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这方秘境并不像初入时看见的那样祥和平静,还未见到制造秘境的玉兽,单是第一关密林就淘汰了近半入境者,这石窟内的黑暗,又不知会吞没多少性命。
“芍姐姐!”身后忽有呼声传来,茯芍一惊,是酪杏!
她正欲扭头,陌奚立刻扯晃了下她的手,传音给她,“芍儿,静心。”
“芍姐姐……”后方酪杏的声音里带起了哭腔,“芍姐姐,你在哪里……我实在是担心你,所以偷偷跟了过来。你在哪里……”
“是酪杏!”茯芍对陌奚说,“好像真的是她。”
陌奚摇头,“若真的是她,如此近的距离,你我怎么会感知不到她的气息。”
“也许是这秘境阻隔了气息?”茯芍忧心忡忡,“万一真的是她……”
她有些焦急,下一刻,后面酪杏的哭声愈发清晰起来,她啜泣着道,“芍姐姐,你到底在哪儿,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听到这一句话,茯芍脸上的担忧顿时退去。
天下哪有怕黑的蛇,酪杏的确生性胆小,凡她遇到危险,首先便是往黑暗里躲藏。
她松了口气,懊丧道,“原来真的只是幻象而已。”
陌奚紧了紧茯芍的手,他的眉间微蹙着,脸色有点不好看。
茯芍意会,“夫君,你也听见了什么?”
陌奚没有回话,过了会儿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是什么?”茯芍好奇,“什么事情能让你不高兴?”
陌奚没有详述,只是淡淡道,“陈年旧事,不足齿数。”
茯芍想问,但听出了陌奚不想说。
这个关头,她不想再多打扰陌奚。
接下来的路上,她又陆陆续续地听见了几次幻听。酪杏之后,有丹樱、丹尹、卫戕,甚至还出现了爷爷的声音。
听见老蛇的呼唤,她差点忘乎所以地走了过去,所幸被陌奚拦下。
茯芍顾不上好奇陌奚的“陈年旧事”了,爷爷的声音令她情绪低落下来,沉闷地低头游着,接下来的路上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她的沉寂没有持续太久,老蛇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温和、慈爱,逐步变得尖锐、阴毒。
“小姐!你就这样狠心,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吗?”
“我懂了、我懂了,你从一开始就嫌弃我这老朽了!”
“你早就恨不得我死,是不是!”
这声音里透出两分临死反扑般的疯狂,茯芍深吸一口气,料到自己怕是快要走完这段甬道了,所以幻象才会如此激动。
知道归知道,这玉兽竟敢用爷爷的声音说出这些话来,实在是可恶。一会儿见了面,它若老实交出灵玉便罢,如若不然,她一定要将它绞成肉泥。
茯芍心中情绪翻腾如沸,杀意止不住地往外冒。
在老蛇的尖啸中,一点光晕出现在了甬道尽头。
茯芍卯着头,加快速度,和陌奚往前方游去。
当她踏入光与黑暗的交融处时,有陌生又熟悉的男声出现在了她耳边。
他喑哑地低吼——“芍儿,为何要背弃我!”
茯芍一怔,霎时间,大脑空白。
这一刻她毫无思考之力,哪怕她并不知道说话者是谁、哪怕她心情平静无波,但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和冲动迫使她不假思索地转身。
她回过头,身后漆黑空荡。
下一瞬,诡寂的石窟中倏地鬼泣震耳,爆发出轰鸣!
万千怨魂自他们身后的甬道勃发喷涌!
密密麻麻的怨魂团聚纠缠在一起,如蛆群一般被这条甬道成团泄出。
顷刻间,数以万计的怨魂包裹了二妖,它们自空中飞蹿环绕,呜呜咽咽地哀嚎嘶吼。
茯芍身形微晃,眸中尚有两分惝怳。
是谁……到底是谁,那声音为何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脑中……
“芍儿、芍儿!”
她听见陌奚急切地低呼,也听见了那刺耳钻心的鬼号,清楚地知道目下绝非发呆的时候。
可茯芍脑中混沌一片,她的意识像是回到了蛋里,肉体却在蛋外,中间隔着一层说厚不厚、说薄不薄的卵壳,产生了脱节。
陌奚抓着双眸空洞的茯芍,茯芍脸上的这份迷惘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她前几次记忆复苏的征兆。
他微微眯眸,扣着茯芍的后脑,将她压进怀里,抬眸望向了空中尖啸疯转的万千怨魂。
正欲出手,附着在石窟壁上的神识却传来点点律动。
陌奚面色微沉,有人继他们之后出了山林,往石窟内部走来。
一共两人,为首浮清,身边立着个白衣持剑的青年,正是沈枋庭。
万鬼齐哭,这声音足够恐怖,洞外亦能听见响声。
浮清双眉紧皱,抬手拦住了身后弟子,“不好,有人先我们一步触发了阵法。里头煞气太盛,你我暂且退避,筑下金刚护罩后再行入内。”
“是。”沈枋庭颔首挽剑,剑指束于胸前,准备念诀。
施法之前,他下意识往洞中觑了一眼,熟料这随意的一扫,却令沈枋庭浑身僵冷,呆在了原地。
浮清为自己布下金刚护罩后回眸,发现自己的弟子没有吟唱法术,只一味死死盯着洞内,模样煞是奇怪。
“枋庭?”他疑惑地唤了一声,“怎么,你看见了什么?”
下一刻,那素来乖巧的弟子倏地倾身,他神色空洞,如同被人操纵夺舍一般,不要命地冲进石窟之中。
“枋庭!沈枋庭!”浮清大骇,一时不察,竟没能抓住沈枋庭,眼睁睁看着他被黑暗吞没。
那张俊朗的脸上麻木无绪,瞳孔失焦,涣散无神。
偏偏,这面无表情之下,又透露出一份诡异的执着,仿佛石窟之内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如花粉之于蜜蜂、月光之于飞蛾,令他奋不顾身地奔向她。
茯芍、芍儿、芍儿……
他感觉到了,她就在里面!
头疼欲裂之中,沈枋庭浑身炽热滚烫,只觉得自己奇经八脉都在扭曲鼓动。
丹田深处,似有一股磅礴强大的罡气正喷薄欲出。
沈枋庭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像是有另外一个他接替了他掌管了肉身。
芍儿……他浑浑噩噩地转动迟缓的思绪,芍儿是谁?
没有人解答他的疑惑,内心深处,只传来喜极而泣的一声——
「芍儿,我的妻子,终于见到你了」
这一刻对陌奚来说, 着实不悦。
沈枋庭一阶金丹之躯,竟敢独闯进来,陌奚几乎是认定他恢复了记忆。
行不过半刻钟, 沈枋庭的速度骤然减缓, 他渐渐停下了脚步, 面上流露惑色, 像是奇怪自己先前的举措一般。
陌奚自神识中看见了这一慕, 他挥袖打碎几道冲向他和茯芍的厉魂。目光微转,他收敛了杀意,自储物器内取出一团蠕动的红肉,朝后射出。
啪嗒一声,那团婴儿脑似的红肉落在了沈枋庭脚前, 蠕动的条条红肉瞬间碎开。
刚破金丹的沈枋庭根本来不及阻挡,顷刻间, 原本盘旋于甬道深处的群鬼被红肉吸引, 纷纷掉头,朝他涌去!
尖利刺耳的鬼泣洪啸一般自深处潮涌喷出, 沈枋庭眉心一跳,洪流尚未抵达,贲勃的死气已将他淹没其中,令他根骨发寒、难以动弹。
他张着口, 却无力呼吸, 黑色的瞳仁映照出密集扭曲的上万厉鬼。
“闪开!”直到苍劲的喝声响起,一柄金光自沈枋庭身侧破出, 刺向了他身前的泱泱鬼群。
利剑如神针分海, 自拥挤的鬼群中破出一道两人宽的空地。
奔涌而来的厉鬼避着金光,冲击在了石壁之上, 将偌大的石窟冲刷得簌簌动荡。
一股大力抓着沈枋庭,将他向后扯去。
当看见挡在自己身前的清瘦老者时,沈枋庭猛地大口呼吸起来,冷汗涔涔地捂胸喘息。
金剑在鬼群众收割一轮,复又回到了浮清手中。
浮清持着法剑,左手夹着一张黄符,与粘附在石壁上下的厉魂对峙。
此处实在黑暗,目力无法企及,浮清放出神识,当触到地上角落里那一滩蠕动的红肉后,脸色难看了起来。
甬道尽头,陌奚回眸扫了眼身后诸鬼,抱着茯芍踏入光亮处。
吵闹聒噪,当块堵住甬道的抹布,倒也还凑合。
一个甩头,茯芍终于冲破了那层卵壳般的精神束缚,她蜷了蜷手指,重新掌控起了身体。
甫一回神,她立即提起黄玉骨伞准备战斗。
然而扭头四顾,周围哪还有怨魂,那鬼哭狼嚎的声音皆去了远处。
她懵憕地望向陌奚,陌奚抚慰道,“已经无事了。”
茯芍愧疚地看向陌奚,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辩解。
纠结了好一会儿,她颓丧地道歉,“是我不够集中注意。”
不管怎么说,祸是她触发的,这点无可置疑。
陌奚问:“方才芍儿是听见了什么?”
茯芍迟疑地摇头,“我也不知道,那声音我并不认识,他怪我为什么要背弃他。”她眸中带着迷茫,自己对此也十分不解。
陌奚眸光微转,入洞前的担忧一语成谶——
那必是沈枋庭无疑。
有幻象还不够,沈枋庭本尊竟也追了过来。
陌奚心口发冷,面上幽怨地自嘲,“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对。近在咫尺的距离,竟叫一个幻象夺走了芍儿的注意。”
茯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懊丧之色一扫而空。
她晃了晃和陌奚交握的手,“夫君,你总能替我找到借口。”
陌奚轻笑,“琼玉自然无瑕。”
茯芍遗憾,为什么才刚刚入夏呢。
春天刚过,她又开始期盼秋季了。
绝世灵玉近在咫尺,可茯芍没由来的分了神。她想,陌奚背上的那块帝王绿鳞又该成熟了。
黑暗的甬道之后,是一片奇幻瑰丽的草甸。
土地湿软,蛇尾碾过,能感受到清晰的潮意。
一种奇异的仙草覆盖了此间土地。
草高不足一尺,手指粗细,柔韧如藤,散发着蓝紫色荧光。
有星星点点的萤虫在低空游荡,两种柔光交织出了静谧,和刚刚经过的血腥密林、黑暗石窟相比,这里美好得宛如一方仙境。
茯芍感受到,灵玉的气息越来越近。
他们朝前游去,被蛇尾压倒的荧草很快回弹,蛇尾没在草下,所过之处摇出两道晃动的光河,荧光波澜,美不胜收。
游出二里,在一个缓坡之下,他们看见了一汪青色的湖。
湖中心有一小坻,坻上彩光熠熠,正放着一尊靛青灵玉!
那玉仿佛是汲取身下湖水精华而凝成的,清澈澄亮,水头好到了极点。
茯芍的眼睛立刻直了,魂不守舍地往前游去。
吃了之前的几次亏,她再不敢掉以轻心,于湖前止步,努力压下对玉的渴望,踟蹰地打量这一方湖水。
玉兽从来不会离开灵玉太远,这附近无有遮蔽,守护灵玉的玉兽十有八九潜藏在湖底。
湖水密封了气味,茯芍便贴着湖边的泥土大幅摇摆蛇尾,仔细感知着湖下的情形。
一股细微的震动被蛇腹探测到。
那是一股接一股的绵长呼吸,过于沉缓的吐息说明水下的玉兽体型绝对不小。
茯芍蹙眉,果如陌奚所言,这头玉兽不容易对付。
她低头看向面前的湖,发觉有些怪异。
湖水乍看之下漼澯清澈,凑近一看,却连毫厘之下的情形都觇视不到,可见度几乎为零。
这不像是水,倒像是一层厚重的结界,阻拦外界的窥探。
如此一来,他们便找不准玉兽的位置,无法自水上偷袭刺杀。
茯芍正犹豫要不要深入水下,就见一旁的陌奚冲她示意。
他微微俯身,将修长的五指置于水面。
指腹和水隔着微乎其微的一层空隙,没有直接接触,自他指下有诡异的墨绿色荡开。
这股不祥的墨绿迅速蔓延、污染了整片湖泊。
如此大量的毒素,茯芍竟没有嗅到丁点气味,在水下沉酣的玉兽亦无知无觉,任由蛇毒侵占了湖水。
这种无味的蛇毒,茯芍印象中只出现过一次,她传音问陌奚:“是锁丹水,防止玉兽爆丹的毒?”
陌奚颔首,这等修为的玉兽,若是爆丹,后果非同小可。
“上一回的锁丹水没有颜色呀。”
“这次还加了点别的东西。”陌奚回道,“用来麻痹玉兽的身体。”
当最后一点清水被墨绿吞噬,一声沉闷的兽吼才自水下响起。
湖面波谲簸荡,茯芍手中黄玉骨伞当即撑开,挡在自己和陌奚身前。
伞骨打开的瞬间,一股激荡的水浪便砸在伞面之上,发出轰然巨响。
震天的怒吼自前方发出,黄玉骨伞之外,一头青色水麒麟正立于低空,阴鸷地怒视二妖。
水上巨兽四蹄踏雾,目如铜铃,尾如流星锤,高六丈有余,长度无法计数,单那锤尾便有二丈长短,身下阴影笼罩了半湖。
自它出水后,偌大的湖泊水位足足下降了将近半尺!
那厚重的鳞甲缝隙中残留的水液如瀑布一般形成水帘,哗哗流落。
双方一上一下的对视着,麒麟凶恶的兽瞳并未震慑住两名入侵者。
少顷,陌奚抬手,望着空中的水麒麟对茯芍轻声开口:“芍儿,采玉。”
空中出现了半息死寂,半息之后,空中地上的三头妖兽同时有了动作。
茯芍提伞直扑湖心小坻;
麒麟怒吼,抬爪拍向盗玉者之前,岸上的陌奚霍然化作原型,一条十丈有余的巨蛇撑于天地之间,他张开血盆大口,对着空中麒麟喷出蛇毒。
毒液射在麒麟的厚甲之上,哧哧腐蚀声不绝于耳,冒起青烟一片。
麒麟摇头呲牙,痛吼声在整个秘境中回荡震动。
青烟散开,被蛇毒沾染的地方凹陷了下去,胜于龟壳的厚甲竟完全融化,那毒深入皮下,腐至白骨才算结束。
麒麟顾不得对付身形微小的茯芍,注意力集中于和自己体型相当的雄蛇身上。
它仰颈怒吼,前蹄重踏,一蹄跺下,身下的湖面扩开层层波纹,轰然一声,有尖锐的丈高水柱自湖中暴起,呈环状朝外叠加荡开。
茯芍刚要踏上小坻,一束水柱便在她身下刺出,她不得已退避,一路被水柱挡回岸上。
前功尽弃,她等待着水柱落下,正要再度尝试,倏地扭头,看向了自己和陌奚来时的方向。
在她对岸的苍墨巨蛇同样感知到了——
有人闯入了。
浮清的速度比预计得还要快,此行他准备充裕,先前拿出的那尊白琉璃莲花灯便乃琮泷门传代法宝,可见对灵玉势在必得。
新的盗玉者加入了战局,茯芍心急,吐信的频率略显急躁,陌奚了然,巨大的蛇身忽然隐匿,不见踪迹。
骤然失去目标,水麒麟绕身顾盼,庞大的兽身回转,身上倏地一沉。
阴冷的蛇鸣在耳边响起,巨蛇不知何时绞缠在了麒麟身上,蛇身如索,将它四肢脖颈和腹部紧紧勒住。
这不是毒蛇惯用的伎俩,为了给茯芍争取夺玉的时间,陌奚需要将麒麟锁住。
麒麟暴怒,扑去岸上,滚地碾压身上的巨蛇,趁此机会,茯芍疾速飞去小坻,一把按住了灵玉。
流光溢彩的玉在她掌下焕发出耀眼的火彩,她欣喜若狂,想将它收入储物器内,却发现那玉牢牢地粘在了坻上,无法移动。
这情形从前也有过。
陌奚寝殿里的那块玉榻烙有王印,修为低于他者无法搬动。
显然,这块灵玉上也有麒麟的烙印。
茯芍长尾一甩,圈圈缠住灵玉,先将宝贝占在身下,然后再输出法术冲决玉印。
后一步赶来的浮清沈枋庭就见秘境中混乱一片。
岸上是相互争斗的两头巨兽;浑浊墨绿的湖中,是一条趴在玉上施法的雌蛇。
“好机会。”浮清当机立断朝着湖心掠去,一边唤道,“枋庭,随我夺玉!”
“是。”沈枋庭紧跟浮清之后,师徒二人趁雄蛇缠住玉兽,一起袭向了坻中的雌蛇。
“孽畜,还不退去!”苍老的威吓自空中落下,数道雄黄符箓凌厉射向了茯芍的蛇身。
陌奚是领教过浮清的雄黄符箓的,那些符箓未必伤得到茯芍,但中符之后的感受绝不好受。
他欲赶往茯芍身侧,一个使力,用劲将草地上的麒麟扭倒,蛇口张开,尖利的獠牙狠狠刺入兽颈当中,注入巨量蛇毒。
湖心之中,在分出法力抵挡符箓,和全力破解烙印之间,茯芍选择了继续破印。
凭借黄玉一族强悍的防御力,她生生受下了雄黄火符。
十数张符箓在茯芍身上炸开,燃起熊熊烈火。
茯芍暴戾地嘶鸣着,她并未受伤,可身上接二连三的爆炸令她本能焦躁。
腾不出手,她便仰头对着空中的人类发出嘶嘶恫吓,蛇尾愈缠紧了灵玉,绝不肯把玉让出。
十数张雄黄火符下去,那雌蛇身上竟无半点痕迹,玉鳞依旧璀璨,亮如明镜。
浮清意识到不对劲。
他仔细看着那身奇特的黄玉鳞,脑中回想起曾经读到过的古籍,不由得暗自生惊。
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韶山黄玉?
难怪不近女色的陌奚身边有了雌性,也难怪绝玉体质的他会出现在这里。
陌奚未必知道黄玉的来历,但必然发现了这条雌蛇身上的纯正仙气。
浮清断定,他定是想将她练成补材。
只是黄玉一族的蛇丹无法豪夺,须得原身心甘情愿献祭,陌奚故此假意温柔,处处讨好这条雌蛇,为她夺玉。
浮清咬牙,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连黄玉这种传说中的仙蛇都被他找到了。
绞缠着麒麟的巨蛇背部光滑整齐,看这模样,他已哄骗黄玉蛇为他拔出了蚀骨钉!
怪不得城外对峙时他气定神闲,嚣张狷狂。
万千思绪自浮清胸口涌现,千转百回后,他快速瞥了眼逐渐落于下风的麒麟,冒险游说:“韶山黄玉,却和邪妖厮混一处,如此做法,可还对得起你体内的黄玉之血么!”
茯芍不由诧异。
韶山残留的遗本很多,可没有一段关于黄玉族起源的字句,爷爷也对此三缄其口,从未谈及。
这老头是谁,听他的话,似乎对黄玉有所了解。
茯芍心中惊疑,但冲破玉印的动作不停。
一码归一码,这玉她非得到不可!
她没有理睬浮清,实在是厌恶他,即便满腹疑惑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
浮清游说不成,目色阴沉了两分。
他时刻注意着陌奚那边的动静,见麒麟动作之间有生硬的卡顿,便知道它早已中了陌奚蛇毒,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一旦陌奚抽身赶来,光凭他一人绝无法对付。
是要黄玉,还是要这块旷古烁今的灵玉,二者之间他必须立下决断。
不等浮清下定决心,局势被第三者打破。
一道金白色的妖光自入口处射来,形如长箭,直冲茯芍头颅。
茯芍瞳孔骤缩,金箭中所蕴含的力量高她不少,她无法像是硬抗雄黄符那样抗下金箭。
不得已,她收回冲击玉印的法力,在自己面前凝出三道玉墙。
金箭星驰,接连突破两道玉墙,尖端刺于第三道中央,二尺厚的玉墙自箭下扩开蛛网裂纹,旋即霍然崩塌。
茯芍瞳孔骤缩,好强的穿透力,来者的修为必在她之上!
天空中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修士,情急之下,茯芍一边迅速捏诀准备战斗,一边引颈高呼:“夫君——”
这一声呼唤,本沉默站在浮清身后的沈枋庭陡然一怔,熟悉的刺痛又穿过了他的大脑。
头颅钝痛,他的脚步不自觉朝着雌蛇走去,走出两丈,沈枋庭才骤然回神,立足停下。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听见雌蛇召唤的雄蛇毫不犹豫地甩开玉兽,将那庞大的麒麟砸去百丈之远,荡起扬尘无数。
它驰向雌蛇身边,残影之中,逐渐幻为人形。
这是沈枋庭第一次看见陌奚的人形,陌奚是再典型不过的邪妖,无论幻术练到多么如火纯情的境界,眉眼间的妖气始终挥之不去。
那张皮囊过于完美了,真正的人类是不会完美到这个地步的,反而叫人一眼看出破绽。
眼见陌奚靠近,浮清立刻带着沈枋庭后退,准备静观其变。
陌奚自水上掠过,蛇尾所触,荡起层层水纹。
滴答一声轻响,气氛倏地寂静下来。
一层透明的水膜自湖面荡开,朝四野扩散开去。
霎时间空中充斥着漉湿的潮气,静谧阴凉的气息随着水膜铺散蔓延。
有幻莲浮于湖上,星星点点地布在了雌蛇周围,将她护住。
沈枋庭微讶,这是领域。
自他拜入琮泷门以来,听了太多蛇王陌奚的恶名,他阴险狡诈、笑里藏刀、冷血嗜杀、残暴无情,是修真界乃至人类的头号恶敌。
可沈枋庭只见,那雄蛇赶至雌蛇身侧,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随即抚过雌蛇的后颈,与她偏头吐信交换彼此的信息。
沈枋庭不懂蛇语,只能看出雌蛇吐信的频率较快,一双黛眉也紧蹙着,仿佛是在嘀嘀咕咕地和丈夫抱怨方才的遭遇。
陌奚偏着头,替她整理鬓发,蛇信徐徐触过雌蛇的脸颊、鼻尖。
“为何要开水莲域?”茯芍不解,陌奚对上水麒麟都没有铺开领域,为何这时却要打开。
陌奚传音给茯芍:“玉兽尚未死透,距离蛇毒完全发作还要半刻。”
那等体型和修为的巨兽绝不容易死透,听见茯芍的呼唤,陌奚等不及赶了过来。
防止玉兽反扑,是明面上的理由,但张开水莲域主要目的是为了将茯芍的气息遮蔽。
毕竟,这里可不止他一条修为高于茯芍的妖,对方虽不是蛇,却一样值得提防。
茯芍蹭了蹭陌奚的下颚,问:“你已经封死它的内丹了么?”
上古玉兽并非衾雪之辈,茯芍有点担心,若陌奚封不住对方内丹,一旦麒麟自爆,他们都难以走脱。
她只是随口过问,内心已对陌奚十分信任。不承想,陌奚却摇头,“湖水中有结界,没能完全封住它的丹田。芍儿小心,我们取了玉就走。”
茯芍一怔,“那它要是追来报复……”
陌奚轻声道,“离开玉境的玉兽,如脱水之鱼,不足为惧。”
他这样说,茯芍便放心了。
看着二妖吐信交颈、亲密无间的模样,沈枋庭不知为何感到了目眩,脑袋中那隐隐的钝痛化为尖锐的刺痛,且痛感在逐渐加强。
许是因为这不明缘由的痛,他心绪躁戾,修道以来从未如此浮躁过。
眼下正是关键,沈枋庭吞下两丸定神丹,默默运转周天,死撑着没有开口,想要捱到离开秘境后,再去找医修检查身体异样。
短暂交流的同时,陌奚和茯芍对向金箭射来的方向。
那金箭发出时,尚看不见出手者的人影,而今却见一名白裙银装的女子站在半里之外的草坡上。
她戴着没过膝盖的幕篱,叫人看不见容貌,身后跟着两名持剑武婢,各个冷若冰霜,敌视着小坻上的二妖。
“是她……”茯芍低呼。这正是和他们在酒楼门口擦肩经过的女子。
当时她便看不透她身上的幕篱,原以为那幕篱是什么法宝,而今方知,是因为对方的修为在她之上。
茯芍看不穿那女子的身份,可身后的两名武婢,她还是看得出的。
“蛇妖?”她仰头看向身旁的陌奚,陌奚纠正:“是蟒。”
蟒蛇,修为又在自己之上……茯芍立即锁定了对方的身份——
芙梃国,王太女,黎殃。
对方静默地望着湖心,微风漾起素白的衣袂和轻薄的幕篱。
片刻,幕篱内传来天山融雪般清冷的声音:“蛇王一向可好?”
陌奚展眉,“不比殿下来得意气风发。”
“灵玉与你无用。”寒暄不过一句,黎殃很快进入了正题,“蛇王想要什么,我可以与你交换。”
闻言,陌奚搭在茯芍肩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呵笑,“如此说来,正有一物想要。”
女子不语,示意他开口。
陌奚抬眸,温声道,“殿下对我妻子出手,我想要你的内丹向妻子赔罪。”
“放肆——”黎殃身后剑声铿锵,两名婢女拔剑出销,冷愠地对向了陌奚。
黎殃沉默片刻,摘下了头上的幕篱。
顷刻间,万缕金丝迎风涌现,如旭日东出,光芒万丈。
幕篱之下,露出一张九天神女般高不可攀的绝色容颜。
她开口,漠然道,“如此,便无话可说了。”
认出黎殃的身份后, 茯芍欲言又止。
她和黎殃的父亲是堂兄弟,也是好友,但老蛇反复叮嘱过她,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投奔对方。
他说, 除黄玉以外, 外面的蛇并不在乎血缘, 时过境迁, 谁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想法。
茯芍犹豫着,她看得出黎殃对灵玉势在必得。以己度人,若哪里突然窜出个自称是她的堂妹,想要灵玉,茯芍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此时认亲, 平添笑话,毫无补益。
茯芍便作罢了。
她的眸光沉下, 不管是谁, 这玉她都不会让出。
隔着半湖,双方杀意蔓延。
陌奚尾尖轻摆, 水莲域中波纹澹澹,不着痕迹地朝着黎殃漾去。
锁丹水。
黎殃眼睑下垂,一双红玛瑙般的眸子瞥了眼脚下的水波。
她不至于为玉爆丹,但也不喜欢被蛇毒触碰丹田。
鎏金妖光自黎殃脚下扩开, 水乳一般四散漫灌。
金属性的领域质地比水属性浓厚许多, 两片结界相触,黎殃一怔, 惊诧抬眸, 重新审视起了陌奚。
那水莲域中浩瀚的水汽压得她心脉寒凉。
是什么时候,蛇王的修为竟已逼近五千年!
情况和预想有所出入, 如此一来,从陌奚手下夺取灵玉的胜算十分渺茫,何况陌奚不是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