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主,你与这位女娘的脸可曾看过御医?御医怎么说?好好的容貌可不能毁了。”她担忧道。
萧玉映细声细气:“玉映多谢娘娘好意,只不过是水土不服,太医说喝了药,再涂些脂膏就好。”
顾君竹也道如此。郑湘听了,转头对蕙香道:“齐国公主与顾女娘缺什么药,直接去库中拿,免得误了病情。”
萧玉映三人又是起身道谢。郑湘问了她们南齐的风俗,三人都答了。
末了,郑湘叹道:“我与齐国公主投契,只是我为周后,你为齐国公主,等你随使团离去,不知道再见是什么时候。”
郑湘直接挑明了态度,北周皇宫不留人。
萧玉映闻言脸色煞白,惶恐无措,就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猫,鼓足勇气,起身行礼道:“奴家鄙薄,愿为一小婢,侍奉娘娘,不敢有痴心妄想。”
顾君竹和郑文绮紧跟着行礼,出声请求。
这些日子她们三个反复商量过了,留下搏一搏,反而比回去好。若三人回去,将来开战,大齐君臣只怕将过错归咎她们身上。
即便顾不得她们,回去也是草草嫁人,将来大齐战败,又是沦为俘虏。
不是她们盼望着大齐不好,而是现在的大齐让她们看不到希望。
郑湘摇头笑着让宫女扶她们起来,道:“齐国公主与两位女娘说笑了,你们不是公主就是世家贵女,怎么能做婢女?”
“况且老齐国国主亡后未过三年,公主为人子女理当为父亲尽孝道。”
此言一出,萧玉映脸上失了血色,摇摇欲坠,如遭霹雳,整个人似乎要晕过去。
郑湘见状于心不忍,但是她不能因为所谓的心疼或者心软,就把她们收入后宫。否则口子一开,便是一退再退,将来发生意外,只怕悔之晚矣。
“蕙香,叫太医来为齐国公主看诊。”郑湘转头吩咐道。
萧玉映听见了,忙强撑起身体,连连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听了娘娘所言,恍觉言行不妥,心中愧疚。请娘娘为奴家择一小庙栖身,为父皇祈福。”
顾君竹与郑文绮出声:“请娘娘成全。”
郑湘闻言倒不好说什么,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便道:“你们要以身体为重,先把病治好了,再说其他的。”
说罢,郑湘端起茶杯,笑道:“我身子重,精神乏得快,你们先回去。什么事情能有自己的身子重要?”
萧玉映等人不敢惹怀孕的北周皇后生气,闻言只得相扶退下,一路无言,一直出了皇宫。
马车上,萧玉映的泪水如决堤的河水滚滚而下,左右的顾君竹和郑文绮拿帕子为她擦泪。
“是我不孝,寻常百姓家,老爹去了,且要守三年呢。”萧玉映自责不已。
顾君竹劝道:“公主心眼清明,守与不守,哪里在于你?”
郑文绮道:“鸿胪寺对我与顾姐姐管得不严,我明日出去探探风声。”
“咱们三个共患难,虽然身份有别,却情同姊妹。我说句不中听的,公主与我们不同,南齐公卿大臣都道公主是来和亲的。如今听了北周皇后的话,这皇宫怕是进不去了。”
顾君竹点头附和:“北周皇帝若是有意,只怕早召见我等了。郑妹妹说的有道理。”
郑文绮继续道:“公主若是回去,只怕像咱们想的那样,嫁不了人,又要受气,一辈子不得好。而我与顾姐姐无名无姓,回去估计往哪个公卿后院一塞,为家族父兄换几分情面。”
萧玉映含泪:“如今为之奈何?”
郑文绮与顾君竹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萧玉映道:“我与北周皇后母家同族,出去探探风声,只说公主你体弱不能成行,愿在一寺庙为先帝祈福。且待几年看看风声。”
顾君竹道:“使团带的一部分财物属于公主,公主将这些财物一半送给侯府,一半留下自用,日后节俭些便可以度日。”
萧玉映六神无主,回到南齐看不到出路,留在北周前途一片迷茫,进退维谷,不知所从。听了两位姐姐的话,是死是活总要试试。
萧玉映心中酸楚,她正值青春年华,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待,却被卷进去这等漩涡,成为棋子,乃至弃子,脱身不能。
萧玉映三人走后,郑湘感慨叹息良久,她摸着肚子,看着外面出身。
前梁亡国公主寿安郡主被囚禁在冲虚观,命运只在帝后一念间。南齐势弱,齐国公主任人摆布,连一栖身之处却没有。
若她有了公主,这公主以后光景如何呢?
郑湘心中郁闷了半响,突然深吸一口气,叫蕙香扶自己起来,去宣政殿学习观摩。
她为了儿女,也为了自己,决定必须要做些什么。她也曾如寿安郡主和齐国公主这般无助过,只不过她很幸运。
下午得空时,郑湘给姜榕说了齐国公主的事情。姜榕大手一挥道:“这些事情交给你办就是。”
郑湘拍下姜榕的手,神情沮丧:“我不是心疼她们,而是想起若将来北周势弱,我们的女儿是不是也会像她们一样无助?”
姜榕立刻急道:“绝无可能。北周兵强马壮,绝非偏安一隅的南齐所能比。天下大势,在北而不在南。你且放心,咱们公主必然不会落到她们那种情况的。”
姜榕一想到他闺女受人欺负,精神奋发,就要起身:“我去批阅奏疏,接见大臣,严惩贪官污吏,绝不会让大周落入不堪的境界。”
郑湘阻止不及,只看到姜榕的袍脚甩过屏风,然后消失不见。
虽然姜成林的出发点很好,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再者,腹中未必是公主。
郑湘还是为有担当的姜榕感到由衷地高兴,命厨上准备熬了滋补身体的羹汤待他晚上再用。
郑文绮金钱开道,出了鸿胪寺,带了两个丫鬟来到忠敬候府上,等了半天,方被人请了进去。
忠敬候府夫人何琴接见了她,两人之前远远见过一两面,寒暄起来。
郑文绮说明来意,艳丽的脸上带着泪意:“嫂子,求你救救我们。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我若回家,只怕是一条白绫。”
何琴携她的手坐下,问:“你是怎么想的?”
郑文绮抽噎道:“我与公主顾姐姐都不敢回去,只求一栖身之地,庵堂庙宇都可,不敢再求其他。”
何琴想了下,拍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了。只是有些话,我不得不先说到前头,说清楚了才好。”
郑文绮忙道:“嫂子您尽管说。”
何琴叹道:“你我虽为同族,却分南北。你若安心呆在大周,嫂子自然为你筹谋一二。若是有其他的想法,我就无能为力了。”
第74章 大雪
昨夜风疾雨骤,地上落了一层金黄色的叶子。车轮滚过来不及清扫的落叶,顺着通往皇宫的道路驶去。
“我以为阿娘上次回去后,会大干一场,申饬兄长大嫂,收回管家的权力呢。”郑湘漫不经心地吃着石榴,随口道。
陆凤仪坐在女儿对面剥石榴,将扒出来的石榴籽放到白瓷盘中,洁白如雪的白瓷衬着晶莹艳丽的石榴籽,瞧着十分可爱。
“我不是母老虎,况且我与你兄长又不互为仇敌,弄得你死我活,让别人笑话。”陆凤仪白了女儿一眼,将瓷盘推过去,然后看了眼女儿的肚子,道:“你这肚子比怀小花时略大一些。”
郑湘道:“太医隔日就来问诊,说是不碍事。”
陆凤仪心中一缓,说起前日的事情:“从南齐来的郑家小姑娘你见了?”
“见了。她去找阿娘了?”郑湘反问。
陆凤仪哼笑一声:“一个远支的小姑娘,哪值得我去接见,你大嫂见了她。听话味,她们不想回去,说是找个寺庙清修度日。”
郑湘“哦”了一声,道:“齐国公主也和我这样说过。我想她们不是没有家,待在大周做什么?反正这后宫只要我当皇后一天,就不可能进人。”
陆凤仪听到这大言不惭的话,忍不住扶额,但手上占满殷红的石榴汁,告诫道:“你就仗着陛下喜欢你,不要得意忘形。”
郑湘笑了一声,神神秘秘道:“阿娘,你等着,你女儿以后有大出息呢。”
陆凤仪闻言撇嘴,根本不相信女儿的鬼话,转而继续说起南齐三女的事情。
她叹息道:“看见她们急慌慌的模样,我就想起几年前的事情。人老了,心肠也软了。”
郑湘微微一顿,想起舅父被抓下狱时的诸事,虽然时过境迁,但每次回想,都会感到不安和焦虑。
“当年有人收了咱们的钱,也有人出于善意帮了一把……”陆凤仪感慨了一声。
郑湘抬眸注视着母亲,道:“阿娘,你是怎么打算?”
陆凤仪道:“她们若是想去庙中清修,就随她们,如何?”
郑湘沉思半响,摇头道:“南齐公主在大周为齐国老国主祈福清修……这事听起来荒诞……”
“倒不是说大周不能收留齐国公主,而是没有理
由,将来可能会成为国家之间攻讦的理由。”郑湘摇摇头。
陆凤仪闻言点头:“你考虑的确实是个问题。”
郑湘道:“若是后宫给了齐国公主名分,也就罢了。无名无分,齐国公主在大周的地界上修行,不妥不妥。那两个女娘若不想回去,倒是好办。”
南齐三女不相信南齐,倒是相信大周,这让郑湘觉得荒诞之余,又为她们感到一丝悲凉。
当年,她同样不相信郑氏,才会来前途未知的皇宫博生路。
“这样吧,你让南齐公主拜北周的高僧为徒,带发修行,为父祈福,回了南齐就入南齐的皇家寺院修行。打着孝顺的名义,日子虽苦,但能过下去。”
“或者南齐公主回到金陵途中,看哪座寺庙入眼,就停下不走了。”郑湘提了几点。
“至于那个姓郑的女娘不走就留在家中,也不缺这一双筷子。”
陆凤仪反驳道:“你以为是一双筷子的事情?家里那两个,一个娶妻了还好,一个老大年纪没有娶亲,外人若是知道了,丢的是我的脸面。”
郑湘不曾想还有这遭,忍不住八卦起来。陆凤仪摊手道:“涯哥是个老大难,条件好的人家看不上他南人的身份,条件差的配不上皇后堂弟的身份。”
郑湘笑道:“早晚这天不分南北,人不论贵庶。阿娘不如抛了身份,选个模样性情好的。”
陆凤仪一想觉得也有道理,顺着这话又抱怨起家中诸事:“早先就我们母女住在一起,事情少得很。现在一大家子,一天从早到晚五十来件事,田产店铺、亲朋往来、客人上门……忙得头晕。”
母女俩说了一会话,不觉忘了时间,郑湘留陆凤仪吃了午膳才让她走。
南齐三女直到半个月后才后续有消息传出,齐国公主果然拜了高僧为师要为父祈福,跟着议和的使团一起回南齐。
郑文绮果断留在北周暂居在忠敬候府,而顾君竹思虑再三,决定与萧玉映一起回南齐出家修行。
天渐渐冷了,北风呼呼地吹,雪意一天浓似一天,终于在冬月飘飘扬扬地下来了。
站在蓬莱殿的廊下,郑湘披着虎皮披风举目远眺,琉璃世界,红墙宫苑,万树梨花盛开。
包裹得像个球似的小花如同见了什么新奇的美景,在
雪地里撒欢,急得后头的寺人一头热汗。
“娘娘,仔细冷风吹着,回屋里暖和暖和。”蕙香劝道。
郑湘这才回到殿内,顺带让人把小花也抱回来。殿内弥漫着一股暖香,郑湘拉着小花围坐在熏笼边取暖。
“娘,雪,我要去玩雪。”小花的脸上冻出两团红晕,眼睛却亮晶晶的。
郑湘给他一个烤橘子吃,道:“现在下着雪,雪钻进你脖里凉凉的,容易得风寒,得风寒要吃苦苦的药。”
小花在金珠的帮助下,脱了羊皮小手套,剥开略带几痕焦点的暖烘烘的橘子,就往嘴里塞。
“我不怕苦,要出去玩。”小花道。
郑湘摇头道:“等雪停了,只允许玩一刻钟。”小花还要再闹,郑湘盯着他,就低下头吃橘子,嘟囔:“爹让我玩。”
郑湘闻言哼了一声,道:“我不让你去,你爹敢让你出去?等你大了,随便你怎么玩,我都不管。”
“多大?”小花问。
郑湘想了想,道:“起码六七岁吧。”小花艰难地数数,但总是数不清,惹得郑湘笑起来。
母子正说着话,姜榕冒着风雪赶来,小花听到声音跑出来,刚扑过去被姜榕一手提起,道:“我身上都是雪,换过衣裳再抱你。”说罢,将小花放到地上。
姜榕换了外衣进来看见郑湘,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也围着熏笼坐下,问了郑湘的身体。
小花硬挤到姜榕的怀中,对他的耳朵说要出去玩雪,说罢还惧怕似的往母亲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乖巧地趴在父亲的怀中。
郑湘听见好整以暇地看着姜榕,姜榕拍了拍小花的后背,脸上笑道:“咱家我听你娘的。”
小花道:“爹,皇帝,皇帝大。”
姜榕闻言笑起来,道:“错啦,你娘才是最大的。”郑湘闻言瞪了姜榕一眼。
三人用完膳,小花被赶去睡觉,姜榕问郑湘:“下午要不要去宣政殿听学?”
“当然要,就这么近,走游廊过去,今日还是严祭酒来讲课。”郑湘立马回道。
姜榕道:“宣政殿的炭火烧得暖暖的,咱们去东厢午歇,不用一觉醒来顶着冷风大雪来回跑。”
郑湘应了,两人一起到了宣政殿东厢,里面果然温暖如春。严祭酒
在围房喝了碗姜汤,整整衣裳,来到宣政殿东厢。天渐冷,讲学的地点换成了宣政殿。‘
他一进来,就看见帝后并排坐在榻上,见了礼,便接着前头的讲学。
一开始,郑湘坐在屏风后面,无论是皇帝还是这些讲学的师傅心照不宣,就当屏风后面没有人。
但是后来天气渐冷,皇后月份渐大,姜榕放心不下,就将人挪到眼前,并排坐着。
众人想要进谏一二,但见了皇后的肚子,不好说什么,自我安慰,皇后乃一国主母,与众人不同。
皇后博学多才,于国而言是福气。
大雪连下三天,京郊居民房屋被积雪压塌不少,姜榕这两日忙着救灾。
宫中周贵妃受寒卧病在床,需要修养,无法处理宫务,于是宫务回到郑湘手中。
郑湘本来要和小花一起去探望周贵妃。然而这两人一人怀孕,一人年龄尚小,被众人死命拦着,才没有过去。
于是,换成蕙香,她带着补药和两盆山茶花,来到仙居殿探望周贵妃。
雪晴之后,天空中弥漫中一股肃杀和寒冽。路上的积雪清扫干净,而路两侧仍是白茫茫的一片。
通禀后,蕙香进去,只见殿内都是药味,周贵妃头上勒着抹额,歪在榻上,精神萎靡。
周贵妃虚弱地笑道:“年纪大了,不顶事,要你大冷天跑一趟过来。皇后和小皇子可好?”
蕙香笑道:“回贵妃娘娘,皇后和小皇子都好,一听说娘娘病了,都要过来探望,被奴婢们拦住了。皇后命我送来补药,还说,不管什么药,只要对症,娘娘尽管吃。小皇子说花好看,要送两盆给周娘娘玩。”
周贵妃让春雨收下:“劳你回去替我向皇后道谢。小花这孩子,他年龄这么小,还记挂着我。春雨,你将前日打得金麒麟给蕙香带上,拿给小皇子玩。”
春雨从殿内取出一个锦盒,蕙香接过来,笑道:“小皇子说,要周娘娘早点好,等天好了,他过来找周娘娘。”
“好,我等着他。”
蕙香告辞离去,回到蓬莱殿,看到皇后的手边放着账册,正在和尚宫门们吩咐事情。
“有旧例的就按旧例办。无旧例的,你们再来回我。等贵妃身子好了,这宫务还要劳烦她。”郑湘道。
尚宫门忙应了,她们汇报完,正要走,郑湘叫了一声:“慢着。”
这几人立住转身回来,只听皇后吩咐:“今年宫里冷得早,三皇子那里炭火多加三成,免得受寒。另外,宫中若生病的宫女寺人须得用心医治。”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小鱼
赵德妃知道皇后接手宫务之后,心中不由得担忧起来。周贵妃处事公允,宫中皇子少,宫中的新鲜物件都有三皇子的份。
皇后有自己的皇子,只怕把三皇子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赵德妃如是想着。
她没想到皇后接手宫务的第一天下午,宫女就送来了炭火,说是皇后担忧三皇子受寒,多送些过来,若是不够,再去要就是。
赵德妃面上笑着接了,心中如惊弓之鸟,新送来的炭火分给了临仙宫的下人,不敢自己用,生怕皇后害她们母子。
她整日惴惴不安,但总不见皇后出招,直到周贵妃病愈,又重新接手宫务,这才安心。
赵德妃心中纳罕,但依然断定,皇后必然有后招。
然而,这只是因为郑湘随着对政事了解的加深,对东哥的认知又多了一层,皇帝以及小花的备胎。
姜榕目前只有两个儿子,且无宗室拱卫,小孩长到成年不容易,东哥需要好好活着,作为备胎好好活着。
翻了年是显德四年,大周建立以来,大体上算是风调雨顺,民间缓慢焕发着生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阳春三月,姜榕一脸焦急地站在外面,小花抱着姜榕的腿,吓得脸色发白,仍不愿离去。
东配殿的人进进出出,里面传来女子凄厉的呻·吟声以及谩骂声。郑湘在殿内生产。
小花仰着头,拽着父亲的衣摆摇了一会儿,才把父亲的注意力摇回来。
姜榕弯腰将小花抱起来,但眼睛仍然盯着东厢的方向。
“爹,娘会死吗?”小花突然发问。他现在还不懂死是什么意思,只隐约觉得大概是很久很久不能见面的意思。
他要天天看见阿娘。
姜榕听到“死”字蓦地转过头,在触及小花懵懂担忧的眼睛,眼神和语气都软了下来,“不会,你阿娘身体好着呢。当初你阿娘生你只有了一个时辰。”
小花重复道:“一个时辰?”
姜榕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去周娘娘那里睡一个时辰,你娘就会把妹妹生出来了。”
小花一边摇头,一边紧紧抱住姜榕,道:“不走,我等娘。”
姜榕拍拍他的后背,没有再说什么,眼睛继续盯着东配殿。
生产的恐惧压过他对孩子的期盼,姜榕此刻后悔起来,脑子里都是湘湘躺在血泊中的场景。
若是湘湘出意外怎么办?一想到这里,姜榕就内心忧惧,想要呕吐,似乎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吐出。
这是郑湘的第二次生产,有人说二胎比头胎更容易,但是在郑湘眼里,这无疑又是一次生命的冒险。
疼痛像锤子一样,将她全身的骨头一节一节砸碎,又胡乱地搅弄在一起,再随意摆置。
好在她的身体健康,疼了一个多时辰后,第二孩子顺畅地生出来。
“哇哇”的哭声不仅是新生的标志,还是痛苦即将结束的鼓声。
产婆满脸笑容地将一个皱巴巴的黑红皮肤的“小老头”凑在她眼前,“恭喜娘娘,生了位公主。”
郑湘的脸上表情空白,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艰难地看了一圈,发现众人汗珠下的脸都流露出喜悦放松的表情。
她喃喃道:“这是我的孩子吗?怎么生下来比小花还丑?”
陆凤仪擦擦额头的汗水,笑道:“你小时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张开了就好看了。”
“快去给陛下报喜。”陆凤仪笑吟吟道。
姜榕听到小儿的哭声,松了一口气,抱着小花大步进了正厅,就见产婆抱着粉蓝色的襁褓过来道喜。
“皇后如何?”姜榕急问。
产婆道:“启禀陛下,皇后无碍,只是脱力。”
姜榕这才看了女儿,她闭着眼睛不安地扭动着,眼睛大,胎发浓黑,皮肤皱巴巴的,有些黑。
“妹妹好丑。”小花探过身子,说了一句。小小年纪,已经懂得美丑。
姜榕张了张嘴,伸手捏住小花的嘴,道:“不许乱说,你妹妹会越变越好看。”
小花从出生就被湘湘嫌丑,直到现在才慢慢被接受了,不再提小花的容貌。
小花扭着身体,挣扎着要下来:“我要娘,去看娘!”
姜榕忙将他放下来,并让产婆把小公主送回殿内。自己站在殿外,不安地走来走去,放佛把心落在了里面似的。
小花想要跑进去偷看母亲,被金珠抓住。“娘娘已经平安生产,需要休息,等娘娘醒了,咱们再去看娘娘好不好?”
小花趴在金珠的肩头,道:“真的?”
金珠重重地点头:“奴婢不骗你。”金珠抱着小花,去了仙居殿周贵妃处。
今早娘娘破了羊水,殿中慌乱,一时忘了将小皇子哄走,等反应过来,小皇子被吓得白着小脸死活不走。
里面的医婆要开始为娘娘按压腹部,排恶露,最是疼痛,只怕又要吓着小皇子,不如送到周贵妃暂避一下。
内室又传来骂声,郑湘抓着床栏杆,一边哭一边骂,决定以后再也不生了。
医婆去了,留下憔悴虚弱的郑湘躺在床上。姜榕在外面急问:“湘湘,我能进去看看你吗?”
郑湘不知为何委屈地要哭,迫切想见姜榕,“嗯”了一声,就见姜榕从外面大步走来,两三步就到了她的面前。
姜榕看着苍白脆弱的湘湘,心中一痛,握住郑湘的手,问:“疼吗?”
“疼。”
姜榕伸手将郑湘汗湿的头发撩到耳后,问:“你见过咱们的小公主了吗?”
“丑。”郑湘说着不知为何眼泪又流了出来。
姜榕反而笑了:“不丑,以后会长成像你一样美丽的公主。等她长大,我给她封最富饶的汤沐邑,在京师盖一座华丽的公主府,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
“你说的,不反悔。”郑湘道。
姜榕点头道:“天子金口玉言。你睡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郑湘依言闭上眼睛,她又累又困又虚弱,很快睡着了,但睡梦中因为疼痛极不安稳,眉头一直紧锁。
这是姜榕见过郑湘最虚弱的样子,往日她就像一颗永不落下的太阳,体力旺盛,精力充沛,然而从未像今天这样脆弱,脆弱地让人心疼。
太阳西落,殿内满室霞光。郑湘睡醒了,一睁眼就看见姜榕厚实的上半身笼罩在金灿灿的夕阳中,泛着血丝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
“醒了?”姜榕的脸上露出笑容:“饿不饿?想吃什么?”
疼痛又如潮水般涌来,郑湘咬牙在姜榕的搀扶下坐起来,道:“吃粥,吃面,我饿了!”
话音落下,就有小宫女跑去和厨上说。郑湘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许多,也愿意说话。
她突然一惊,摸了摸脸,理智回笼,道:“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哎呀,你怎么进来了?”
姜榕无奈地笑了一笑,然后认真地看着郑湘道:“不丑。我想来看看你。”
郑湘听了抿嘴,然后抬头看着姜榕,哼了一声:“丑不丑,现在也看了,你若是嫌弃,我要你好看。”
“要我好看,就要我好看。”话到了姜榕嘴里,多了一分不正经的味道。
恰好宫女端着着托盘来了,里面放着各色粥羹和面食,姜榕顺着郑湘的口味,喂她吃饭。
郑湘吃完饭,虽然仍是虚弱,但恢复了不少精神。吃罢饭,她问:“你想好起什么名字了吗?”
姜榕回:“大名和她兄长一样周岁再起,小名你来起。”
郑湘看了眼姜榕,想了想:“就叫小鱼吧。我叫人抱过来给你看看。”说着就叫蕙香把小公主抱过来。
小小的皱皱的一团放在郑湘的身侧。郑湘叹了口气:“小鱼和小花小时一样……”
“阿娘,阿娘,我来了!”一个敦实的小孩从外面跑进来。
郑湘把“丑”字咽下,但姜榕却会意了,笑得意味深长,还叫小花快来看妹妹。
小花端详了半响,抬头看阿娘,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妹妹不像娘,没娘亮。”
郑湘噗嗤笑出声,牵动伤口,又忍不住哎哟了两声。姜榕伸手捏住小花的嘴,笑道:“你娘亮,我黑,你也黑。”
郑湘心里嘟囔了一句,爹黑黑一窝。
“看了你娘和妹妹,这下放心了,去玩吧。我与你娘还有事。”姜榕将小花打发走,又让奶娘把小鱼抱走。
姜榕环视一圈,问:“你要不要回正殿歇息?”
配殿里的血腥味很浓,又不如正殿用具齐全。郑湘一听,点头道:“回正殿。”
姜榕闻言,用被子将郑湘裹得严实,抱起来往正殿走,嘴里安慰道:“忍一忍,马上就到了。”
仿佛话音刚落,郑湘就回到了正殿西厢熟悉的榻上,锦被解开,光明重新降临。
姜榕俯身,她看见肌肉在单衣中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一股阳刚之气扑面而来,即便他做的是叠被铺床的活计,反而因此更添了魅力。
“其实……其实……小花不丑。”郑湘说完,若有所指地看了眼姜榕。
姜榕顿住,随即嘴角咧起,问:“你知道在我心中谁最美?”
“我。”郑湘下巴抬起,当仁不让地承认了。
“对。那谁是第二?”姜榕又问。
“小花?嗯,小鱼?”郑湘猜。
“都不对。是我。”姜榕郑重道。
郑湘:“……”她的良心还在,所以没有说话。
小公主出生后,郑湘进入漫长而难熬的产后恢复期。
在踏出蓬莱殿的那一刻,一股花叶清香洗涤了肺腑,郑湘仿佛重新活过来。
她身着一件青绿色绣金竹的广袖纱裙,沿着鹅卵石铺就的道路,随意漫步,穿过岩石叠嶂的假山,路过绕堤绿柳,经过谢了的芍药圃牡丹园,映入眼帘的如瀑布一样的紫藤萝花架,她坐在花架下一会儿,又起身往前,拾级而上,站在观月亭上,发现墙外一丛开得绚烂的粉蔷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