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也是开了角门供仆从进出,陆凤仪从正门进去,不用丫鬟领路,径直来到兄长这一房。脚步刚踏进院内,就听到呜呜咽咽的哭声。
袁家不止陆萱的公公一人被查,他家的亲朋故旧大多自顾不暇,都求遍了,唯有陆家有些门路。
但是陆观父子都不在京师,郑淑妃又不答应,母女相拥对泣,束手无策。
陆凤仪推开屋门,看见这对母女,嗤笑一声:“我原以为你是袁家的女儿,瞧行事做派倒不像他们那家子。”
当年袁家在陆家出事时就嚷着要退亲撇清关系。
陆夫人忙擦眼泪,站起来,色厉内荏道:“你来干什么,是看我们母女的笑话?”
陆凤仪直接坐下,眼睛中带着一丝嘲讽:“如果不是湘儿,我根本不会再踏入陆家。”
“淑妃?”陆萱脸上露出希冀的光芒。
陆凤仪瞥了一眼陆萱,对陆夫人道:“你们走后,湘儿苦求陛下请他念在骨肉亲戚份上饶萱姐一命,陛下允了。”
陆夫人闻言,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浑身冰凉,扶住桌案,不可置信:“怎么只有萱儿,袁家呢,姑爷呢,堂兄呢……”
陆萱明白过来,嘴唇颤动喃喃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陆凤仪轻呵一声,道:“袁家这样我不以为奇,倒是嫂子你赶紧让袁家签了和离书,不然连萱儿都不保不住。”
“不行,姑姑,求求你,救救夫君,救救夫君……”陆萱反应过来拉住陆凤仪的衣袖,嘴唇颤抖着哀求。
陆凤仪眉头微皱,但念在她是小辈,没有甩开,反而放缓了声音给她解释:“袁家糜烂至极,不中用了。萱姐你和姓袁的小子和离,把女儿带来,权当是郑家的孩子养,或许还行。不然,你们母女都得死。”
陆萱状若癫狂,道:“不行,不行,我与夫君发过誓要同生共死。我不要让他死!”
陆凤仪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看向陆夫人,快刀斩乱麻道:“你好好劝她,越快和离越好,不然后果自负。”
陆萱双眼通红,突然跪下,满眼泪迹哀求姑姑。
陆凤仪不知想到什么,立马怒了,双眼圆瞪,柳眉一竖,满脸讥讽:“袁家之前的混账事就不说了,国朝初立,他们不仅不及时收手,现在被抓,这怪得了谁?”
说完,陆凤仪似乎恢复了平静,她起身往外走:“湘儿已经求了情,听不听在你们。萱姐,袁家妾室满院,你喜欢他什么?你还年轻,未来的路很长。”
陆萱膝行转过方向,想要抓姑姑,然而裙角从她的指尖扫过,飘向前方。
“姑姑,淑妃专擅皇宠,只要她能求情,陛下没有不应的。那是我夫君和我孩子的爹爹啊!”
陆凤仪闻言,脚步一顿,脸色变得坚硬而冰冷,头也没回,冷冷道:“萱姐,当初湘儿怎么进宫的你也知道……那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皇宫的。”
“你以为她是去享福的吗?如今跟了陛下,好不容易诞下皇子站住脚跟,你让她去为一个贪污受贿草菅人命的人开脱,是想让皇帝厌弃她?还是想让湘儿背上妖妃的骂名?”
陆凤仪突然笑了,笑容冰冷,她回头道:“袁氏女。袁氏媳。袁家什么货色你们清楚,若想要与袁家共生死,我一个姓陆的拦不着。”
“可你们也别忘了,你们也是陆氏媳陆氏女。你们愿意消磨人情皇恩去救那起子烂人,如果脑子没蠢掉,也要考虑兄长和观哥如何在新朝立足。”
“即便你们愿意去做,叔伯兄弟却不会答应。嫂子,你与侄女好自为之。”陆凤仪说罢,转身离开。
跨过门槛之际,脑海中浮现兄长疲倦的面容,陆凤仪犹豫一下还是转过头,再次劝说道:“嫂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若执意,只怕陆氏也容不下你。”说罢,陆凤仪不理会这对母女,从昏暗沉闷的屋子里径直往走出。
外面起风了,灰白的阴云将天空铺得密不见光。
她出了院子,招来管家命他将此事说与族老,请其为陆萱母女张势壮胆和袁家和离。
袁家不同意也得同意。
外面下起濛濛细雨,细弱柔嫩的花瓣先被吹下来,又被细雨嵌在地上。
郑湘突然起了兴致,要在雨中漫步。金珠阻拦不得,塞了一把浅碧色雨伞给她。
郑湘撑伞走了一圈,看完了空濛烟柳,转去宣政殿,来到书房。
姜榕见郑湘的乌发微沾湿意,这才发现外面一片晦暗,殿内点上蜡烛。
“下雨了,你怎么到外面,小心冻病要吃药。”姜榕的脸色露出笑意。
美人入室,满殿生辉。亮丽的色彩冲淡了批改奏疏的昏沉。
“我穿了夹背心,一点都不冷。”郑湘拉出自己穿的雨过天晴色夹背心硬要给姜榕瞧。
姜榕笑着上手摸一下,柔软光滑如同湘湘的肌肤一般,道:“这个时节穿夹的正好。”
说罢,他放下笔起身,舒展手脚,道:“不批了。梁忠你把这些送给柳相。他爱公文。”
郑湘闻言掩口而笑,上前挎住姜榕的胳膊,仰头笑道:“咱们去看小花。”
两殿距离近,两人不用旁人撑伞,姜榕拿伞替郑湘撑了,来到蓬莱殿后殿。
小花皇子正在酣睡,由于脸颊肉越来越胖,嘴巴从一抹变成了红红的一点,口水从嘴角里流出来,染得下巴亮晶晶的。
郑湘看见小花美貌逆生长,唉声叹气,但又无可奈何,朝姜榕道:“我只希望小花将来长得有我十分之一二就行。”
姜榕哈哈大笑,笑完点头道:“他有你十分之一二的美貌就已经足够了。”
小花睡着了。两人看了一会儿,就回到前殿说话。
天色渐暖,郑湘嫌弃金色浓烈,屋内的摆设都换成玉石水晶玛瑙之类,顿时清雅不少。
芙蓉石香炉中冒出一缕缕香雾,姜榕枕在郑湘的腿上,眼睛半阖,听她读书。
读的当然不是圣贤书,而是郑湘常看的话本。
姜榕性格疏朗,宫中监管不严,流到郑湘手里的话本子不少是荤素不忌。
郑香香恰恰抽了这样一本,读的人和听的人都心猿意马口干舌燥。
殿外微风细雨,凉意袭袭,殿内香雾缭绕,潮意弄人。
两人换好衣服用膳时,已经很晚了。郑湘嗔道:“以后再给你读书,我就是小狗。”
姜榕笑道:“换我给你读,也是一样的。这样你就不是小狗了。”
郑湘的脑海中出现姜榕捧着书口里念着“娘子”“夫君”的场景,忍不住笑出来,道:“你也不许读,不然就是小猫。”
“小猫小狗难道要凑成一对?”姜榕回道。
“哼!”郑湘把头一扭,不再理会姜榕,专心吃饭。姜榕反而殷勤地给郑湘盛汤夹菜。两人又和好如初。
一日,郑湘在马球场骑马归来,手里攥着鞭子,看见太监抬着两箱东西往蓬莱殿送。
郑湘上前,拿鞭子指着问:“这是什么东西?”
太监满脸堆笑道:“陛下私库里来了几样好东西,陛下叮嘱特意留给娘娘的。”
郑湘听了,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杯盏碗盘壶盆,我不喜欢别人用过的,再好也不行。”
太监忙道:“不是不是,只有花插、挂屏、山子、盆景、熏炉和字画之类。”
郑湘停住脚步,道:“他私库里竟然还有好东西?拿出来我瞧瞧,要是不好,你直接拿回去。”
太监听到这话非但没吓着,反而笑容中带着一丝自得:“娘娘慧眼,一般的东西奴婢可不敢送来给娘娘打脸。”
“那我得好好瞧着。”郑湘进了正殿。太监当场吩咐人打开箱子,蕙香配合着拿来带内衬的托盘。
第一件送上来的是蜜蜡海棠插花盆景,黄海棠与白山茶相配,精美雅致。
“这个好,收着等天冷了摆出来。”郑湘眼睛一亮,倒不是这个盆景珍贵,而是她的收藏中还没有蜜蜡海棠。
太监笑着拍手,小寺人呈上来第二件摆件,水晶鹿鹤同春,晶莹剔透,栩栩如生。郑湘颔首。
第三件是前朝大家所画的百花图卷。郑湘让蕙香收起来,留给小皇子。
第四件是珊瑚老虎,须发分明,凶猛威武。“这个放到小皇子的后殿摆着。”郑湘笑道。
第五件是点翠花卉挂屏,上面绘着万寿菊、灵芝和芳草。“做工确实不错,颜色艳丽,点翠啊,这是好东西,收起来。”苏绿珠因为点翠臭名昭著(上了史书的那种臭名),她还是低调点。
第六件是青玉雕竹林仙人笔筒,绿意逼人,青玉与竹子完美结合,令人爱不释手。
“这个好,放我桌上,替换那个白玉笔筒。”郑湘脸上露出笑容。
太监将所有的物品一一请郑湘过目,果然没一件是普通的,各个都留下了。
郑湘大为高兴,挥手赏赐众人荷包。替换下来或暂时用不到的都放到后殿的西配殿,西配殿装满指日可待。
郑湘心情高兴,晚上对姜榕格外热情。姜榕的双手穿过郑湘的胳膊将人紧紧扣在怀中,双腿压着她的腿,神情慵懒而惬意。
郑湘娇喘微微:“陛下你对我真好啊。”白日的那些东西随便挑出一件都是价值千金,更何况是两大箱。
姜榕笑道:“现在我的私库未必有你的富裕。我赚些好东西给你留着,再把家里的蛀虫清一清。”
郑湘眼睛一亮,扭头喜道:“陛下要立小花当太子了?自古以来,母以子贵,我是不是可以当皇后?”
昏昏黄黄的烛光下,姜榕看见那艳丽的红唇一张一翕仿佛邀他品尝,于是毫不客气地吻了上去。郑湘被迫转过身子,唇舌相缠。
良久,姜榕将郑湘汗湿的头发撩到耳后,哑着声音道:“如果小花不能担国之重任,我不会立他为太子。”
郑湘眉头微蹙,嘴一撇道:“原来陛下是骗我的呀。”
姜榕闻言,笑着将郑湘按在心口,嘴里道:“你看看我偏心到哪里了,你那张嘴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花没能耐,那你不会生个小草、小叶、小树……生个七八个,总有一个能成器。”
郑湘不满地抬头,张嘴咬在姜榕的肩上,嗔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才不要生那么多,越生腰越粗,人都不好看了。”
姜榕满心为郑湘打算:“皇帝将来是你所出,你才能真正过得好。”
郑湘顺着姜榕的话畅想未来,不到几息就立马摇头,双手紧紧揽着姜榕的脖颈,仰着头依恋道:“我才不要呢。雄鸡大了尾巴长,儿子大了忘了娘。万一他像陛下昏了头喜欢上某个妃子,我这个老娘还要往后靠。”
“不要他,只要陛下当皇帝。”她现在过得多舒心啊。
姜榕闻言大悦,笑声震得郑湘耳朵疼。他怜爱地将郑湘抱在怀里揉捏,心满满的,身子轻飘飘的,内心的喜悦几乎从毛孔中溢出来。
他忍不住想要大吼,但又生怕吓着他娇弱的心肝宝贝。
怎么会有这样处处可爱,又处处贴合自己心意的人呢?姜榕再一次感谢苍天的神奇,将这样的宝贝送到自己身边。
滚烫的心将所有经过的血液煮沸,姜榕觉得浑身似乎烧了起来。那股炽热连身边的人一同燃烧,烧到地老天荒。
郑湘次日醒来,只觉得喉咙干得疼,暗骂了几句,不知道姜成林发什么神经,年纪越大越发不稳重。
郑湘梳洗看娃罢了,正好用午膳。姜榕却从宣政殿过来一起用膳。
“稀客啊?你还敢来?”郑湘翻了个白眼坐下。
姜榕满面春风,瞧见她这个样子,突然脸色一沉,挥手让众人下去。
郑湘很少见他这个样子,有些发怂,柔声问:“你怎么了?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姜榕迫近,问:“你昨晚说了朕是昏君。”
郑湘不明所以,但斩钉截铁道:“我绝对没有说,兴许是别人说的,咱俩处的时间长,你想不起谁就安在我身上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郑湘还颇为郑重地点点头,似乎加强可信度。
姜榕几乎贴在郑湘的脸上,白皙细腻的肌肤即便近看也清透无瑕,又浓又粗的睫毛微微颤动,若是挂了泪珠,能让人把心掏出来给她。
“就是你。”姜榕回过神道:“你说我昏了头喜欢上了你。”
郑湘微愣,仔细一想这话真是她说的,顿时脸上的表情凝滞下来。姜榕见状,大笑。郑湘反应过来姜榕在逗自己,手就攥起拳头捶他。
“哼,天天没个正形,老是骗我。再骗我,就打你。”郑湘挥舞着拳头威胁道。
姜榕良久才止住笑,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以后不骗你了。快吃饭,瞧你早上那困样,就知道你没吃早膳。”
“还不是怪你?”郑湘狠狠瞪了姜榕一眼,这才吃饭。这几日不断有珍器玉玩送到蓬莱殿,不独蓬莱殿,连仙居殿和临仙宫也送了不少。
郑湘原以为是姜榕单给自己赔罪,看到大家都有,嘴里念叨了几句。后来知道给她挑完才轮到旁人,这才高兴。
这姜榕不知道在哪里发了大财?郑湘心中暗自揣度,莫非他发现了前朝宝藏。
临近端午,尚服局送来为小皇子绣制的虎头风帽、五毒绣衫、虎头围涎、五毒虎头鞋和五毒香囊。
这虎头风帽做得极为可爱,黑地锦缎用堆锦绣成,配色鲜明流畅,虎耳边缘缝了一层毛,还各缀了一颗金铃。虎头的“王”换成了硕大的“寿”字。
虎食百鬼,自古以来便有辟邪消灾的传说。又逢端午,小孩子当日身上的纹样多用虎镇五毒。
黑缎绣衫上便绣的是这种纹样,金黄的老虎爪下踩着一条蛇,蜘蛛、蜈蚣、蝎子和壁虎仿佛要四散逸逃。外圈绣着石榴、蝙蝠、蝴蝶、灵芝、如意、祥云等吉祥图案。
郑湘看完很满意绣工,活灵活现,着实可爱,就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都选黑缎底,只有鞋子是蓝色的。
黑娃娃穿上黑衣服更黑了。
崔尚宫解释道:“娘娘,本朝属水德尚黑,奴婢愚见想着这黑色乃国色定能保佑小皇子平安健康,故而斗胆用了国色。”
郑湘闻言笑起来道:“你有心了,这些都留下吧。”崔尚宫等人松了一口气。
崔尚宫刚走,就有宫女禀告说代国夫人来了。
陆凤仪是过来给小皇子送亲手缝制的虎头鞋,郑湘吃醋道:“阿娘,你若不是为了那小崽子,只怕一辈子都不想进宫看我。”
陆凤仪笑叹一声:“你自己都有孩子了,这话说得分明还像个孩子。你在宫中有陛下宠爱,我担忧什么?”
陆凤仪看见还未收起的端午鞋帽衣衫,拿起来细看,不断地点头赞道:“不愧是宫里的活计,就是鲜亮,比我做得精致。”
陆凤仪拿出自己做的虎头鞋和宫里的比了下,虽都是虎头鞋,但样式和花纹都不一样。陆凤仪做的鞋子拿了多色锦缎在鞋外堆了四肢和尾巴,憨态可掬。
“怎么都是蓝色?”郑湘奇道。
陆凤仪瞥了她一眼,道:“你小时头一年穿的鞋子也都是蓝色的。”
郑湘不知道自己一岁时穿什么鞋子,但她细想发现小花的鞋子都是蓝色的。
“‘蓝’通‘拦’,是希望小孩无病无灾平安长大的意思。”陆凤仪解释完,又道:“端午时,你自己不要忘了系五彩绳。”
“知道了。”郑湘回道。
陆凤仪和女儿叙起家常,目光突然落在案上摆的白玉玉兰螽斯花插,怔愣一下。
郑湘看过去,笑道:“阿娘也觉得这个花插好看?这玉触手温润,洁白细腻,雕工又好。”
陆凤仪反应过来,面色如常笑了一下:“确实好看,这玉料和雕工都难得一见,寓意又好。”
陆凤仪是见过这尊花插的。
第42章 丽阳苑
陆凤仪岔过花插,偶然又提了一嘴,陆萱和袁家已经和离,带幼女回到陆家生活,不过最近常以泪洗面,被家人送到庄子上修养。
郑湘随意地点了下头,知道陆萱还活着,便没有多在意。
陆凤仪到后殿看过小花皇子才离去,郑湘嘟囔道:“阿娘,你瞧瞧谁的娘到女儿家连饭都没吃就要走了。”
陆凤仪笑了,笑容平和:“宫里的饭我连着吃了几个月。俗话说,一口不能吃个胖子,饭要细水长流地吃才好。”
郑湘只好目送母亲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宫阙之中,心中怅然。
什么饭不饭,胖子不胖子,郑湘不管,也不大明白。她只知道阿娘是因为小花才来皇宫的。
果然是隔辈亲。
郑湘郁闷地吃完饭,歇了午觉,没有看话本,反而去跑马射箭。
郑湘的箭术越来越好,拿姜榕的话说,这样的步射骑射水平在他的军中,能当个百夫长。
当时,郑湘听完惊喜道:“你难道是说我有百夫不当之勇?”
姜榕沉吟一下,实事求是:“骑术箭术凑合,又认字读书明白指令,也有胆气,当个百夫长勉强凑合。”
郑湘听了,面无表情地拍马从姜榕面前而过,马蹄子荡起的烟尘扬了他一脸。
晚上,姜榕照旧回蓬莱殿用膳,同时带来一个好消息。
“五月初十,咱们去丽阳苑打猎。”
郑湘闻言又惊又喜,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真的要去丽阳苑?”
姜榕点头,转了转手腕,道:“一直呆在宫中,骨头都酥了,朝廷也安静了,正好出去舒展手脚。”
“你要不要去?”姜榕朝郑湘笑道。
“当然要去,我还没去过丽阳苑。听说丽阳苑外墙绵延四百里,光门就有十二座,里面池沼宫苑数不清,还豢养了百兽。”郑湘的眼中露出憧憬之色。
姜榕爽快道:“好,小花留在宫中由周贵妃照顾,你随我一起去丽阳苑。”
“好啊,周姐姐很喜欢小花,经常给小花送亲手做的衣服鞋帽。”
周贵妃对小花的喜欢,让郑湘十分得意。她生的孩子,虽然现在丑了点,还是特别招人喜欢的。
郑湘对于去丽阳苑打猎充满了期待,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终于到了这一天。
车架行了大半日就到丽阳苑。郑湘迫不及待地从车上下来,换成骑马,拍马往前跑,遇到了同样骑马的姜榕。
他四周围了一圈禁卫,正与一年轻年龄说话。郑湘转头看向姜榕,四目相对,微微颔首便继续往前。
姜榕在和梁国公李英并骑正说话,就看见郑湘往这瞥了一眼就骑马跑了。
他无奈地对李英笑道:“咱们边镇的人,无论男女碰到打猎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你去年过了瘾,而我就玩似的转了一圈。”
李英道:“陛下英武胜臣百倍,此次狩猎臣拍马也不及陛下。”
姜榕闻言大笑,道:“朕听闻你媳妇怀孕了,好小子动作真快。”李英去年冬天大胜回朝,刚过年没多久就传出夫人怀孕。
李英想起家中的妻子,脸上露出浅笑:“臣只盼着夫人生个女儿,令远太淘气了,我本想管教,但是我一管,阿娘就拦着,唉……”
姜榕想起李婶哭天喊地骂人撒泼的劲儿,顿时对李英心生同情,出主意道:“你要不找个夫子教?”
“他仗着祖母溺爱,已经气走三个夫子。”李英无奈道。
姜榕眉头微皱,道:“这样不行啊,你以后必定要外出打仗,孩子的教育不能忽视。”
李英知道轻重,颇为苦恼地挠头,叹气道:“有阿娘在,我与夫人都不好管教令远。”
姜榕想了半响:“打猎回去,我调几个品行优异的大儒到国子监任职。今时不同往日,不求后辈们能有你这样的谋略,但愿他们能守住富贵。当然,若是一代比一代强,那是天佑大周。”
李英听完微愣,心中暖洋洋的,笑道:“臣与犬子多谢陛下关怀。”
姜榕遗憾道:“可惜两位皇子年幼……到时一起送到宫中请名师重臣教导,那该多好。”
李英笑道:“令远能有大儒教导已是得天之幸,不敢奢求再多。”
郑湘身后跟着禁卫和内寺宫女,一行穿过遍栽桃柳的河堤,来到一座宫苑前。
宫苑名为朝阳宫,正殿高两层,背山临水,风光旖旎。人立在二楼扶栏远眺,湖光山色尽收眼底,美不胜收。
郑湘在朝阳宫的后殿安置,指挥众人收拾好,便换上一身青绿色宫装,用了饭,就带人坐船游湖。
她来时看见朝阳宫前面有个小码头,上面泊着几艘漂亮的龙舟。
时值五月,湖中荷花盛开,接天碧叶,映日红花。
虽然阳光炽烈,但满湖的青翠和湖风却送来缕缕凉意。
郑湘坐在龙舟上,极目眺望,远山隐隐,水面浩渺,夏风袭来,令人心旷神怡。
蕙香第一次出宫,看到船边的田田荷叶,问:“这些荷叶结莲子吗?”
船娘忙道:“结……荷花开花,花谢了结莲子,水下泥里是莲藕。”
郑湘看见一群鸭子鸳鸯白鹅在湖面游弋,突然问:“这湖里种了不少莲花菱角,又养了鸭鹅鱼虾,是卖还是自己吃?”
船娘恭敬道:“回娘娘的话,苑中的瓜果菜蔬鸡鸭鱼羊都是先挑尖的送到宫中,剩下的到市上售卖。”
郑湘听后点头,这倒与世家大族的庄园管理很像。
船娘见宫中娘娘喜欢坐船,特意慢慢划,绕了大圈,才回到码头。
下船时,太阳西斜,湖水瑟瑟,落霞满天,倦鸟归巢。
郑湘的心仿佛被澄澈的湖水洗过,顾盼神飞,抱着几朵荷花并荷叶,回到住处,亲自找了花瓶插上。
又有太监提醒郑湘赴宴。此次出宫只有郑湘一位妃子随行。出了宫墙巍峨的皇宫,那道男与女的分界线变成了薄脆。
这次来的多是朝廷新贵,在姜榕看来都是自己人,算是家宴,自己女人参加家宴没有什么不妥。
不独请了郑湘,随行人员的女眷也都一并请了。
郑湘来到东配殿,瞧见姜榕正在专心致志地擦刀。她轻手轻脚走上前,站在旁边好一会儿,才被姜榕发现。
刀也擦好了。
“铮”一声,姜榕挽了刀花,将刀横在郑湘眼前,刀刃对外,笑问:“你看这刀好不好?”
郑湘的目光落在泛着寒光的刀身上,伸手将刀推开几寸,道:“再好,又不是我的。”
姜榕闻言一笑,把刀柄递到郑湘身前,道:“你要是用着习惯,我就送你。”
这把刀郑湘见过不少次,是姜榕的心爱之物。
她听了这话,眼睛立马一亮,双手接过来,虽然有了预料这刀不会轻了,但还是超过郑湘的预期。
刀通长一丈,郑湘学着姜榕的样子挥了下,又重又笨,十分不趁手,于是她将刀还回去,歇了好奇心。
“我带了弓箭,打猎当然是以弓箭为优。”郑湘嘴硬道。
姜榕看穿郑湘的心虚,笑着将刀放回架子上,道:“那我等你的猎物。”
郑湘哼哼道:“丽阳苑的野兽都是人养的,和傻狍子似的,你就等着我猎一头……一头鹿回来。”
姜榕心道,湘湘能猎只兔子回来,他都会惊叹,实在是她平日看起来娇娇弱弱。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才携手来到朝阳宫正殿,大臣及其家眷都已到了,见皇帝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殿中每隔几步都立了大烛台,上面插着十数只蜡烛,照着满室亮如白昼。
姜榕见打天下的兄弟齐聚一堂,禁不住露出笑意,叫起众人,携淑妃坐到上首的御榻上。
郑湘坐在姜榕身侧,居高临下将殿内诸人收入眼帘,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突然她感到一股灼灼的视线,顺着寻去,原来是表哥陆观在盯自己。但郑湘看过去,陆观却垂下头,盯着眼前的饭菜。
自从去年一别,郑湘再未见过表哥,早已把他忘了。
她原以为这人经过“谋反”的淬炼,性格应该变得果断,现在怎么瞧着还是扭扭捏捏,一点都不坦荡。
郑湘正想着,突然感到小腿被人撞了一下,立马转头不解地看向姜榕。姜榕脸色未变,举杯对众人说话。
“朕从边镇走到京师,全赖诸位奋力死战。大周初立,百废待兴,又有北虏寇边,地方贪腐等事,直到今日,朕才有时间与诸位畅饮。”
“今日朕与诸位兄弟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不醉不归!”下面的将领们兴奋地嚷嚷起来。
姜榕一饮而尽,众人也跟着饮尽杯中酒。乐师奏起乐,歌姬鱼贯而入献舞。
姜榕喝完,转头低声问:“你在看什么?”
郑湘没有说话,而是用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黄酒,举着要喂姜榕。
姜榕微微一愣,他不用看就知道下面的人虽说看似都在喝酒吃菜,但是都留心上头呢。
湘湘这是第一次喂他酒,姜榕心一横喝了下去,耳尖有些红。
湘湘真是胡闹,姜榕在心中叹道,以至于没分清喝到嘴里的是蜜水似的黄酒还是烧喉咙的烈酒。
“不许喝醉了。”郑湘在姜榕俯首就着自己的手喝酒时,低声叮嘱道。
姜榕喝完立马坐直身体,他抬头望去,抓住不少人在低头窃笑。
这群混蛋还有胆看自己笑话,他们的黑历史一抓一大把。
姜榕愤愤地喝了一杯烈酒,又要倒时,就见郑湘笑盈盈地拿壶给他斟酒。
黄酒就黄酒吧。
明日打猎,众人宿醉头疼欲裂,他则精神抖擞大展神威,狩获猎物如山。
郑湘不喜欢酒,更是讨厌醉汉。与其说讨厌醉汉,不如说恐惧醉汉。
姜榕曾经半醉过一次,他亲眼看到郑湘脸上失了血色,眼睛里都是掩饰不住的惶恐,吓得姜榕醉意全消。
从那以后,姜榕便是再馋酒,也只是小酌几杯,不敢多饮。若饮了见郑湘之前,都是沐浴更衣竭力洗去身上的酒味。
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热络,歌姬和乐师退下,众人离开座位开始满场跑。
人一波波来敬酒,姜榕不好推辞,又怕喝太多喝醉,结果他发现酒壶中的酒越来越淡,和白水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