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后又成宠妃—— by星辉映川
星辉映川  发于:2024年0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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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之前说的是打猎,兴致勃勃。但当两人共乘一骑,徜徉碧空之下林间草地上,打猎反而变得无足轻重,退居在闲逛之后。
湛蓝色的天空飘着几朵丝絮状的白云,炽烈的阳光经过叶子的层层遮挡,投向大片阴凉。
微风穿过树林吹来,又吹散了一部分躁意,当真是畅快至极。
两人正走着,突然姜榕神情严肃起来,侧耳聆听,道:“前面有人。”
郑湘的心立马紧绷起来,回想起前两年遇刺的事情,回头张张望了一下跟着的来人,林荫中影影绰绰只有十多个。
她忙低声道:“多少人?咱们要不要赶紧掉头回去。”
姜榕见状,安抚道:“虽是临时起意,看见的看不见的侍卫共有数百,而且这里离朝阳宫近,看守得严格,不必过于担忧。”
“所以来人是咱们自己人。”郑湘吓了结论,心中松了一口气,方去细听,听了半响,没听出什么动静:“你莫不是诓人?”
姜榕道:“我诓你做什么,我可是靠这个打了不少胜仗。你若不信,咱们过去看看。”
说着,两人继续往前,侍卫聚拢悄悄跟上,走了大约一会儿,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有男有女。
郑湘扭头惊讶地看向姜榕,脸上露出敬佩的神色,惊叹道:“我从未听说过你竟然有如此本领,着实厉害。”
姜榕矜持道:“你不知道的多着呢。”郑湘听了,低笑出声。一行继续往前,就看到仆从簇拥的一家人。
一位年轻男子看见人来,立刻转头,待看清姜榕后,惊得立马起身,快步跑来,行礼道:“微臣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
姜榕下了马,把郑湘接下来,然后将缰绳扔给禁卫,笑着走上前,扫视周围,问:“你们也出来玩?”
梁国公起身笑回:“臣与家人有幸随陛下前来丽阳苑避暑,趁着天气好,便一起出来。”
远处那一群人知道来者的身份,在一位身着蓝色骑装的年轻夫人带领下过来参见。
姜榕挥手免礼,转头对梁国公道:“朕在远处听到有人活动的声音,这地方人烟稀少便过来看看。”
梁国公笑回:“陛下依然好耳力。”
姜榕听了笑一下,和梁国公边走边说话:“你前些日子回来,朕与你只谈了政事,来不及问你的私事。身体可好?家中可好?”
梁国公道:“一切都好,劳陛下挂怀。大郎在国子监学习长进不少。”
提到梁国公的大儿子,姜榕问:“大郎得有十二三岁了吧。”
梁国公笑道:“陛下好记性,他今年十三岁,最近闹着要去打北虏。”
姜榕叹道:“他年龄太小,正该好好学习。咱们打生打死,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免遭战乱吗?”
梁国公笑道:“陛下所言极是。”
姜榕和梁国公说着话。郑湘朝蓝骑装夫人道:“你们怎么找着这样一个好地方?”地面开阔,临近水源,绿草如茵,繁华盛开。
蓝骑装夫人是梁国公的妻子常月姮,郑湘在宫廷宴会上见过她几面,两人倒是不陌生。
“臣妇打猎偶误入这个地方,觉得这里适合野餐,就与夫君过来了。不曾想扰了陛下和娘娘的兴致。”常月姮道。
“是我们不请自来。”郑湘转头看见奶娘怀里约莫两岁的小女孩,问:“这是你家的小女娘?”
常月姮笑道:“娘娘慧眼,这是臣妇的女儿瑶芝。”李瑶芝白白嫩嫩,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粉嘟嘟的脸,红红的唇,玉雪可爱,乖巧伶俐。
这正是郑湘理想中的孩子。
她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出手要抱,李瑶芝竟然不认生。
“这么乖巧的小女娘,干脆和我去宫里好不好?”郑湘低头对着李瑶芝笑道。
李瑶芝摇摇头道:“我想和娘在家里。”郑湘惊讶了一声,转头对常月姮道:“哎哟,你家瑶芝,比小……小皇子乖巧多了。小皇子到了丽阳苑,就往外面跑着玩。今天用早膳,我都没看到他的影子。”
常月姮脸上露出苦恼的笑容:“瑶芝其实也淘气,不过他大哥更淘气。大郎也是一早不见了人影。”
两人对视,露出同病相怜的神情。
常月姮道:“娘娘,我来抱瑶芝,仔细抱久了手疼。”
郑湘不舍地将瑶芝还给常月姮,又从手上取下一对嵌珍珠宝石黄金手镯塞到小瑶芝的怀中,道:“瑶芝实在可爱,这对镯子当我给她的见面礼。”
常月姮抱着瑶芝行礼谢恩。郑湘想到自家那俩娃,不过他们身子健壮,这比什么都好。
梁国公命人在靠近溪流的地方挖坑做灶,周围放着野鸡兔子等猎物,正待拔毛清洗。
“让他们去忙吧。”郑湘说完,仆从行了一礼散去,开始有条不紊地生火做饭。
姜榕和梁国公聊着聊到北虏的防守和攻击策略。等明白过来,姜榕无奈笑道:“你们一家人在此野餐,此事等你找我再继续详谈,我与皇后去打猎了。”
姜榕说罢,叫上郑湘,两人出发前往别处,梁国公和常月姮躬身敬送。
两人依然共乘一骑,郑湘好奇问:“你俩说什么,怎么说了这么久?”
“我回头看你和梁国公媳妇说得投契,就多和李英说了了两句。”姜榕的回答出乎郑湘的意料,也让郑湘起了兴致。
“你看见梁国公家的女儿了吗?玉雪可爱,与小花截然不同。瑶芝,就是那小女娘,尽挑着父母的优点长,小花就是野蛮生长。”郑湘忍不住道。
姜榕听了,想了一下,开玩笑道:“你既然喜欢,不如我下旨给让她给咱们小花当媳妇如何?”
郑湘给了姜榕一肘,道:“他们年龄太小了,指不定将来……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你可不许乱点鸳鸯谱,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听见了没有?”
姜榕越想越觉得美:“梁国公是股肱之臣,两小儿年龄相和,倒是一桩好姻缘。”
然而,小花和瑶芝年龄太小了,郑湘道:“至少等他们过了十岁再说,到时品性定了,再做决定,免得惹出是非。”姜榕应了。
到了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郑湘隐隐瞧见几只小鹿在林间吃草,眼睛一亮,下来换上自己的马,扭头对姜榕道:“今日我为你猎一头鹿,拿鹿肉烤着吃。”
姜榕也取来自己的弓箭,对她道:“我先让你两刻钟,两刻钟后我就下场。你要努力打猎,不然我可不给你面子。”
郑湘张弓搭箭,头也不回,眼睛盯着小鹿出没的地方,不屑道:“我还用你给面子?”
说罢,箭矢射向草丛,被惊到的小鹿蹬着四条腿跑起来,郑湘紧跟其后,颇有一番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姜榕悠然地缀在后面。
一刻钟后,郑湘从林间转出来,恍若山间精灵,她朝姜榕挥舞手中的弓,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喊道:“我猎到了一头鹿!”
姜榕立刻拍马上前,郑湘转头,竖起大拇指指向后方,得意道:“你看。”
姜榕顺着看去,就见一禁卫举着一只半成年的鹿,鹿脖子上中了箭,流着血,身子似乎还在动。
“我真没想到你的箭术竟然丝毫未退。”郑湘怀孕以及产后都没有动弓箭和骑马,没想到她竟然又将箭术捡了起来。
“走,咱们回去用膳。”郑湘调转马头,与姜榕并骑,讨论要如何吃那只鹿来。
“丽阳苑的小鹿傻不愣登的。”郑湘末了,又补充了句:“等小花七八岁,抓几只小的放到宫里,让小花学着射箭。”
姜榕颔首道:“这主意不错。”两人说着往回走,路上姜榕顺手猎了两只野鸡和几只兔子,准备与鹿肉配在一起吃。
两人回到朝阳宫,正值正午,腹中饥饿,用了午膳。郑湘吩咐厨上,用今日的猎物准备晚膳。
姜榕去前殿处理政务,他如今的身份是天子。这个身份固然给他披上金灿灿的光芒,也促使他为老天爷的正经事奔波,为天下的百姓奔波劳苦。
郑湘则回到偏殿探看女儿,小鱼的五官如同精心打磨过的玉石,泛着健康的光泽,一双澄澈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人,简直能把人的心看化了。
她长大后一定比瑶芝更可爱。
郑湘眉头一拧,问起不可爱的那个:“小花跑到哪里去了?”
蕙香笑回:“周贵妃打发人来说,小皇子在她那里用饭。”郑湘摇头笑道:“周姐姐对小花太过宠溺。”
小花在周贵妃处可是备受关怀,嘘寒问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像他在母亲这里,退了几步,如今连妹妹都不如了,位次最末。
天气炎热,他想吃个酥山,母亲只给他在小耳杯里挑了一点,都不够一口吃的,但到了周娘娘这里却有半杯酥山吃。
小花用完膳,捧着小耳杯,里面堆了各色果仁碎并鲜果粒,坐在椅子上,荡着两条腿,享受似的抿了一口,对周贵妃赞道:“周娘娘,你最好啦,比我娘好。”
周贵妃在一旁喝茶,闻言笑道:“你不知和谁学的甜言蜜语,说再多,今日只能吃这么些。慢点吃,在嘴里含热了再咽下去。”
杯中的酥山看起来多,其实只有一点,用果仁碎和鲜果粒堆起来,才显得多了,又放了一段时间,只吃起来凉凉的。
小花嘿嘿笑了一声,埋头继续吃。吃完,他拿着一把木剑跑到大树下对着大树哼哼哈哈地劈砍。
周贵妃坐在榻上,透过窗户满脸慈爱地看着小花,转头对春雨叹道:“小花一来,咱们这殿里立马热闹起来。”
春雨笑道:“娘娘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小皇子聪明伶俐,活泼可爱,难怪娘娘喜欢他。”
难得的是皇后不阻拦小花亲近她,这让周贵妃心中一暖。宫中加上小鱼只有三个小孩。
赵德妃胆子小,平日拘着东哥在殿内启蒙读书,将人养得文弱秀气,小鱼尚在襁褓中,唯有小花从学会走路,就开始满宫乱跑。
小花身体壮实,精力旺盛,话也多。周贵妃有时会听到皇后关于小花话多的“嫌弃”。但是小花说话时,周贵妃就会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小花玩了一会儿,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跑进来,对春雨道:“春雨姑姑,我渴了。”
春雨忙去给小花倒了温水,小花咕咚咕咚喝完,又要出去,周贵妃忙招手让他过来,摩挲着他汗津津的脖子,道:“外面太热,歇一歇再去玩。”说着又让春雨拿来帕子,为小花擦汗。
小花和周贵妃玩了一会儿,就睁不开眼睛,周贵妃让春雨收拾出小榻与他睡了,又命金珠为他打扇,免得热着了。
直到傍晚,他才被郑湘派来的小寺人接回去用膳。
今日的饭菜因多了两人猎来的猎物,变得与众不同。郑湘和姜榕都十分期待,小花看到琳琅满目的饭菜也是兴奋不已。
姜榕给小花夹了特意为他煨得软烂的鹿肉,笑着道:“这是你娘猎的鹿肉,尝尝好吃不好吃。”
小花埋头吃起来,过来一会儿才鼓着腮含糊道:“好吃。”
郑湘给姜榕夹了烤鹿脯,以目示意:“这个好吃,小花吃不了,你赶快吃。”
姜榕笑着吃了,又为郑湘盛了一碗煨山鸡丝燕窝汤,道:“尝尝这汤,闻着味道就鲜美。”
一家子都吃撑了。小花被金珠带回走消食,姜榕和郑湘则在月下散步。
玉宇无尘,银月高悬,庭院空明如洗,地上树影如藻荇交错。
郑湘胳膊插入姜榕的臂弯中。姜榕转头看了她,又抬头看向月亮:“我觉得咱们在一起很久了,又觉得认识你的那日仿佛就在昨天。”

第80章 宁远侯
天气渐渐凉爽起来,丽阳苑景致虽好,但终不是皇宫。于是,姜榕下旨起架回宫。丽阳苑的热闹顿时散去,只剩下被风吹得飒飒响的林子和宫殿屋脊上鸣叫的鸟雀。
郑湘回到皇宫,每日的事情几乎差不多,看顾两个小孩,练习骑射,去宣政殿看奏疏。
她觉得时间过得快,再加上天渐短了,更觉时光流逝,日月如梭,平日里竟然生出了不少感慨。
这日,郑湘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中更添几分风韵的女子,有些分不清时间是拨动了,还是一直停滞着,不免怔愣起来。
蕙香见皇后看得出神,笑道:“娘娘生得美,不独我们,连娘娘自己都能看呆了。”
郑湘闻言转过头,笑道:“少贫嘴。阿娘前些日子给你说的事情,你可想好了没有?”
前几年,郑湘托母亲为金珠蕙香等人找人家。陆凤仪寻到了几个合适的年轻人,说给金珠蕙香等几人。
但金珠铁了心不想离宫,宫外对于她充满了未知和不安,丈夫是不是良人、能不能生下男孩、公婆喜不喜欢……一件件都逼得金珠的脚步缩回皇宫之内。
而现在的日子就很不错,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哪一样拿出去都让人红了眼睛。
无论是跟着皇后还是小皇子,都是一路的富贵平安,金珠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生活。
蕙香则与金珠不同,她的父母在外面,且对宫外充满了期待和希望。她选中了一个年轻有为的百夫长。
陆凤仪也称赞蕙香的眼光:“过几年他出息了,最低也是个校尉,将来当将军未必可知。”
蕙香含羞地红了脸,跑去照顾小鱼。陆凤仪回去后派人去说媒,那人立马同意了。皇后身边出来的女官,又是代国夫人说媒,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蕙香也同意,只待她年龄够了出宫。郑湘觉得万事定了,谁知又生出波折来?
宫女二十五岁出宫,蕙香是准备再做两三年出宫。她现在主要照顾小公主,不说月俸,每年光皇后、皇帝、贵妃、代国夫人等人的赏银都有四五百两,赏赐的衣裳首饰另算。
等她做满二十五岁出宫,积攒的银钱只要不奢靡浪费,能够一辈子花销。然而,百夫长带话进来,说彼此年纪不小了,想最迟明年春上成婚。
蕙香听了,一时间纠结起来,拿不定主意,一边是未来生活的保障,一边是年貌才华相当的好儿郎。
郑湘见蕙香神思不属,转头问:“还没有拿定主意?”
蕙香深吸一口气,对郑湘道:“娘娘,我想留在宫中。”
“那就让他再等两年。”郑湘道。
蕙香摇头道:“让他另择良人吧,我与他不合适。”
郑湘吃了一惊,劝她:“你成婚时我赐上一副嫁妆,银钱不是问题,可不要因此错过好姻缘。”
蕙香笑着摇头:“不是银钱的问题,娘娘宽仁,奴婢手中的钱财省着点已经够一家子一辈子花销。只是他明知我要在宫中再做两三年,两三年都等不得,只怕是有别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子嗣,或许是迫切想借她接触到皇后、或许是其他的原因……但决不会是因为喜欢她,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亲。
因为两人未曾见过一面。
郑湘听了,想了下,说:“你是蓬莱殿的掌事宫女,这宫中上下我不耐烦管,都是你一手打理,殿中井井有条,从未出过差错。你心里是有成算的,我不劝你,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蕙香闻言脸上露出笑容,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娘娘体谅。”
郑湘点头,安慰她道:“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配不上,下一个更好。”蕙香重重地点头。
郑湘将这个消息传给百夫长。这百夫长又是傻眼又是委屈,他是真心想和皇后的宫女成亲,反正她已经跟了皇后几年,感情早就有了,早点成亲不好吗?
他又不是那起子利用妻子攀附皇后的人,恨不得只给个妻子名分,让妻子时时留在宫中照顾皇后呢。
但这不是他想反悔就能随意反悔的,仆妇将消息带到后,立马就走了,根本不听他的辩解。
代国夫人倒是拉着蕙香的手,愧疚道:“我原先看着他好,仪表堂堂,又一身武艺,没想到却是个拎不清的人。幸好你拒了,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蕙香笑道:“这事不怪他,怪我,我俩脾气不合,在一起未必好,这就是有缘无分。”
“夫人面前,奴婢不敢藏私,奴婢的爹娘大字不识,见识也少,与其让他们帮我寻个粗陋的财主,不如还再烦劳夫人。夫人见多识广,慧眼识人,比我爹娘强了千倍百倍。”
代国夫人听了,笑道:“我记住了,定给你寻个好的。这孩子还是这么爽利,比那些哼哼唧唧扭扭捏捏的人强多了。”陆凤仪回去后,继续托人帮忙寻访好人家。
蕙香受此打击,精神不振了几日,又重新打起精神,尽心尽力地照顾小公主。
她虽然想出宫,但不是为了出宫而出宫。
姜榕回来之后,劳于政务,每日的十二时辰恨不得变成二十四时辰。这日有銮仪卫过来禀告,说宁远侯不肯束手被抓,要面见皇帝。
姜榕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挥手让宁远侯进来。宁远侯是跟他打天下的老人,初被御史台弹劾,姜榕只以为他骄悍,但看清弹劾的内容,半响说不出话来,只令下面的人查个清楚。
而现在,宁远侯被銮仪卫压到大理寺候审。
随宁远侯进来的还有弹劾他的监察御史孙伯昭。宁远侯一进来就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道:“臣有罪,请陛下责罚。臣宁愿被陛下一刀砍死,也不愿进大理寺。”
“陛下,臣对不起你,你砍死臣吧,臣以后不能为你牵马杀敌了……”
姜榕叹了一起,让宁远侯起来。宁远侯跪地不起,姜榕看向孙伯昭,问:“宁远侯犯何错,竟然要进大理寺?”
宁远侯立刻抬头道:“不用他们来说,臣自己说。他们这群文人,大惊小怪,说错一句话就能杀人全家。”
姜榕将目光从孙伯昭转移到宁远侯身上,微微点头。
“臣跟着陛下打天下,生生死死都经历了,荣华富贵也有了,天天喝酒吃肉,日子再快活不过,只是臣有一件心病,那就是没有摔盆的儿子啊……”
“他们文人也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就纳了几房妾室。”
孙伯昭突兀道:“这就是你强抢民女和民妇的原因?”
姜榕道:“你如今是侯爷,或聘或买,不是难事,怎么想着去抢?你快快将人送出府,赔上一些银钱,求得对方谅解,念在你多年辛劳的份上,此事从轻发落。”
孙伯昭出声阻止道:“陛下,国有国法,宁远侯罔顾纲纪,抢夺民女民妇影响恶劣,不惩处不足以平民愤。有一妇人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就被宁远侯的豪奴抢走。”
宁远侯叫嚷道:“我给了钱的,许多钱!”
孙伯昭的眉头皱起来,厉声喝道:“人家是良家,不是能买卖的奴婢。你枉顾国法,抢夺民妇民女又岂止这一人?”
宁远侯的气势被喝退一些,抬头看向姜榕,道:“臣若还是一个农夫就算了,破罐烂瓦不值什么,但是臣现在是侯爷呀,偌大的侯府不能没有继承人啊!所以……所以臣就选了几个宜男相的妇人传宗接代。”
孙伯昭追问:“那些妇人都是自愿跟宁远侯的吗?圣天子在上,宁远侯敢发誓她们都是自愿跟着侯爷你的吗?”
姜榕的目光平和地看着宁远侯,然而宁远侯的嘴唇颤抖了一下,道:“有几个不是,但是臣给她们家人钱财。”
孙伯昭道:“既不是自愿,那就是强夺,掠良为奴,宁远侯可有话要说?”
宁远侯没有说话,姜榕点头道:“既已查明,那就按律法来。”
孙伯昭继续道:“臣还要弹劾宁远侯饱览词讼,致使数家家破人亡,但作恶者逍遥在外。”
姜榕的脸色稍变,看向宁远侯,惊问:“这是不是真的?”
宁远侯一脸雾水:“臣也不知啊,陛下,这孙子污蔑臣啊!”
孙伯昭的脸上露出嘲讽:“那宁远侯认不认识王仁、严虚、赵德等无赖?”
“啊,认识,他们咋啦?”宁远侯的脸上一片迷茫。
孙伯昭道:“启禀陛下,这几个市井无赖替人包办词讼,而宁远侯就是他们的靠山。他们拿着宁远侯的书信就在京郊替人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使百姓求告无门,含冤而亡。”
“宁远侯,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姜榕黑漆漆的眸子里蕴藏着风暴。
宁远侯心中怯懦,吞吞吐吐道:“臣家里人口多,花销大,那点子俸禄哪里够,王仁他们给我送一千两银子要一张我盖了章的信纸。但是,他们保证不干坏事,只是县官偏袒别人,所以才找我支持公道,所……所以,我给了他们……”
孙伯昭冷笑:“当今天子圣明,巡按四出,查访冤狱,故而地方官审案不得不多加慎重。别人买你的印信,你就卖。倘若有一天别人买的你手中的虎符,你也要卖吗?”
宁远侯听了,心胆俱裂,叫冤道:“臣不敢!打仗不是儿戏,臣怎么敢卖虎符呢?你这孙子胡说八道,污蔑我!我打你个孙子……”
“够了!”姜榕喝道。
宁远侯立马双腿一软,又跪在地上,孙伯昭却面色不惧,面有慷慨之色。
“堂堂天子脚下,竟然有如此荒谬的事情。宁远侯你是真不知道别人拿你的印信做什么,还是假不知道?”
姜榕满脸怒容,起身走下来,指着宁远侯的手指发颤:“你是猪吗?别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给你钱?朕是昏君吗?百姓有冤不得审,非要你出面才能摆平地方官员,给他们一个公道?”
姜榕气不过,抬脚要踹,但又“唉”得一声放下来,狠狠跺下,声音泛着苦涩:“咱们之前的苦日子你难道就忘了吗?正是这群无赖,咱们才受人欺辱,求告无门,铤而走险,致使家人遭难。你难道就忘记了吗?”
姜榕的眼睛红了起来,对着宁远侯吼道:“就是这群人害了咱们,害了咱们的家人!你瞧瞧你现在做的是什么,你变得和当初害我们的奸臣一模一样啊!你看看你自己!”
宁远侯先是一愣,继而嚎啕大哭,伸手去抢銮仪卫的剑要自刎谢罪。
銮仪卫忙将宁远侯按住,姜榕的声音透着疲惫和悲伤,对孙伯昭道:“还有吗……”
孙伯昭的声音打破了姜榕的庆幸:“臣要弹劾宁远侯克扣军饷。”
姜榕蓦地转头,死死盯着宁远侯,不可置信道:“你连军饷都敢动?”
宁远侯的哭声顿了一下,垂下头不敢说话。
“说,你给我说清楚!”姜榕咬着牙齿道。
宁远侯眼神躲闪,吞吞吐吐:“臣没有克扣,只是臣家中花销大,一时银钱不趁手,有人说先给士兵借一部分,放出去,还回来时给士兵些利钱,大家都好。”
姜榕的脸上露出看蠢货的神情,只听孙伯昭又立马加了一句:“臣还要弹劾宁远侯放印子钱。”
宁远侯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姜榕此刻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弯下腰对着宁远侯道:“你知道当初我们什么反了朝廷?”
宁远侯怔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是因为朝廷没给我们活路,军饷被克扣无力养活妻儿,无辜蒙冤求助无门,借钱又受高利贷盘剥,有人甚至卖儿鬻女……你怎么敢这样做?”
“你怎么敢啊?”
姜榕的声音陡然提高,吓得宁远侯心脏一颤,忙不迭哭诉自己的无知和愚蠢。
姜榕起身,仿佛连挥手都要耗尽浑身的力气,无力道:“带下去吧。”
銮仪卫架着宁远侯离开,孙伯昭也告辞离去。悔恨的哭声越来越远,姜榕只觉得脑袋发蒙,无法思考。
他以为宁远侯利欲熏心,没想到原因却是如此,可恨可叹又可怜。他神情颓然,坐在地上,拳头紧握。
宁远侯是他能交付后背的同袍,但是他竟会因为无知愚蠢贪婪做下这等事情,如何处置令姜榕左右为难。
柳温见銮仪卫将宁远侯拖走,给足了姜榕冷静的时间,然后才进来劝慰。
姜榕这时有些怀疑人生:“我怎么办?”
柳温从怀里掏出一小壶酒,递给姜榕道:“喝点,不要和蠢货计较,否则你也会变成蠢货。”
姜榕推开酒壶,摇摇头道:“我不喝,你喝吧。”
柳温没有客气,对着壶嘴喝了几口,道:“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然陛下何以对天下臣民?”
姜榕叹了一口气,道:“宁远侯很早就跟着我了,我还记得他当时拿木棒与官兵干仗的情形。”
柳温叹了一声,道:“国有国法,陛下有澄清天下之志,何必因私而废公?”
姜榕起身道:“当初来京师之前,我三令五申让他们谨言慎行,遵纪守法,做一勋贵与国朝共富贵。我今日要失言了……”
柳温摇头道:“是宁远侯先不守信,不怪陛下失言。”
两人说完话,姜榕的神色稍缓,收拾起精神,又开始批阅奏表。
宁远侯被抓入大理寺,朝野上下又起了喧嚣。
姜榕回到蓬莱殿,仰身坐在椅子上,双臂摊开,神情倦怠。郑湘刚想数落他姿态不雅,但被他蔫头蔫脑的样子吓了一跳,忙起身来到他身边,俯下身子,担忧问:“你这是怎么啦?”
姜榕指了指腿,郑湘坐在他腿上,双手揽着他的脖子,柔声问:“谁惹你不开心了?”
姜榕直起身子,将头埋在郑湘的脖间,挨挨蹭蹭,就像一只淋雨的大狗狗。郑湘不由得心疼起来,安抚地摩挲着他的后背,道:“可是今日宁远侯的事情让你为难了?”
姜榕“嗯”了一声,然后仰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仿佛从郑湘身上已汲取了力量。
“这有什么为难的?宁远侯所做之事,他也承认了,纯属咎由自取。陛下要处罚他,人证物证俱在,无半点冤枉。”郑湘道。
姜榕摇摇头,如墨丸似的眼睛凝视着郑湘,轻声道:“我在怀疑,我能否开创三百年之太平。”
郑湘疑惑地看着姜榕,不明白他为何会想到这里。“国家太平无事,欣欣向荣,你怎么会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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