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恰好专教歌舞的舒嬷嬷入院,她素来是?个最严厉的,望见这幕的瞬间,面色便有些冷下来,
“这些糕点又是从哪偷摸寻来的?
习舞讲究的就是?个身轻如燕,姑娘若是再不知节制这么吃下去,只怕是?做不了展翅高飞的燕子,只能做个扑棱翅膀的呆楞大鹅。”
这些嬷嬷说是?说是?在府上伺候的,可尤妲窈丝毫不敢将?她们视为奴婢,只当?传道授艺的尊者看待,现被抓了个正着,面上便有些怯怯,一时间又不敢吃了,可到底不甘心,弱弱问了句,
“嬷嬷明鉴。
这些糕点委实不是?窈儿自己的,而是?表哥特?意派人送回?来的,若是?不吃,会不会…拂了他的心意……”
既是?如此,那便是?御赐之物了。
寻常买来的糕点,自是?可以不说二话就没收,可若没收了御赐之物,那便有大不敬之嫌。
这便有些难办了。
可舒嬷嬷因?职责在身,又实在做不到视若无睹,只滞了滞面上的冷意不说话,尤妲窈看出她脸上的松动之意,便尝试着轻声道,
“嬷嬷放心,窈儿岂是?那般不知节制的?又不是?拿它当?饭吃,不过一时嘴馋想要尝尝鲜罢了……每日只吃上这么一块可好?不!半块!半块就行!嬷嬷你最好了,你就依了窈儿吧…”
或是?因?在舅父舅母处得到了许多关爱,表哥表姐也给了她许多照拂……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尤妲窈的脾性也有了些微变化?,很多时候刻意收起身上的菱角与刚硬,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娇柔圆滑些。
舒嬷嬷也是?被她磨的没有办法。
她倒也不是?刻意为难,所?以只唬着脸道了句,
“姑娘莫要怪老身严厉,这一切都是?为了姑娘好。
既姑娘心中有数,那每日半块便每日半块吧,绝不可贪多。”
尤妲窈脸上的笑容甜得如春日里的花蜜,
“好嘞,听嬷嬷的。”
长?柄羽扇开道,身穿盔甲的皇家御卫开道,雕了九龙戏珠的金丝楠木御鸾,被八个太监扛在肩上,由宽阔的宫巷尽头缓缓朝前向前。
宫人们望见那抹迤逦抬舆上的黄色瞬间,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跪匍在地纷纷都跪下身来,由近及远,台阶上,宫廊上……黑压压到处都是?。
李淮泽方给太后请完安,出了慈宁宫后,紧蹙的眉头就再没舒展过。
他眼眸半阖着,将?手臂半搭在一侧的软枕上,时不时转转指尖的翠绿扳指,不知在思虑些什么……此时,銮驾顿住,身前传来句漫不经心的叩拜声“臣参见皇上。”
听出这熟悉的声音,李淮泽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些,他缓缓抬眼,只见驾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这是?个瞧上去已年约四十的中年男人,着了身位极人臣的紫色官袍,腰缚玉带,头戴冠帽,就静静站在那儿,都莫名个人中威压窒息感。
虽说是?请安,可头颅未低半寸,膝盖未弯半分,很有些桀骜不尊的意味。
李淮泽笑意不及眼底,
“怎得?
摄政王有事要奏?”
徐啸庭身形微动分毫,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皇上已年过双十,民间这个年岁的男子,早已妻妾成群儿童绕膝,可皇上却至今尚未娶妻,此事事关重大,关乎国脉社?稷,江山传承……臣特?在此奏请皇上,娶妻立后,巩固国本?。”
太后方才在慈宁宫提及此事,乃爱子心切,真真忧心。
而摄政王哪里会有这般好心?什么江山,什么社?稷……他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李淮泽眸底闪过丝嘲讽,指尖轻搭在銮驾上龙首,默了许久才闷然道了句,
“……除了木头,朕对其他事都提不起兴趣。”
徐啸庭眼周皱紧,步步相逼,
“后位空悬,中宫无主,太后忧心,朝臣不安。
皇上就算是?为安朝臣百姓之心,也合该考虑终身大事。”
李淮泽哪里耐得听这些,干脆往椅背上一摊,作出副惯常的混不吝的模样,
“摄政王也说是?终身大事了,岂能马虎?
宝灵殿还?未建成呢,朕与工匠们忙得天旋地转,哪里有心事管这些?”
“且比起国事,摄政王也合该操心操心自己的家事。
若是?朕未记错,摄政王的爱女今年年方十九,也尚未婚配?不如先?给她寻个如意郎君?”
摄政王就是?打定了主意,想让女儿入主中宫,执掌凤印。
对于这点,二人心知肚明。
当?年皇子夺嫡,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而徐啸庭在朝堂浸淫多年,乃三朝重臣,又手握重兵盘踞西北,几乎是?想要拥立谁,就能捧谁坐上龙椅,而他在深思熟虑之下,选中的就是?李淮泽。
在众人眼中,李淮泽自儿时就才能不显,又痴迷木工,再诸皇子都觊觎皇位时,他却整日关在府中钻研卯榫殿造?再加上生母只是?个略略嫔位,母族无甚势力,在朝中也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是?非常做个傀儡皇帝。
这么多年来……
李淮泽感念他的扶植之恩,也确从?未插手过朝政之事,只让他一人大权在握,可区区摄政王而已,徐啸庭岂能甘心情愿呢?若是?能让女儿嫁入皇家,成为皇后,生下太子……如此一来,便能避免皇上今后另娶,皇后母家分权。
可想是?这么想,推行起来却不如想象中顺畅。
“微臣之女不劳皇上费心,微臣自会为她寻个好去处。”
以往徐啸庭是?有耐心的,可现如今不想再等了。
他下了最后通牒。
“皇上这一推再推,于天下臣民都交代不过去。
算算工期,宝灵殿还?有两月就要完工。
微臣会交代下去,宝灵殿完工之日,便是?陛下选妃之时,届时自有礼部官员为皇上择选贵女入宫侍奉。”
徐啸庭说罢,便再未看李淮泽一眼,只略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顺着一侧的宫巷消失在了尽头。
李淮泽望着那个背影,眸光杀光闪现,又迅速平息。
今年?的杏林宴,是在?京郊东南处的皇家御苑中举行的。
按理?说?每次杏林宴,都是由皇上亲自举办,可今上的心思显然不在朝堂上,所以?这个重任自然而然就?若在了摄政王徐啸庭的头上。
宴上除了今年上榜登科的新科进士,还有监考阅卷的文山泰斗,还有其他的辅国重臣,当朝栋梁……上位者是抱着来挑选门生的心思,看看是否有何可用?之材,而新科进士们对此心知肚明,如孔雀开屏般,唇枪舌剑地展示着各自的才能。
言笑晏晏,杯觥交错。
若说?能格外得这些贵人青眼有加的,只有两位。
其中一个,自然是才貌双绝,高洁胜月的探花赵琅。
出?生世家大族,自小才名远扬,待人彬彬有礼,进退有度,是个各方各面都挑不出?错处来的青年?才俊。
而其中另一个,就?是王顺良。
此人无论是出?身,相貌,才学……都全?方位被赵琅碾压。可或就?因?此人是个苦出?身,所以?姿态足够低,膝盖足够软,没?有那些文人的许多高上姿态,谄媚恭维顺口就?来,言语中又几乎没?有错漏,是个颇有些滑不溜手,有风就?能起浪的存在?。
以?摄政王为?首的公爵勋贵们,将两者的优缺点都看在?眼里,皆想将二人招揽进门下,言语中透露出?提携拉拢之意?。
杏林上的酒水都是陈年?佳酿,酒过三巡之后,在?场者皆喝得有些头脑昏沉,亦有许多人已强撑不住,在?下人们的搀扶下逐渐退席,赵琅眼瞧着应酬得差不多,原也想要走,可此时却被人喊住了脚步。
“探花郎留步。”
赵琅抬眼一瞧,竟是王顺良。
他到底是个傲骨铮铮的文人,靠的是真才实?学去收获人心,可方才在?席间,他见识到王顺良是如何巧舌如簧,左右逢缘,在?权贵面前极尽谄媚之能事……他很看不上此等做派。
其次,一看到此人……
他不禁就?会?想到那个因?受王顺良退婚而声名俱毁,或就?要去嫁给个商户做第十几房小妾的女子?,莫名心中便更不爽了。
那位尤大姑娘是个何等忠贞坚烈的女子?,旁人或许不知,可作为?订婚多年?的未婚夫,王顺良总是心知肚明的吧?可自从那些流言蜚语传出?之后,却从未见他站出?来给她说?过一次话,竟直接退婚,扭脸就?预备娶户部尚书家女儿?
如此没?有责任担当,攀高踩低的行径,真真是为?人所不齿。
道不同,不相为?谋。
所以?赵琅脸上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可身在?诡谲多变的朝堂上,这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他还是停下脚步,对眼前这个席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的人,轻描淡写道了句,
“听说?王公子?即将与尚书家的贵女共结连理?了?赵某提前在?此给你道喜了。”
此事虽已提上日程,可其实?还尚未敲定。
王顺良之所以?先命人将消息宣扬得人尽皆知,就?是为?了尽快落实?。
这人面上自然是要装出?一副君子?风范,将酒杯往前递了递,
“咳咳,还未过六礼,一切都还未谈定呢,姑娘家名节要紧……只是若哪日当真能喜结良缘,必邀赵公子?上门喝杯喜酒。”
赵琅并未与他碰杯,而是自顾自将杯中的酒饮尽,清冷道了句,
“算起来这才不过一月,王公子?便迅速另择良缘了……真真是不闻旧人哭,只问新人笑啊。”
赵琅是个最和善不过的温润君子?,可为?何今日这话中,却充满了嘲讽与挤兑?
王顺良只觉有些莫名,不过他倒并未解释,只扯了扯嘴角,唏嘘道了句,
“旧人也好,新人也罢……儿女情长而已,又算得上些什么?
只要能不辜负这十余年?的寒窗苦读,我自是愿用?情爱来当砖做梯,向上攀爬的。”
二人年?纪相仿,都在?席间备受瞩目,今后的交集想必不会?少,王顺良自然也希望多结交些优秀的同辈,所以?难得与赵琅推心置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可落在?赵琅耳中,却觉得异常刺耳。
若他有真材实?料,岂会?如此如此四处钻营,甚至将姻亲作为?工具?此等阴蝇苟狗子?之辈,若有一日利益足够大,只怕是卖国贼也是敢当的。
如此细想起来,尤大姑娘闹出?来那桩流言蜚语,回过头来看,这王顺良倒成了最大的赢家……这疑窦在?赵琅脑中转了一转。
此等鼠辈,难以?为?伍。
赵琅不耐得与他多说?,只又道了两句场面话,便寻机离开了。
喧嚣浮躁的应酬完毕后,赵琅独自回到车中,又忽涌上来万千愁思于?怅然。
这些公事他尚且能够应付,可私事他确无招架之力。
对于?那桩被逼迫的婚事,他是断然不肯松口的,可奈何孝道两个字比天都大,许多事并不由他说?了算。
嫡母李凤兰以?往还是用?软刀子?慢慢磨,可见他油盐不进,也着实?有些着急了,只声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现在?做了探花又如何?莫不是就?觉得翅膀硬了?可以?忤逆顶撞长辈了?左右我话已经放出?去了,你若是不愿娶卉琴也罢,那便就?这般耗着,看你能耗到几时!”
这便是有些撕破脸的意?味了。
就?连父亲也劝他事已至此,不好再?得罪李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不如便捏着鼻子?咽了算了。
他庶母早夭,自小独立,在?嫡母严苛对待下长大成人,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赤手空拳拼搏,没?有人比他更渴望家中有盏暖黄的灯,有个知心温软的红颜,能伴左右红袖添香,举案齐眉。
可现在?那个家…
院中的仆婢被尽数撤去,枯枝残叶落了一地,冷冷清清,回去也是心中添堵。
“暂不回府。
掉头,去明湖。”
御酒香醇,入口柔,一线喉,可后劲儿也大。
赵琅喝了不少,现只觉头脑有些开始发昏,只想要寻个空旷安静的地方散散神。
明湖离京郊不愿,景色宜人,如今春色正好,湖边有许多百姓带着孩童在?放风筝,天上五彩斑斓,嬉笑声不断传入耳中。
他沿着条偏僻无人的斜径,往深处走去,行了差不多两柱香的时间……蓦然望见前方影影绰绰的绿茵后,有个穿着薄柿色衣裙的女眷,她轻提着裙摆,踮着脚尖行到湖边,小心翼翼将指尖那盏点了蜡烛的河灯,放入了河中。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肌肤粉腻酥容娇欲滴,春风一吹,裙摆翩跹,宛若飘仙。
一举一动间,风娇水媚,芳馨满体。
竟是那位尤大娘子?。
或是此景太?过宜人养眼,赵琅一时间看得呆楞在?了原地,只觉方才被春风吹散了些的醉酒昏沉,好似又添了几分,女郎静站在?河边,直到远远望着那盏河灯顺着水流飘远而去,这才放下心来,准备扭身离开。
转眼间就?瞧见了他。
身后悄默声站了个人,她或是被吓着了,待看清是他之后,脸上有流露出?些慌乱怯懦,可还是轻声曲膝道了句“未曾想到在?此处也能遇见赵公子?。”
然后抬起水波潋滟的眼睫,垂首抿唇,含羞带怯道,
“上次在?仙客来中吃多了酒,也不晓得与赵公子?说?了些什么胡话,若有莽撞之处,还请赵公子?勿要见怪……”
女郎说?罢,神色忐忑不安这往左右张望一番,眼见四下无人后,隐隐松了口气,紧而轻柔道了句,“若是被旁人撞见我与赵公子?待在?一处,只怕不晓得又要给公子?添多少麻烦…”
她抬眼深看他一眼,眸底似有万千情愫涌动,却又迅速垂眼,“我这就?走。”
然后她当真就?接过一旁婢女递上来的帷帽戴上,冲他迎面走来,想要往他来时的方向果决离开……
她走得越近,赵琅心中泛起的涟漪就?越漾越大,甚至能闻见她身上散发的蜜桃香甜味道,微风出?来,轻软飘逸的薄纱被吹起,露出?了她半张如玉的容颜。
柳眉如烟,琼鼻挺翘,唇瓣殷红,般般入画。
或是此时他太?希望有人慰藉。
又或是一时间酒意?上头,连神志都有些昏聩。
就?在?二人擦肩而过的刹那……
赵琅竟鬼使神差伸出?手掌,抓住了她纤细的小臂。
嘶哑着酒嗓道了句,
“我信你,信你不是那样水性杨花之人。
……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可好?”
女郎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般做,瞬间慌乱不已,帷帽下的身子?都整个颤了颤。
她极轻极轻挣了挣手臂,待着心疼与怜惜的语气,柔怯盈盈道,
“赵公子?…你醉了……你或不知你现在?在?做什么。
你我二人独处,于?你有害无益,我岂能毁你声名……”
“我此刻只想做些舒心之事…”
那样温润如玉的翩跹公子?,此时显然有些酒意?上头,他愈发霸道将她的手臂紧握了握,言语中甚至带了几分卑微轻柔道。
“之前是娘子?自己说?心悦于?我,莫非现在?我需娘子?陪着说?说?话,娘子?也不愿么?”
或是舍不得他如此难受。
亦或是不忍见他这般孤寂……
女郎到底将帷帽由头顶取了下来,秋波盈盈望着他。
“只要能让公子?开心些,我愿相伴在?公子?左右。”
葭菉巷,忠毅侯府。
先?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鼻青脸肿着被些带刀的府兵打?了?出来,然后又推搡了?个衣着华贵的夫人出来……直到将这行?人赶至人门?外,毛韵娘依旧觉得?不解气,干脆跟上前来恶声恶气又啐道,
“能让你跨进这门?槛,就已是瞧了?尤家的面子。未曾想你倒还蹬鼻子上脸了?,想要搜院子抢人?呸!凭你这三两重的?骨头?也想搜侯爵府的院子?也配?”
“窈儿留在侯府养病,今后婚事由侯府操办,这是尤老爷金口玉言允了的!两家主君都发了?话,轮得?到你个内眷在此跳脚?自家的姑娘想撵走就撵走,想要回就要回,天?底下就没有你这样做嫡母的?。”
“我家姑姐儿与外甥女或性子软好欺负,可?我们?侯府却容不得?你这般放肆。
滚!若再敢让我瞧见?你那张脸,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毛韵娘本就是随楚丰强一起的?穷苦草莽出生,很有些泼辣爽利儿,没有京中许多高门?贵妇装腔作势的?矜贵,气头上也顾不得?什么贵妇人的?体面,对着钱文秀就是狂吣一通,待骂得?痛快了?,最后怒喝一句“脏东西进了?门?,来人!洗洗地?!”
听得?这一句,身侧的?刘嬷嬷将早就准备好的?盆水,直接精准朝钱文秀主仆身上哗啦啦扑去?,做完这一切,命门?房将大门?砰然一关,彻底将这一行?人拦在了?门?外。
无?论是在母家还是夫家,钱文秀都是被捧着的?。
哪里被如此?怠慢过?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发髻乱洒,衣裳尽湿,狼狈不已。
钱文秀被气到浑身都在发抖,瞳孔涣散整个人都有些失神?,苍白着脸,颤着唇瓣,
“腌臢泼妇,腌臢泼妇!她岂敢?岂敢如此?对我?”
身侧的?张嬷嬷赶忙上前搀住她,望着一旁怒目而视的?带刀侍卫,浑身打?了?个寒颤,心知再闹下去?便更没有好果子吃,便先?将钱文秀柔声哄慰一番,将人暂且先?劝到了?车架上,她掏出块巾帕,为钱文秀擦拭着额间?滴下的?水珠,
“大娘子今日?受罪了?。满京城的?贵妇们?哪个不是细声温语,和和气气的??谁料想得?到这侯爵娘子是个如此?粗鄙不堪的??高门?侯府大宅院里头,竟推搡撵起人来,真真是个不知体面的?无?知村妇!”
这楚慧莫不是天?生来克她的??
在家中不服管教便也罢了?,出门?在外竟还要受她母家的?气?
钱文秀愈发觉得?气血翻涌,胸口剧烈起伏着,只觉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她必要将那贱人的?女人捏在手里,揉圆搓扁一番,好让她们?都知道知道她的?厉害!
“如何?方才可?打?探好了??
那小贱蹄子住在侯爵府的?哪个院子?”
“倒也并未一无?所获。
方才有个末等洒扫婢女倒是收了?银子,大娘子你猜怎么着,她道大姑娘早在一月前就不住在侯爵府了?!可?至于搬去?了?何处,那婢女胆子小不敢说。”
钱文秀脑中闪过万千瞬念,顿然抬眸,湿漉狼狈的?面容上闪过狠辣,
“好啊,搬出去?好!我看搬出侯府离了?庇佑,这世上还有谁能护得?了?她。
忠毅侯是决计舍不得?撇下这外甥女不管的?,就算搬出去?了?,为了?方便照应也必然不会让她搬得?太远,给我去?查!哪怕将京城全都翻过来,也必要给我查出她现在住在何处。”
之前能令宫人礼佛参拜的?宝华殿,先?是有些年久失修,后有在夺嫡之战中几乎被毁损灭尽,所以这些年来,宫中竟再没有一处祈福颂祷之地?,所以皇上这才动?心起念,要在宫中再造一座宝灵殿。
在建造之初,宝灵殿的?地?址就被定在了?宫中略微有些偏僻的?西北角。
皇上对此?格外上心,亲自参与了?初期的?设计画图,采选原料,且自动?工之后,他更是将所有一切都抛下,移居偏僻别殿,恨不得?每日?都在工地?上守着,与工匠探讨工艺,择选琉璃瓦片……忙得?不亦乐乎,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倒也并非都是幌子。
李淮泽确实对木工有非常浓厚的?兴趣,可?确实也没有到痴迷的?地?步,掩人耳目罢了?。
可?做戏总是要做全套的?,眼见?宝灵殿已经即将建造完毕,约莫再过上月余就要上梁封顶了?,他也还需再盯得?紧些,今日?解决了?工地?上的?一些琐碎杂物,有与工匠敲定了?偏殿中的?雕绘……他踱步而出,想着去?御花园中散散神?。
此?时只听得?旁边的?偏僻宫巷中传来阵喧哗。
他脚下的?步子瞬停,长身而立在朱门?后,顺着声响望去?……
是个戴着红色圆顶帽的?太监总管,正欲要欺辱个浣衣局的?微末宫女。
太监一脸淫邪,将宫女抢搂在怀中,伸手就往圆润丰满初按了?几下,枭笑道,
“你躲什么?只要你跟了?我,还愁离不开浣衣局么?
今夜来庑房将我伺候好了?,无?论是想要去?御膳房还是去?慈宁宫,都不在话下。”
自前朝起宫中就常有对食,屡禁不鲜。
其中更不乏有以色谋私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没什么好说的?。
可?那宫女显然不愿。
她又急又羞又气,可?身份低微又不敢得?罪那太监总管,只哭得?泪流满面,唯唯诺诺,求饶都卑微到了?极致,就那样生生忍受着太监的?亵玩。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在这一刻,他忽就明白了?,为何当初他会对尤妲窈生了?几分兴致。
这世上面对位高权重的?上位者,大抵都会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就像这阖宫中人,每一个人都在忍常人之不能忍,受常人之不能受。
眼前的?宫女是如此?。
他这个当皇帝的?,在摄政王的?弹压下亦是如此?。
可?隐忍蛰伏已久之人,望见?那个犹如疯魔,不管不顾叫嚣着“我等不得?,我今日?就要杀了?他!”的?弱女子时,也是不禁心头震动?的?。
不再去?想会造成什么后果,心中也不再权衡利弊,就那样宣泄怒火,发泄积压已久的?憋屈与忿恨,何其刚烈?何其痛快?
他还做不到,可?心底却很欣赏能如此?玉石俱焚的?女子。
宫女哽咽着的?嘤嘤哭求声传入耳中…
李淮泽的?眼周皱紧,面上的?神?色寒若冰山,冷觑了?眼身侧的?统领阖宫太监的?福全。
福全只觉一阵寒意由尾椎骨直向脖颈,立马抖若筛糠跪趴在了?地?上,颤着嗓子道,
“奴才罪该万死,是奴才管教不严,才会闹出如此?腌臢之事脏了?皇上的?眼。
奴才这就将那人拖去?打?三十大板,立即将其赶出宫去?。”
李淮泽不置可?否,只闷声拂袖而去?。
他显然被此?时搅坏了?心情,连脚下的?步子都急躁了?不少,蓦然间?将心思又落在了?尤妲窈身上,微微转头,朝跟在身后的?陆无?言问道,
“小花枝巷那处如何了??”
君上这般心烦气躁,必然是想要听些乐子的?。
陆无?言狗腿子般得?,隐去?了?尤妲窈因嬷嬷们?严厉教导而受苦受难不提,只奉上了?那出狐媚庶女,用尽浑身解数勾诱世家子弟的?大戏。
“禀告皇上,或是因得?了?您今日?指点,尤大姑娘这几日?确是突飞猛进。
不仅与萧勐搭上了?线,且赵琅那处的?态度也似有松动?。”
因着想要君上能开心些,陆无?言言语间?将宫外的?事尽量说得?更跌宕起伏。
将尤妲窈是如何花心思筹备的?,期间?又遇见?什么困难,中路突显了?什么变故,最后与两位郎君约会回来又是如何眉飞色舞高兴的?……
将这几日?暗卫递上来的?情报,只当做帝王闲暇时的?消遣,陆无?言事无?巨细全都道了?出来。
“……总之尤娘子颇有些手段。
那萧勐对她印象极好,三天?两头就传信寻她出门?玩耍,还次次都给她带东西,不仅有孩童玩耍的?泥陶娃娃,还有些极华贵的?珠宝首饰…
赵琅那处也有了?进展,自从他与尤娘子在河边谈了?一次心之后,估计也是动?了?情,竟开始派人着手调查那些流言蜚语,大有想要为她洗清冤屈的?架势……”
可?他却丝毫没发现,李淮泽的?脸色,已是越来越黑,神?情越来越阴郁。
这才多久?
他回宫连半月都没有,她就搅闹出了?这么多事?
尤妲窈那样不知变通的?痴愚性子,一时间?竟开了?窍了??
竟能同时在两个世家子弟间?游刃有余,将萧勐与赵琅同时一手掌握?
李淮泽心底莫名涌上些酸涩。
即有种徒弟功力突飞猛进,不由掌控的?颓败无?力感。
又觉得?萧勐与赵琅实在是不争气。
萧勐孩童心性便也罢了?。
赵琅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要名要利要权要势么?若是与尤妲窈混在一起,青云路必然受阻受世人指摘,他是昏了?头了??莫不是区区见?过她几面,就被五迷三道找不着北了??
陆无?言眉飞色舞还在说,
“……假以时日?,这两位郎君哪里还能逃得?了?尤娘子的?手掌心?”
“够了?!”
李淮泽忍无?可?忍,截断了?陆无?言的?话语声。
“传朕旨意给刘武,除了?在身侧护卫安全,其余的?诸多杂事一切都不准再帮她做。
切掉监听传信的?暗卫,跑腿打?点的?小厮……只留那几个婢女听她差遣便是。”
“传朕旨意给刘武,除了在身侧护卫安全,其余的诸多杂事一切都不准再帮她做。
切掉监听传信的暗卫,跑腿打点的小厮……只留那几个婢女听她差遣便是。”
不是??
皇上怎么忽然间转了性?
他之前可?是?言传身教?,手?把手?教?那尤大娘子勾诱男人的。
现在眼见此事?有些起色了,竟要将人?撤走?
或是?感受到了陆无言略微怪异的目光,李淮泽或也觉得此举有些违背初衷,略微觉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正?想着要给自己反常的行?为寻个什?么由头……谁知陆无言倒是?消化得非常快,转了转眼珠后立马恍然大?悟,拱手?一副五体投地?的模样。
“还是?皇上?英明!
有了那些暗卫与小厮随时听候差遣,收集赵琅与萧勐的各种信息,制造各种偶遇……只怕换做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女子,勾诱他们起来都易如?反掌,哪里能显示出尤大?姑娘的真实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