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玉奴—— by再枯荣
再枯荣  发于:2024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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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晚夕才过去对络娴说?了几句。络娴一听,便翻他?个白眼,“人还过门呢你就替她急起来了,我何曾怪她什么了?我午晌不过是说?了句:‘唷,没看出来,琼妹妹比我们大嫂还来得。’这有什么啦?我这是夸她的话嚜。”
逗得贺台在书案后头直笑,“有你这么夸人的?”
络娴扭头瞪他?一回,“不要?你管!你只看你的书。”
“好好好,我再不多说?一句。”
池镜在椅上笑,“瞧连二哥也看不过去了,有你这样夸人的?”
“本来就是嚜!大嫂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是为什么?还不是等?着琼妹妹开口?,她好坐收渔翁之利,把我的人办了,她又不得罪人,还能隔山观虎斗。偏你那琼妹妹看不出来!”
池镜道:“她不是看不出来,是根本不知道底下谁是谁的人,要?晓得那妈妈是二嫂的人,她也不会说?那几句。”
“我理?她呢。”络娴把脑袋一别,独自气了须臾,又掉过头来说?:“她管我怨不怨呢,我就是怨她,还能撕她的肉来吃不成,有什么可怕的?况且我也没这个空,这几日外头铺子交租子,单是这账我还瞧不过来呢。对了,你明日到史家?去的时?候顺道替我捎句话给玉漏,叫她快些回来,都去了几日了,我这里的账还等?着她来才理?得清。”
池镜懒倦地点?头,“行,明日我就替你带句话。”
次日池镜是套了车往史家?去的,下学一径绕去了蛇皮巷口?,打发永泉往巷子里去叫玉漏,嘱咐说?:“他?们家?的人若问,你就说?你是凤家?的下人。”
永泉领着话去敲连家?院门,是秋五太太来开的门,问他?是找谁,他?说?是风家?大奶奶打发他?和玉漏姑娘说?事。秋五太太一刻不敢耽误,忙跑上楼去告诉玉漏。玉漏心下还疑惑,走到院中一瞧是永泉,就晓得是池镜使他?扯的慌。
玉漏扭头和她娘说?了句“我出去一趟。”就跟着永泉从巷子里出来。掀开车帘子果然看见池镜噙着笑坐在里头,那胜利的笑,她知道是因为昨早上她丢下撑杆,给他?传递了一种妥协的暗语。
池镜伸出手拉她,待她在侧面坐定了,就吩咐永泉把车赶起来。永泉发懵,“往哪赶?”
“随你往哪赶,或是在街上兜圈子也行。”他?说?这话时?也只管睇着玉漏,嘴角一点?点?得意的微笑。
玉漏没敢问他?忽然找她做什么,怕他?会说?:“难道不是你要?我来找你的?”
他?一定会这样讲,好容易他?得了意,绝不会放过这个奚落她的机会。所以她不问,就这么沉默坐着,肩后小窗上的帘子一掠一掠地,在一片狭窄的阳光里,她逐渐感到昏倦。
忽地池镜坐到她身边来了,“二嫂让我来摧你回去。”
玉漏散淡地笑了笑,“想?必是遇见什么难理?的账目了?”
“每逢初六开始到十五,是街上各家?铺子交租的日子。原本各家?都有定数,可是拖的欠的赖的,要?一家?家?细算。”
“不是有老鲁相公么?他?在你家?算了这几十年的账,难道算不清?”
池镜笑道:“即便老鲁相公算过,也要?家?人细细核查,要?是一律都按账房说?了算,岂不是账房做了主?了?难道朝廷里户部算完账,皇上就不过问了?”
玉漏哼了声笑,也觉得他?们家?是个朝廷,她则是这朝中毫不起眼的小吏,千辛万苦,不过是替络娴争功。将来络娴会不会想?着提拔她呢?她猜一定不会,因为是她娘家?的人,帮她是分内的事。
只要?她永远是她娘家?的人,就永远可以替她分忧解难。
如此?一想?,使她对世间任何关系都感到淡然和灰心,父母,夫妻,朋友,到头来都只是算计彼此?身上的价值。从前她爹给她粗讲五代十国,说?到一句:“国与国之间,有彼此?需要?的价值才结盟,往往只有这样的结盟最牢靠。人与人亦然。”
知道这是道理?,然而听来也不免觉得残酷和伤感。
恍恍惚惚中,池镜好像凑来亲了她一下。她凝起神?才看清他?刚刚远退了一点?的面庞,还是那笃定闲散的笑容。这轻轻的一刹那过去得太快,太不深刻了,她以为是个梦,眼睛里满是疑惑和呆愣。
池镜两手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朝前贴近一些,又歪下头亲在她嘴上。她落下那撑杆叫他?来找她,就是服了软,代表他?可以为所欲为了,他?也不必要?担太大的责,因为是她自己要?求的。
她显然也没反对,他?张一张嘴,舌尖略微往里试探一下,刚尝到一点?她柔软湿润的舌,就停下来看她的眼睛,发觉她眼中恍惚有点?依恋,旋即他?更放肆粗蛮地闯进她嘴里。车外有暴烈的太阳和夏天的蝉鸣,也有成千上万的眼睛稍不留神?就能看见他?们在偷情,但都不要?紧,反而是一份额外的刺激。
玉漏的胳膊给她捏痛了,趁他?闭着眼,她的眼睛可以放心地贴在他?脸上扫量。他?脸上有点?细汗,蒙在那浅草迷离的皮肤上,他?呼出的气是粗糙灼热的,仿佛是一片月光下濡湿冰冷的硬土地在暗中烧了起来,在那些地缝中,有压抑着又将要?迸发的野火。
他?蛮横得像是要?吃了她,从她嘴里啃到她心里去。直到整个将她吞入腹中,他?会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笑着,或许嘴角还有她的一截小指头没嗦进去,他?把她的残渣从牙缝中抠出来,咂一咂嘴,然后不可一世地品评一句,“味道还不错。”
但下一顿,他?又吃别人去了。他?的胃口?一向?就不稳定。
她一想?到自己要?向?他?幽暗的肚肠里沉沦,就觉得可怖。
稍隔一会,池镜发现她眼睛里有一点?泪星奄奄一灭,不见了。他?把脸退开一点?,发现两手的确有些使力,把她胳膊上的衣料都捏皱了,就放开了手,“把你捏疼了?”
玉漏楞了下,忽地闪着泪光一笑,本能地说?谎,“不,我是感动?。”
他?倒有点?不明白,感动?什么?不过没问。
反是玉漏把脸贴到他?怀里来,“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池镜本能觉得这话简直肉麻,但搂住她,又禁不住笑了。

第40章 照高楼(O九)
马车在街上不停地兜绕,走到了哪里也不晓得,这时候已经见热起来了,午后的太阳毒辣,晒到那油亮的石板路上,又返照出一层光,使人无处遁逃。有个卖青杏的老头子卧在他那两筐青杏后头?,藉着那?一片窄窄的阴凉,乍一看像是只瘦得只剩骨头的狗蜷在那?里
还不知道要绕到多远去,池镜不耐烦在这街上漫无目的地打转,因道:“索性你回?家?告诉一声,今日就乘了我的车一道回?去。”
玉漏的背贴在他?胸膛上,整个人没?长骨头?似的窝在他?怀里,正有点打瞌睡。原来亲吻也累人,她觉得嘴巴哪里有点疼,不知是不是给他咬破了点皮。
她向上仰面看他?一眼,“可我家里还有点事抽不开身。”
纯是胡扯,她家?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可就是一时半会?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不论是络娴还是池镜,她都不能任凭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她要想他?们意识到她的重要,就得让他?们不断感受到缺失她的那?份苦恼。
池镜抬了下?肩膀,震一震她的脑袋,“二嫂叫你回?去。”
“二奶奶就催得这样紧?”
他?笑了声,“我看二嫂是离不得你了,这几日都在念叨你。”
“那?你呢?”玉漏泼口问了这句,旋即从他?怀里起来坐好,小心翼翼地睐他?一眼,仿佛有点后悔问这句的意态。须臾她转了话头?,“不是我躲懒,是我家?里真有点事走不开。烦你回?去告诉二奶奶一声,请她见谅。等?家?里的事一完,我保准一刻也不耽误。”
“什么要紧事?”
“我爹在县衙门谋了份差事,家?里许多亲戚来道贺,我娘忙不过来,我得帮衬着待客。明日我大姐也要回?家?来一趟,她自?从去了胡家?,我们姊妹见面的日子就少?,好容易她来家?,我也在家?,不好不见她一面就走。”
池镜笑着把眉头?一皱,道:“这些仿佛也不是什么天大的要紧事。”
“那?什么才算要紧?”
“在我看,生死之事才是要紧事。”
玉漏佯作有点生气,低着头?咕哝一声,“我们这样的小平头?百姓家?里能有什么生死大事?我们的要紧事就只这些,你说?这话,难道是咒我家?人死?”
池镜因见她脸色冷着,却低着头?怕人看见似的,埋怨人的话也只敢囫囵着说?,生怕说?重了得罪人似的。他?看她是软弱得可笑,可又感到那?软弱底下?,有一份模糊的性格,但他?还不能看清,只觉那?是团疑云。
原本就是云遮雾罩的女人最?迷人。他?把她朝前拉进怀里来,嗅到她轻柔的发?香,“你刚才是不是问我这几日有没?有想你?”
兜兜转转,又绕回?前话。玉漏把脑袋十分依恋地歪在他?肩头?,盯着车壁上的雕花出神。雕的是回?字纹,她的手指轻轻在他?背上跟着那?纹路去画,“我晓得我不该问。”
“问都问了,还有什么该不该的?”他?笑了,为她这份能知进退的聪明,“得空的时候也想一想你。”
他?放开她,握着她的胳膊将她定在眼前,脸对脸地向她把嘴一撇,又道:“不过你知道的,我这人除了每日到史家?读书,多半闲得发?慌。”
玉漏凝望他?一会?,咯咯笑了起来。他?也歪着嘴笑了,手在门框上一拍,“到武定桥去。”
他?往武定桥去包了艘精致画舫,说?是带玉漏游秦淮。难怪他?能讨女人欢心,玉漏一上船就看见一桌精致酒菜,舱内熏着香,他?是说?不喜欢前头?那?股脂粉气。里头?再?没?旁人,永泉也只在外头?坐着和船夫说?话。
玉漏要替池镜筛酒,反被池镜夺过壶去,摁她坐下?,“一向都是你伺候别人,今日我也伺候伺候你。”
“你会?么?”玉漏挑起眼梢,将信不信地笑他?,“可别把酒洒了。”
池镜吭地笑一声,“我只是个少?爷,不是个傻子。”
酒是荷花酿,不易醉人,喝到嘴里除了荷花香,还有些甜丝丝的,玉漏不大吃酒也吃得惯。吃了几杯脸上红彤彤的,就走到窗前去吹风,池镜稍候也跟过来,歪下?脸看她,“吃醉了?”
“没?有。”玉漏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给这船晃得有点发?昏。”
池镜旋即走去桌上倒了杯清茶来给她,看见她红彤彤沾湿了的嘴唇,一时心猿意马,歪下?头?去要亲她。
不想玉漏一下?将脸扭向窗外,“嗳!你看那?人是不是有些面熟。”
这也是扯谎,她不想给他?亲,因为不论什么好东西,若是予取予求,就不值得一份盼望了。
池镜语调不免有点烦躁,“谁啊? ”
哪里真有这么个人?玉漏有点慌神。恰好船由桥大洞底下?钻出来,岸上妓家?鳞次,大热天里大家?都是敞着门户,从船上望过去,可以?看见那?些有的人家?的屋子里坐着些人,或是在划拳吃酒,或是在静坐谈天。有户人的槛窗内在摆席,男男女女围坐着,玉漏便随手朝那?排窗户一指,“喏,穿靛青袍子那?个。”
池镜猜到她是借口躲开,心下?正埋怨她扭捏作态,分明方才在车内还像没?骨头?似的倚在他?身上,这会?又只倚着窗框。
他?不耐烦地朝对岸一瞟,渐渐将目光凝起来,“唷,还真是个熟人。”
反倒是玉漏吃了一惊,“啊?谁呀?”
“你不记得他??”池镜拉过她的胳膊指给她望,“先前人家?还送了你一块料子。”
玉漏细细望去,真是巧,竟是那?百绫楼内的老掌柜。又看那?一桌的人,惊讶一句,“兆大爷也在呢!”
兆林旁边挨着位丰靘女子,正抱着把琵琶婉转浅唱,歌声连这里也听得见一些。那?姑娘看年纪是要比翠华青春貌美,眼波似娇似嗔,是个男人瞧了都少?不得骨酥心痒。
玉漏瞄池镜一眼,见他?面带笑容望着那?头?,心下?少?不得骂他?一句,果然男人都是这吃锅望盆的德性!
“那?姑娘你认得?”
那?姑娘不是别个,正是林萼儿。今日不知谁做东,横竖那?席上都是些做丝绸买卖的商人。但凡做这生意的,都想得到些上层内造的货,不过朝廷有禁令,供到宫内去的丝绸一律不许民间买卖。想必是他?们请的兆林,是要借兆林的手从织造局里拿到些好绸好缎。
席上宾主尽欢,显然是谈妥当?了,两全其美的事,兆林往后好些日子可以?不必再?向翠华伸手要钱,日子还能比先前更逍遥。
池镜扭回?张乜笑的脸,“我上哪里认得那?些人去?”
玉漏辩他?那?双笑眼底下?有丝凛凛的寒意,就没?再?问。管他?认不认得呢,她不过是要他?家?的钱。果然他?们做得了夫妻,运气好一点,他?死她前头?,她就跟他?们家?老太太一样做个唯吾独尊的“皇上”,运气差一点他?是个老不死的,她也能享到她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荣华富贵。
凑巧兆林走到窗前来了,池镜忙揽着玉漏闪身避到窗户旁边,再?斜出眼去窥,见兆林正在窗前行令作诗,他?忍不住发?笑。
玉漏给他?一条胳膊紧紧圈在身前,略挣了一下?挣不开,只好没?奈何地望着他?的笑。那?笑显出一种孩子气的顽劣,她渐渐也觉得好笑,抬手在他?脸上摸了摸,“你怎么有时候跟小孩子似的。”
池镜楞了下?神,慢慢转正了脸睇她。其实她对他?说?过的那?么些话里,只有这句他?最?觉得动听,仿佛由上至下?地允许了他?的自?私与恶毒。也许对这句话的理解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但这一刻,他?情愿这样认为。
不得不承认,跟她一起真是轻松,快乐也似乎成了件极容易的事,因为她从不对他?提任何要求,也不像其他?女人总要你去猜她哄她。相?形之下?,他?愈发?觉得素琼成了个包袱了。
这日照例和玉漏在外头?见了一面,甫归到家?来,就见素琼在他?屋子里坐着和金宝青竹两个说?话,多半是那?两个竭尽言词在宽慰,她自?低低饮泣,像有天大的委屈。
池镜一猜便知大约又是为那?些琐碎的事,他?还没?开口问,就觉得心头?有点毛毛的烦躁了。
金宝一见他?进门,如蒙大赦 ,忙起身来招呼,“你可是回
?来了,你瞧琼姑娘,哭了好一会?了,你快劝劝去,我们劝可不管用。”
她也觉得烦,只管把人推给池镜,逮住这时机就抽身出去。只好青竹去把早早萃好的凉茶端来,也藉故躲了出去,留他?二人说?话。
池镜呷了口茶,俄延一会?,知道躲不过去,不得不问:“是谁得罪了琼妹妹?要不我去回?太太一声,这还了得,琼妹妹既是客中,不论上下?尊卑,都该以?礼待之。对客人不敬,那?可不是我们池家?的门风。”
素琼微微张开嘴,又觉难以?启齿,便把眼泪搵了,反劝他?,“没?谁得罪我。”
池镜歪着眼看她,“那?哭什么?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是谁给了你这气受你告诉我,我去告诉人责罚他?。”
素琼笑了一笑,“真的没?谁得罪我。”
“难道是二嫂?就为了上回?那?婆子的事?”
素琼仍摇头?,“没?有的事。”
她一面说?不是,一面又希望他?追着问下?去。只要他?肯追着问,内里缘故她虽不好明白?说?出来,那?委屈却可慢慢消减一些。她忽然明白?她到这里来向着他?掉眼泪,无非是想要得到他?一份细致的关怀。
他?也的确恰当?地表示了他?的关心,但好像总有点美中不足。
于家?太太关上门来笑她,“哪有你这样的,人家?问了你不说?,心里又怪人不紧着问。”
素琼委委屈屈地嗔她一眼,“那?些话我怎好说?给他?听?简直难听死了!”
原来还是因上回?素琼罚了那?上夜偷懒的婆子,那?婆子暗里不服,和她姐姐高妈妈抱怨说?:“她原是咱们家?里的客,不过老太太随便一句话,她就拿着鸡毛当?令箭,真格在咱们家?耍起威风摆起三奶奶的架子来了。”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翠华的陪房谷妈妈那?里,便拿去和翠华学舌。翠华笑道:“人家?往后可不就是咱们家?的三奶奶嚜,此刻先把架子摆起来,震慑震慑你们这些人,往后真进了门,你们还有不畏惧她的?”
翠华乐得坐山观虎斗,横竖这些言语是从络娴的陪房那?头?传出来的,她自?然懒得管,放任她们去传去。因此闲话越传越难听,有说?素琼好管这些闲事,无非是为讨老太太高兴;有说?素琼明着公道,实则偏着大奶奶,到底兆林是长房长孙,将来多半是他?承袭侯爵,素琼看着不爱那?些虚名薄利,其实盘算得长远。
这些话素琼自?然不敢说?给池镜听,怕他?真也跟着这样想她。她是好面子,一定要将自?己和那?些争利夺名好算计的势利女人区分开,做个不同俗流清新淡雅的女人。为什么?还不是诗书上都是赞颂这样的女人好。
于家?太太看她有时候也是哭笑不得,从前劝她不听,如今经历了一些,想必再?说?她还听得进去,因此苦口婆心道:“过日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你问问那?些写诗的人,难道真把日子过成了诗?从前我就和你说?过,谁家?的日子不是一堆麻烦事?柴米油盐,锅灶碗盆,谁写到诗词歌赋里头?去?小家?有小家?的苦,大家?有大家?的难,他?们这样的门第,更叫人头?疼的事情还有,单是底下?人的几句言语你就受不住了?那?干脆不要拣他?,嫁个小门小户的穷酸秀才,看看他?们家?里是不是一团和气。”
素琼忙抬眼,又是不愿意的,“娘才说?的,小家?也有小家?的苦。”
“那?可不就了!”于家?太太笑了笑,落后叹口气,和她说?起正经的,“你父亲昨日来信,很赞同这门亲事,说?池镜的父亲在朝廷很有威势,他?父亲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将来日子还长呢。你父亲嘱咐我趁着在南京就把事情定死下?来,也不必再?写信回?去问他?,信来信往的,倒耽搁了。”
素琼听后半晌,把头?点了点。次日起来,仍往琉璃厅去和大家?议事。
有个管事的小厮来回?话,“大门上看门那?陈小子前日病死了,现门上缺着一个人,奶奶姑娘们商议着看是谁来补上这个缺?”
络娴正为铺子收租子的事理不清,本没?心理会?这小事,可听见翠华手下?一个妈妈荐了她家?一个远房侄子,还是个胳膊上有点毛病的,便好笑起来,“让个缺胳膊少?腿的看守大门,亏你老人家?想得出来,怎么不荐一个瞎子去看银库呢?”
那?妈妈堆着笑道:“他?也不算缺胳膊少?腿,就是前年摔了一跤,把左边胳膊摔着了,搬抬东西有些费事,平常递递拿拿的倒不成问题。今年十七岁,正是精精神神的年纪,人又聪明伶俐,看守个大门,总不是事。”
络娴道:“人又聪明伶俐,那?也不缺咱们家?这桩差事,叫他?别处谋事做去好了。”
那?妈妈暗向翠华递了个央求的眼色,翠华便道:“我看不过是看门的,腿脚伶俐能进进出出地传话就够使的了。”
络娴闷在那?里不吭声,也不点头?。翠华因是自?己的人荐的,也不好私自?就定下?来,就扭头?向素琼一笑,“琼妹妹,你说?呢?”
素琼原是遵她娘的话少?开口,不过坐在这里充数应景,谁知又问到她头?上来了。她笑了笑,“还是两位嫂子拿主意吧,到底嫂子家?的事,人进来了也是嫂子家?的人。”
翠华一声高笑,“没?这话,老太太既然叫琼妹妹帮着管这些家?务,还说?什么你呀我的?想来琼妹妹是怕得罪人,不肯说?话了。我倒要说?个道理给你听,俗话说?当?家?三年狗也嫌,既当?了家?就没?有不得罪人,要怕这个,什么事也做不成。”
素琼简直是给架在了炉子上,两面煎熬,谁都怕得罪,又不得不得罪。逼得没?法子了,因想着上回?已得罪了络娴,这回?不能再?得罪她。又想外头?都说?她是看翠华是长房奶奶便巴结着翠华,偏要洗这污名,便向着络娴的话说?:“依我看,既在门上,少?不得素日搬抬东西出入的时候要搭把手,不如再?给他?个轻便些的差事,于他?也有益。”
翠华一听这话就把脸色一翻,可巧又有个管事的进来回?事,要到外头?去收点东西,便托故出去了,丢下?话道:“你们掂度着安插吧,横竖我说?什么也不要紧。”
其实一个没?要紧的差事和个没?要紧的人,不值当?她生气,不过想着素琼是为讨络娴的好,就够她怄的。
谁知络娴也并不见得有多领这个情,还如先前一般对素琼爱理不理。素琼连吃了两面的亏,还得罪了底下?好些人,恨不能立刻摘去这份责任,回?去便和她娘赌气说?要辞了这份差事。
于家?太太见她实在不是这方面的人才,只好叹着气答应,“也罢了,等?你往后真进了门再?慢慢学也不算晚。”
隔日起来,便去老太太那?头?问安,顺便告诉说?素琼这两日也有些不爽利,要辞了这事。老太太自?然不能不答应,又吩咐毓秀跟着于家?太太去探望一番。
毓秀回?来就笑说?:“说?是有些中了暑热,不碍事。这个天,又不是常在日头?底下?晒着,哪里至于?我看是她是嫌夹在大奶奶二奶奶中间难做人。听说?这些日子把大奶奶二奶奶都得罪了,连她们各自?陪房过来的人也得罪了不少?,背地里说?了她好些闲话。”
老太太正乐得看戏,“都说?的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不就是说?琼姑娘还没?进门,就先摆起三奶奶的款了,挑唆妯娌整治下?人,心狠手 重。给她那?丫头?晓容听见了,和她们理论说?:‘又不是我们姑娘乐得管你们家?这些闲事,要不是老太太托她,她还乐得享清闲呢。我们姑娘在家?从不问琐事,素日只在房中读书写字,到你们家?来,反受这些琐事烦累!’ ”
老太太把一边眉一挑,“是嫌我烦累着她了?”
毓秀掉过身来,把刚送来的早饭摆到炕桌上,“想必也是怄极了的话。”
老太太坐起身来道:“我也是为她好,就是看她素日不大爱说?话,总是和大家?不大融洽
的样子,想着将来进门少?不得要受些气,不如此刻趁人在家?住着,上下?妯娌间,先彼此有些了解,将来果然进门来,也不必新媳妇受新气。”
毓秀一面端菜一面瞟她一眼,谁知道她是不是这好心?
老太太提起箸儿又问:“大奶奶怎么样?”
“大奶奶还是管着家?里家?外的人情客礼往来。”毓秀顿了顿,忽然笑起来,“不过前几日听说?给咱们燕太太叫去排场了几句。”
“为了什么?”
“就为燕太太娘家?有个亲戚到南京来求官,自?然求到咱们家?来了,逼着燕太太给二老爷写了封信。咱们二老爷那?性子,岂会?答应?她也没?指望帮得上,因此想着那?亲戚走的时候,多送他?几两银子就罢了。谁知告诉了咱们大奶奶,大奶奶嘴上答应得好,人走的时候,只给包了二十两。燕太太嫌少?生了气,自?然就说?她的不是了。”
老太太凝眉道:“这倒做得对,咱们这样的人家?,想着沾亲带故就上门打秋风的人也多,要都一百二百的送给他?们,咱们家?不迟早给他?们那?些人搬空了?”
“所以?大奶奶委屈嚜,回?去向桂太太哭了一场,桂太太逮着这个错处,还有个不去找燕太太讲理的?论家?世门第,桂太太比燕太太不知强了多少?,如今又得了这个理,自?然就更威风了。桂太太心里一痛快了,病这两日也见好了些。”
“她的病见好了?”老太太心上忽地敲了警钟,旋即端着碗咕哝,“我看是听见我身上不大好,所以?她才高兴得好了。”
毓秀忙改了口,“只是少?咳嗽了几声,人还是和先前一样,一日有半日歇在床上。”
老太太又放下?心,“二奶奶呢,她那?头?的租子收齐没?有?”
说?到络娴,毓秀的脸上的笑剥去了一两分,“哪有那?么容易呢?听说?为这些账二奶奶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的,二爷还要往衙门里去,也帮不上她多少?。她是头?一回?,又不大会?看账本,这家?那?家?的,她连人都不摸不清谁是谁,在她是难些,这两天正在屋里叫苦呢。”
人家?叫苦,老太太倒微笑起来。她窝在这里装病,无非是要隐起身来盯着这些人。她对他?们始终不放心,总是要静一段闹一段,她要常听见热闹才喜欢。
她一贯的策略,等?他?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再?站出来,一袖拂定天下?,谁不看她是个“救世明君”?他?们也不得不心悦诚服,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第41章 照高楼(O十)
如?今连素琼也不管事了,底下人瞧络娴翠华不得空盯着他们,益发?乱为起来?。这日上晌,因见天上忽然阴下来?,想是要下雨,络娴使蓝田包了件衣裳送去衙门给贺台。蓝田走到芦花馆外那道垂花门上寻了半日的人,却是一个人不见,只得自己往外头交给小厮。
回去告诉络娴,络娴因问:“那一处角门今日是谁当班?”
蓝田摇头说不知道,佩瑶在那里收拾书案,想起来道:“我早上送二爷出门,看见和上夜的替换的是王远家的和张成家的两个。”
“王远是谁,张成又是谁?”
“王远张成是专在后角门上搬卸东西的两个男人,并没什?么势力靠山。不过他们那两个媳妇倒会来?事,常买些酒肉来?摆在芦花馆的耳房内请谷妈妈吃。”
络娴乜眼冷笑,“原来?是巴结好了上司,怪道大?白?天的就敢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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