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操控他的毒腺,能从蛇毒中分神,亦能随时从中抽离。
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在陌奚心底游移。
但他再也生不出杀死茯芍的想法,只是和茯芍一样,质问起自己——
他这是怎么了……
茯芍认定他是累了,邀请陌奚来自己尾上歇息。
陌奚没有拒绝,或许,他是真的累了,所以对身体失去了控制……
当他枕着黄玉尾闭目养神时,在浮清储物器里的沈枋庭,则睡得不太安稳。
浑浊的黑暗中,有熟悉的女声在不断呼唤着他。
前一刻她羞喜着唤他「师兄」、「枋庭」;下一瞬又啜泣起来,哭着低吟:「师兄、师兄你醒一醒……」
那哭声凄哀得令人心碎,沈枋庭想问她是谁,想拂去她的泪,告诉她自己无碍。可他身体沉重无力,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
她在他耳边哭了不知多久,或是两天,或是三天,终于有一日,那哭声停了。
他听见她在他耳边欢喜地说:「师兄,师尊有救你的方法了」
面颊上有滑腻的触感传来,她磨蹭着他,眷恋不舍地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入脑海,永不忘记。
她说,「师兄,我走了」
不…别走!
沈枋庭想要拉住她,躯壳却仿佛被万千流沙掩埋,一分一厘都无法挪动。
别去、芍儿别去!
他不断嘶吼,声音始终无法传递到外界。
他被困在黑暗的罩壳里,捶打着四周,焦急地呐喊:不能去!回来!
他没事、他好好的就在这里,不要跟浮清走!
每一次捶打,都震出汩汩回音。
这声音奇特玄妙,带着两分潮湿闷热,仿佛是心脏的搏动。
沈枋庭觉出了不对劲,他想仔细观察一下四周,寻找出口,可激进的情绪支配了他的全身,不容他有半分冷静。
他喊得嘶哑,捶打四壁的手也糜烂出血,到了最后,他挫败地跪坐下来,垂头绝望哀求:
「别去……求你别去……」
一下又一下,他耗费了太多的体力,捶打四壁的手慢了下来,可还是麻木地重复着动作。
「别去、别去……别去……」
不知是几千万地捶打后,坼裂声蓦地响起。
咔啦……
沈枋庭猛地抬头,下一刻,一股强劲霸道的热流卷席了他的丹田、经脉和识海。
如同寂静已久的火山喷发出滚滚岩浆,将他的骨骼血肉全部吞噬熔化、融入火海,以熔岩重铸新身。
被岩浆烤炙溶解的痛苦令沈枋庭爆出惨叫,他痛得跪在地上,崩溃地撞着地面,又无法昏死过去,生生感受着全身上下被寸寸溶解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或是两天,或是三天,终于有一日,那疼痛褪去了。
俊朗的男人猛地睁眼,从床上喘息坐起,扫视了一圈周围。
琮泷门,他的房间,可没有他妻子的痕迹。
“大师兄醒了!”有惊愕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枋庭抬眸望去,见最小的师弟惊喜地望着他,旋即对着左右高呼:“太好了,大师兄醒了!”
这一声后,门外立刻热闹起来。
诸多穿着琮泷门服饰的修士们涌进房内,或喜悦或激动或心有余悸地围着沈枋庭。
“大师兄您终于醒了,掌门和各位长老还有你家里都急疯了!”
“大师兄,你是被什么伤的?”
“大师兄,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乌泱泱的人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沈枋庭一一扫过,却没有看见想见的人影。
他瞌眸,忍无可忍地开口:“闭嘴。”
这沉冷沙哑的声音一出,房间内顿时鸦雀无声。
十几名弟子诧异地看着床上拧眉不耐的沈枋庭,都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错。
向来谦逊有礼、对后辈们格外照顾的沈枋庭怎么可能会说出“闭嘴”这样的话来。
许久,才有人小声道,“大师兄刚醒,身体肯定还不舒服,大家别挤在这里,让大师兄一个人好好休息。”
“是啊是啊,大家先散了吧,别打扰大师兄休息。”
众人陆续走了,最小的师弟在迈出门槛时,忍不住回头又往房中看了一眼。
他突然想起,沈枋庭刚醒来时看他的那个眼神——
如视骴上之蛆。
茯芍对陌奚的慰问仅仅停留于玉辇里。
玉辇一落地, 她立刻把枕着自己的陌奚拉起来,放去一边;兴高采烈地游进寝殿里安置新玉。
陌奚无奈地自嘲,这么久了, 自己也该习惯了。
茯芍进了殿, 怜爱地摸了摸原先的那张白玉榻, 然后将它收入储物器。
她为寝殿施了两次清洁术, 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新玉迎了出来。
陌奚入殿时, 正看见茯芍弯着腰摸新玉,和风细雨地对它说:“我们到啦,这就是你以后的新家,喜欢吗?”
“嗯,我知道, 有些摆件不太称你。那是你姐姐的东西,以后姐姐她就去王后宫住了, 这里归你, 我会给你重新装饰一番的。”
陌奚从未得到过这等温柔,或许沈枋庭也未有过。
他识趣地没有打扰茯芍, 在灵玉面前,他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姬妾,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该有为妾的自知之明。
新旧两块灵玉的颜色不同, 搭配的装潢须得改变。
茯芍忙着给灵玉标记自己的烙印, 又要更换寝宫的摆设配色,又要抽出时间去王后宫安置旧玉。
她在王后宫留了半宿, 鳞尾紧紧缠在旧玉身上, 告诉它自己并非不爱它,让它不要吃醋伤心。
玉吃不吃醋尚未可知, 倚着门巴望着茯芍的酪杏,显然有些难过了。
茯芍哄好了玉,一抬头就看见酪杏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
“小杏!”茯芍唤了她一声,酪杏脸上的失落立即清空,一如既往地像是摇尾巴的小狗,高兴地朝茯芍碎步跑去。
茯芍捏住她的圆脸,先收了税,随即吁了口气,“小杏,你不知道人界有多危险,幸好你没有跟着去。”
她将这趟出门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酪杏,说完后对她三令五申:“你绝对、绝对不能去人界,除非跟我一起。人类的修士太厉害也太可恨了,只怕是跟着千年大妖外出也不保险。”
酪杏乖乖点头,揪着茯芍的衣服,“我哪儿也不想去,只跟着芍姐姐一起。芍姐姐,你不再出宫了么?”
茯芍想了想,摇头,“暂时不了。”
“对了。”她指使酪杏,“这次多亏了血雀将军的消息,你去拿几块金砖给他,就说是我的谢礼。”
酪杏讶然:“芍姐姐,这点小事也值得谢他?又不是他帮你找的玉。”
“我不想欠他的情。”茯芍道,“再说,夫君同我说过,管理领地一定要赏罚分明。我这次赏了他,下次他再有灵玉的消息不就又会第一时间来找我了么。”
她推了推酪杏,“去吧,多拿几块,反正放着也是吃灰。”
酪杏迟疑地回望了茯芍一眼,总觉得这趟出行回来,茯芍和蛇王的关系愈发亲近了。
随后的半个月,茯芍一直往返于王殿和璗琼宫两处,有时候还会拉上陌奚,让他多去看看旧玉,毕竟那是伴了他千年的玉。
陌奚被茯芍推进璗琼宫里,盯着眼前的白玉,扭头看了眼身后期待望着他的茯芍。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需要对一块玉石说点什么。
沉吟几许后,陌奚抬手抚过玉榻,忧愁道,“我可怜的玉儿,为父对不起你,无奈你母亲就是更喜欢新玉。你且忍忍,也别嫉恨你妹妹,早晚有一日,它也会来这里陪你。”
“不对!”茯芍尖叫起来,“你在说什么!不是这样的!”
她捂住白玉的两侧,像是要捂住它的耳朵,低头对它说,“别听他的,他都是乱说!”
陌奚屈指掩唇,侧着身嗌嗌低笑。
“抱歉芍儿,”他于笑声中道,“我只能想到这些。”
茯芍恼怒地盯着他,陌奚带着笑意叹气,“实在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孤零零的白玉看得我触景生情,想着或许有朝一日芍儿有了新欢,就连我也要待在不见天日的王殿里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茯芍不解。以双方的实力而论,她才是该担心害怕的那一个。
除非她的新欢实力在陌奚之上,那就是正常的王位更替。
决定陌奚住哪里的不是她茯芍,而是陌奚自己的实力。
“夫君,”茯芍蹙眉,“你总是有很多我不理解的担忧顾虑。”
“是啊。”陌奚笑叹,一如既往的缱绻柔情,“谁让芍儿如此夺目,叫我患得患失,不敢有一刻松懈。”
他不怕沈枋庭恢复记忆,却怕茯芍回忆起一切。
她在甬道里的那一回首是如此决绝,快得他根本挽留不及。
从蛇妖到其他异族,再到沈枋庭,有那么多东西在窥视觊觎他的美玉,陌奚无法无动于衷,他从来不喜欢冒险刺激,只喜欢尽在掌控的稳定。
但虫子是杀不尽的,即便他拿了卫戕开刀、公然对其羞辱,收效依旧甚微。
陌奚想,这是卫戕克己谨慎的缘故,他需要一个更大的靶子来杀鸡儆猴。
修为低的自不敢往他跟前凑,修为高的几个,又都还有用,且各个狡猾聪明。
“夫君,”一声娇嗔将陌奚从思绪中拉回,茯芍正抱着两盆冰玉,“我问你呢,是这个配它还是这个?”
他们从王后宫出来,回到了王殿,茯芍又开始忙活给新玉安家。
陌奚参详了一番,“这两盆都有点旧了,西北出了批新的冰玉,储芳苑已去采购,芍儿且等明天再选不迟。”
“好吧,那我先想想覆海上的夜明珠和灵玉怎么换。”茯芍放下花,游去梁上摘灵玉灯。
这是个精细活儿,灯光对玉的影响极大。
她从王宫库房里找出一批五品灵玉,排列颜色、光度后挨个换了,一遍遍观察光色、透光情况和整体适配性。
一直忙活到东方见白,茯芍才满意地趴在新玉上,晃着尾巴看灯光下的玉纹。
新玉比旧玉要大上近一倍,靛青的颜色十分稀罕,茯芍自己看了还不够,想让别的妖也来看看。
她身边的亲近者都已捧过场了,茯芍思索着还有谁没有见过她的宝玉,想了一圈,双目锃亮地从储物器里挖出一块传影石来。
“丹樱丹樱——”
她呼亮了传影石,石上投出幻影,正是丹樱的模样。
茯芍还记得陌奚不喜欢丹樱,呼亮之前特地把两旁的鲛绡拉了起来,免得陌奚看了幻影也难受。
“芍姐姐~”幻影一出,便是过分甜腻、刻意拖长语调的娇声,“芍姐姐居然主动找我,丹樱好高兴,怎么办,今天肯定要睡不着了。”
鲛绡之外,陌奚余光淡淡扫来。
比起从前面对他的时候,丹樱的声音愈发矫揉造作了,语调已到不堪入耳的地步。
偏偏茯芍很吃这一套。
他听见茯芍咯咯地笑了起来,大约是怕打扰到他,她压低了声音凑在传影石上说,“你怎么这么会撒娇呀。”
“芍姐姐讨厌我这样么?”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你可爱得都不像是条雌蛇了。”
雌蛇总是冷漠独立的,即便是软乎乎的酪杏也没有丹樱这么娇媚热情。
“人家也不知道,明明平常不是这样的。”丹樱无辜托腮,“可一看见芍姐姐我就控制不住心里的欢喜。芍姐姐,丹樱现在又想你了,你什么时候能出来找我呢?”
陌奚揉了揉太阳穴,被那声音齁得心腻。
茯芍却是愉悦地喟叹,“小桃花……我也喜欢你,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喜可爱的雌蛇呢。”
这句话一出,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撒娇求欢。
丹樱惯会打蛇上棍,茯芍本是迫不及待分享新玉的,硬生生被那娇声软语迷得忘了目的,直到丹樱主动问起她找她有什么事,茯芍才回归了主题。
长达半个时辰的对话,从头到底皆被丹樱掌控着节奏。
陌奚容忍了丹樱千年,因她的确是块好材料,交到她手里的审讯少有差漏。
等茯芍熄灭传影石时,她已被丹樱约出了宫去,答应后日傍晚去丹宅见她。
结束对话,茯芍掀开鲛绡,帘子束起,就见案牍后的陌奚正支着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茯芍眨眼,“怎么了夫君,为何这般看我?”
陌奚叹道,“没什么,只想起人类的一句‘三人行必有我师’,看来即便是丹樱,身上也有我望尘莫及之处啊。”
茯芍听出了点不悦,她安抚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你放心,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让她踏入蛇宫的。”
她说完,捏着尚且发热的传影石,恋恋不舍地又问了句:“真的有那么讨厌么?”
陌奚轻笑。
“罢了,”他说,“既然芍儿喜欢,就让她进宫吧。”
“真的?”茯芍当即起身,游到陌奚身边,仰面望着他,“你真的同意让丹樱出入宫闱?”
陌奚颔首,顺势搂住了茯芍的腰,状似无奈道,“她把我的琼儿迷得神魂颠倒,与其让她把你拐出宫去,还不如让她进来,在我眼皮底下。”
茯芍伸出蛇信,眯着眼,快乐地舔触陌奚的下颚,“姐姐,你真好。”
陌奚低头,托起她的面颊,在唇齿触碰中呢喃:“‘芍姐姐’可要记得管好你那朵小桃花,我对她有没多少耐心。”
茯芍忙不迭是地点头,揪着陌奚的衣摆保证,“她很乖的。”
陌奚笑着,再没有说话,扣着茯芍的头颈加深了这一吻。
时机正好,他决定好哪块靶子了。
得到陌奚的准许, 茯芍邀请了丹樱入宫。
不等她纠结如何处理陌奚和丹樱之间的关系,陌奚便说,卫戕有事找他, 他要去军营半宿。
他掐好时间, 在丹樱入宫前和茯芍道别。
这份体贴让茯芍愈动起了产卵的心思。
陌奚具备一位好父亲的所有品质, 还有两个月就是秋天, 或许她可以开始备孕了。
宫门之外, 丹樱的琉璃舟准备驶入侧门之时,恢宏的正门突然打开,发出沉缓迟滞的吱声。
烙着白蛇纹的黪青轿舆从正门中位驶出,前后佣兵,侧前有银甲墨袍的卫戕骑三足甲兽开道。
那浩荡肃穆的仪仗将精致的琉璃浮舟衬托得渺小羸弱。
除了王和王后, 再没有其他妖可以出入正门。
丹樱睨向那烙着白蛇纹的轿舆,相隔甚远, 都察觉到了一股阴冷潮湿的恶意。
待浩浩荡荡的军队离开, 正门随之关闭。
丹樱嗤之以鼻。显摆什么,一条雄蛇而已。
今日卫戕是护驾, 明日未必谁主谁次。当茯芍和其他雄性云雨时,他陌奚又能如何?不过是站在门外听罢了。
就如她,不管陌奚再如何厌恶她,只要茯芍喜欢, 他一样得收回王令, 准许她出入蛇宫。
琉璃浮舟在蛇王寝宫前方小广场上落下。
丹樱将将下舟,便听见了一声嗤笑。
恣意慵懒的声音自一旁传来, “还以为是我眼花, 原来真是我们的前副司长。”
丹樱回眸,看见了一身简装的血雀。
他像是从校场过来, 刚卸了甲,露出内里的轻薄锦衣,小臂还有两副腕甲未卸;身后跟两名仆从,一名抱着他褪下的银甲与长弓,另一名则托着几个红绸礼盒。
“我也以为是我看差了。”丹樱抬扇,虚掩住唇鼻,“一身的骚味,还道是哪只搔首弄姿的狐狸精,不想,原是将军你。”
血雀爽朗地笑出声,“两百年不见,丹樱大人还是这么尖酸刻薄。也难怪全宫上下都喜欢王后。瓦石在前,自然衬托得珠玉无暇了。”
他见丹樱眼中渗出毒光,视若无睹地火上添油。
“大人何苦来呢,难得蛇王不在,大家松快一下。你看这宫里的气氛多好,你一来,那些小宫女、小奴才们又得战战兢兢的了。”
血雀笑眯眯地说完,却没等到丹樱发怒,只见她自扇后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讥笑。
下一刻,有嘶嘶吐信声响起,台阶之上、寝殿大门后游出了一身金玉鳞的王后。
血雀就见那素来阴狠倨傲的丹蛇提裙扭腰,朝着王后飞奔而去,扑入她的怀中,腻声抱怨,“芍姐姐,你看他呀,区区鸟雀,竟敢在蛇宫里对我这样无礼。”
血雀虎躯一震,被那矫情的语调给震得头皮发麻。
他回城之后是听说了丹樱和王后交情深厚的传闻,可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条丹蛇在王后面前居然是这般模样。
茯芍搂着丹樱,神色晦暗地盯着血雀。
她没有聋,听见了是谁先找谁的茬。
退一步,即便是丹樱主动挑衅,可这里是蛇城,是蛇宫,丹樱是蛇,而血雀是蛇的天敌。
她自然偏袒同族。
“将军,”念在血雀劳苦功高、又刚刚告知了她灵玉消息的份上,茯芍委婉警告,“丹樱是我认下的妹妹,王上已恢复了她出入蛇宫的权限,往后大家还有得要见面,别这么为难她。”
丹樱伏在茯芍怀里,余光扫向血雀,眸中满是讥讽和得意。
血雀嘴角抽了抽。
就丹樱这幅模样,也好意思说他是满身骚气的狐狸精?
他气极反笑,夸张地躬身行礼,“是,谨遵娘娘旨意。”
“丹樱,你也不该这么辱没将军。”茯芍说完血雀,又低头看向怀里的丹樱,“他冒犯了你,你找我就是了,干嘛要恶语相向呢。”
丹樱一愣,不可置信道,“芍姐姐,我只回了一句而已。”
“我知道,”茯芍摸了摸她鬓上的金钗,“你要是修为高于他,说便说了,可你又打不过他,惹恼了将军,对你来说多危险呀。”
丹樱立即抱住了茯芍的腰,亲昵地嗅舔她的耳垂,“因为我知道芍姐姐就在旁边,姐姐会护着我的。”
茯芍抵着她的额头将她推开,“将军方才有句话说得不错,丹樱,宫仆们确实惧怕你,和我说了不少你的事情。”
丹樱脸色微变,下方的血雀高兴了,好整以暇地抱胸看她吃瘪。
“你这次入宫,我是向蛇王做了保证的,担保你不会在宫里惹事。”茯芍语重心长道,“从前我管不着,现在蛇宫、蛇城都是我的领地,我希望领地里和和气气的,不要平添无妄的伤亡,好吗?”
丹樱隐忍地点头,“我知道了芍姐姐。既然这些奴才都是姐姐的东西了,那丹樱也会一起爱护。”
茯芍欣慰极了,抚着她的脸笑道,“我的小桃花好乖。”
丹樱和血雀的心情皆有些微妙——这语气,实在太像蛇王了。
听说大婚之后,蛇王就一直手把手教王后理事,如今不过半年,王后身上已然有了蛇王的身影。
她显然是不舍得责怪丹樱的,可为了保全血雀的面子,便也不轻不重地说了她两句。
这一笔制衡之术,完全得了蛇王的真传。
茯芍说完,要搂着丹樱进屋了,临前记起了血雀,问道,“将军是来找王上的?”
“不,”血雀抬手,身后捧着礼盒的小仆上前半步,他道,“我是来谢恩的。”
“谢恩?”
“王后的大礼我收到了。”他笑道,“太贵重,微臣受之有愧,于心不安。前日辗转悱恻,去库里看了看,发现有些灵玉在我那里存放已久,不如拿来献给王后。”
茯芍问:“你有求于我?”
血雀扬唇,坦然承认:“是,所求见天颜一面。”
“我不会和你交尾的。”茯芍摆手,“你趁早死心,早日成家吧。”
血雀朗声而笑,“王后误会了。这次却是不同。”
那双紫罗兰的眸子看向依偎在茯芍怀中的丹樱,意味深长道,“当年我投于蛇王麾下,为王献上了天下一绝的灵玉;而今淮溢有了新主,以我的身份,总是要表示点诚意。”
他对着茯芍抱拳,没了先前的轻浮,“娘娘就当是我想做个好妖、把一碗水端平了吧。”
茯芍循着他的视线看向怀里的丹樱。
在蛇执掌权力的国度中,鸟雀的地位的确尴尬。
血雀几番和茯芍偶遇,喜欢鳞片是真,但更主要的还是为了试探王后的性情。
如果蛇王和他一样,只是喜欢茯芍的外貌,那他也就懒得多费心神;
可蛇王对茯芍用心至深,引她见了所有朝臣,最近一个月的奏疏中也逐渐有了蛇后的朱批,是真的准备和她共治淮溢。
血雀探过了茯芍的性格、能力、脾气,王后尚且懵懂青涩,但绝不是支好惹的花瓶。
身为外族,他不得不向这位极度偏爱蛇族的王后投诚示好。
否则一旦他和蛇妖起了争执,王后定会偏袒蛇妖。
蛇王固然能够明断,但他根本不在乎是非曲折,也不在乎淮溢,生杀予夺的权力到底还是掌控在王后手中。
为保自己之后生活顺遂,血雀不得不有所行动。
幸而这位王后的嗜好一目了然,既然知道了上司的喜好,血雀当然不会放过。
茯芍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咳一声,“好吧,东西我收下。”
“好,那不耽搁王后与…”血雀含笑地睇了眼丹樱,“令妹,相聚了。微臣告退。”
他留下东西,走得爽快。
茯芍俾有所悟地拧眉。
要维持住这偌大的领地,光靠蛇妖远远不够。
一直以来,自己都毫不遮掩对蛇族的偏爱,以至于连血雀这等实力强大的外族都跑来送礼,那么其他外族是否已经心惊胆战、另寻他处了?
茯芍心情沉重起来,她唤道,“小杏。”
酪杏快步上前,“芍姐姐。”
“去帮我挑些高官职的仲妖,”茯芍道,“从今往后,璗琼宫的官吏、婢女,各级职位中的蛇族和外族数量必须保持相当,不得已时,让外族多些也无妨。”
酪杏和丹樱皆是讶然。
丹樱偏头,“姐姐其实不必理会。淮溢向来重用蛇妖,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早就习惯了,其他妖国也是一样的。”
“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茯芍摇头,“丹樱,我这一次外出,亲眼看见了人类修士有多么厉害,又有多恨我们。”
她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才知道自己的实力并不足以改天换日,外面多得是比她厉害的奇士能人。
她再不能信口开河,信誓旦旦自己能保护好一切。
茯芍没有过族群,如今有了淮溢,有了妹妹、有了伴侣,她希望这里能好好的,一直安稳宁静下去。
老蛇一死,茯芍就有点怠惰。
乱花迷人眼,外面的世界太过精彩,她根本静不下心修炼。
哪怕那次被丹樱抓住,因结果是好的,她便也抱着侥幸心理忽略了自己的失败。
但从人界回来,茯芍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默默地捡起了过去的苦修。
为保淮溢,她自己要努力提升实力,与此同时,外族的力量也不可或缺,她需要笼络住他们。
茯芍又望了一眼血雀的背影,思考自己能做些什么。
她不是陌奚,没有蛇毒,如何才能让异族向她、向蛇族献上忠诚呢……
这是长久之计,一时片刻难以想全,茯芍被丹樱带着,先进了殿内。
这天开始,丹樱成了蛇宫的常客。
茯芍在璗琼宫收拾出了专属丹樱的厢房,供她落脚。
陌奚对此不置一词,只是每次丹樱来,每次他都借故离开。
次数多了,茯芍都有些不好意思再请丹樱来了。
她抱着陌奚的胳膊说:“夫君,你要是忍受不了,直言就是,到底你才是蛇宫的宫主,哪有躲着的道理。”
陌奚却摇头否认,不见半点不情愿,称自己的确有事要忙。
茯芍将信将疑,丹樱是半点不信。
她看穿了陌奚的计划,不过是以退为进,表面上允许她进宫,实际上逼茯芍在他们之间做出选择罢了。
这天她坐着琉璃舟从宫门离开,黎明清晨,第一束曙光照耀到宫门之上时,正门再度打开。
和她初返蛇宫的那天一样,她与蛇王的车舆碰个正着,只不过上一次从宫里出去的是蛇王,而这一次,却是她。
丹樱挥手,示意停舟。
她下舟行礼,恭恭敬敬地喊,“拜见王上,王上永寿。”
白蛇纹的车舆就此停下。
车帘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撩起,露出蛇王半张侧脸。
他漠然地打量刻意停下行礼的丹樱,没有说话。
丹樱自己给自己免了礼,起身笑道,“王上怎么才回来呢,芍姐姐都等您好一会儿了。”
她用词恳切,眼中是一贯的倨傲。
“难不成,还真是我碍了王的眼?”她故作惶恐地掩唇,慌张道歉,“要真如此,丹樱罪该万死,再也不入宫了就是。”
陌奚笑了声,“丹樱,做好宠物的本分。”
丹樱抚着侧脸,“丹樱当然有自知之明了,怎奈芍姐姐那样喜欢我,不管我如何僭越她都不会生气。王上……您是了解丹樱的——丹樱什么都有,就是贪心不足。”
她呵着气念“贪心”二字时,嘴唇裂开,露出了寒星似的一点毒牙。
陌奚眯眸,翠眸沉寂暗黪。
指尖一松,帘子垂落,在空中晃动着,车舆重新启程。
丹樱哼笑,亦回到了舟内。
当琉璃舟驶过蛇宫外的护河后,丹樱脸上的笑意慢慢平淡下来。
她蹙眉握扇,反复品味着陌奚最后的那个眼神。
真的只是如此了么……
她这般挑衅,陌奚竟也只是隐忍不发。难道他真的爱茯芍爱到了舍弃尊严,又或者他们去人界时发生了什么,让陌奚想要稳住茯芍,不敢对她有任何悖逆之举?
那双宝石眼中波光流转,自暗中折出两点猩红的眸光。
陌奚绝不会放任她继续在宫里猖狂。
以退为进也好,暗中筹谋也罢,既然她入宫让王上王后都感到了为难,那她就请茯芍去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