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关键时刻,尤妲窈哪里还顾得上楚文昌是何想?法,她?现在满心满脑想?的,是恩人表哥为?何还不回来,他不是答应了要给自?己支招,怎得现在还不见人影?虽然二人交集不多,可他显然不是个食言之人。
莫不是在外?头出了什么意外??
忽发心疾了?动弹不得?回不了京了?
尤妲窈心急如焚,将头顶的帷帽摘下后,立马就想?要去?寻何嬷嬷寻个对策。
才将将跨下石阶,就听得一侧传来阵声响,她?下意识扭头望去?……只见爬满了绿色藤蔓的墙后,不知何时站了个暗红色劲装的男人,长身玉立,气宇轩昂。
他微挑眉,一脸淡漠,冷冽的嗓音中带着调侃,
“不是想?要狐媚男人?
外?头这?不有个现成的?”
这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引得尤妲窈吓了好大一跳。
饶是如此,她望向男人的眸光却是无比欣喜的,毕竟她这几日一直蹲在小花枝巷中,伸长了脖子,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可算是终于将他盼回来了!她先是关切将他上下?打量一通,只觉他气色还是好的,只是肉眼可见,比几日前要更消瘦了些。
据说患了心?疾之人,胃口都不大?好。
这样可不行,长此以往,人是不是要瘦成个?骨头架?
她顾不上回?答男人的问题,也暂且没有提明日仙客来的赴宴之事,而是软声关心?道,
“表哥回?来多久了?
可觉得身子还好么?用过膳了么?若是还没有,我这就去下?厨房……”
无论在何处,李淮泽都做惯了发号施令的那一个?。
从来都是他张嘴问什么,手底下?的人就答什么。
哪里有人敢回?避他的问题,而顾左右而言他的?
李淮泽并非是个?愿被旁人牵着鼻子走的人,想到门?外的男人,他心?中愈发不爽,轻描淡写的语中,愈发带了些讽刺意味,揪住不放这问题不放。
“还需去勾诱什么赵琅?
你不如就嫁了这忠毅侯嫡子?我瞧他倒是乐意娶你得很。”
尤妲窈面上的笑容一僵。
微微垂头,默了几息之后,才轻声道,
“我既对表哥无心?,又岂能耽误他的姻缘?
他是个?这般好的郎子,只当配个?与他情意相投的女娘。”
如此上好的姻缘她拒之门?外,偏偏要去施展手段狐媚男人。
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誓必要走上条崎岖不平,天堑艰难的不归路。
分明身无长物娇弱无依,却奋不顾身,满身孤勇,疯魔至此。
就凭着她这番不顾自毁自污,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心?气……李淮泽倒也愈发有兴致。想要看她究竟挣出?如何一番天地?来。
“此处乃是风口,站久了只怕着凉,对表哥的病情更是无益,咱们?还是快些移步去厅堂中吧。”
这个?身患重病,不久就要撒手人寰的表亲身份,听上去虽晦气了些,可于李淮泽却是益处颇多,一来是可以遮掩神出?鬼没的行踪,二则,想来二人的交集也并不会很深,什么时?候这出?戏看腻了,他大?可借假死之名遁走,两厢之下?也不会有妨碍。
所以李淮泽认下?了这身份。
可或是不想要与那忠毅侯嫡子共用称呼,对于这“表哥”二字,李淮泽心?中隐约有些在意。
他一面脚下?步履生?风,一面目不斜视,报出?了自己?的表字。
“我单名泽,表字子润。
可知今后如何称呼我了?”
之前尤妲窈就一直想要问恩人的姓名,可又担心?他或心?有顾忌不愿吐露。
现在许是因为二人相交得多了,又同住在了一个?屋檐下?,他终于放下?了心?中戒备,报上了名字。
尤妲窈立马跟在他身后,点头如捣蒜,笑唤了声,
“知道了,子润哥哥。”
或是这声称呼唤得太过甜腻,李淮泽脚下?的步子不禁微微滞了滞。
他确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妹,比他小四岁,与尤妲窈年岁相当,正是当朝的永宁公主。
自他当上皇帝之后,胞妹的性子也愈发骄蛮,那样作天作地?的性子,在他面前却也只敢怯怯唤一声“皇兄”。
子润哥哥……
还从未有人这般亲昵唤过他。
李淮泽心?中的异样一闪而过,不自觉扭头,冷觑了觑身侧女人灿若桃花的面容,只觉她笑得有些太过明媚刺眼,沉了沉心?之后,
“我还未用过膳。”
顺便?给了她个?你理应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安排的眼神。
有求于人,自然是要鞍前马后些的。
且这还是恩人第一次向她提出?诉求,尤妲窈瞬间明了,“我这就去小厨房,给子润哥哥做饭!”说罢这一句,提起裙摆,就朝小厨房跑去了。
偏院中有早就备好的食材,并不特?别丰富,可眼下?也来不及去现买。
尤妲窈是个?谨慎之人,特?意提前问过何嬷嬷,得知子润哥哥虽说患了心?疾,可好在并无不能入口的禁忌之物,不会药食相冲,所以只按照平日里自己?的口味,在阿红与其他婢女的帮助下?,迅速做了几道家常菜出?来。
花厅中的小叶紫檀木膳桌上,摆放着香椿炒蛋,清炒小白菜,竹笋香菇汤,青椒炒鸡。
尤妲窈执起勺子,将汤舀在碗中,然后将其端到坐在主座上的男人身前,
“饭前先喝半碗汤,对胃好。
我做的菜只有家里人吃过,且常做的都是些潭州口味,也不晓得子润哥哥吃了合不合的胃口。”
宫规森严,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由御膳房传到勤政殿,往往都已?经有些微凉了。
李淮泽嫌少能吃到这般热气腾腾,锅气十足的菜肴。
他将原本需要三日才能处理完的政务,生?生?压缩到了两天半,这几日大?多都是在路上过的,更莫说能好好坐下?来吃顿饭,他确是饿了,伸出?骨节分明的指尖,端碗舀汤尝了一口,只觉鲜香可口,味道浓郁,让人胃口大?开?,食指大?动。
尤妲窈显然很在乎他的评价,神色紧张凑近了些,
“如何?好喝么?”
李淮泽已?迫不及待执起筷箸夹菜,嘴上却只略显敷衍道了句,“尚能入口。”
尚能入口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手艺不佳,差强人意么?
尤妲窈闻言倒也并不自哀,只道了句,“这次或是仓促了些,待下?次定做得再好些。”
她已?在葭菉巷用过膳了,便?没有动筷,只坐在次席上,给李淮泽步菜,时?不时?还道些家常闲语。
“这个?时?节的春笋是最嫩的,爽口又好吃。”
“香椿是我同阿红去摘的,昨儿个?下?午摘回?来的,也是时?令菜了。”
“子润哥哥觉得这鸡肉如何?下?次去买只老母鸡来,给你炖汤补身子。”
除了至亲的母后与公主,这世上显少有人,能与李淮泽同坐在一张膳桌上。
且就算是她们?二人在,也会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哪里会说这些日常生?活中的细枝末节?
李淮泽其实很不习惯,剑眉紧蹙,原本想要让她莫再出?声,可望着眼前桌上的美味佳肴,又觉得吃人嘴短,不该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左右好像也并不排斥,便?也干脆没有制止。
大?多是尤妲窈在说,李淮泽在听。
偶尔她也会将话头牵到药膳,病情,去外养生?之事上,李淮泽便?也耐着性子简短答了。
放了筷,收了碗,尤妲窈极有眼力见地?递上块拭嘴的巾帕。
虽说这几日他没在京中,可尤妲窈也没闲着,虽说表哥否决了她在仙客来歌唱的的法子,可她总觉得歌舞这几项技艺,今后早晚都能用得上,所以决意将这两样功夫捡起来,已?在院中开?嗓练了好几日歌,压了好几日筋了。
眼见他此时?精神尚好,尤妲窈这才小心?翼翼提及了这桩迫在眉睫的要紧事。
“……说起来,明日就要去仙客来赴宴了,不知子润哥哥可否有什么好主意?我倒也派人去打探了一番那赵琅,可那赵家的家仆口风都很紧,一时?也探听不出?来他有些什么喜好,只晓得他素日从不近女色,也不太出?入烟花柳巷之地?……
怕只怕,我不能引起他的注意,浪费了子润哥哥那一桌天字号的席面。”
李淮泽脸上微泛红光,大?有中吃饱餍兽的满足感。
他心?情尚好,慵懒接过巾帕轻擦了擦嘴角,一举一动间,尽显矜贵。
“有我在,你怕甚?”
帝王之诺,一言九鼎。
既然答应了要帮忙,那李淮泽也并非空口白话。
尤妲窈不过一介微末女流,想要探听高门?显贵中,涉及世家子弟的隐秘私事,自然是比登天还难,可这些对李淮泽说,不过只需动动指尖而已?。
对于如何应对那赵琅,李淮泽自是心?中有数。
他反手,用指节轻扣了扣桌面,眸底透出?些精光,
“你听好了,明日到了雅间之后,便?这样做……”
尤妲窈侧耳听着,脸上的神情逐渐困惑,直到后头,两条眉毛已?经拧到了一处。
她心?里实在是拿不准,狐疑问道,
“如此……确能可行?”
李淮泽听出?她语中的质疑,剑眉微挑,身子也略微向后靠了靠,淡漠道了句,
“信不过我?无妨,你大?可另请高明。”
尤妲窈眼睫慌乱眨动,连忙摆手,
“不不不,绝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心?里没谱,怕自己?忘词,又怕中间会出?什么意外……”
未战先怯,此乃兵家大?忌。
若她是个?朝堂上领军打仗的将军,如此行事,若不杀头祭旗,也必要革职查办。
“你若这点能耐都没有,还勾诱什么男人?还如何将王顺良拉下?马?
不如趁早收手,嫁给方才门?外那个?愣头青,安生?过日子罢了。”
如此讥讽,倒激起了尤妲窈心?中的胜负欲。
她袖下?的指尖紧握成拳,眸底透露出?坚毅的光芒,咬着下?唇,
“我今晚回?去排演几次,明日必不会出?岔子。”
仙客来开在最繁华的瓦市之中。
是京城中除了公爵之家,数一数二的商家楼阁,高约百丈,耸入云天。
低楼层的席面,平民子弟皆能消费得起。
越往上走?,菜肴越是精致,排场愈发奢华雅致,银钱所费越多?,更有技艺高超的歌姬舞姬用以助兴,楼层最高的天字号雅阁,更是一席千金的存在。
按照赵家旧例,只有逢上红白之事,年节之时,才?会上仙客来摆上一桌。
可今日却并?非什?么大?日子,赵琅直至天字号雅阁赴宴时,原本心中都还有些疑惑,可人到了之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对于娶李卉琴一事,赵琅迟迟不松口。
所以嫡母才?操办了今日这宴席来逼迫。
装潢雅致的隔间中,坐了满屋子的宾客,赵家人很少,席间大?多?都是嫡母李凤兰的表亲,他们话里话外都是撮合之意,仿若这门婚事必然是板上钉钉,李卉琴坐在身侧,时不时面色含羞望他几眼,娇怯不已。
赵琅余光都不曾看她,也不大?接席间的话茬,只闷声不响埋头喝酒。
他心中委实不忿。
这么多?年来,他头悬梁锥刺股,好不容易考取功名?,才?名?远扬到边陲百姓都知晓,原以为高中探花后会如所畅想中一样,如大?鹏展翼般高飞,今后尽是一片畅途……谁知却还要被家宅之事所累。
长?子的担当与责任,他扛了。
庶子的委屈与憋闷,他同样也咽了。
可这桩婚事,他实在不想妥协。
若这次还让嫡母拿捏,在其逼迫下娶了她外甥女李卉琴,那以后哪怕出府别住,后宅也永无安宁。
宴席很快就?到了尾声,亲眷们吃饱喝足之后很快就?散去,赵琅耐着?性子应对完众人,也起身打算离席,却被李凤兰喊住了脚步,
“琅哥儿且再等等。
卉琴,我记得你之前提起,诗书上有些不通想要求教你表哥,此时不问,更待何时呢?”
赵卉琴瞬间明了,站起身来软声央求,
“琅哥哥,琴儿课业上确有些不通,还请琅哥哥赐教,不会耽误太久时间的,可好?”
赵琅此时才?正眼看她。
李卉琴的相貌本就?不出众,在正红唇脂与满颊胭脂的衬托下,愈发多?了几分风尘味,身上的衣衫也是金光灿灿,初春的天气,她竟就?穿起了轻薄的烟雨纱,干柴肤黄的肩头与臂膀若隐若现,大?半个胸口显露在外头……
不矜不持,不端不正。
赵琅原本想要拒绝,可李凤兰却并?未给他机会。
她在仆妇的搀扶下,缓缓行至二人身侧,笑意不及眼底,
“姨母让他留,你琅哥哥便必然不会走?。
那些美?名?你想必也听说过,他可是个最孝悌有加,恭顺柔德之人。”
面对嫡母的施压,赵琅到底不想将场面闹得太僵,左右只是指点功课,想必也耽搁不了多?久,他心中权衡了一番,倒也应下了,李凤兰见他没有推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摆了摆手,示意让屋内所有的闲杂人等都出去了,只留下了赵琅与李卉琴二人独处。
雅阁之中,八幅桃木金漆雕花屏风后头,自?成一小块天地,红木方桌,笔墨纸砚俱全。
李卉琴倒也抛出来几个学业的不明之处,让赵琅给她解惑,可渐渐的……望着?眼前表哥面如冠玉的英朗面庞,听着?他清风徐徐的声音…竟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只立在书桌侧面,痴痴望着?正在挥笔写字的心上人。
赵琅有多?受女眷们喜欢,李卉琴心中是知道的。
以前就?有许多?姑娘,悄悄传他递巾帕以示心意,后来高中探花之后,她们更是趋之若鹜,甚至一度传出,当朝的永宁公主也想要招他为驸马……幸好这些年来,表哥只一心扑在学问上,从未留意过她们任何一个,也幸好她有个好姨母,早就?对外悄悄放出风声,他在多?年前就?有了属意之人,非卿不娶,如此便给表哥挡了不少桃花。
否则,这桩婚事也决然不会落到她头上。
眼前这个男人,是她从儿时就?开始爱慕之人。
她眼睁睁望着?他从个青春懵懂的少年郎,到春风得意踏马游街的探花郎君,逐渐长?成了她梦寐以求,高攀不上的男人,现在竟能有机会嫁给他为妻了,让她如何能不开心?
“我方才?说的这些,你可懂了?
若是今后夫子问起,可知道如何回答了么?”
哪怕是不情愿,赵琅也依旧细心讲解着?,做足了世家公子温润如玉的风范,他道完这一句,顿然抬头,直直对上了李卉琴热忱如火的眸光。
他这个表妹,被家中娇惯坏了,偶尔行为举止也格外大?胆出格些,有时经常会让他觉得不胜其烦,既然解完了惑,他便也不想要多?呆。
“还要回书房温书,就?不再此处耽搁了,先走?一步。”
他放下笔,就?要准备离开。
却被李卉琴喊停了脚步,她指尖搅在一起,面上有些臊意微红,
“琅哥哥,这么多?年来,想必你也明白我的心意。
我…我爱慕你颇久,此生就?只想嫁给你。
旁人都不行,只要你。”
赵琅不是木头,对此自?然心中明了。
可他是个温吞性子,并?不擅长?拒绝别人,所以多?年来既然她从未捅破这层窗户纸,那他也乐得佯装不知,可谁曾想如此一拖再拖,反而倒让李卉琴越陷越深,愈渐疯魔。
看来,今日必要做个了断。
他不敢明面忤逆嫡母,担个不孝的罪名?,可若是与李卉琴说清楚到明白,让她将这心思偃旗息鼓,提出另嫁他人,或许也能解了他姻亲上的困境。
“表妹的这番情意,我实不敢受。
娶妻生子绝非小事,我赵琅若要娶,就?必要娶个心爱之人,与她白头到老相伴一生。可我对表妹却并?无半分情爱之意,便不能耽误你终生,你今后必然会再遇良人,成就?一番美?好姻缘。”
赵琅说话从来都是令人如沐春风的,哪怕是拒绝也是细声细气,不够狠厉决绝。
李卉琴自?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的,二人相处多?年,她也摸清了他的脾性,他遇事从不发火,无论她之前多?胡搅蛮缠,赵琅面上也从未流露出过不快之意,这好似给人有种错觉,好似还有缝隙可钻。
她并?未放弃,泪眼漉漉哽咽道,
“我嫁给表哥莫非不好么?
你我二人青梅竹马,两家知根知底,我们李家也是不遑赵家的世家大?族,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儿,父母视我为掌上明珠,我嫁给你后,母家一定会对你鼎力相助……试问这遍京城的娘子中,有谁会对我比你还真心?我知你想要侯爵之位,你放心,待我嫁入赵家后必助你……”
“表妹莫要牵扯其他!
情爱之事,并?非是一头脑热就?能成的,你我二人心意不通,此生绝无可能共修秦晋之好。”
赵琅眼见她越扯越远,说中他心头大?事,脸上的神情也有些绷不住了,为了绝了她的心思,话也说得格外重?些。
话已至此,此处显然是待不下去了,赵琅阔步绕开屏风,就?想要离开……
谁知却被李卉琴从后死死抱住了腰身?!
“不!琅哥哥你不准走?!
我究竟哪里不好?你为何不想要我?或是我样貌差些?无妨的!只要你允我入门做正妻,无论你今后纳多?少个貌美?妾室我都不管……”
这一刻气血上涌,李卉琴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尊严,什?么志气,什?么世家女子的矜贵……全都让她抛诸脑后,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让赵琅走?!
可此举却让赵琅觉得悚然无比!
男女授受不亲。
哪怕两个定了亲的男女,若无长?辈在,同席用膳都要避嫌,可李卉琴她怎么敢?怎么敢就?这么搂抱着?贴了上来?!
此时若是有人入内,看到了这一幕,只怕他浑身上下是嘴都说不清,皆知或只有娶了李卉琴一条路可走?了!
赵琅心中慌乱不已,面庞涨至通红,此关键时刻,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
男子的力气到底大?上许多?,他用力掰开了李卉琴紧箍在腰间的双臂,将她猛然推倒在了那面方桌上,压低了嗓子低喝一声,
“爱人之前需先自?爱,瞧瞧你现在成了副什?么样子?!”
桌上的笔墨纸砚瞬间叮咣啷啷掉落,满地狼藉。
好在仙客来的雅阁隔音很好,且未经召唤,店内的仆婢们是不允入内伺候的,所以这幕并?未被任何人瞧见。
趁着?李卉琴跌落在地,吃痛起不了身的功夫,赵琅深呼吸几口,仔细理了理衣料上的褶子,然后快步流星朝门外踏去,仙客来各个雅阁间的回廊很长?,直到快走?到楼梯出口处时,他的心绪已经平静了不少,只是眉头还是紧蹙着?的。
此时,隔壁雅阁中,脚步踉跄着?,行出来位女子。
她穿得极其素净,一身简单清新的浅青色衣裙,将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长?袖甚至盖到了手背,衣襟前也没有丝毫缝隙,衣领处密不透风,只露出了半截透白的雪颈。
可绕是如此,也难掩她身段婀娜。
盈处颇盈,杨柳细腰更是单手可握。
光个背影,就?已显得气韵出尘,使人眸光流连。
赵琅走?得很快,正行到这女郎身侧,谁知她一个站立不住,斜斜就?要倾倒跌落……他只犹豫了半瞬,就?伸出双臂,将人从后扶在了怀中。
女郎醉眼惺忪抬起头来望他,脸上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暮雪,粉腮红润,双瞳剪水,芳菲妩媚,面赛芙蓉。
竟是那位仅有过两面之缘的尤大?娘子!
她眯眨着?乌羽般的眼睫,嗓中还带着?醉后的沙哑,显得慵懒又?撩人,
“……赵公子?”
这?尤大姑娘好似没有醉得太过离谱,尚还有?一丝清醒。
她好似没想到会在此遇见他,眸光震动,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娇柔的身子?也僵了僵,然后面上神情流露出些凄然来,勉力站直了身子?,由他怀中挣脱了出来。
别过头,垂下眼睫道了句,
“公子?谪仙一般的人,莫要因我这样的秽物妖媚,而脏污了衣袍。”
赵琅怀中一空,心头却震动不已。
他忍不住对比了起来,为何同样是女娘,为人处事?却如此迥异,堪称天差地别。
方?才在雅阁中,李卉琴为了获得他的青睐,恬不知耻投怀送抱,无?所不用其?极。
可?眼前的尤大娘子?,身陷丑闻泥潭,却依旧自尊自爱,恪守女德,与男子?保持距离,生怕给他人造成麻烦。
这?样的女娘,如何能?让人不心生怜惜?
虽说?她抬手掩住玉颜,可?赵琅还是瞧见了她满面的伤情,想极了头遍体鳞伤,欲要去暗处舔舐伤口的幼兽。
可?她醉得浑身绵软无?力,脱离了他的帮扶,压根就站不住,只斜斜朝前走了一步,便就撑着墙壁喘起了粗气,且哽着喉头,似有?呕吐之感。
眼瞧她身侧没?有?个伺候的婢女,若任由着她这?样踉跄着走出酒楼,落在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眼中,无?疑与是块随时可?吃干抹净的肥肉。
赵琅原可?不管,可?到底于心不忍。
他阔步上前,双膝一弯,将尤妲窈打横抱在怀中,她双脚腾空,低呼了一声?,只能?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襟,面上愈发绯红,操着沙哑的醉嗓紧张道,“……赵公子?,你?这?是?”
“尤姑娘放心,赵某并无?他意。
你?如此醉态,岂非让歹人有?可?乘之机?我赁辆马车送你?回去吧。”
赵琅一面说?,一面抱着她走入方?才那间雅阁之中,然后将她轻柔放置在了椅凳上。这?间房中方?才显然发生了剧烈冲突,地上洒落了酒水,瓷杯碎裂在地,桌上的佳肴也被拂落在地,残渣汤渍沾染得到处都是。
桌面上,静置了两本正红色的帖子?,上头用正楷写了两字“庚帖”。
赵琅心中疑惑,不由发问,
“这?是?”
伏在桌上动弹不得的女郎,望见那庚帖之后,忽然情绪就激动了起来,她嗓中带着哽咽,眼眶微红,
“赵公子?,你?说?为何往往最亲近之人,反而却伤人最深?
分明我是遭人冤污,可?家人非但没?有?站出来庇我护我,反而视我于耻,恨不得将我除名祖谱查无?此人,甚至有?人抬来笔聘金,他们就愿意让我去做一商户的第?八房小妾…赵公子?,若我当真与人有?私便也罢了,沦落得如此结局我认,可?我分明没?有?,所以我委实恨!”
外头的闲言杂语,赵琅多少也曾听说?过。
初初事?发的那几日,百姓们也曾想着尤家会如何回应,可?一拖再拖,尤家人压根就没?有?出来辩白半句,丝毫没?有?站出来维护自己女儿的意思,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觉得尤家是认下此事?了。
她瞧着并不是话多之人。
可?不知是因实在醉得厉害,还是因情绪撕开了个口子?,一时收不住。
“身为长女,我温良恭俭,孝悌柔顺,要当幼妹表率。
可?作为庶女,在后宅中处处受人白眼排挤,嫌恶冷待,我又能?再说?些什么??
为何?为何偏我活得这?么?累?”
她铮铮的质问之言,响彻回荡在空旷的隔间之中。
每一字,每一句,全都直戳赵琅的隐痛,使得他心头震动。
这?些泣诉,又何尝不是他这?个庶长子?的心声??
此刻,赵琅真真正正感同身受,与她切实共情了。
且他更明白,他身为男子?尚且在后宅中举步维艰,可?饶是如此,也能?拼命在功名上挣扎出一线生机来,可?她身为女流之辈,是绝无?可?能?走科举仕途之道的,言行举止受到的约束,比起他来只多不少。
眼见赵琅脸上似有?动容,可?不知为何,却再无?多余的动作。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若再这?样僵持下去,说?不定或就要偃旗息鼓!尤妲窈心慌之下,又想起来出门时表哥的交代,他说?的明明白白,若是眼瞧着赵琅对她并无?抗拒,可?却依旧不动如山,那便也不怕将话再挑明些!
她抿了抿唇,干脆心一横,由桌上懒懒支起身子?,接着酒意大胆道,
“试问世?间哪个女子?,不想要婚事?顺遂,嫁个如意郎君呢?
我就算要嫁,也要嫁个如同赵公子?你?这?般德才兼备的人中翘楚,可?我有?自知之明,赵公子?你?这?般云尖上的天之骄子?,又是我这?等蒲柳之姿配得上的?可?…可?我也不能?委身嫁个一届商户去做八姨奶奶吧?如若真是如此,我宁愿一死了之。”
她这?话似是醉中呓语,又像是吐露心声?。
醉眼微红,娇媚动人,眉眼流动间,眸底尽是潋滟波光。
就算同样是表明心迹,却不知要比那李卉情莽撞直语要强上多少。
赵琅的眸光定定眼前活色生香,清艳无?端的女郎,一时挪不开眼。
可?无?论是吐露心声?也好,表明心意也罢。
对于这?个隐有?好感,却丑闻缠身的女娘,他心中的顾虑显然要高于一时的情动,他刻意对她语中关于他的部分避而不提,只温声?安慰了句,“婚姻大事?虽由父母做主?,可?你?也切莫冲动觅死,定会还有?其?他的法子?的。”
已在此处耽搁了许久,再在此处待下去显然不妥。
所以说?罢这?一句,赵琅本预备着再唤小厮来,给她上些醒酒饮,可?正在此时,她的婢女更衣完毕匆匆赶来,赵琅眼见她有?人照应,便也彻底放下心来,扭身离开了雅阁。
他一走。
尤妲窈便也不必演戏了,她坐直了身子?,由袖中取出块巾帕,轻拭了拭眼角的泪渍。
“姑娘,你?那般说?会不会适得其?反,把赵公子?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