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蛇王“事忙”,陪不了王后,就让有空的她来作陪好了。
丹樱惴惴不安地向茯芍表达了自己的顾虑,称蛇王对她颇有微词,她再不敢入宫,求茯芍还是去宫外见面。
茯芍也觉得不错。
强宾欺主不是长局,何况被欺压的主子还是蛇王、是她的丈夫,她和丹樱还是在宫外更自在些。
但去了宫外,要玩些什么、做些什么,总得有个考量。
茯芍是王后,如今手中有事,又有满宫的灵玉、小蛇留她,要是没有足够新鲜稀奇的把戏,轻易不会出宫。
“临近立秋,芳鳞楼排了新舞。”
丹宅之中,丹樱沿着画廊散步,身旁的婢女提议,“要奴去订一场吗?”
丹樱扬扇,不耐烦地打断,“天天不是雄妓就是雄奴,别说芍姐姐,连我都腻。”
“那……”婢女道,“要不找雌妓?”
丹樱回身,挑眉盯着她。
婢女当即低头,小声道,“传闻玖偣旧都的教坊里,有一只雌狐,几乎全身白毛。”
“白狐……”丹樱握着扇子,敲击手心,“我记得去年宫里也有一只白狐,叫什么雪。”
“衾雪。”婢女接话,“这只雌狐就是衾雪的表妹。”
“哦?”丹樱偏头凝思,鬓上的碎金细链随之摇曳,倏尔,她噗嗤一笑,“好呀,那就把她找来,也还算是个乐子。”
婢女低头,亦跟着笑道,“是,奴这就去办。”
自丹樱主动提出不再入宫后,已有一旬的工夫没有再找茯芍了。一日,她突然说有好玩的东西,请茯芍一定来丹府赏光。
茯芍应约去了,刚坐下,丹樱便贴了过来。
她的鳞尾菟丝子般依附、缠绕着茯芍,小巧的玉骨粉扇张开,在茯芍胸口轻摇,扑出来的风带着蜜桃果香,知道茯芍喜欢这个味道,丹樱的扇子时刻注满了丹毒。
厅中还有几名和丹樱走得近的贵女,因王后素来偏爱同族,参加丹樱聚会的妖族里,蛇类的比例直线上升。
今日的这五位都是蛇妖,她们不敢像丹樱这般放肆,纷纷起身行礼。
“别客气啦。”茯芍抬手,让她们坐下,又用目光指向她们裙下,“我不是王上,和我见面不必藏尾。倒不如说…我不太喜欢人类的腿脚。”
几名贵女面面相觑,茯芍从没有对人腿发表过贬论,什么时候突然讨厌起了人腿来?
既然王后不喜欢,她们便立刻将蛇尾放出。
霎时间,色泽各异的鳞尾盘踞厅内,各种花色蜿蜒盘绕着,赛过了地毯上的华艳花纹。
茯芍弯眸,舒心了,“这多好看呀,不比人腿强么。”
“谁会喜欢人类的腿呢。”贵女们施施然落座,笑着附和,“又细又短,要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看着都嫌恶心。”
“是呀,王上便罢了,可有的连蛇都不是,就喜欢用这种方式折辱妖。差个一职半级的,就不许在他面前露尾,哪里像王后这样体谅我们。”
丹樱扬眉,唇角挑起冷笑。
真当她看不出来,这些雌蛇故意把尾巴往前面凑了么。
她对着身后的婢女斜眸,婢女意会,让厨房加送一份糕点。
两列蹄类化型的妖婢端着托盘,目不斜视地从门外进来,视若无睹地从椅子前的蛇尾上踩踏过去。
贵女们脸色微变,在铁蹄之前不得不收回尾巴,老老实实地将蛇尾藏于椅下。
斑斓华丽的粗硕蛇尾如潮褪去,重见天日的绛紫色地毯都显得清爽了起来。
丹樱眯眸,总算干净了。
她鼓起自己的艳尾,独占茯芍,从盘中捏起一块桂花糕送到茯芍嘴前,“芍姐姐,这是今年第一茬桂花,丹樱特地挑了和芍姐姐鳞色一样的几束做成了桂花糕,姐姐尝尝。”
茯芍说了声谢谢,想要伸手拿,却被丹樱躲过。
她盯着茯芍,红宝石眼中满是娇俏,叫茯芍不舍得拒绝。
就着丹樱的手咬了口桂花糕,茯芍没有告诉她,其实昨天酪杏才刚给她做过。
和丹樱一样,酪杏也是说,看见桂花便想起了她,不知不觉就摘下做了。
丹樱的桂花糕,滋味上逊色酪杏一分,但颜色调得极好,茯芍有些惊奇地对比着自己的鳞片,“还真是一模一样,怎么做的?”
丹樱只喂茯芍吃了一口,剩下地全部送进了自己口中。
她含糊着哼笑,“不告诉你哦。”
底下的贵女们接连捧场,夸赞起丹樱的用心和桂花糕的精美,茯芍抬眸望去,忽然发现五条雌蛇,三条都穿着黄裙。
“怎么,”她不解道,“今日是什么节庆?为何都穿黄色?”
贵女们笑道,“自您成为王后以来,城中一直尚黄。如今桂花飘香,快到金秋,黄布、黄金就更加盛行了。”
“为什么?”茯芍跟着陌奚学了半年军政,却对衣饰没有研究。事关领地,她十分好学,请教她们:“这种流行是依据什么定的?”
蛇妖们噗嗤笑出,“自然是依据您呀。”
“因您是王后,又是难得宽厚待下的顶级大妖,下面自然风靡您的鳞色了。”
茯芍一怔,她重新打量起三位蛇妖身上的黄衣,“你们也是因为我才穿的黄色?”
“当然了。”
“如今市面上的黄布分三六九等,以半见为最,越是和您鳞色接近的黄色,价格越高。”她说着,抻直了衣袖,问茯芍,“王后看,我这身衣裳和您像吗?”
茯芍愣了下,点了点头,还是不解:“我并未对淮溢有过贡献,无功平庸之辈,也值得你们竞相模仿?”
“您是王后,是淮溢的掌管者,又是最强大的雌蛇。这些就足够令臣民膜拜了,至于贡献……”贵女们相视嬉笑,“只要战火一起,您何愁无功呢。”
茯芍却没有被捧得飘飘然,反而是皱了眉,“这么说,要是我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你们也会跟着喜欢;我要是讨厌什么,不喜欢谁,你们也会跟着讨厌?”
“那是自然,您是王后,更是我们雌蛇的表率,我们这些雌蛇自是以您马首是瞻。”
茯芍的眉皱得越深了。
她隐隐有些不安,觉得这种风尚很是不妥,却又不想坏了她们的心意,遂道,“不必这样,你们自己的鳞色才是最适合的。”
茯芍说得委婉,在座的又哪有蠢货,一下子便听出了她的不喜。
那些示好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各妖脸上,尤其是三名穿黄裙的蛇妖,立刻惶恐不安了起来。
气氛微僵,直到甜腻娇媚的笑声从上方传来,打破了寂静。
发笑的是丹樱。
她笑得细腰摇摆,银铃似的笑悦耳灵动,如百灵鸣唱,又恣意放肆,满是丹樱的脾性。
她好容易笑够了,盯着底下的贵女,唇畔尚留甜笑,眼中徒留阴毒:“东施效颦,真是可笑。”
贵女们顿时敛眸,噤声不语。
场面彻底冷寂,丹樱毫不在乎地侧身,扶着茯芍的胳膊,娇媚道,“芍姐姐别管这群蠢货,丹樱今天请你来,可是有好东西给你看。”
茯芍看了眼座下面色各异的贵女,最终还是没有刻意安慰,转而接了丹樱的话,“又是哪来的名伶舞姬?”
少女覆在茯芍身上狎昵轻呵:“姐姐看了就知道了。”
她们面前垂下纱帘,旋即有舞乐声响起。
当几名舞姬从侧门转入厅中后,茯芍表情微变。
入场的皆是狐女,修为在六百年左右,穿着轻薄的抹胸,戴着银灰的璎珞、脚环和手钏。
这套饰具的色调过于暗沉,不像是装点,倒像是镣铐。
茯芍怪异地看了丹樱一眼,“雌妓?”
“嘘——”丹樱舔咬着茯芍的耳尖,“芍姐姐再仔细看看,这可不是普通的雌妓。”
五名赤狐翩然起舞,中间围着一名主舞的白狐。
她背对着首座,抚臂摆腰,一头长发垂至腰际,银河飞瀑般晃出银白的水色。
长发之下,三条白色的狐尾丝绦般妩媚缓动着,煞是惹眼。
丹樱躲在扇后吃吃地笑。
她身下是一条桃溪般艳丽的鳞尾,粉晶般的色泽中间流淌着玄黑色的诡纹。和主舞苍白的毛发相比,这条尾巴斑斓瑰丽到了极点,她自是有资格笑的。
当白狐转过身来,一双银灰色的眸子含愁似怨,如泣如诉。
茯芍一怔,恍惚从那清丽的五官上看见了另一头妖。
丹樱笑着在她耳边低语,“芍姐姐,你猜猜,她是谁?”
“谁?”
“玖偣十三王子,衾雪的表妹。”
茯芍微讶。
她上下端详狐女,见她果然一身白毛,唯眉心有一束红痕。那五官模样,确和衾雪有几分相像。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因不是直系,被发配去了玖偣旧都的教坊。玖偣落败后,她日日为从前的臣民、昔日的敌军献舞。”
丹樱弯眸,吐着阴冷的蛇信,对茯芍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是在桃汁里浸过似的,又甜又润,“知道芍姐姐已经看腻了雄性的把戏,人家特地把她找来,为姐姐取乐。”
那只柔若无骨的白皙小手攀抚上了茯芍另一侧的肩胛,讨赏邀宠,“芍姐姐喜欢么?”
她问完,却见茯芍双眉紧锁,摇头喃喃,“太可惜了。”
丹樱茫然,“什么?”
“太可惜了。”茯芍凝重道,“这可是千年的大妖,只用来赏乐实在可惜。”
丹樱错愕道,“芍姐姐,在芳鳞楼时你可不是这样的。”
“你不是说,芳鳞楼的那几条千年雄蛇背后有大妖操控,不准他们离开么。”茯芍侧身看向丹樱,“但她却干干净净,没有牵连。”
“姐姐!”丹樱娇嗔,不满道,“人家千里迢迢将她寻来,就为了博姐姐一笑。姐姐觉得她可惜,难道就不觉得丹樱的一片心意被糟蹋了可惜么?”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茯芍解释。
“姐姐撒谎。”丹樱扭身,“战败的贱畜而已,生得又这样丑陋,除了当个玩物,她还配做什么?芍姐姐难道忘了衾雪的教训么?这些外族各个怀揣异心,就算姐姐待她再好,在她眼里,我们也只是她的灭族仇敌罢了。”
“我知道。”茯芍叹息,“所以才说‘可惜’。”
她有心用启用外族,但有衾雪的先例,茯芍难免担心被反咬一口。
斩草除根的道理,陌奚教了她很多次。
丹樱的话没错,她不该再对玖偣王族心软。
可去了人界一趟后,茯芍对提升国力一事耿耿于怀,如今这千年的妖力就在眼前,只能看不能用,实在浪费。
左右为难之际,她忽然想起凌熔秘境中陌奚控制麒麟的场景。
“对了,把她练成傀儡就行了。”
有陌奚的寄生蛇,控制一头千年的白狐还不容易?
茯芍盘算妥当,丹樱却别过头,生气起来,“袒护血雀便罢了,如今一只将将千年的白狐姐姐都带在身边。不好,人家不依。”
第八十二章
“好丹樱、好妹妹, ”茯芍搭着她的胳膊,好声言语道,“把她给我吧, 你花了多少钱买的, 我出十倍。”
“不。”丹樱偏头, 避开她的视线, “就知道用钱敷衍人家, 我才不稀罕。”
算起来,茯芍这辈子唯一认真哄过的蛇只有丹樱。
她哄过陌奚和酪杏,陌奚并非真的雌性,所以也不会真的给茯芍脸色看;至于酪杏,更加不会对着茯芍生气。
唯独丹樱, 有脾气、有底气,又拿捏住了茯芍的心理, 隔三差五便闹上一通, 好让茯芍对她更加在意。
“那你想要什么?”茯芍问。
丹樱想了想,回过身来道, “下个月就是我的生辰,我要姐姐包下城中所有酒肆为我庆生,摆流水席三日。”
茯芍瞥了眼伏地舞蹈的白狐,咬牙应了, “好吧, 就按你说的办。”
“真的?”丹樱转愠为喜,欢悦地搂住茯芍脖颈, “芍姐姐, 我就知道你最疼丹樱了。”
茯芍埋在她鬓发间,丹樱生得娇小, 可鬓上琳琅的金饰不仅没有压住她,反而衬得她螓首冰肌、精致华美。
她拍了拍丹樱的脊背,“那我就把她带回去了?”
“好呀,”丹樱欣然应允,“不过她好歹是丹樱买来的,就让丹樱给她取个名字好吗?”
茯芍颔首,这倒是无甚所谓。
丹樱抬手,半截藕臂朝外伸出,隔着纱幔招道,“白狐,过来。”
乐声暂停,中央的白狐低着头莲步上前,跪在了纱幔外。
丹樱轻啧一声,加重了语气,“进来!”
那白狐轻颤,停顿片刻后,才又起身入内,跪在了两条雌蛇尾前。
她如蒲草一般盈盈跪下,三条蓬松的白尾亦卑顺地贴在地上,银瀑长发垂落于地,汇聚成滩,如同月下积水。
“这是淮溢的王后。”丹樱对她道,“你命好,她喜欢你,要带你入宫。”
白狐一愣,不等她厘清现状,就听那桃花般的蛇妖笑道,“我这个旧主没什么可送你的,走之前,就赐你个名字吧。”
“抬起头,”她道,“再过来些。”
白狐沉默地膝行,刚刚抬头,就被一把掐住了下巴。
芙蓉色的长甲扣着她的下颚,深深陷入皮肉之中。她被迫仰头,惶恐地看清了那蛇妖的模样。
鳞色瑰丽,如四月芳菲,是她这辈子都奢求不来的美貌。
雌蛇近距离打量着她,目光肆意地从她的头发扫视至后尾,过了一会儿,蓦地吃吃发笑。
她松开了钳制,锐甲游移向上,抚上了白狐的眼角。
冰凉感挨着脆弱的眼睛,白狐咬牙,从那笑中听出了熟悉的意味。
那双红宝石般明眸中倒映出了她黯淡的身影,白狐耻辱地敛下眼睑,攥紧两侧衣裙,忍下那无言的奚落,也压下心中滔天的仇怨。
身在王室,固然毛色有所欠缺,但她有着匀称的身体、水滑的毛质和良好的气味,对于一只雌狐来说,这些就足够美丽。
她和衾雪不同,她不是雄性,不需要花枝招展的外貌吸引伴侣,她的身份地位、体魄、修为皆属上乘,从没有谁会拿她的毛色说事。
淮溢入侵、玖偣落败,她的生活随之翻天覆地。
她不是王室嫡系,因而逃过了一死,但也从高高在上的郡主沦为了教坊中的女妓。
短短一个月的工夫,她在教坊名声大噪,不是因为歌舞有多美艳,而是因为那些猎奇扭曲的达官贵人酷爱看她顶着一身白毛舞动的丑样。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芙蓉色的利甲无意识地在白狐脸上点着,每一次落下都刺出浅浅的坑洼。
过了会儿,雌蛇扭转腰身,发出一声轻快的呵笑,“对了,就叫这个名字好了。”
她另只手中的扇子抵住了白狐的下巴,控住她的面颊。
那落在白狐脸上的左手倏地用力,白狐瞳孔骤缩,一阵剧烈的灼痛自面部蔓延,疼得她血色尽褪,几乎发出惨叫。
茯芍微讶,就见丹樱食指上的锐甲刺破白狐的皮肤,在她右脸上划出两个字——
「白媸」
最后一笔结束,白狐已是痛得嘴唇发抖。
丹樱松手,撇开了她,任由狐妖跌落地上。
丹樱出手不重,只浅浅割开了表皮,可甲上的丹毒迅速腐蚀了血肉,沿着她的字迹一直烂进了骨头里。
黑血滴落,白狐发着抖,死死咬牙捱下蚀骨的疼痛。
同一时刻,银铃般娇媚的笑声回响厅中,丹樱乐不可支地拍手,“芍姐姐,你看这个名字起得好吗?白媸、白媸~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茯芍无奈,“她又不是雄性,你这样侮辱她有什么意思。”
“人家就是讨厌狐狸精嘛。”丹樱甜腻腻地抱怨,“芍姐姐身边有了条奶蛇还不够,现在又多了头狐狸精。一想到她会日夜伴在芍姐姐身边,丹樱心里就不高兴。”
“酪杏才多大,”茯芍劝她,“丹樱,你是大姐姐,让着她点儿,她也不曾招惹过你呀。”
丹樱满脸不情愿。
茯芍也不强求,知道自己是为难她了。“让”这个字,对任何蛇来说都和天书无异。它们从破壳起就必须猎杀、必须掠夺,从不知道让为何物。
“好了,现在我可以带她走了吗?”茯芍起身,望着地上打颤的白狐。
丹樱送她:“芍姐姐,养狐可得小心呢。”
那一“狐”字咬得暧昧含糊,像是“狐”,又像是“虎”。
“我记得呢。”茯芍颔首,“你歇着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她带着白狐走了,上了玉辇,丹毒平缓下来,白狐的反应也不再那么激烈。
她沉默地、娴熟地跪在辇中最角落处,膝盖距离茯芍的蛇尾隔了三尺有余。
从被丹毒划破脸,再到上车,她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支吾半句。
看这模样,似乎已经习惯了被如此对待。
茯芍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市井。
整个淮溢都称赞王后敦良亲和,她见过宫里官吏们拿奴仆发泄的场景,也参加过一些权贵的宴会。
茯芍对这些血腥靡艳的游戏不感兴趣,她只爱玉,只想找到靠谱的雄性,繁衍自己的家族,壮大蛇族的势力。
志不在此,得了个仁和的美名,但她也不会去干涉别人的嗜好,譬如今日施虐的丹樱。
茯芍没有把这头白狐当做取乐的妓女,在她眼中,这只是一块肉、一个食物。同样,在白狐眼中,她的那些小蛇们也只是食物。
大家都一样,谁强谁就主宰他人性命。
丹樱在食物上刻字、酪杏在糕点上雕花,本质是一样的,茯芍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看见了战败方的下场,让茯芍生出了更多忧患之心。
她今日不惜花费大价钱买下这头白狐、让她成为淮溢的助力,是为了来日她的丹樱、她的酪杏不会沦落到这头白狐的境地。
弱肉强食,如此而已。
茯芍看够了市井,一回头,看见了角落跪着的白狐。
她本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个傀儡而已,带回去交给陌奚就行。
这想法冒出来后,茯芍又是一顿。
与其求人不如求己,陌奚这段时间忙碌于军务,她不能总是事事都依赖他。
修士、妖国,淮溢的敌人太多,她必须独立起来,不然自己这个王后还有什么用?
茯芍凝睇着白狐的发顶,回想着陌奚是如何做的。
记得不论任何咒术,陌奚施咒前总是对敌人温声细语——也不知是他的性格使然,还是为了让敌人放松警惕。
茯芍按照他的语气,姑且一试。
“你叫什么名字?”她开口,用对待自己宫女的嗓音询问。
白狐的头更低了,嗫语道,“奴叫…白媸。”
言毕,她听见上方传来一声叹息。
“你过来,把头抬起来。”
这熟悉的命令让白狐辟易后退,全身都充满了恐惧抗拒。
“我不会伤你。你已是我的东西了,我会好好爱护。过来吧。”
她又说了一遍,语气尚且耐心,横亘在白狐膝前的蛇尾挪动游开,让出了空间。
那蛇尾一动,金玉华贵的鳞光便在辇中显现,晃了白狐的眼。
能成为淮溢的王后,这条雌蛇果然美丽。
战奴没有拒绝的资格,只能膝行仰头,颤巍巍地抬起糊满黑血的脸。
那清丽的面上生生多出一块血疮,丹樱碰过的地方,肉彻底烂了,腐肉下白骨若隐若现。
三千年的丹蛇之毒,无药可解,丹樱是存心让她难堪一辈子。
她自己尚且不能伴随茯芍身侧,区区战俘、一身苍白的狐狸精又凭什么获此殊荣,丹樱心里自然不乐意。
但比起可怖的伤痕,那双银灰色瞳孔里仓皇哀绝更加触目惊心。
茯芍抿唇,抬手抚上了她完好的左脸。
刚一触上,白狐便悚然地哆嗦了起来。
“张嘴。”茯芍不想过多刺激她,直入主题。
这一命令比抬头更加可怖,白狐下唇颤动着,始终没能张开,茯芍直接将拇指卡进她的嘴角,强硬顶开了她的嘴巴,不容抗拒。
她旋即俯身,贴着白狐的双唇,从蛇丹剥下了本源气息送入对方口中。
白狐惊惧地呜咽起来,她不知道茯芍喂她的是什么,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扭头挣扎,然而卡着她嘴巴的那只手铁钳一般,任她如何使劲都无法逃离半寸。
直到气息进入体内,流转一周后汇去了她的右脸伤处。
一阵温热如泉的暖意修补着她的骨肉,白狐愣住,不再挣扎,呆呆地怔在原地,迷惘无措。
双唇相贴,她嗅到了雌蛇身上的气息。
奇特的气息。
没有蛇妖惯有的阴冷潮湿,也没有毒蛇特有的腐甜糜烂,干干净净,像是春日暖阳晒过的草坡,温暖馥郁。
在久违的疗愈之中,白狐恍惚想着,原来臭名昭著的蛇王陌奚,伴侣居然是一条无毒蛇。
顷刻之间,白狐的脸已恢复如初。
雌蛇退开,拇指从白狐口中抽离,顺势抚过她的唇畔,由此施展清洁术,替她处理了脸上的血污。
她恢复了整洁,唯有唇角留下了蛇后指腹带出的一道晶莹水色。
“是我的东西了,那就还是由我来取名。”
茯芍指尖碾过白狐额间的红痕,那孤零的一束,像是凌傲雪上的红梅,她对掌下的白狐道,“就叫雪妍吧。”
白狐仰首,银灰色的瞳孔浑浊茫然地望着座上的蛇后。
窗外的斜阳射来,在蛇后的脸上留下半边暖意。
她听懂了这名字,颦蹙而问:“您会爱惜奴么?”
茯芍点头,“我爱惜一切我拥有的东西。”
白狐沉默,僵硬的身体慢慢柔软下来,像是蒲草拂风,无力于风相抗,只能顺从地折腰,伏在茯芍尾上。
三条蓬松的白尾从地上悄然涌起,水草一般柔媚绵软地缓动着。
她用光洁的面颊磨蹭着下方的黄玉鳞尾,呢喃低吟,说:“主人,雪妍无家无萍,只有主人可以依靠了。”
「她又不是雄性,你这样侮辱她有什么意思。」
彼时丹樱没有回答,她忘了告诉茯芍,狐狸精不论雌雄,皆精于媚术。
每一条蛇破壳之后,所做第一件事就是独自狩猎;
而每一只狐狸出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同兄弟姐妹争宠。
只有最讨父母喜爱的狐狸,才能得到食物和庇护,顺利活到成年。
雪妍至今,已活过了六百个春秋。
茯芍领着雪妍回到宫中, 上了台阶就嗅到了殿中陌奚的气息。
“带了什么回来?”他搁下书,笑吟吟地望着茯芍。
茯芍解下披肩交给酪杏,“你还说你不是躲丹樱呢, 她不来以后, 你再没有出过宫。”
酪杏接过披肩, 扫了眼跟着茯芍进来的女妖, 在看见对方身后三条白狐尾巴后, 登时皱了眉。
陌奚笑着,没有否认,只是对茯芍伸了手。
茯芍意会,顺势坐去他身上,二妖吐信厮磨, 交换着彼此今天的气味讯息。
“好重的雌狐味。”陌奚讶然,“雄性已经满足不了丹樱了?”
“不是一般的雌狐。”茯芍扭头, 看向局促站着的雪妍, 招她过来,“你看, 她是谁。”
陌奚抬眸,和雌狐四目相对之际,眯了眯眼。
有猫眼石般的绿意自陌奚瞳中划过,雪妍呆滞着, 刹那之间, 她瞳中亦恍惚划过了一丝绿意。
她随即垂首,不敢多看蛇王一眼。
“看着有些面熟。”陌奚道。
“是衾雪的表妹!”茯芍宣布了答案, “丹樱不知从哪听说了她, 把她买了过来。我见她一个千年大妖沦落风尘实在可惜,不如把她练成傀儡留在身边, 多少能做点贡献。”
陌奚失笑,“芍儿还真是物尽其用,凌熔秘境才见我用了一回,这就惦记上了?”
茯芍坦然承认,“这么好的技能,干嘛不用。”
陌奚环住她的腰肢,沉吟开口:“毒技芍儿是无缘了,控制术,想学么?”
他说完,就见茯芍目光锃亮。
那里的眸光炽热得令陌奚毒腺酸胀发痒。他舌尖抵着毒牙上的注射孔,敛眸压抑住冲动。
最近一段时间,分明还未立秋,他却有些控制不住。
“夫君,我也是这么想的!”茯芍欣喜道,“你愿意教我,那就太好了。”
她还担心陌奚敷衍她,没想到陌奚居然一下子言中了她的想法。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
陌奚勾唇,温柔道,“我何曾对芍儿藏过私?”
“那给我蛇毒。”
“以芍儿的修为,控制一千年修为的妖不算太难,”陌奚望向茯芍身后的白狐,“拿她练手,正好。”
茯芍幽怨地盯着他,陌奚认真地盯着雪妍。
雪妍噗通跪下,梨花带雨地哭求道,“主人若是不信雪妍,雪妍愿意向主人献上内丹,还请主人饶过奴,奴必衔草结环,永生永世报答主人恩情。”
茯芍这才想起,其实不必非得练成傀儡,只要拿捏住对方命脉就够了。
她正要说话,一旁的酪杏突然开口:“芍姐姐,她是玖偣旧王一脉,又是衾雪的表妹。狐狸和我们不同,极其看重家族。若不控制全部心神,留在身边必有后患。”
经过衾雪一事,酪杏对白狐没什么好印象。
她和大多蛇一样,胆小、怕光、喜静,并且记仇,还记着上一头白狐做了些什么好事。
“这话倒是没错。”陌奚道,“何况还是丹樱送来的,更要小心。”
茯芍不解,“丹樱怎么了?”
陌奚于她耳畔轻声道,“芍儿,你以为,丹樱是喜欢你,还是喜欢你的鳞皮血肉?”
茯芍一顿。
这件事她从一开始便明白,但随着和丹樱交往深入,她渐渐沉溺在那一声声甜甜的“芍姐姐”当中,早就忘记了最开始的隔阂,真心把丹樱当做妹妹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