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却万万没想到,她竟将他错想成了个浪荡子人?
李淮泽心窒一瞬,下意识尝试着想要分辨,
“并非你想得那?么龌龊,实在?是……”
可这副我不是我没有我拒绝你瞎说的为难神情,更像是被人戳破了肮脏行径,着急跳脚的强辩。
尤妲窈细眉微蹙,显然不想要听,只脸上露出个非常勉强的微笑,
“子润哥哥便?不必解释。
说来你已?年过双十,却还无妻无妾无通房无暖床丫鬟,想要去外头寻寻乐子自是无可厚非,我心中都懂。”
她抬眼,给了男人个我尽量理解你的眼神,紧而话?锋一转,
“原本这是表哥私事?,我原不该插手嚼舌的。
可今日?既然将话?头牵到此处,那?我也不得不提,据说患了心疾之人,除了不可悲痛,也不能太过激动欢喜……所以?我还是劝表哥一句,切不可沉迷此道?,不可玩得太花玩儿得太欢,否则若是身子亏空,又或诱发心疾便?不好了。”
好好好。
现在?他不仅仅顶着身患重病,不久即将撒手人寰的表哥头衔,还平添了桩浪荡成性的罪名?
既然话?已?至此,在?先?入为主的观念下,想必他说什么都难以?扭转了。
且李淮泽转念一想,他的一言一行如何,犯得着同她解释么?二人不过就是相交一场,今后也不会有多深的交集,她如此认定不是更好?还自动省去了他诸多麻烦,所以?他按耐下心底的强烈不适,只闷然又低头吮了口茶,并不再发一言。
落在?尤妲窈眼中,那?显然就是默认了的意思。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微不快的,毕竟在?此之前,表哥在?她心中,一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古道?热肠嫉恶如仇的高洁形象,谁能想得到呢?他竟也有这样阴暗腌臢的一面,可或许正是在?欢场摸爬滚打久了,现在?才能助她一臂之力。
人总不能太过贪心。
既享了这点的益处,便?不能嫌恶这点的弊端。
更何况,尤妲窈只是想要得到指教达到目的罢了,又不是要嫁给他,为何要管他的私生活呢?且一个将死之人,他想要如何快活,便?也随他去吧。
尤妲窈显然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也不想让气氛僵在?此处,紧而话?锋一转。
“眼下虽说在?赵琅这处有些?微进展,可却也并不排除有失败的可能。
女儿家韶光年华易逝,总不能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子润哥哥,我预备着再寻寻备选。”
有了个赵琅还不够?
还想要再另寻一个?
这确是个防患于未然的好计谋。
哪怕在?朝堂上推行政事?时,官员们未免意外,通常也都会备上好几个预警方案,如此自时无可厚非,可李淮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毕竟朝堂上论的是事?,而尤妲窈现在?同他论的是人。
罢罢罢。
抱着助人助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想法……李淮泽耐着性子问,
“你自己有何想法?”
尤妲窈心里?想的很清楚。
但凡她没有身陷绝境,但凡京城的各大秀坊还收她的针线活,那?她就可以?自力更生,伫立在?这宽阔无垠的天地间,绝不至于将指望放在?变数更大的男人身上。
可她一则想要彻底脱离尤家。
二则不愿再拖累忠毅侯府。
三?则想要借未来夫君的手报复已?入翰林的王顺良。
所以?除了利用姻亲达到目的,已?再无另一条路走。
“备选的相貌才华智商,于我来说其实都无甚要紧。
唯有一点,务必要有能力帮我扳倒王顺良,让他此生彻底穷困潦倒声名狼藉,再无翻身的可能。”
“是那?豺狼设计陷害,令我身陷囹圄。
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日?,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魁首坐高位,拥美妻,享厚财。若有人能帮我做到这一点,什么名分美貌尊严自由,我通通都可以?不要,我已?没有什么好再失去的,却必要伸手,拉他同下地狱。”
恨意的力量,永远要比爱意更浓烈得多。
总能激发出人最大的潜力,能毁天灭地,吞噬一切,哪怕自毁也在?所不惜。
李淮泽作为指导一切来龙去脉的旁观者,虽说理解她这样的心思,可这腔决绝孤勇的姿态,还是使得他难以?自抑,由心中涌出浓烈的怜惜,他原先?张嘴抚慰几句,可又觉得这世上实在?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说再多也是无益。
那?便?助她达成夙愿的同时,下场不会至于太过凄凉吧。
若她想要达到目的,那?就只能嫁入高门侯府。
可京中但凡有些?权势地位的门户,为家中子弟择选良妇时,必然是不会考虑已?经声名狼藉的尤妲窈,既如此,那?便?只能剑走偏锋。
李淮泽将遍京城中的所有已?达到适婚年龄,却又还未娶妻的子弟,在?脑中全都转了一圈,终于想到了个合适的人选。
“宜春侯府,他家先?祖原是开国七虎将之一,虽说这几年在?军中有些?微没落,可余威仁在?,绕是摄政王也要忌惮三?分,乃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
他家有个年方二十的嫡次子,唤为萧勐。因幼时发热烧坏了脑子,从此以?后便?痴傻了,智商只停留在?六岁。赵琅或没有决断,只能纳你为妾,可你若是能笼络住萧勐,他或能娶你为妻。
你若当真?能搭上宜春侯府这条线,莫说想毁了王顺良,就算想让整个王家从此销声匿迹,也绝不在?话?下。”
若是这么说起?来,这萧勐的利用价值,显然要比赵琅要更大。
痴傻了反而更好,攻略难度或会更小些?呢?
且嫁给谁不是嫁?
左右男人都靠不住,都是工具罢了。
尤妲窈将这些?信息全都默记在?心中,想着让阿红再去打探打探这萧勐的行踪。
说了这么久的话?,收获已?足够多。
她担心表哥耗神,便?浅浅施了一礼,款步踏出了厅堂,待行到门口,望见了一直在?门外候立的陆无言,此人是表哥的护卫,素日?里?都是紧跟在?他身后,从来都不会远离半步。
自那?桩丑闻传出后,无论家丁还是护卫,尤妲窈也都是刻意保持距离的。
可今日?或许出自对表哥的好奇,又或者是想要确认心中的猜想,又或者是想要彻底了解表哥的为人……
她难得鬼使神差,主动朝陆无言张嘴问道?,
“表哥他以?往在?外寻医时,必是常与美妓歌姬打交道?的吧?
所以?他这些?招数,确是有效的吧?”
陆无言只以?为她这话?是在?质疑。
便?只一本正经道?,
“小娘子你放心,听我家主上的准没错。
他见过的女郎海了去了,你是不知?有多少人对他暗送秋波,投怀送抱……”
“好了我知?道?了。”
尤妲窈侧面应证了心中猜想后,直直打断了陆无言的话?语声,施礼道?了句“多谢”,就朝自己的院中的方向去了。
陆无言挠了挠头,被她这出搅得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未等觉出味来,眸光不经意朝旁撇了撇……
竟发现主上不知?何时,已?站到了身后!
所以?方才的那?些?话?,他都听见了?
听到了便听到了罢,方才他好似也没有说什?么。
陆无言心中是这样想的,可望见李淮泽面上略微怪异的神色,忽心里又有些拿不准,不禁抬手摸了摸鼻子,正在以为主上欲要追责发作时?,发现他又将威压的眸光挪开,踏下石阶阔步朝前……
陆无言暗暗松了口气,立即如影跟了上去。
正在他觉得此事已经过去了时?,只听的前方?传来一句,
“不必侯在主院外了。
这几日随这暗卫行动?便可,不必在朕面前出现。”
主上嘴上虽未责难,可却将他调遣开了?
俨然是这几日都不想要见到他的意思。
陆无言是在潜龙时?就随侍的老人,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能获主上信任之人,所以在李淮泽登基之后,顺理成章领了禁军统领的衔儿。
这么多年来一直贴身护卫,除了公事以外,他可从未离开过?主上一日,今日却因为短短两句话,破天?荒被调遣开了?他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虽说很多时?候都猜不透帝王的心思,可到底能摸清些他的脾性。
陆无言心中清楚,若非主上现在处境艰难,前朝后宫都有让他操不完的心耗不尽的神,急需做些新鲜的解压事儿,又正好?撞上身世?凄惨处境艰难的尤妲窈,又恰逢她欲上演一出颗微末浮尘决意要逆天?改命……主上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小官庶女,闯入自己生活的。
在主上面前,她应该就是个闲来无事,逗弄解闷的存在。
果腹的糕点都算不上,榨菜而已。
可皇上现在的反应……总不会是对这位尤大姑娘动?心了吧?
这个念头陆无言只在脑中冒了一瞬,就被迅速否定了。
绝无可能!
作为天?下共主,皇上是个心思深沉,极擅权衡利弊,且谋定而后动?之人。
为了扳倒摄政王,尚且能这么多年来蛰伏许久排兵布阵,对于今后要纳的后宫嫔妃,更是有自己的想法,陆无言就曾亲口听到,主上与太后娘娘谈论?后宫之事,他道前朝后宫中腌臢之事频频发生,不仅仅常闹出后妃与男眷的苟且之事,且也总有妃嫔作乱欲利用皇嗣祸政,他若今后能亲政,必要寻些出自世?家大族,贤良淑德明事理,与男眷绝无勾连的贵女为后为妃。
一来,可靠姻亲来拉拢世?家贵族,如此?可安抚人心,维系岌岌可危政权。,二来,也会少些后宫纷争。
而这位尤大姑娘的作为,四处勾搭男人,费尽心思想要嫁入高门,甚至现在就已与外男搂抱在一处……这诸多种种,显然与君上原本的愿想背道而驰。
或许她的所作所为是情有可原,可若是这些事情传扬出去必会被人唾弃,若再传到太后娘娘耳中,是绝容不下她的。
这些君上显然心中必然清楚。
所以如他这般冷静自持之人,或可助她一臂之力,可是绝对不会任事态失控,在二人之间掺入任何情爱之事。
绝不会。
弯柳巷,尤府,如意院。
张嬷嬷虎着一张脸,跨着小碎步迈过门槛,穿过庭院,踏入房中,绕过了那?副八幅小叶紫檀雕花屏风,朝正坐在?黄铜镜前梳妆的钱文秀粗声粗气禀报道,
“老爷刚下值就?去了荷院中,眼下还不见出来……”她?抬眼看了眼主?母神?色,又迅速埋首,“估摸着今日又要歇在慧姨娘那儿了。”
钱文秀闻言眉头一蹙,怒从心中起,正描眉的指尖一滞,干脆将手?中的黛笔啪得一声砸在了梳妆台上,咒骂了句,
“每月十五老爷必歇在?我房中,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那?贱人若是个懂事的,就?算老爷今日有意想歇在?荷园,她?也?合该将人劝过来?才对,可反了天了,她?竟还敢留人?!”
原本尤家后宅,一切都?在?钱文秀掌控之中。
毕竟胞弟这些?年来?官路极为顺畅,她?有母家看护,尤家从上到下只对她?唯命是从。
丈夫敬她?,妾室怕她?,庶女更是任她?拿捏。
可一则闹出那?桩丑闻,二则她?自作主?张将庶女迷晕意欲送回潭州……这桩桩件件都?让尤闵河对她?心中有了怨气,比起以往不仅态度冷淡了不少,有时在?下人面前也?会对她?不耐烦,夫妻房事那?便更是月余都?没有了。
“以往老爷可从未这样过,必是慧姨娘在?其中挑拨!
那?贱人仗着如今有个侯爵弟弟,有人在?京城给她?撑腰了,所以行事也?愈发猖狂。您是不知道?,葭菉巷如今不仅三不五时就?遣人上门来?问询,还时常送银子带东西来?,如今荷园的吃穿用度,甚至要越过咱们主?院去。
慧姨娘估摸着也?愈发得?意,这几日甚至推脱道?夜里伺候老爷腰疼,起不了床,连早安都?不来?主?院请,都?怠慢到您面前来?了。”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以往慧姨娘之所以装得?那?般柔顺,不过是为了她?那?个狐媚女儿的婚事顺遂,指望她?这个当家主?母能?从旁帮衬帮衬,可谁让那?个庶女不争气呢?眼看着王顺良一朝高中,她?嫁过去就?可跟着飞黄腾达,是她?自己让别人冤污,闹出来?这桩丑闻,莫非这能?怪到她?这个主?母头上?
现在?好了。
不仅没能?将那?庶女送回潭州,反而让她?逃回京城,跑到了忠毅侯府,眼瞧着那?楚丰强凶神?恶煞的态度,是要强势力撑到底,甚是要包揽那?庶女的婚姻大事。
由侯府出面为她?寻觅婚事,哪里还用得?上什么便宜嫡母?
那?慧姨娘可不就?是因着这一点,所以才愈发在?后宅中横行霸道?了起来??
钱文秀越想越觉得?心气不顺。
手?掌紧握成拳,指甲深陷皮肉之中,眸中闪现出怨毒的光芒。
“若不再把?那?贱人的女儿薅回来?压着……只怕长此以往,这满院子的仆婢哪里还会认我这主?母?只怕都?要去荷院,唯那?贱人马首是瞻了。
明日,多带几个家丁,随我去趟葭菉巷。”
这便是要不管不顾,要动武与忠毅侯府撕破脸了。
张嬷嬷面色迟疑,还想要劝,
“大娘子,如此恐怕不妥。
忠毅侯府如今是当红新贵,据说连摄政王都?有意要拉拢呢,如今同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将关系闹僵,只怕面上过不去。”
“面子哪有里子重要?
且他们忠毅侯府就?算再权大势大,可插手?别家内宅之事,扣着我尤家的女儿不还,我这个当家主?母莫非还不能?上门说说理么?”
张嬷嬷晓得?她?的性子,心知再劝也?是无益,便也?不再多言,只道?了句“奴婢这就?去传命,明日必挑几个身强力壮的跟着去撑场子。”
小花枝巷。
天才蒙蒙擦亮,尤妲窈照例一早带着帷帽出门,去附近寻偏僻处练功。若想要将丢下许久的歌舞捡起来?,那?必是要花苦工夫的,尤其是舞蹈,单单只开筋拉骨,于普通人来?说就?无异于上刑,好在?她?自小就?是个筋软的,也?并不怕吃苦,所以才两日的功夫,就?能?下一字马了。
为了能?早日恢复以前的状态,她?夜夜都?是将腿扳直,用绳索绑在?床头架上的……想必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将童子功捡起来?了。
初春的日头出得?早,天气也?渐渐暖和了起来?,尤妲窈练了不过两柱香的时间,就?已经浑身冒了层热汗,可她?整整坚持了两个时辰,直到觉得?练得?差不多之后,才带着小红往回走。
这间宅子虽小,可规矩却甚严,各院的奴婢们在?每日晨时都?会去前厅,由何嬷嬷吩咐今日的事宜,这几日或是表哥回来?了,要交代的事情甚多,直到此时此刻都?还未散会,院内的落叶也?还未来?得?及打扫。
阿红晓得?她?练完功回到院中后,必要沐浴更衣,所以扭身就?去小厨房烧热水去了。
左右也?是无事,尤妲窈眼见阶脚处有扫帚,干脆自顾自扫起院中的落叶来?……这是她?在?尤家时常做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且现在?寄人篱下,多少都?要为这间宅子出些?力气。
可扫了没几下,就?听?的院门口传来?句低沉男声。
“那?双爪子若因干活磨出了茧子,今后还怎么勾引男人?”
尤妲窈僵站当场,扫地的小臂一滞,抬眸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表哥穿了身雨过天晴色的常服,气宇轩昂,身姿挺拔,不知站在?那?处已经多久了。
“莫非这院子,以前都?是你扫的么?”
来?者终究是客,岂能?让客人去做这些?粗活?
表哥言语中或是这个意思,可不过就?这般随意一问,院中伺候她?的两个婢女,却好似如临大敌般,面色霎时苍白无比,立即抖若筛糠地跪匍在?地上,可却支支吾吾的也?不敢解释。
尤妲窈忙道?,“你莫怪她?们,这院中的活儿素来?都?是她?们干的,今日不过是我闲来?无事,就?动了动指尖而已。”
李淮泽对此确有不满。
与帝皇同桌用过膳的女眷,岂能?扭头就?挽起袖角干起粗活来??
只见她?香汗淋漓,领口的衣裳几乎全都?浸湿了,他只以为她?是干了一早上的粗活,便愈发觉得?她?手?中的那?把?扫帚格外碍眼。
不是她?身份低微不低微的问题,而是李淮泽天下至尊自尊心在?作祟的问题!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但凡能?与他说过话,用过餐之人,无论是谁,合该受整个澧朝推崇与追捧才是,无论是天子的亲眷,肱骨之臣,甚至是用惯了的奴婢太监……哪个不是呼风唤雨般的存在??
而她?呢,竟去干粗活。
呵,真真是无知者无所谓。
尤妲窈直到现在?还有些?懵然,不知道?表哥为何这么生气,只弱声解释道?,
“子润哥哥,这不过是些?小事,我以往在?尤家做惯了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既是我的人,便没有做这些?的道?理。”
此言一出,除了两个当事人以外,其余在?场人脸上的神?情都?愈发怪异了起来?。
“我的人”?君上这是什么意思?莫非真真将着尤大娘子放在?了心上?仆婢们彼此都?揣着心尖,在?对视的瞬间眉眼间打起了战。
或也?是因尤妲窈从未有过分?秒,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往男女之事上想,所以她?倒并未觉得?这话又何不妥。
“既是我的人”。
在?她?的解读中,自然而然变成了“既然是我罩着的人”,而绝非这些?仆婢们觉得?的“既是我的女人”。
她?只想着表哥身体不好,须得?事事顺着他,所以立马便将手?中的扫帚丢到一旁,点头如捣蒜般,“既表哥不让我扫,我今后便再也?不扫了。”
李淮泽对于那?句脱口而出的话,也?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眼见她?这般乖觉,眉间的郁色散去不少,然后微扭了扭身,往一侧的何嬷嬷使了个眼神?,便撩袍坐在?了庭院正中的官帽椅上喝茶。
何嬷嬷得?到示意后,朝前跨了一步,对尤妲窈的态度愈发恭敬了几分?。
她?轻扬了扬手?,便由院外踏进了十数个提了桶牛乳的小厮,以及许多端了绸缎钗镮的婢女,和好几个穿着干练的脸生嬷嬷。
“尤娘子,主?上为助你成大事,特意吩咐下来?……
为了更好养护肌肤,娘子今后沐浴只能?用牛乳。
为更好滋润发丝,需每日用此特调的桂花乌首油抹发。
今后身上的衣物裤袜便也?再也?不能?用棉麻了,只能?用丝滑的锦锻,这些?布匹的颜色,都?是由专人根据尤娘子的肤色特意选出来?,最适合你的,你待会儿先?上身比比,若有不喜欢的不合适的,你再同奴婢说。”
“这位徐嬷嬷是前朝宫中的老人,专教姑娘礼仪规矩。
这位史嬷嬷贯通古今,遍读百书,也?曾在?国子监教过几日书,今后每日给姑娘上课。
这位舒嬷嬷之前是乐府教坊的管事,通音懂舞,今后就?由她?来?调*教姑娘的才艺。
尤妲窈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眸光震动,檀口微张……
这些?流光溢彩的华贵之物,还有这些?资历丰富的嬷嬷……这桩桩件件都?绝不是她?消受得?起的!她?绣一辈子花,都?抵不上那?耳环上的一小颗翡翠!而这些?都?是表哥特意为她?准备的?他这到底是何意?
感受到她?震惊的眸光,李淮泽浑不在?意挑了挑眉。
至于这般受宠若惊么?几匹破料子,几幅头面,几个可供差遣的宫妇而已……于他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以你现在?的气韵质感,狐媚狐媚那?些?街痞流氓够用,想要糊弄世家子弟,实在?是拍马都?赶不上……你到底也?为我做了几顿饭,这些?就?当是酬金了。”
那?这些?酬金也?未免太贵重了些?!
尤妲窈刚想要张嘴拒绝,何嬷嬷就?及时跨上前一步,低声谆谆劝道?,
“这些?都?是主?上费心准备的,尤娘子切莫推却。
须知这点子东西的花销,都?及不上那?廊中立柱的半面漆,于我家主?上来?说委实算不上什么。”
那?不就?是普普通通的红漆么?怎么可能?那?么贵?
尤妲窈顿然抬头,瞳孔震动愈发强烈。
“……且若非吃了你做的膳食,主?上哪里会这么有胃口?这实在?是这么多年来?,他气色最好的一段时日了,想来?于病情也?是有益的,相当于延寿了,因此姑娘也?合该收了这些?谢礼,若是拂了主?上的面子,只怕他生气发疾便不好了。”
何嬷嬷既已将话说到此处,尤妲窈若是再退却,便显得?有些?不识好歹了,她?面露难色点头点头,只能?脸上扯出个笑脸来?,颔首柔声道?了句……
“既已做了子润哥哥的人,一切全凭哥哥做主?便是。”
空气停滞,落针可闻。
这一次不仅仅是站了满院的奴婢们有些?无所适从,就?连坐在?位上喝茶的李淮泽,心中也?顿生出了些?怪异之感。
怎么同样的话,由她?的嘴中说出来?……
好似这味道?就?不太对了?
平白添了几分?…暧昧旖旎?
空旷的庭院中一片寂静,气氛俨然僵住了。
何?嬷嬷是个最擅察言观色,体恤上意之人,她并未让这?尴尬持续太?久,只上前朝站了满院的仆婢们招了招手?,“还愣着做什么?既尤姑娘收下了你们了,那还不赶紧将这?些物件腾进房中?该归置的归置,该收拾的收拾?都散了吧。”
随着这?一声,满院子的人全都作鸟兽散。
李淮泽此时也撂下茶杯撩袍站起身来,轻扬了扬下巴,指向身侧个孔武有力的家丁,
“今后?便由刘武护卫你的安全。
若有赵琅与?萧勐的行踪,他也会一并告知给?你。”
“若想早些洗清冤屈,那便多与?诸位嬷嬷学着点。
梳妆打扮,礼仪规矩,诗词歌赋,歌舞曲艺……这?些通通都不准落下,若我下次回来还不见?你有长进,便休想要我再?揽你这?烂摊子,府中的一切事宜寻何?嬷嬷,若实在?有拿不准主意之事,寻刘武给?我送信……”
这?事无巨细交待得如此细致,却激起了尤妲窈心中的无限恐慌,若非听到“回来”二字,或就要以为表哥这?是在?嘱咐身后?事,她稳了稳心神,轻声问道,
“子润哥哥又要去京郊修身养性?
这?次是不是又要去许久?”
若再?不回皇宫,宫人朝臣们久不见?皇帝,恐要起疑。
至于合适再?出宫,那委实便说不准了。
可能半月,可能两月,可能半年。
不过李淮泽并未回答。
只挑眉问了句,
“怎么??不想让我走??”
尤妲窈朝前迈了几步,仰头眼巴巴望着他,
“自是不想。
表哥若不在?家中,窈儿便觉得没?有了主心骨。”
这?又是赵琅又是萧勐的,她一个人如何?应对得过来?表哥若是离开了,她真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她到底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她的狐媚大计,终究是比不得表哥身子重?要。
在?实在?不舍的情况下,她难得上前,伸出指尖将男人的一寸衣角握在?手?中,略带了几分娇意轻摇了摇,
“……钟灵毓秀之地,确比京城益于养病。
只是你若觉得身子好些,便快些回来好不好?
窈儿在?家中等着你,我还有好多好吃的,想要做给?你吃呢……”
李淮泽在?宫中高高在?上,威严不可侵犯,哪怕是胞妹永宁公主,在?他面前也向来是战战兢兢的,从不敢僭越半分,更不会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去拽披在?身上的龙袍。
可现在?。
右臂随着她攥着的那半边衣袖微微晃动。
这?股僵硬感,顺着脉络延伸,直到整个身子都完全僵住。
他喉头暗滚。
只觉心中某些坚守着的边界感被冲破了,这?股强烈的不适感,使得他臂膀往后?一摆,将袖角由她指尖抽出,将手?备到身后?。
“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
可言语中却听不出丝毫责怪,甚至带了些宠溺?
李淮泽不欲再?多呆,也并未对她的恳求有何?回复,只清了清嗓子,抛下句“你上次做的那条芙蓉香辣鱼不错,我下次回来吃。”
说罢,扭身阔步就朝院外走?去。
方才?发生的所有一切,都落在?旁观了一切的何?嬷嬷眼中。
这?不妥妥的就是一出郎有情妾有意,依依不舍,难舍难分戏码么??!
尤姑娘或是真舍不得这?个出主意的狗头军师。
可皇上呢?
他接纳女眷入府居住便也罢了,可却还大费周章准备这?么?多的东西?且还能任由尤姑娘这?般撒娇?……这?其中若是没?有旁的心思,何?嬷嬷只觉这?些年都白活了。
何?嬷嬷心中权衡掂量一番,立马也阔步跟了上去,直到快行至宅邸门口时,她才?壮着胆子上前问道,
“主上请留步,老奴作为院中所有奴仆的掌事,不得不问一句,从此以后?,应以何?等身份对待尤姑娘?”
以何?身份?
李淮泽的脚步顿停,略带了些疑惑诧异回头,何?嬷嬷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继续不卑不吭道。
“宫有宫规,家有家法。
后?宫嫔妃中低到才?人高至皇贵妃,都各有各的品阶。
公主按照品级,也有略低的从八品思落公主,以及正一品的镇国公主。
哪怕是后?宫的宫女,也有在?浣衣局的粗使,及在?御书房的奉茶女官。
……她们都各司其职,各享其邑。
那这?位尤姑娘,又该是在?何?等位置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