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回—— by步铃吟
步铃吟  发于:2024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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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一点靠近,近在咫尺,鞋尖已显。
白若璃蓦然起身,几步上前。
裴言的手先于身,忽就感觉到谁抓住了他的手腕。错神一瞬,温热的触感已经覆上唇舌。
“裴言哥哥,你不该来的。”白若璃眼神迷离,双臂如蛇般游攀而上,整个人腻入他的怀中。
半个时辰后。
绮梦香仍然灼烧,屋中的气氛却渐渐冷却。
白若璃沉默地穿好衣服,背对着裴言。直到拢好最后一缕青丝,她才侧过小半张脸,道:“你快走吧。”
裴言的头十分昏沉,虽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又觉得陌生至极,身体不受控制般,将心中隐藏已久的,他认为肮脏的妄念悉数宣泄而出。
怎么会这样?
“他待会就要来,你快走吧。”白若璃又道。
裴言略是抬眸,声音艰涩:“他?行昭?”
“嗯,是,”白若璃颔首,“若不是他,你以为我为何会在这里?难道是等你吗?”
放在腿上的手指一根一根蜷起,裴言眉头紧皱,难以置信:“可你方才喊的是我的名字,阿璃,你……”
想起刚才放纵又热烈的纠缠,白若璃僵了一瞬。
那是她在魏行昭身上,从来没有感受到的,让她沉溺,贪迷,还想继续。
原来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可那又怎样?
眼眶渐渐酸涩,她闭上眼睛将眼泪含了回去,努力不叫裴言看出异样。
“裴言哥哥,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我不是处子之身。”她佯装平静的说出最难以启齿的话。
裴言凝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又收回目光。
“我不知道你说这句话的意思,”他的声音越发低哑,“你是想说,你早就是魏行昭的人,还是想说,因为你是魏行昭的人,所以……”顿了顿:“所以你当年才拒绝了我?”
白若璃赫然惊呆。
转过身,茫然又错愕。
摇头,连连摇头。
“我、我拒绝了你?”
“不是吗?还是说,你忘了?”裴言苦笑一瞬。
白若璃还是摇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言叹息:“也是,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不记得也正常!”捡起一旁的衣服,打算穿上。
白若璃却扑过来,拉扯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穿。见他另一只手还在动,索性跨坐去他身上,倔强又执着地看着他。
这样的姿势……
裴言的心滞了一滞。
错开目光:“阿璃,你说了魏行昭快来了。起来吧,被他看见,对你不好。”
白若璃按住他的肩:“你把话说清楚,说不清楚,我不会放你走的。”
“……何必呢。”裴言也心酸起来。
措不及防的,白若璃忽就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你说,我想听你说,裴言哥哥,阿璃要听你说。”她声音娇软地求着,一如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跟他撒娇。
裴言怔怔望着她。
为官多年,他能看出她没有撒谎。
她是真不知道。
试探着问:“我送你的紫竹笛,你可还留着?”
白若璃满眸困惑。
“当年,我知道自己要游学,所以亲手做了一支紫竹笛。因为你喜欢吹笛子,紫竹寓意又极好,我想着,你会时常把玩,不至于把我忘掉。我来找你时你当时高热,我不便探望,只能托魏行昭转给你……”
白若璃的心狠狠往下一沉。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有送我东西,”她浑身开始颤抖,“我只知道,你说你讨厌我,不愿多看我一眼,认为游学是救了你的命,你是看在三表哥的面子上,才随便应付我。”
“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我心悦于你,又怎会讨厌你?我——”
白若璃扑前,将他按去地上。
柔软的发垂落在身畔,她仔仔细细去看他的脸,有不解,有难过,有疼惜,但委实看不出一丝厌恶。
这么多年,难道她一直都被骗了?
还有,被骗的,不止是她!
眸底的光骤然一凛,她恨意难灭。
魏行昭,竟把他们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这么生生拆散了他们!
裴言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长久以来陷入的骗局,震惊之余,同样恨意难灭。
“裴言哥哥,”白若璃从他身上缓缓起身,一双秀气的眼睛尽是怨怒,“我白若璃,不会放过他的。”
裴言牵住她的手,牢牢握紧:
“我裴言,亦不会。”
第106章 公主
魏行昭在亥时踏入书阁。
他历来认为光阴珍贵,除了接待重要人士,对其余人,都是一刻不多一刻不少,准时到达。
显然,苏幼青在他眼中算不得什么重要人士。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整个书阁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心中大骇,疾步到早就准备好的书阁角落。见香炉已灭,地上的书本也整整齐齐,一时火起,狠狠踹了旁边书架一脚。
“苏幼青,又让你跑了一次!”他咬牙切齿。
但转念想起他还有一个白若璃,又放肆地笑:
“跑就跑吧,反正我还有个可以睡的。”
暗处,有两抹黑影。
听到这句话,白若璃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打。
但裴言明显冷静许多,捂住她的嘴,又紧揽她腰身,示意她别冲动。
在她耳畔低语:“阿璃,既然他玩弄我们许多年,我们不能这样轻易叫他好过。”
白若璃顿时一滞。
在这刻,她才想起,裴言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因家中繁忙,才不得已寄人篱下的小男孩了。现在的他,是巡察司副掌司,是朝中大臣,是……
手上沾染了鲜血的人。
她冷静地握住裴言的手,心里莫名生出一种畅快。
待魏行昭的脚步声消失,她回头,浅笑盈盈。
“阿言,让我怀上你的孩子,好不好?”
魏行昭想要孩子,那她就给他……
给他一个梦,再在他面前亲手摔碎,叫他也尝尝,被骗的滋味。
裴言爱怜地抚摸她的小脸,声音温柔:“好,都听你的。”
不过未婚先孕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事,他得抓紧修书一封寄回家中,叫父母准备彩礼,去白家上门提亲。
“糟了。”白若璃忽然惊呼。
“怎么?”
“他没有见到苏姐姐,要么会直接去找苏姐姐,要么会去找我,我得赶紧离开。”她急急要走。
裴言轻笑,拉住她的手腕收入怀中:“你这两条腿,再怎么走,都没有他快。我带你。”说罢从窗户而出,直往房梁上跃。
白若璃吓得面色发白,紧紧搂住他。
没过多久,便到了自己的院子。
灿星出来相迎,看到裴言,先是一愣,又转看白若璃,等待她发令。
白若璃略是调整呼吸,道:“灿星,待会要是有人来找,就说我睡了。”
灿星看了裴言一眼,小声:“小姐,需要准备热水吗?”
白若璃:……
小声一应。见灿星离开去烧水,又去推裴言:“你也快走。我们……我们明日再见。”
裴言抚了抚她的发:“好,明日再见。”
回去路上,裴言直往皓月堂而去。
方才带白若璃踏砖瓦抄近路回院时,他清楚看到皓月堂的方才有一丝红雾。
与那夜魏二院中出现的红雾何其相似!
在没有把握前,裴言还不想去知会其他巡逻的下属。独自轻悄潜行,在皓月堂前停下,又仔细感受了片刻。那气息若隐若现,淡到微不可察。
沉思后,他决定冒险。
寻到一处合适的位置,他翻身上墙。怎料还未站稳,一抹黑影忽而疾至,寒光现,兵刃相接,黑金剑和寒铁剑交错,互不相让。
“裴大人?”云奕敛目,但手上的剑纹丝未动,“深夜造访,何意?”
裴言见已经被发现,便收起剑锋,道:“巡逻间见到这边有异样,还以为妖人在院中,特来查探一番,没有旁的意思。”
云奕打量他片刻,也收回了剑。
“小王爷已睡,院中并无异样,裴大人请回吧。”说罢纵身一跃,又消失不见。
裴言深深看了那黑沉沉的院子一眼,转身而去。
须臾间,云奕重新现身。
他身边还站了个女子。
“哥,需要我去跟吗?”她问。
云奕摇头:“不了,还是守好这院子吧。小王爷和苏小姐都不在,我们必须看紧些。”
顿了顿,又问:“那边,雾菱和凌桑靠得住?”
云绮默了一瞬。
“凌桑是苏小姐的师弟,应该没问题,至于那个丫鬟雾菱,我看平日苏小姐还是很信任她的。只有叶茴,需要提防,不过另外两个会想法子周旋过去。如果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就不用当差了。”
云奕淡笑:“也是。”
两人又各自散开。
半个时辰前。
舒青窈给沈星楼上好了药,打算回自己的院子。
收拾好带来的瓶瓶罐罐,感觉到自他们都沉默后,沈星楼就落在自己身上,移转不开的目光,她又重新站回他面前。
“小王爷,方才是我僭越了。您有些时候,太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失态,对不起。”规矩行礼。
沈星楼的一双桃花眸只是看着她。
舒青窈抿了抿唇,硬着头皮又道:“小王爷您说和他在军中有些交情,那、那可有听他提起过什么?”
“你指的是什么?”沈星楼稍稍直起身体,“你?”
她指尖掐住掌心。
的确,她想问的是沈清越可有提起过她。可转念一想,她眼下的身份,是苏幼青,是术者,甚至是江湖人士……
唯独不会是靖和公主,舒青窈。
“你这么关心他,莫非,你就是那个公主?”轻飘飘的声音,如轰雷般在舒青窈耳边炸开。
这句话太过突然,她来不及隐藏自己本能的反应,惊恐的神情就这么全然暴露在他面前。
答案不言而喻。
错过最佳时机,任何辩解都是徒劳,只会增添欲盖弥彰的意味。
舒青窈深谙这个道理,所以选择缄默。
随后,直径朝他跪下了。
“请小王爷不要把这话说与第三人知,我会死的。”对他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沈星楼亦是惊恐。
他哪里想受她的礼?
几乎是手脚并用,想下榻去扶,可毕竟受了伤,身体行动不便,棉被限制了他,最终颇是狼狈地绊在床沿,仿佛下一刻就要摔下床去。
舒青窈晦暗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困惑。
但还是伸出手,帮助他回到床上。
“你不要跪我,”沈星楼心虚地撇开目光,“我可受不起公主的礼。”
舒青窈噎了一噎。
感情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第107章 昏迷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舒青窈深深吸了口气,尽量放缓语气,重新道:“求小王爷高抬贵手,免开尊口,我不是什么公主,您再这样,我会死的。”
“为何?”沈星楼满脸不解。
舒青窈气得牙痒痒,这一刻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当真是充满清澈的愚蠢。
念在她不说他也会去查,且他一查势必会惊动些不该惊动的,她只能又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因为,明僖帝要我和亲,远嫁赫特族。”
“什么!”沈星楼再也无法假装,整个身体坐得比钢板还直。
迎着他大瞪的眼睛,舒青窈叹:“谁叫我夫君死得早呢,无人做主,只能草草和亲,也算是给国家做出了贡献……”
气血上涌,沈星楼呛得连连咳嗽。
忍不了,他是真忍不了,一刻也忍不了了。
舒青窈仍旧忧愁中,起身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继续叹:“那赫特族是何等的凶残野蛮,无论是谁嫁过去,都活不了几日,会被生生折磨死。我本就是个不受宠的公主,自然是和亲的最好选择。”
沈星楼抓住她的手腕,勉强挤出几个字:“有我……在,不会……让你和……亲!”
舒青窈摇摇头:“有您在,我的确和不了亲。我的清白不是被您给占去了么,要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我是一定会把您给供出去的。到时候您死,我也死。”
沈星楼瞠目一顿,继而咳嗽得越发厉害。
就知道!她满肚子坏水儿!她没安好心!
“小王爷、苏姑娘,不好了!”云奕突然不顾礼数地推门而入,“密室那边,凌桑传话回来,说出事了!”
舒青窈登时起身,脸色阴沉得难看。
密室的入口,是在皓月堂的枯井里。
井里原本是有水的,只不过沈星楼一住进来,就打起了它的主意,叫云奕带着几个人,趁夜色赶工几天,就挖了一条通往外面的密道出来。
舒青窈顺密道而行。
背后跟着沈星楼。
虽说身为密室的主人,他的确是有权力跟着,但舒青窈不明白,明明这身体单薄脆弱得还不如中了游线金针的她,非要跟过来算怎么一回事?她还担心到时候既要顾全仪璇,又要照拂他这个伤患。
不过想归想,到底没敢把这番心里话说出来。
行了约莫半炷香的时辰,总算到了密室。按照凌桑所言,她把机窍放进机括内,往右拧转,再往里一摁。石门响起隆隆声,缓缓而开。
里面,站这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师妹!”空谷满脸欢喜。
但这欢喜仅停留了一瞬。
目光落在舒青窈身后紧跟的沈星楼身上,来回逡巡。
“这位是?”
“密室的主人。”沈星楼挺直腰身。
早就听凌桑那小鬼说那什么大师兄是人中龙凤,和师姐也合得来,是一等一的绝配,玉灵山上的璧人,他今日特意拖着伤体来见。
也不过如此,哪里比得过他?
空谷察觉到沈星楼的目光在打量之余,又添了分轻蔑,但也佯装不知,行礼:“原来是小王爷。在下玉灵山弟子,空谷。”
“师兄,先不客套了,”舒青窈开口打断,“仪璇前辈到底怎么一回事。”
空谷道:“随我来。”
密室一共有三个房间,两扇石门。林宜萱在最里的那间密室。
靠近以后,还不用升起石门,舒青窈已经能感受到砖石间渗出来的霸道灵力。
“师妹,你身中游线金针都能感觉到,更何况敏锐的术者,或是妖人,”空谷皱起眉头,“这等状况,就算要转移,也瞒不住其中任何一方。凌桑告诉了我你们的顾虑,可也不能叫她一直留在这里。”
“我再想想……”舒青窈眉心紧蹙。
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沈星楼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疼惜。
游线金针,她中的是游线金针!
曾为朝廷命官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玩意?专为克制妖人、术者而生,只要明僖帝有令,那大祭司南风便会出手,用游线金针封住对方气脉,叫那人渐渐油尽灯枯……
他万万没想到,明僖帝对自己的女儿会这么狠!
原先他就不明白,也没有在意过舒青窈为何会成为苏幼青替嫁而来,如今他终于串联起所有的线索。
舒青窈不是自愿离开玉灵山,亦不是背弃了他,而是被明僖帝下令和亲,又身中游线金针,逃不掉,只能假借苏幼青之名,藏于魏府,避过风头。
“你中游线金针多久了?”他沉眸。
没头没脑的一句,舒青窈微微一怔,随口:“快三个月。”
空谷叹了口气:“师父说了,幸好游线金针这东西,只要你不用术法,就不会有事。”
“胡说八道!”沈星楼不禁提高声音,“你身体里多了东西,能没事吗!”看向舒青窈:“不出一年,你的血脉会渐渐融掉,到时候骨软肉粘,混为一起,最终化为脓水。”
舒青窈身子一软,失声:“你说什么?”
空谷横去她身前:“小王爷,您别以为身份尊贵就可以乱诌。您才是胡说八道!我们师父是玉灵山上的濯莲真人,放眼玉灵山,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她懂的,比谁都多!”
沈星楼无暇去辩解,抓住舒青窈的手,牵住。
“你若相信我,就跟我走。”
施游线金针的,可以是大祭司南风,亦可以是南风离开后,他传授给的那些人。
但能解的游线金针的,世上唯有大祭司南风!
“濯莲真人……”
石墙内,突然传来一声遥远的呓语。
三人皆是一怔。
齐齐朝石墙看去。
“濯莲真人……濯莲真人……啊……我的头好痛……”
“是仪璇前辈在说话吗?”空谷看向舒青窈。
舒青窈摇摇头,又点头。
林宜萱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她确定。
眼下这个人的声音,不仅苍老疲惫,还带着拥有高深灵力的术者说话特有的空灵澄澈。
“仪璇……嗯……仪璇……濯莲……”
石墙内的声音反复呢喃。
舒青窈忍不住把手放上去,想再仔细感应一番。
哪知相触的瞬间,如同凭空掉下一颗炸弹般,里外皆是一声惊叫。
刹那,石墙的灵力消失了,里面的声音也消失了。
舒青窈身体往后一仰,失去所有的意识。
第108章 大祭司
“窈窈!”
“师妹!”
沈星楼的声音和空谷的重叠在一起,两人相视一眼,又同去查看舒青窈的状况。
舒青窈平静地躺在沈星楼的怀中,彷如熟睡一般。
空谷去探她的脉息,只一瞬,就如针扎似的弹开了手。
内息紊乱至极!
灵气化成千万根针,疯狂地在血脉游走。
沈星楼见他如此反应,已经猜到八九。将舒青窈横抱而起,转身要离开。
空谷绕去前方拦住:“你要带她去哪!”
“救命!”沈星楼脸色阴沉,“别跟小王说带她回玉灵山那样的蠢话,玉灵山要是能救,她早就回去了。既然你们没本事,就少来碍事!”
空谷气急:“玉灵山都救不了,那只有宫里的能救!莫说这里离云国皇都有多远,光是她的身份,就不能去!”
“用不着你操心,”沈星楼斜眸以对,“你要再拦,窈窈出了事,我必叫整座玉灵山陪葬!”
空谷张了张口。
玉灵山是术士门派,又不是普通人,哪有那么好“陪葬”的?
不过凌桑和师妹都叫他“小王爷”,有这一层皇族身份,自然有调动那些巡察司的能力……
悻悻收手,空谷站去一旁,但眉目依旧冷峻:“请小王爷,务必将师妹带回。”
“哼。”沈星楼冷哼一声,从密道而去。
与此同时,云奕和云绮都在皓月堂中。
一人在树上,一人在屋顶。除了环望四周,目光时不时落在枯井上。
见线轴有颤动,二人飞身向下,忙不迭地将沈星楼和舒青窈拉上来。
还未落地站稳,沈星楼就吩咐:“快备马车,去七星峰!”
七星峰就在云州城边界,从山麓而上,共有七座山峰,组成北斗七星状。这么多年来,世人都把七星峰视为天降神迹,多有膜拜,却从无人敢深入一二。
只因这七星峰常年山瘴缭绕,哪怕只在山麓休息,不过一盏茶时,就能感到难以忍受的,刺骨的寒凉。
但这地方于沈星楼来说,却有不一样的意义。
他的母亲桓蘅,便是葬身于此。
云奕很快去准备了。
沈星楼转看向云绮,吩咐:“去七星峰来回少说六日,还不知要治疗多久。你告诉凌桑,要他想办法应付过去。”顿了顿,拿出令牌:“必要时,让他去找裴言帮忙。”
云绮看向昏迷不醒的舒青窈,唇瓣微张,想说什么,又低下头去。接过令牌,毕恭毕敬:“是。”纵身消失于黑夜。
没过多久,马车疾驰于静谧的街巷。
云奕娴熟地驱车,行至城门,他不禁侧目看了一眼翻飞的车帘,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三日后,七星峰。
马车在山麓停下,寒风刺骨,鸦寂无声,蓊郁的树林几乎将以前的路径完全遮掩,宛若荒废的野地。
“小王爷。”云奕欲言又止。
沈星楼将舒青窈背去身上,示意他把披风给舒青窈掩好。见他眉头锁起,面露愁容,便道:“这路看着危险,其实不会有什么,放宽心。”
云奕摸摸脖子。他哪是想说这个?他是担心沈星楼知道当年“重生”的真相……
可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去劝。
只能提议:“属下陪您一同去吧?”
“山上那位,本就是避世而来,不喜欢人多,”沈星楼背好舒青窈,往前走,“你去附近小镇的客栈小住几日,待她无事,我自会来找你。”
见状,云奕小叹一声。
“小王爷保重。”
七星峰,璇玑峰。
木屋内,隐隐有风过,撞击悬挂在窗畔的骨风铃,发出奇特的声响。
而这风不同于春日的含蓄,夏日的炎热,秋日的萧瑟,亦或者冬日的凛冽,它纯粹而虚弱,如同一缕游丝,稍纵即逝。
身着与夜空同色的宽大长袍的银发男子静静看着骨风铃。
山顶的月光皎洁,映照他一双异于常人的暗紫眼眸,还有他那与白骨相差无几的肤色。
“终于来了啊。”他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触碰骨风铃的末端。
那是,最新的一枚骨片。
上面用朱砂写着只有他能看懂的古国文字:
转身去茶房,取出新收的雪顶含翠,又从屋外的梅花树下启出封存一年的霜降梅雪,清洗茶具,一一准备。
半盏茶时后,撞击的骨风铃顿时停下了声音。
他动作亦是停下。
优雅地擦净手指上的水渍,阔步走到门边,打开。
庭院中,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你终于肯来了。”他淡笑,眉目分明只是个青年,却透着老者的气质。
沈星楼极力隐藏内心的恨意,道:“请南风大祭司救人。”
南风“唔”了一声,走下来。
伸出手抬起耷拉在沈星楼肩头的脸,只一眼,又放下。
“能救,但不能救。”他颇是玄机地说。
沈星楼最厌恶他这副超然于尘世外的模样。
当年他那般下跪恳求,恳求南风告知他桓蘅死亡的真相,以正母亲清白,南风也只是道:“能说,但不能说。”
“怎么?又想杀了我?”南风淡然地看着他的眼睛,“就算杀了我,我也不救。何况你还杀不了我。”
沈星楼弯身,将舒青窈放下,用手扶住她,平静得仿佛一个死人。
“你已经杀了我母亲,如今还要杀我的妻子吗?”
听到那两个字,南风默了一瞬,重新伸手捏看舒青窈的脸。
脸是没什么印象了,不过……
掌心摊开,凭空出现一枚叶片,他优雅抬手,划破她的指尖,挤出一滴血,又在自己的手指尖摩挲晕开。
“这就是那个彗星扫尾的女子?生辰八字,报来。”
沈星楼直接言出。
南风看了他一眼,然后不知道在低语什么,指尖竟开始散发出淡淡红光。
红光愈亮,他那双暗紫的眼睛也跟着明亮起来。
“是她,的确是她!是你的命,是你的劫,也是我的恩人!”他有些癫狂地反复笑念。说着不管不顾地施术将舒青窈接到手中,身形闪现,“嘭”一声,摔上了门。
沈星楼着急,追了两步。
面前的石桌上又赫然出现一套烹茶用的工具。
“小子,你仔细烹茶,我待会来饮,别烦我!”
沈星楼深深吸了口气。
缓缓走到石桌边,坐下。
第109章 清越
桓蘅曾经说过,身为大祭司的南风应该是当世最厉害的术者。
因为只有最厉害的术者,才会研究出专克制术者的东西。
譬如黑金,譬如游线金针。
桓蘅说出这样的话时,其余人都当闲谈一听。
但身为她的儿子,心中却隐隐躁动。
只因他知道一个连沈翩鸿都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桓蘅亦是一个术者。
不过桓蘅并没有心思去修术,她只是天赋极好,年少时闲来看书试上一二,就能无师自通。
后来嫁给沈翩鸿,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岁月静好,根本就没有想过“术”这一字。
直到他沈清越出生。
当日天降异象,紫气东来。
沈翩鸿高兴得不得了,府中人上下亦是同乐,唯独桓蘅,在生产那刻好像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恐怖血腥画面。
那是,有人在战场上厮杀,最终力竭而亡。
不知是天赋还是出于母亲的本能,桓蘅坚信那个人,就是自己成年后的儿子,沈清越。
为了证实,桓蘅背着沈翩鸿,开始给沈清越的命数推演。太久没有碰触这些的她,前几次都没有成功,而每次推演至少间隔三个月,所以直到沈清越差不多两岁,她才终于确定了。
沈清越的命格,过于庞大,天家难容。
那时的沈清越已经展露出异于同龄人的聪慧,南风大祭司又风头正盛,桓蘅便借身份之便,于一次宴后,抱着沈清越去见南风。
这些,沈清越当然没有印象。
他的印象,是母亲背着父亲深夜偷偷去一个寻常都锁起来的房间,翻看那些晦涩难懂的书;亦或是背着父亲,偷偷和宫中的南风大祭司见面。
所以当桓蘅死讯传来,周遭流言疯传时,他万般抵触地说都是假的,心中却有那么一丝动摇。
直到多年后。
当他为了舒青窈,再次去了解术者,了解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他才隐隐感觉到,他母亲的死,和南风的故弄玄虚,以及舅舅的劝,应该是其中达成了不能告知他的协定。
收起的手指根根攥紧,捏得骨节清脆作响。想起那些细碎的往事,他头疼欲裂,但又止不住地去想。
他想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想要给沈家洗清罪名,想风光迎娶舒青窈,一切的一切,竟没有一件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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