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回到幼时,他满心欢喜地入宫伴读,却成了那些皇子公主肆意折辱玩弄的玩物。
“嗯?你没烹茶。”南风又出现在门派。
沈星楼赫然起身:“我妻子怎样了?”
“我出手,能有问题?”南风大步流星。走到石桌边,看到比石头还凉的茶具,失望地摇头,“应该喝了茶再救,吃大亏。”
沈星楼冷笑:“你告诉我母亲死亡的真相,我不但沏茶,还能帮你劈柴生火!”
“你这小子……”南风双目微敛。
过了片刻,叹息:“罢了,进去看她吧。”
沈星楼顿时冲进屋中。
里卧,舒青窈阖目躺在单薄的木床上,白色的帐帘随风翻舞。沈星楼二话不说去关上窗户,又把被角给她掖好。
比起从密室中才出来时,她的脸色好了许多,呼吸匀称,也不再流冰如雪水的冷汗。
“她也是术者,”南风又开始仔细擦手,“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是术者,灵力还不低。你告诉我。”
沈星楼头也不抬,敷衍:“她师承玉灵山濯莲真人。”
南风动作一顿,紫眸内翻涌起一瞬情绪,但又很快消散。
“原来如此,”他点头,“我多年未入世,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了。我要是没记错,玉灵山的濯莲真人是个天生满灵力。说起天生满灵力,玉灵山还有一个叫‘仪璇’的,也颇为厉害。可惜……”
沈星楼本不想搭理他,但听到“仪璇”二字,忽而觉得有些熟悉。
仪璇……宜萱……魏林氏?
愣了一瞬,他看向南风:“如何可惜了。”
迎着他的目光,南风反而转看向一旁:“可惜就是可惜。”
沈星楼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就不该多问这一句。
握住舒青窈微凉的手轻轻摩挲,他满眸担心。
恍惚又回到他终于明白她心意那日。
那时的她也是这么躺着,冰冷的,虚弱的。
云嫔在他身边,伸手按住他的肩,声音低柔:“来,给你看些东西。”
他不解,但还是往旁边站了站。
随后云嫔从被子里拿出她的两条手臂,顺着袖口往上卷起。
他看到了。
看到了青紫色的鞭痕,利器划伤的血痕,以及好些黑色的结痂的小点。
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些是用什么造成的,他再清楚不过。
“你一直都以为,窈窈讨厌你,故意欺负你,捉弄你对不对?其实,你每一次遭受的,她亦同样。”云嫔哽咽:“她还小些的时候,有一次我发现了她的伤,问她,她说,‘母嫔,窈窈不知道怎么样去保护一个,没有犯过错,但是要受罚的人,窈窈只能帮他承受一半了’。”
他缓缓捂住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手臂,只觉得窒息。
“是我无能,护不了她。但我也无法叫她狠下心来,和旁的那些人一样。我只能告诉她,愿意怎样做,就怎样做,母嫔永远是支持她的。可今日落水,你……”后面的话,云嫔没有说下去。
他也无法再继续面对。
因为在水里,他曾捏住她纤细的脖子。只需加大一点力气,她就会死在他的手下。
他为那一瞬间的恶念感到无地自容,最终转身走掉。
翌日,他送来了玉蝴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云嫔担心舒青窈醒来后无法接受他在水里所作所为,并未告知玉蝴蝶的真正来历。
云嫔觉得,这一切水到渠成更好一些。所以在她发现玉蝴蝶其中的端倪后,只是笑了笑。
对舒青窈道:“这玉蝴蝶费工夫,不是一夜能做出来的。”
舒青窈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时,距离落水,已经过去第五年。
他,也不知道。
将她的手越握越紧,抵在唇边微微呵气,他闭着眼睛,眼睫止不住地颤抖。
“窈窈,你快些醒过来,我不再骗你了,也不再逗你了……”低低呢喃。
南风静默地看着,眼神有些飘忽,不知也想起了什么样的陈年旧事。
过了一阵,他突然开口:
“清越,你有去祭拜过沈星楼吗?”
第110章 解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蓦然入耳,沈清越措不及防,心跳重重一顿。
他怎会知道这事?
南风见他如此反应,唇角微扬,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原来你还不知道?你那下属,嘴倒是挺严实。”
沈清越双眸敛起,不觉扣紧掌心里的柔夷。
当年在战场上,他被信任的副手一剑贯穿胸膛后,只记得闭眼前周遭都是血腥。
血腥的气息,血腥的颜色,连天空翻滚的狼烟和破烂的战旗,都染上的血的红。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他浑身疼痛异常,只有云奕在身边。
云奕是他在应召入伍后才结识的。说来彼此间的关系,还不如他和那个出卖他的副手亲近。但云奕说沈翩鸿曾于云家有恩,所以一直执着地跟着他。
起初看到云奕,沈清越只有满心的怀疑与抵触。
被出卖的创伤仍在,但云奕却用行动证明了他可以相信。几日后,沈清越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也从云奕口中知道了他昏迷间发生的事。
那日云奕因才负伤不久,尚在治疗中,并未随他而去。当云奕到军医营帐换药时,听说了他所带小队遭遇伏击,尽数丧命,云奕一个激灵,药也不上了,冲到外面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云奕到的时候,已是满地死尸,只剩缕缕黑烟缭绕盘旋,直上阴空。
很容易就看到了和他装束一样的云国将士,他几步跑到死人堆里,一个一个翻开。
翻到第三个,他就找到了沈清越。
满脸的血,盔甲也尽是血,一个血窟窿直透胸甲,明显是近距离所伤。他伸出手指去探沈清越的鼻息,似有若无,再探脉搏……
一个深色衣袍的白发男子忽然现身。
他自称是得道高人,云游至此,发现有死而不僵之人,特意前来相助。那时云奕已经头昏脑涨,根本无暇管顾其他,就将沈清越全权托付给了男子,并且随男子一路而行。
再之后,高人用秘法给他续了命,至于他的脸,因被火灼烂得十分严重,便用了另一人的脸。至于那一人,云奕也是认识的,便是沈星楼。当时的沈星楼和沈清越的确在军中有交情,按辈分算,又是表叔侄。所以回来路上,云奕见到重伤的沈星楼,就一起带走了。
只可惜等到地方,沈星楼已经重伤不治,高人回天乏术,只能救下沈清越一个。
因更容易骨的缘故,高人叫云奕转告沈清越,三年中,他不能动用任何内力,更不能与人武斗,否则有生命之危,说罢,扬长而去。
昔日种种和南风的神情重合在一起,沈清越恍然大悟。
那个高人,竟就是于他来说,有杀母之仇的南风!
“看你这反应,应该是明白过来了,”南风仍旧古怪的笑着,“你也别怪你那下属,是我告诉他,我不爱插手凡尘事,以免泄露天机,得不偿失。”
云奕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相处,沈清越再清楚不过。
“嘴上说别怪,实则又道貌岸然,引我和他生出嫌隙。南大祭司苦心孤诣,究竟意欲何为。”他沉眸。
南风冷哼一声。
“你不是想知道你母亲的死因?我先做个铺垫,免得你受不了罢了。”他扬起头,神情尤为孤傲。
沈清越浑身一震,掌心倏然发凉,挺直脊背,满脸严肃地死盯着他。
南风悠悠道:
“我已经活了一百二十一岁,可惜受了诅咒,想死也死不了。天意昭示我,只有犯尽逆天之事,才能求得解脱。可惜我不是那样的人,也就只能等人上门来找我做一些逆天之事了。”
“桓蘅所求,就是逆天之事。”
“你是紫微星降世,天赋异禀,这样的话,想必早就在旁人那里听过。明僖帝最初认定你是辅佐国兴的良才,对你和你的整个家族多有偏爱。但耐不住钦天监看透表象,你的命格,是帝王之命。”
“桓蘅有些本事,先是在生产你时预见了你的命运,又通过推演得知你将会死于非命。不过她到底只是个普通人,自知无力回天,就找到了我。”
“我也有私心,这个,后面再说。”
“总之桓蘅求我许多次,我怜她人间赤诚的爱子心,又想顺应劫数了此不陨命,才告诉了她一个逆天改命的法子。那就是,她代替你去死。”
沈清越骤然起身。
“别急,听我说完。”南风用手指掸去肩头,方才飘进来的半片枯叶。
“这种逆天改命的法子,不光彩,桓蘅到死也没有透露给任何一人,就是这个原因。还有她死得极惨,尸骨无存,也是这个原因。”
“既然她代替你死了,那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要保你一命。我悄潜入沈府,给你种下一线生机。这一线生机是我的一丝命魂,能保你日后死而不僵。”
“至于沈星楼,他并不是你那下属救的。他早你受伤的半个时辰前就死了,我扣了他的尸体,好把他的面容和骨相给你使用。你那下属的说辞,是我教的。”
“嗯?不知道为什么选沈星楼?首先他这层身份好用,其次他和你有一层浅薄血缘,年纪又相近,最后,他死的时辰和我要给你施术的时辰正好匹配。”
“哦,我以前不说,现在告诉你,没有其他很复杂的原因,纯粹是还不到时候。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哪会耐着性子听我说这些?如今你也经历了许多,想必听起来不会觉得我在随口胡诌了吧。”
“对了,我开始说我有私心。的确,私心就是,你天降紫薇的极好命格,和她彗星扫尾的极差命格,相冲相生。如此极端,待一切走到该走的轨迹,必能让我死得透透的。”
沈清越一时难以缓神。
这些,他能听懂,但于他来说,太过残忍。
他的生,竟是母亲用死换来的。
执着地追求多年的真相,原来皆因他而起。
如果母亲不是救他,那她和父亲还会有别的孩子,他们可以安稳一生,可以相伴到老,可以……
“一切自有定数,就算我干涉,结局也是殊途同归,”南风看向床上的舒青窈,“你二人生来注定要送我去死,能听懂吗?”
“荒谬!我便是我,岂会为杀你而生!”沈清越怒道。
可话音未落,就听到床上传来一声讥诮的笑。
“所以当年,把我和他绑在一起的婚约,也是你提的,对吗,南大祭司。”
第111章 困
沈清越心脏几乎骤停。
“窈窈!”他低呼。
舒青窈冷漠又平静地从他的掌心里抽回自己的手。
眼神只是落在南风身上。
“终于不装了?”南风笑,“你这小丫头片子,鬼心眼多。”
“南大祭司一百二十一岁的高龄,自然有许多故事,我若不继续睡,又怎么能当个最好的听众?”舒青窈从床上坐起。
“窈窈,你感觉怎么样?我……”沈清越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
舒青窈冷眸躲开。
南风忍不住揶揄:“哦哟,她生气了,你还是好好哄吧!要是你们不在一起,我可就死不了了。到时候我死不了,我就要分别弄死你们了。”
“你弄死他,就是与宣德王作对。你弄死我,就是与玉灵山,乃至整个皇室作对。”舒青窈满是不屑:“何必危言耸听。”
“啊,倒也不是危言耸听,”南风合掌,“大概没有人同你说过,像你们两个这样极端的命格,日后只能成为为祸四方的祸首。若我没猜错,近来你们身边,异象频发。”
舒青窈一怔。
想起了妙法寺后山的妖人,想起了失忆又被封灵力的仪璇,想起了魏二院子里出现的血色红雾,以及那只位阶不低的海蜃。
“那就是妖人在试探了,”南风看出端倪,继续,“妖人首领魅君,肯定是非常看好你俩的。”
舒青窈没多少好脸色:“自我入玉灵山第一日起,师父就告诉我,为术者,必济苍生于天下。若遇妖人,不得退缩,必穷尽己法,诛杀于眼前,万死不辞。要我做妖人的走狗,做梦!”
南风暗自的眼眸微眯,忽然意味深长地道:“若你已经是妖人的走狗了呢?”
“你说什么?”
“无事。”南风长眉微挑,又轻描淡写。
倏然一甩宽大的袖袍,“哎呀”一声:“我在屋外的茶,只怕都潮了!”竟直接施术法消失在屋中。
舒青窈凝看着那团寡淡的雾气,随它渐渐散去,眸色越来越深。
沈清越感觉到她的心绪,在一旁默默蜷起手指,看她一眼,收回目光,又再看她一眼。
先不论南风后面那堆天花乱坠是真是假,那句“她生气了”,的的确确比真金还真。
“窈窈,我……”
“闭嘴!”
说罢,她掀开薄被,趿鞋起身。
沈清越忙去拿一旁的披风给她披上:“外面凉,你才醒没多久,小心风寒。”
舒青窈不想说话。
她不明白。
她可以理解他遭逢巨变,改容易貌,也可以接受他背负太多,不能轻易放下。但她不明白,他为何自酒房那夜起,一直都瞒着她,骗着她,玩弄她。
“好玩吗?”她终于为他的所作所为找到了一个可笑的解释,“沈清越,我问你,好玩吗?”
随着最后字的尾音落下,她那双清澈的杏眸里已满是晶莹。眼睫微颤,浑圆透亮的眼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坠了下去。
沈清越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眼泪,被她打开了手,又不死心的继续。
“不好玩,窈窈,我错了,我真错了。”他徒劳地道歉。
舒青窈轻哂:“错了?你错什么了?是不是可算逮着机会报复我了?沈清越,你可知我为了你,不惜动用禁术,分魂滴血,到处追寻你的踪迹!那时我想着,你要是死了,我就帮你收敛尸骨。你要是没死,无论在哪儿,我都要找到你。可你呢?你就在我面前,却骗我?”
“窈窈……”
“你别叫我!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一句话,一个字!”她吸吸鼻子,用手背抹去眼泪,眼眶通红,却倔强地扬起头,“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你我,就这样吧!”
沈清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可已经不受游线金针抑制的舒青窈瞬间施术,碎影成雾,眨眼便站在了屋外,又往山路而行。
沈清越难以置信地看着掌心的空空如也。
南风啧声:“我早说了,她灵力不低。瞧瞧,这遁逃的本事,跟我差不离。”
他手指紧紧蜷起,站在门畔,问:“我要学术法。”
“你?”南风打量他两眼,摇摇头,“你没那根骨。”
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哦”道:“忘了说,上来的这条路,有不少邪祟。那些邪祟感应灵敏得很,先前你带着她,它们知道她是术者,所以没敢靠近。现在的话,你要是再不走,待会被邪祟吃掉,我是不会管的。”
沈清越冷眼以对。
“南大祭司的逐客令当真与众不同。”
“是逐客令不假,毕竟目前你我已无话可说,”南风优雅地把烹好的茶倒入杯盏,“但邪祟能要你命也是真。你要是不信,尽管试试。”
沈清越阖目一瞬,向舒青窈离开的方向而去。
过了片刻,南风才放下舀茶的长勺。
看向窗户下悬着的骨风铃,他淡淡一笑。
“桓蘅,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又看另一串,尚未系上骨片的新风铃,神情几分迷离。
声音含着无奈的笑意:“师父,我们应该会很快见面了吧。”
下山路上。
南风果然不是危言耸听。
舒青窈走得极快,沈清越沿路前追,却连她一丝香息都捕捉不到。
夜深雾重,本就山瘴浓郁的密林越发缥缈,他很快失去了方向。
想起南风说的“邪祟”,他伸手摸到腰间防身的软剑。
幸而上次见舒青窈用银丝摩擦黑金断刃诛杀妖人后,他找裴言要了把黑金软剑,否则待会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落得个被分食的下场。
“被分食……桀桀……分食好呀……”
“又有新鲜的肉……”
“好久没吃新鲜的肉啦……”
四面八方传来窸窸窣窣的,不怀好意的声音。
沈清越敛眸,将黑金剑横在身前。
“快看快看……是剑诶……”
“真的是剑……”
“我好怕哦……嘻嘻……”
“吃掉他……吃掉他……吃掉就不怕啦……”
“对~像当年吃掉那个女人一样……吃掉他……”
“唔……他们气息好像……是母子吗……”
“是母子~是母子~”
嗡嗡说话声越来越近,似在耳畔,不断回响。沈清越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似乎生了翳,什么都看不清,但心跳却越来越快。
母子……
像当年吃掉那个女人一样……
吃掉他……
反反复复的声音如同一根根绳索,勒住他的脖颈,拼命收紧,要他窒息。他渐渐恍惚,呼吸艰难,手里的黑金剑“哐”一声,清脆地落去了地上。
第112章 人情
濒死感重临。
上一次,是在战场。
这次,是在山瘴密林。
他的神思一点一点的被剥夺。明明想要反抗,可又做不出任何动作。在白色的瘴气里,如同被无数只无形的手抓住,那些手游走在身,如同在挑选最适合分食的地方。这样的折磨,远比肉体上伤痛更加令人恐惧。
残破的神思让他觉得这一切荒唐又可笑。
明明才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明明才和窈窈相认,没想到这么快,所有都要结束了。
“天赐圣灵,地赏福泽,阴阳玉子,灭其灾厄——破!”
朦胧的女声在很远的地方响起,他眼前一片白茫,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下意识地望向声音的方向。
……窈窈,是你吗?
黑白色的棋子破空而来,乘风击破各个缠绕在沈清越身上的邪祟。
它们敏捷轻快,仿佛有生气般,重新回到舒青窈的掌心。
舒青窈淡淡看着衣裳被揉皱的沈清越,目光又移去他的脚边,那把黑金软剑。
手掌托举着两枚棋子向他走近。
阴阳玉子变成两尾鱼,在她掌心游动,勾勒出太极模样。而其散发出来的光芒,带着无法言说的圣朗纯洁,将周遭一切邪祟黑暗通通涤荡。
沈清越缓了片刻,才重聚神思。
一种魂灵脱离肉体般的恍惚感。
勉强支撑着站起,他捡起黑金软剑,朝光芒流转的地方略是笑了笑。
“窈窈,如今你都这么厉害了……”心里百味杂陈。
舒青窈见他已经无恙,转身。
走了几步,冷冷道:“再不走,我不会救你第二回。”
沈清越捂住受伤的肩,跌跌撞撞地跟上她的脚步。
云奕忐忑不已,根本没心思去镇上找客栈。在沈清越带舒青窈离开后,他施轻功去附近买了炊饼添了水,又回到马车旁等候。
没想到黑夜中,一团如月色皎洁柔和的光忽就出现在视线中。
他有些紧张,毕竟妖魔鬼怪什么的,他对付不了。
但很快就发现,光芒自舒青窈的掌心而来,她走在前,沈清越跟在后。
不知为何,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苏小姐,你没事了?”云奕开心地问。
舒青窈淡漠地“嗯”了一声,声音疏离:“谢谢关心。”
云奕不解地挠了挠头。
怎么求了高人治疗以后,苏小姐感觉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舒青窈转过身去,面对沈清越,更为疏离地笑了一瞬。
“好了,此处已经安全,就此别过吧!”颔首示意。随后五指拢起,将阴阳玉子收回。
“窈窈,我们好好谈谈……可以吗?”
“没必要,”她摇头,“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扯平了,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世上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事。”说罢,竟又施术消失在了他眼前。
云奕看得呆了。
他知道这位苏小姐不简单,可这凭空消失,未免也太……
“小王爷,您和苏小姐这是?”他缓缓转头。
却看到沈清越依旧俊美的容颜,一片死寂。
“是我不好,惹她伤心了。”他低声喃喃。
随后撩起车帘,木然地踏上车辕,钻进车身。
云奕很是茫然。
那这要怎么办呢?
苏小姐一个人跑了,她不会有事吧?就算没有事,他们回去以后,要怎么给凌桑交代?
心中有太多的问题。
回头看一眼垂下的,纹丝不动的车帘,云奕又把那些想法一一赶跑。
双手熟练地拉起辔绳,驱车返程。
舒青窈不在的事,第二日就瞒不住了。
凌桑和雾菱本已经商量好,称舒青窈身体不适,要养病为由,这几日都要在屋中避风。哪知白若璃奇怪得很,带着灿星一日来三次,末了又说晚上带大夫再来探望。二人犹豫半晌,还是带着沈星楼的腰牌去了南苑。
裴言正在同下属进行下一步计划。
“既然魏府妖人气息已经尽散,那大家不必再每日蹲守巡逻,”裴言手指划过宅府图,“但以防万一,每日还是要轮班,在魏府周边街道巡逻,以免那些妖人见我们不在,有机可乘。”
“裴大人,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先回去了?”其中一个人问,“别人的院子,怎么住怎么别扭。”
另外几个人连连附和。
就算他们都是官衣在身,但府上那些丫鬟奴才都把他们当瘟神一样的看待。每每见到,都躲得远远的,绕道而去,生怕被沾染分毫。
裴言显然也知道这一点,默了一瞬,点头:“行,你们先回去。我再暂住几日。”
妖人掳走魏林氏的事还没有着落,要是巡察司的人全部都走,只会得罪魏家人,更让世人觉得他们办事不力。
几个人交换眼色,抱拳,异口同声:“大人辛苦!要是有异象,小的们立刻前来支援!”
“嗯。”
他们走后,雾菱和凌桑进去了。
裴言见到二人,便知和舒青窈有关。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问:“你家小姐有事?”
雾菱把沈星楼的腰牌双手递出。
“裴大人,实不相瞒,我家小姐身子不适,奴婢寻了大夫,也没瞧好,便去求了小王爷,央他请来万神医。”顿了顿,继续:“只是万神医行踪飘忽不定,听说近几日在邻县出现过,小王爷便带小姐去了。”
裴言拿过腰牌,不解:“此事为何不告诉老夫人,或是大夫人?与我何干?”
凌桑道:“小姐的伤,主要在脖子,我们也不懂那些妖魔鬼怪的,但二夫人出事那日,小姐的脖子特别难受。我们猜,应该是受到了影响。”
雾菱点头:“二夫人不见了,老夫人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大夫人忙得焦头烂额,奴婢实在不敢在这当头开口添乱。但小姐不在府上,又是跟小王爷单独外出,委实不太妥当……”
裴言了然,将腰牌扣在掌中:“明白了,若他们问起,你实话实说便是。至于你家小姐的名声,我自会出面作证。”
雾菱和凌桑行礼道谢。
目送二人离开,裴言低头,重新审视那块腰牌。
此物何等的贵重,小王爷却愿意摘下交付给一个丫鬟。虽能证明他坦荡,但亦能证明,那假小姐和他交情匪浅。
不过不管如何,小王爷需要帮助,他裴言便顺势而为。
这个人情,日后必有用处。
第113章 回
距离沈清越和舒青窈离府已经六日。
魏家内部已经败絮其中。
魏老夫人迫不及待想推魏行昭上位,魏郑氏察觉到魏老夫人的意图,一边唆使三个儿子成日去缠魏老夫人,一边又叫初晴给魏行勋寄信,催他快些归来。
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说好不出十日就能回,如今都快到十日了,却音讯全无……
“不好了夫人!”外出寄信的初晴慌慌张张跑进来。
魏郑氏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晦气!大早上的,什么不好了?呸呸呸!”她揣手,“这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初晴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急得直哭:“夫人,真不好了,大爷在回来路上,遇到山匪剪径,邻县才传回来的消息,说已经找到五具身首异处的残尸,现在、现在官府来人,叫夫人您去认尸……”
魏郑氏双腿一软,仰面昏了过去。
不出半盏茶时,魏府上下都知道了魏行勋一行人遇害的事。
据说魏老夫人急火攻心,连呕鲜血。眼下府中唯一能主事的,只有魏行昭一人。
魏行昭主动找到魏郑氏,先是宽慰,又道:“大嫂,行昭现在就去官府,你好生保重身体。别多想,万一不是大哥,或者大哥没在其中呢!”
魏郑氏不住抹泪。
踏出府门那刻,满脸悲戚的魏行昭瞬间换了脸色。
斥责晋蜀:“五具尸体,怎么留了活口?”
晋蜀小声:“是老夫人的意思,故意没有杀大爷。一是他毕竟是老爷的骨血,二是扣押着他,还能叫大夫人出出血。把公有的银子转私,进爷您的腰包。”
魏行昭脸色稍霁,不过语气依旧责备:“母亲也真是,妇人之仁!万一大哥他逃脱了跑回来,岂不就功亏一篑的嘛!”
“爷,老夫人也是为了您好,要是有这一笔,早些时候您在外亏的那些银子能填补上不说,还能再攒些……”
“废话,母亲为了我好我能不知道?”魏行昭瞪他一眼。
旁人不知,他却是知的。
母子二人心意相通,听到魏行勋一行人遇害,魏老夫人就装病避嫌,将整件事摘身脱手。魏郑氏妇道人家,定是慌得六神无主。这个时候他站出来,既能树立威信,还能暂掌魏郑氏的钥匙,以疏通官府为由,多多获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