是他说完许久,却没听到谢衡之的回应。
“瑾玄?”太子侧头看向他。
谢衡之骤然回神,抬起眼来,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殿下方才?说什么?”
太子没说话,而是细细地打量他。
“你怎么了?”
“在想郑大人说的事?情。”
谢衡之随口答道,“殿下方才?说什么?臣没听见。”
“关于?大皇兄的事?情,看样子父皇是打算放他出来的。”
太子说,“你作何想?”
谢衡之迎着碎金般的夕阳,眯了眯眼。
“他出不来。”
太子沉默片刻,也不再作声。
他其实?不在意大皇子能?否出来,只是当初那件事?,他差点害死的是谢衡之的妻子。
若是谢衡之想拦着,太子也不会反对。
不过大皇子……毕竟还是他的亲兄弟。
太子叹了口气,不再提此事?,与谢衡之在宫门分道扬镳。
行礼目送太子离开,谢衡之原地站了许久,才?坐上马车。
谢府距皇宫并不远,每日来往间,谢衡之闭目养神一会儿?也就到了。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条路格外漫长。
于?是他突然打开了轩窗,对随行一旁的利春吩咐道:“让马夫再快些。”
不出半刻钟,马车便停在了谢府门外。
谢衡之利落下车,快步走了进去。
可是当他走到林枫院的月洞门外时?,却止步不前?,仿佛面前?有一道他跨不过去的槛。
许久,谢衡之才?抬腿走了进去。
林枫院里一切如旧,唯独比平日里安静。
他立刻打眼看去,只见寝居没有亮灯,四处也没有亦泠的身影。
意识到什么,他突然有了一瞬心空的感?觉,连脚下也变得虚浮。
万幸的是,下一刻曹嬷嬷便出现了。
她从后厨出来,看见谢衡之站在庭院里,立刻行礼。
谢衡之盯着她许久,才?开口道:“夫人呢?”
“夫人今日还是去了太子别院。”
曹嬷嬷说。
闻言,谢衡之那股心空的感?觉彻底消失了,却浮上一股更为沉重的情绪。
他差点忘了,以亦泠眼下的境地,她是不可能?离开的。
也不知?自己是否该庆幸这一点。
不一会儿?,屋子外果然出现了脚步声,甚至还有些匆忙。
听着外头婢女们问安的声音,谢衡之望向窗外,看着亦泠神色匆匆。
“听说圣上要把大皇子放出来?”
人还没站定,亦泠就着急地问出了口。
可是等她走到了谢衡之面前?,却见他沉沉地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
等了会儿?,亦泠重复道:“方才?我?在太子妃娘娘那里听到的,是真的吗?”
谢衡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开口道:“不会的。”
听他这么说,亦泠本该放下心来。
可是他的声音有些沉哑,神色也不对劲,于?是她问道:“你确定吗?”
谢衡之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她的手背。
“你的手怎么了?”
“哦。”
亦泠看了眼手背上的淤青,无心在意“方才?急着回来,上马车的时?候撞了一下。”
谢衡之没说话,起身去了拿了一瓶化瘀的药油。
原本是想自然地抬起亦泠的手,可是快要触碰到她的掌心,他却无法再进一步。
看他这没嘴葫芦的样子,亦泠干脆拿走了他手里的药油,自个儿?坐到榻上,一边揉着手背,一边问:“可是听太子殿下说,圣上似乎是心软了?”
谢衡之还是没回答,看着她胡乱揉捏的动作,终是握住了她的手,替她揉了起来。
“疼吗?”
“这点小伤算什么。”
亦泠满不在乎地说。
闻言,谢衡之的动作却顿了顿,看向了她的双眼。
确实?如此。
他想,比起他做的事?情,她这点小伤确实?不算什么了。
“你说话呀!”
亦泠已经快急上火了,这大皇子罪大恶极,若是放出来了还得了?!
“我?是命大活了下来,可终究还是死了好几?个护卫和?马夫,凭什么关上他几?个月就又出来逍遥快活了?!”
谢衡之定定地看着她。
“你觉得他罪不可恕,是吗?”
“当然!他当初差点就要了我?的命!”
亦泠不假思索便说道,“我?若有那个本事?,我?恨不得亲手把他摁死在水里!”
榻旁立着一盏挑杆灯,映着柔和?的光亮。
谢衡之却觉得十?分刺目,闭了闭眼,才?沉沉地“嗯”了一声。

第72章
亦泠愤愤不平地说了这么多,谢衡之也没给一个明确说法,反倒问?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再看他此时的神色,眼里竟然有几分颓然。
亦泠可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这种神色,顿时浮想联翩。
“难道……”亦泠凑近了些,低声说,“此事你也拿不准?”
一抬眼,谢衡之便对上了亦泠担忧的眼神。
显然,除了对大皇子的愤恨,她还害怕大皇子出来后会继续伤害她。
恍然间,谢衡之惊觉自?己似乎经常从亦泠的眼里看见这种担忧。
只是他一直以为她就是这么个性子。
如今回想起来,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本该一生无忧无虑,何以如此杯弓蛇影?
谢衡之的目光忽然凝住不动?了,心里却似钝刀割肉,痛楚来得细密又漫长。
许久,他突然提了一口?气,开口?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出来的。”
尽管他的神色依然不对劲,但?语气却足够笃定。
亦泠总算放下了心。
想来也是,王公贵族什?么时候与庶民同罪过,大皇子能?不能?出来,只凭圣上的心意。
而当今朝野,最能?左右圣上心意的人?便是谢衡之。
他若想继续困住大皇子,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如此,他方才为何摆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仿佛遭受了什?么打击。
“你……怎么了?”亦泠歪着脑袋,打量他的神色,“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
“没有。”
谢衡之的嗓子有些微发紧,“只是有些累。”
“……噢。”
话音落下,亦泠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
立刻抽了回来,她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干咳着站了起来,“那你早些休息吧。”
看见她起身要走,谢衡之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要去哪里?”
以往谢衡之这么问?,总是慢悠悠地,声音里带着一股压迫感,让人?不敢隐瞒一丝。
可是此刻,他的语气里好像有几分惊慌。
不过亦泠茫然回头的瞬间,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亦泠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对视片刻,心里又十分犹豫。
“我、我去东厢房。”
说完此话,谢衡之脸上并没有出现亦泠想像中的神情。
他只是低声道:“不必。”
亦泠愣着没有动?,他又说:“我们?就像以前那样。”
他抬起眼睛望着她,“你睡床上,我睡榻上。”
知道亦泠还在害怕什?么,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你放心。”
至于要她“放心”什?么,二人?都心知肚明,无须明说。
谢衡之说完便起了身,要往浴房去。
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一事,回头道:“对了,明日你需随我一同入宫。”
自?押送章县令等人?回京,他们?当即便把牵涉的人?交代得干干净净,几日后便会伏诛;前去祭祀的太子也顺利归京,且带回了一尊天然虎石,甚得圣上欢心,所以明日将?在宫中设宴奖赏。
也不知道谢衡之怎么跟圣上说的,亦泠听到自?己也有获赏的份儿,心中却依然很抗拒。
除了沈舒方,这皇家的人?亦泠是一个也不想打交道,总觉得自?己稍有不慎就会丢了小命。
总之第二日傍晚,盛装的亦泠还是出现在了皇宫的观霞殿里。
此殿不大,一直是宫中日常设宴的地方,所以装潢也不算十分华贵。
亦泠和谢衡之是最先到的,但?殿内有宫人?伺候,所以亦泠不敢流露出一丝不想来的模样,一举一动?也格外小心翼翼。
谢衡之没有看她,但?能?感到她的拘谨,便说道:“圣上最晚戌时四?刻就会离席,你只需要领赏谢恩,其余的不必担忧。”
这番话确实?驱散了亦泠的大部分紧张,她“噢”了声,侧头悄悄打量着谢衡之。
他面?色平静的时候看起来十分从容,即便此刻等着的是整个大梁王朝最尊贵的几个人?。
但?是亦泠总觉得他的眼睛看起来有几分消沉。
自?归京那一夜,亦泠被谢衡之逼得口?不择言,他的所有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不论是那一晚的怒气,还是之后无情的漠视,都是人?之常情。
再然后,他会继续冷漠下去,真正地“回到以前那样”。
所以亦泠不明白他突然之间是怎么了。
既没有生气的模样,说冷漠也算不上,突然就变得这般索寞的模样,仿佛一潭死水,激不起任何情绪。
难不成是在朝中受挫?
亦泠看着眼前的宫殿,默默否定了这个猜测。
管他怎么了,说不定只是吃错了药。
没等多久,太子夫妇和圣上皇后及太后娘娘都陆陆续续到了。
排场一个比一个大,亦泠光是行大礼就累得够呛。
落座之后,她抬起头,正好和沈舒方撞上视线。
似乎沈舒方也看出了谢衡之兴致不高,给亦泠睇来一个眼神:他又怎么了?
亦泠只挑了挑眉:谁知道呢?
两人?眉来眼去半晌,直到太子在一旁轻咳了声才收敛。
这时候,圣上正好看向了亦泠。
如谢衡之所说,圣上只是问?了亦泠几句在松远县的见闻,还夸她胆大心细。
亦泠说圣上谬赞,正想着如何表示自?己的谦逊,以及当地的大夫们?又是如何不眠不休地诊治病人?时,发现圣上已经意兴盎然地和太子说起了话。
于是亦泠只好老老实?实?地闭了嘴,听他们?说什?么虎石。
“你再说说看,挖到那尊虎石时,是何景象?”
圣上脸上带着笑,目光炯炯。
这话他前日已经问?过一次了,昨日也谈及过一回,眼下又当众问?起,太子心知圣上确实?十分喜欢这尊虎石,于是不厌其烦地把当时的经过重复第三遍。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到了雀鸣山后,天气有变,祭祀台一直吹风,必然是无法顺利完成祭祀的。
于是太子当即令人?察看风向,换到无风的方位祭祀。
在此番变动?中,便发现了这尊形状似虎的石头。
太子说完,圣上几乎把称心快意写在了脸上,在座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于是皇后端着一杯酒站了起来,说了许多漂亮话,称这尊虎石是天降祥瑞,预示着大梁今后必会风调雨顺。
一口?饮尽酒水后,见圣上十分受用这番话,她就把话递给了太子。
“快向你父皇讨个赏吧。”
圣上难得有这么高兴的时候,太子也开心,于是顺着皇后的话,说圣上随便赏他几幅字画他就心满意足了。
亦泠对这些事情本就不感兴趣,本分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心。
心想赶紧赏,赏完了好各回各家。
顺便还端起了酒杯,做好了恭贺太子的准备。
谁知圣上久久未说话,只是沉沉地看着太子。
一旁的皇后不由得提起了心,摸不着自?己夫君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又哪里说错了话,惹到了这阴晴不定的老神棍?
片刻后。
“今日起,羽林军交由太子调配。”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就连亦泠的手?都僵在了半空中,久久不能?回神。
她、她是听错了吗?
亦泠立刻看向身旁的谢衡之,只见他目光沉静,似乎丝毫不意外。
唯有皇后率先回过神,立刻就走到阶下,一个眼神递过去,领着太子和沈舒方一同跪拜谢恩。
而亦泠被谢衡之带着起身敬酒了,都没想明白——
一尊形状似虎的石头,怎么就得到这么大的恩典了?!
平日也没听说圣上喜欢虎啊。
在座众人?,只有谢衡之明白其中缘由。
就在昨日清晨,圣上亲口?告诉他,在太子回京的前一晚,他曾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置身于荒山,四?周鸟鸣不断,狂风四?起。几乎要站不稳时,太子给他牵来了一头猛虎,他乘其腾空而起。
垂头回望,他这个儿子正领兵相送,贺他羽化登仙。
就在第二日,太子果然从雀鸣山带回了一尊虎石。
圣上心中会做何想,已经不言而喻。
当然,皇后还不知道圣上的这个梦,沉浸在巨大的欢喜中,虽极力克制,脸上的涨红也藏不住。
就连沈舒方也难得流露出了一丝欢喜。
亦泠见状,也不再多想。
反正这些事情也不是她能?操心的,太子得势,对沈舒方好,她也就跟着开心了起来。
结果下一刻,嘴里的酒还没咽下去,就听太后说:“既然天降祥瑞,想必上天也原谅了罗天大醮的意外。”
她哀矜地看向圣上,“圣上便把烨泰放出来吧。”
见圣上果然有所动?容,她继续说道:“最冷的那些天他也日日着单衣在庭中自?罚下跪悔过,可见他是由心知错了。如今虽然已经开春了,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他的身子也吃不消。”
自?昨日在沈舒方那里听到了消息,亦泠并不意外太后会在这个时候求圣上放出大皇子。
但?是谢衡之既然说了他出不来……
亦泠再一次悄悄觑向谢衡之,他却依然不动?声色,平静地看着自?己眼前的杯盏,仿佛没听见太后在说什?么。
而此时,圣上脸色的神情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心知事已成定局,皇后索性帮太后一把,反正如今的局势,大皇子已经不构成威胁。
“是啊,大皇子毕竟是皇嗣,既然已经诚心悔过,圣上就放他出来吧。”
闻言,亦泠悄悄伸手?拉了一下谢衡之的衣衫。
谢衡之转过头,便对上了亦泠的目光——
不是说他出不来吗?看如今这形势,恐怕是拦不住了呀!
可是谢衡之依然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是盯着亦泠的眼睛,眸子里情绪不明。
看来他也无能?为力。
亦泠闭了闭眼。
下一刻,果然听见圣上说:“那明日便撤走他府里的人?吧。”
回府的马车上,亦泠托腮看着轩窗外,嘴角都要耷到了下巴。
偶尔睇谢衡之一眼,心里越发不平。
亏他昨晚还信誓旦旦地说大皇子出不来,结果今日太后求情时,他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后来圣上还说大皇子受了寒,出来后可搬去汤泉宫调养,亦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皇子就是皇子。”
仗着马车里没有其他人?,亦泠气恨说道,“做了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过是禁足几月便罢了。”
见谢衡之依然闭目不语,她冷哼一声,“我们?这些人?的命果然是不值钱罢了,当初我就算是死在湖里了,恐怕也休想得到一个交代。”
这话是说给谢衡之听的,也是劝慰自?己的。
事已至此,谢衡之都拦不住的事情,难不成她还能?做什?么吗?
只能?日后处处小心,谨防大皇子打击报复了。
思?及此,亦泠沉沉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刀雨骑马追了上来,并在马车旁,叫了一声“大人?”。
明显是有事要禀报谢衡之,但?刀雨却看向了亦泠。
“大皇子死了。”
天早已黑透,路上没有人?影,刀雨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隔着马车轩窗,亦泠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
“怎、怎么就死了?”
“神志失常,跳进了湖里。”
刀雨的声音十分冷静,“方才被人?捞起来时,已经没了气。”
即便从未真正接触过大皇子本人?,可是这一瞬,亦泠似乎目睹了他的死状。
许久,刀雨早已退至马车后,亦泠才徐徐转过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谢衡之。
她的手?指揪着膝上衣衫,嗓音僵硬:“是……你做的吗?”
“你不是想要他死吗?”
谢衡之终于睁开了眼睛,紧紧盯着亦泠,“那他就去死。”

其实亦泠嘴上说着多么恨大皇子,心?里?却认定了他是不会?丧命的。
毕竟是皇室子嗣,就算她真?的死在他手里?了,难不成?圣上还会让自己亲儿子给她偿命?
何况她和大皇子的恩怨也并未浮上水面,在圣上眼里?,大皇子犯的错是搞砸了罗天大醮,绝对罪不至死。
所以亦泠只是单纯地想着,既然死不了,那就让他多关些日子,多吃些苦头,最好永远不见天日。
但亦泠知道这也是奢望,即便没有今日太后的求情,至多几年后,圣上也会?顾念亲情,将他放出来?。
而他无非只?是失去了继承皇位的希望,余生仍然是天潢贵胄,享万人之上的荣华富贵。
倘若某天真?有人把刀递到了她手里?,让她杀了大皇子泄愤,她敢吗?
当?然不敢!
并?非因为她手无缚鸡之力,而是她自小长在官宦人家,离皇家越近,也就越清楚其强大,深知自己只?是蝼蚁,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可是现在谢衡之却杀了大皇子。
干脆利落到亦泠连做梦都不敢如此简单直接。
她看着稳坐在车厢里?的谢衡之,恍然觉得他其实已?经站在了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会?被发现吗?”
看着亦泠眼里?的担忧,谢衡之眸光微动。
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他想问她是在担忧他,还是担忧自己会?不会?被连累。
但他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笃定地说?:“不会?。他本?就必死无疑,我只?是让这一天提前。”
微凉的春夜里?,亦泠浑身出了一层细汗。
听见谢衡之这个回答,她总算完整地喘了一口气。
下?一刻,却在这安静又狭小的车厢里?,听见谢衡之问:“你?解气了吗?”
不问还好,这一问,亦泠惊觉自己心?里?有一种隐秘的痛快破土而出,违背了她二十年来?根深蒂固的恐惧,正在她畏惧成?性的身体里?生根发芽。
恰有夜风从轩窗钻进?了车厢,将亦泠吹得浑身一凛。
她立刻别开了脸,看着窗外黑漆漆的楼宇,心?里?却久久震颤不停。
至此,她没再开口说?过话。
一行人回府的动静也格外小,沉默着走进?了寝居,门一关上,亦泠立刻瘫坐在了榻上。
还没缓过神?,利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看着谢衡之立刻就要出去,亦泠连忙起了身,问道:“有什么?情况吗?”
于是谢衡之便没有出去,而是将利春叫了进?来?。
桌前,利春将一个黑色包裹打开,里?头是两个胸口钉着箭的小纸人。
无须明说?,在看见那两个小纸人胸口写的名字,亦泠便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
“一共发现了三个纸人,属下?只?悄悄带走了这两个,留下?了写着太子殿下?名字的那一个,其他东西也没动。”
谢衡之点点头,随即揭开了灯罩。
看着那两个纸人在烛火中化为灰烬,亦泠心?中对大皇子之死的恐惧似乎一同被烧尽了。
望着晃动的烛光,她只?庆幸着,还好谢衡之没有让他活着走出来?。
太一宫内。
仁乐帝今夜心?境可谓是三回九转。
在众人给?的台阶下?,他开释了大皇子,也算了了这几日压在心?头的烦愁。
可是圣旨都还没来?得及传下?去,他竟然先收到了大皇子坠湖而亡的死讯。
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也不肯相信自己儿子就这么?没了。
直到皇后闻言哭了起来?,说?大皇子怎么?如此想不开,明明就要出来?了,就差那么?一两个时辰,实在令人扼腕。
仁乐帝在皇后的哭声中陷入了一股突然的追悔之中——
难道是他太狠心?,逼死了自己儿子?
可是紧接着,他又得知大皇子并?非自寻短见。
在被监禁的这段时间,大皇子全?靠着日日服食五石散来?排解心?中气郁。
原来?太后所谓的在冬日里?只?着单衣以表忏悔之心?,不过是因为吃了五石散需散热。
而这几日,他更是变本?加厉,直至今日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服食过量的五石散后神?志失常,大喊着“好烫好烫”,跳进?了湖里?。
仁乐帝的那点儿自责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但终究是他的长子,落得个如此凄惨的死状,实在令人心?痛。
这心?还没痛个彻底呢,羽林军又呈上了几个物件——
写着太子名字的纸人,设阵的弓箭、灯盏,以及一本?《钉头七箭书》。
这、这是……
没等仁乐帝回过神?,又是一旁的皇后先惊呼了起来?。
“巫蛊!圣上……大、大皇子他竟然用巫蛊之术诅咒太子!”
安抚完仁乐帝后,皇后终于离开了太一宫。
她没有乘坐轿辇,而是选择了步行回宫。
身旁的宫人见她脸色阴沉,又一路沉默,便安抚道:“娘娘不必忧心?,这世上哪有什么?神?神?鬼鬼?太子殿下?如今也好好的,可见那巫蛊之术当?不得真?。”
见皇后依然板着脸,宫人又道:“况且眼下?太子殿下?大权在握,正得圣心,大皇子又自己找死,宫里?只?剩下?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五皇子,日后可算是高枕无忧了。”
大皇子自己找死?
他若当?想鱼死网破,也就不会?窝在府里?动用的巫蛊之术了。
它盼着太子死了,圣上好放他出去呢。
想要他死,并?且敢动手的,只?有谢衡之。
虽然大皇子死了,于皇后而言自然是好事。
但是她见不得谢衡之如此自作主张。
原本?这些年她对他的行事便是一忍再忍,连自己女儿吃的亏也打落牙齿和血吞。
如今他倒是越发猖狂,连皇子都敢杀了。
看样子是到了筹谋除掉这个隐患的时候。
比起大费周章地铺谋定计,皇后更乐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片刻后。
皇后目光沉沉地看着前路,低声道:“叫萧密来?见本?宫。”
一刻钟后,已?经许久无人居住的合欢殿内,皇后站在假山后的池塘旁看着水中月影。
若非水光倒映出人影,皇后根本?察觉不了有人自假山飞身而下?。
她不想看见萧密脸上那骇人的疤痕,便没回头,只?是背对他说?道:“你?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不等身后的人做出回应,她又说?:“不过你?不可轻举妄动,待时机合适,本?宫自会?让你?动手。”
她想到什么?,还是转过了身,叮嘱道:“若是找不到突破口,可先盯着他的妻子。看样子他极其爱重那个女人,或许是他的软肋。”
因大皇子是服食过量五石散,神?志失控而亡,他的死因注定不会?被公之于众,平白给?皇室蒙羞。
又被查出了设巫蛊之术诅咒兄弟,圣上对大皇子之死的愤怒早已?盖过了心?痛,气得三天下?不来?床,全?权交由太子处置。
太子想着即便是称大皇子病逝,世人也难免会?觉得圣上苛待儿子。
于是他对外宣称大皇子诚心?为国祈福,主动移居雀鸣山,待世上再无天灾,才肯回京。
等过些日子,再放出他于雀鸣山病逝的消息,也就不惧人口舌了。
所以除了皇室,知道大皇子死讯的便只?有谢府的人。
即便如此,亦泠还是在府里?躲了好几日,确定此事已?经盖棺论定,再不会?掀起风波后,她才敢踏出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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