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小崽挣扎。
赵西平掂着棒槌走过来,小崽倒着头看见了,他这会儿才知道害怕,尖叫道:“舅舅——爹,不打。”
隋良把他按得死死的。
周围的客商见了,好以整暇地看热闹,有人跟着怂恿:“赵千户,架势已经摆起来了,你要是不打他,小掌柜往后不会怕你。”
赵西平被架起来了,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他瞪隋良一眼,这不是没事找事?
隋良笑眯眯的,他拽着小崽的裤子,问:“要不要扒下裤子打?他穿的厚,不脱裤子打不疼。”
“舅舅坏。”眼瞅着他爹靠近了,小崽再一次挣扎,逃不脱,他大声嚷嚷着喊娘。
隋玉站门口,避着小崽的视线冲赵西平点下头,不打一次,这孩子还敢在雪地里滚。
赵西平张开巴掌收着力朝孩子屁股上呼三巴掌,他一收手,隋良跟着又补一下。
“哇——”赵小崽哭了。
阿水蔫了,她站在墙根下紧张地搓手,几个小孩里她最大,还都听她的话,是她带他们去玩雪的,现在小崽挨打了,她却没挨打,这让她又尴尬又难受。
小崽哭哭啼啼去找娘,赵西平拎着棒槌跟上去,小崽以为还要打,他吓得拔腿就跑。
雪太深,他脚下一绊,赵小崽结结实实摔个大跟头,啃了一嘴的雪,赵西平提起他,大步往屋里走。
“散了散了。”隋良拍拍手,他点了点阿水,说:“回去找你爹领打。”
阿水闷闷点头。
花妞和大壮白着脸往西厨走,见几个主子都进仓房了,两人站檐下候着。
小崽的哭声小了,隋玉脱下他的鞋放火炉边烤着,羊毛裤也湿了,她伸手打他的腿,说:“冻病了有你的苦头吃,还哭,你还有脸哭,你爹打你打轻了。”
一头打一头骂,小崽没了指望,这下知道错了,啃着手指头不吭声。
“我去给他拿条裤子来。”赵西平起身往外走。
“不给他换,冻死了算了。”隋玉瞪他。
小崽噘嘴,讨好地想奉上亲亲。
隋玉板着脸按下他,说:“下次再去雪地打滚,我拿大棒子揍你,屁股给你揍烂。”
“不。”小崽摇头,“不打滚了。”
赵西平拿来裤子,隋玉给他脱下湿裤子换上干的,之后把湿裤子挂他脖子上,让赵明光坐火炉边自己烤裤子。
隋良把大壮和花妞也揪进来,让这两个也坐屋里烤火,免得受寒冻病了。
外面为年夜饭忙得热火朝天,一墙之隔,仓房里安安静静的,三个小孩闷不吭声,盯着火苗发呆。
隋玉中途有事出去,屋里没大人了,花妞和大壮拿走小崽的裤子放炉子边上烤,一人烤只裤腿。
听到脚步声靠近,半干的裤子又回到小崽脖子上。
隋玉探头看一眼,问:“大壮和花妞的鞋湿没湿?湿了就脱下来烤烤。”
说罢她又走了。
过了一会儿,赵父和赵母进来烤火,见孙子蔫头巴脑的,赵父啧啧两声,故意问:“挨打了?”
小崽不理他。
“不尊老,待会儿我让你爹还揍你。”
小崽扭个身,背对着他。
“行了,别逗他,大过年的,惹他哭第二回?”赵母拦下话,她也脱下鞋烤脚,在这边的日子着实舒坦,有烧不完的柴,烧炉子烤火不用心疼柴,一整个冬天都是暖和的。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小崽消化完情绪,缓过劲,他又来精神了,听到他爹在外面说话,他大声喊。
“真是个厚脸皮。”赵父说,“刚挨的打这么快就忘记了?”
太讨厌了,赵小崽不喜欢这个蚊子爷爷,他看一圈,让大壮给他拿来胡笛,他对着火炉子滴滴吹。
嘿嘿,不对着人吹,他爹娘就不会训他了。
赵父忍了一会儿正要走,赵西平推门进来说:“过去吃饭了,你们几个先过去,免得绊脚。”
“爹,抱。”小崽丢了笛子。
赵西平拎走挂在他脖子上的裤子,一把抱起他。
花妞跟在后面羡慕极了,她爹从来没有抱过她。
出门,小崽找到机会在他爹脸上啵一口,这下不气了吧?
赵西平不理他。
小崽拉长调子喊一声。
“跟个小姑娘似的,还会撒娇啊。”路过的客商笑。
赵西平笑笑,小崽看他笑了,他嘎嘎乐。
茶舍里摆了二十七桌,每桌的菜一样,两盆杀猪菜,两盆鸡肉炖干菜,一盆酸菜鱼,两盆羊肉萝卜汤,两盆卤肉汤饼,一盆豆芽炒蛋,还有两盆烙饼和包子,连菜带饭一共十二盆,隋玉跟每个人收二十钱。
十进客舍住满了,一共有五百七十三个人,这顿年夜饭的饭钱,隋玉收了一万一千多钱,宰的年猪不掏钱买,鸡和豆芽还有酸菜都不花钱,只有鱼和羊花了三千五百钱。
“娘,要吃那个。”小崽指着杀猪菜里的猪肠。
杀猪菜是隋玉做的,猪肠、猪肺、猪心、猪肝、猪肉都卤过,卤过再炖就没有新鲜猪肉的血腥味。
猪肠软烂,但小崽也不能多吃,隋玉给他挟两坨,又挟两片猪血放碗里让他吃。
赵西平挟坨鱼腹肉喂儿子,嘱咐说:“嚼慢点,你眼睛累不累?别盯盆里,看你自己的碗。”
“大过年的,你说他干什么?惹他不高兴。”赵母斥老三,“过年不兴骂孩子,他才两岁,懂什么。”
“我没骂他。”赵西平拿块饼,转手递给隋玉,问:“你吃不吃?饼快凉了。”
“不吃,这么多菜,我吃什么饼。”隋玉舀勺羊肉盛碗里,只挟一坨给小崽。
都是食量大的人,除了几桌喝酒的,其他人都埋头闷吃,吃顿饭像抢似的,从菜端上桌到盆里的菜吃光不到一柱香的功夫。
菜盆子收下去,桌椅往两边挪,张顺带人抬进来五只羊,夜里还有烤羊肉和烤猪排。
“玉掌柜,这也算在饭钱里面?”有人问。
“对,我买了八只羊,炖了三只,这五只晚上烤。”
“我还以为只有刚刚那一顿饭,玉掌柜,你够大方,我下次过来还住你这儿。”
隋玉笑,“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诸位,我还想托你们件事,你们也看见了,茶舍里弄的曲目不多,我这里也没什么可用的人,你们走的地方多,见识也多,往后若是遇到落难的技艺人,都可以往我这里带,唱曲的、弹琵琶的、玩杂技的等等,只要身价不贵,我就出钱买下。”
她把主意打在众多客商身上,不然想捡便宜弄些技艺人回来,隋玉只能碰运气,不知道要折腾到何年何月去了。
“下一次出关,我带个会唱曲的艺娘送你。”一个汉人长相的客商说。
“我们村里有个瞎眼会口技的老头,等我回去问问,看他愿不愿意过来。”另一桌的客商说。
“那可好,往后你们再来,我不收你们住宿钱。”隋玉笑着应下。
带胡姬的胡商喝了些酒,有些醉醺醺的,见此时的氛围好,他让胡姬上台献支舞。
有乐有舞,有肉有酒,在座的客商无不高兴,手上打着拍子,眼睛盯着台上舞动的美人,好生快活。
赵西平抱着小崽出去,隋玉安排张顺和青山在里面盯着,她也跟了出去。
赵西平爱清净,外面又太冷,一家三口只得钻进屋里。但赵小崽吃得太撑,一个劲打嗝,隋玉给他再套件厚袄领他出门转圈消食。
“来堆雪人吧。”隋玉突然来了兴致。
“你儿子下午才因为玩雪挨打,你又要玩?”赵西平站着不动。
“大人玩雪不挨打,小孩玩雪就要挨打。”隋玉不讲理,她进屋翻出给赵西平做的皮手套,新旧一共三双,刚好一家三口分。
家门口的雪已经铲干净了,河边的雪还在,但风太大,赵西平就一锹一锹往门口铲,隋玉带着小崽蹲地上滚雪球。
待羊肉烤熟,四个雪人已成型,三大一小,齐齐整整立在墙边。
“这是我,这是娘,这是爹,这是舅舅。”小崽脸上裹着软布,嘴也挡住了,说话瓮声瓮气,他望着高矮不一的四个雪人高兴极了。
“以后我们每年都堆四个。”赵西平说。
“也有可能是五个,或是六个。”隋玉扑他身上笑。
赵西平清了清嗓,说:“要不我再来堆两个?我还是再堆两个吧。”
“不急。”隋玉拉着他,“等他们来了再堆也不晚。”
“谁?”小崽问。
没人理他,他也不在意,他裹着大手套抓撮雪扬起来,大声喊:“下雪了——”
雪人在院墙外立了一个月,当它们开始融化时,离隋玉离开的日子不远了。
第211章 出关
积雪化尽,路面晒干,客商们纷纷支摊子摆架子晒货,隋玉也是其中一员,不过她晒货是在院子里。
年前下雪时,金贵的绸缎和丝帛用骆驼皮盖着,二十匹粗布没有盖全,有两三匹落雪浸湿了,回来后放进仓房虽说是摊开风干了,但有股潮气。开春出了太阳,隋玉就带人将布扯开搭在架子上晾晒。
小崽在垂落的布之间晃,他扯着布往身上裹,不时掩耳盗铃般地喊:“娘,你猜我在哪儿。”
这时隋玉手上有再多的事,都会毫不犹豫地放下,她去抓裹成蚕蛹的小孩。
小崽嘻笑几声,又换匹布继续藏。
“娘,你来抓我。”
“架子要倒了,快过来,我给你做了新衣裳。”隋玉咬断生丝。
小崽颠颠跑过去,隋玉拿着帛布做的夏衫在他身上比量,袖子比他的胳膊长一寸,今年夏天穿的时候卷一下,明年夏天估计长短正合适。
“好滑。”小崽捧着夏衫在脸上蹭。
隋玉摸摸他的脸蛋,从筐里拿出一块儿帛布锁边,她不会绣花,只能给他做素面的肚兜。
小崽趴她腿上看。
“这是给你的,天热了,你晚上睡觉穿。”隋玉说。
小崽连连点头,他往下滑,一屁股坐在他娘的脚上。
隋玉踮脚,用脚尖戳他屁股,他乐得咯咯笑。
“去找大壮玩,出去跑跑。”隋玉说。
小崽摇头,他双手垫着下巴,目光跟着穿梭的针线动。
隋玉索性不再理他,她埋头专心做针线,帛布易抽丝,四个边都要用生丝严丝合缝地缝一圈,偏偏她的针线功夫生疏已久,每一针都要盯得紧紧的,不敢走神。
“小崽,快出来玩。”阿水跑来喊。
隋玉抬头,说:“去跟你阿水姑姑玩。”
小崽不肯,他朝阿水摆手,示意她走。
阿水走进来,她站隋玉旁边看着,“嫂嫂,这肚兜是给谁的?”
“给小崽的。”
“男娃娃也穿肚兜?”
“是呀,护着肚子不着凉。”
阿水摸摸小崽的头,突然问:“嫂嫂,今年你还走吗?”
隋玉下意识看小崽,他面带茫然地望过来。
“阿水,你出去玩吧。”隋玉说。
阿水“噢”一声,她看看小崽,跑了。
隋玉低头继续做针线活。
“娘?”
“嗯?”
小崽喊一声,但又不吭声了。
隋玉瞄他一眼,目光又回到素白的肚兜上。
小崽低头用手指在地上抠土,抠抠掐掐,接着脱了鞋子,他用鞋底在地上乱划,划出一道道印子。
墙外传来骆驼的蹄声时,一个肚兜做好了,隋玉咬断生丝,她用脚踢踢小崽,说:“你爹回来了。”
小崽回头看一眼,又无精打采地垂下头。
“这是怎么了?挨训了?”赵西平大步走进来。
“给他穿上鞋,我们出去转转。”隋玉说。
“怎么把鞋脱了?脚不冷?”赵西平抱起儿子,一手拿鞋给他套上,趁着隋玉提针线筐进屋了,他悄悄问:“惹你娘不高兴挨训了?”
“才没有。”小崽稚声稚气嚷嚷,看见隋玉出来,他噘了噘嘴。
隋玉笑了,她背着手往出走。
赵西平嫌小崽腿短走得慢,他一把扛起孩子,大步去追隋玉。
隋玉迈开步子跑,赵西平扛着孩子跟在后面追,一家三口朝着北边的荒野地越跑越远。
散在荒野上啃草的骆驼纷纷抬头望着,人走了,它们继续在地上啃食草根。
草垛上的大黑狗汪汪几声,它立着耳朵摇起尾巴,站在高处盯着荒野上的人。
在荒野上转个圈,隋玉跟赵西平嘀咕几句,二人牵着小崽去自家的庄稼地,走近了发现花妞和大壮在地里挖蚯蚓和腐烂的豆子。
这片地在隋良名下,去年种的是黄豆、胡豆和芋头,收割黄豆时难免会掉落不少豆粒,来不及捡走,下雪后就埋进了泥土里。
“明年小崽三岁了,他也能领二十亩地。”隋玉开口。
赵西平“嗯”一声,“等他满三岁了,我就去给他办户籍。”
孩子小时候夭折的多,过了三岁才算立住根脚,不满三岁,官府不给办户籍,也不给分田地。
绕过大壮和花妞,隋玉和赵西平带着小崽去另一块地,地里有寻食的麻雀,不时叽喳几声。
小崽忘了之前是在为什么事难受,他下地去赶麻雀,隋玉和赵西平坐在地垄上看着他。
日头升到头顶,晌午了,花妞提起装蚯蚓的破罐子,她往另一边看看,拉着大壮走了。
“要等小崽。”大壮回头看。
“不用等,小崽有爹娘,他不会丢的。”花妞拽走这个呆子。
小崽看见花妞和大壮走了,他望望爹娘,不追麻雀了,走过去说:“娘,回去。”
“你饿了?”隋玉问。
“想不想吃鸟肉?”赵西平问。
小崽眼睛放光,他扭头盯着又落在地里的麻雀。
“想吃比麻雀更大的鸟吗?”隋玉牵住小崽的手,她将孩子揽进怀里,指着西北边的天空说:“在沙漠里有种鸟,它们能飞得很高很高,鸟喙比你的脚趾长,爪子比你的手指长,翅膀比鸡翅膀还大,娘去给你逮回来。”
小崽点头。
“那你跟你爹在家,咱家有好多地,你帮你爹种麦子,等麦子收割了,娘回来炖鸟肉蒸大馒头。”隋玉又说。
小崽面露茫然,过了几瞬,他似乎咂摸出意思了,他赶忙摇头,急切地说:“崽崽不吃鸟。”
隋玉吁口气,她看向赵西平。
赵西平也没法子。
没办法,隋玉选择直说:“小崽,娘要出门赚钱,我跟客舍住的伯伯叔叔们一起出关赚钱,你跟你爹在家等我回来。”
小崽望着她,一声不吭。
隋玉怀疑他没听懂,不由想着算了,不说了,等她走的时候,他大概就明白了。
赵西平戳小崽一下,这臭小子不耐烦地甩胳膊,他惊讶地“嚯”一声,跟隋玉对视一眼,还挺有脾气啊。
“回去吃饭了。”赵西平起身,他伸手拉隋玉,毫不避讳地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陈当家和孙当家约着十天后出城,这两个商队的人相对来说和善正派许多,我打算到时候跟他们一起走。”隋玉回答,“不过还没有跟宋姐姐商量,我明天去她家一趟,看她还去不去。”
“她也要出关走商?”赵西平惊讶,想到黄安成的性子,他耸肩说:“估计很难。”
说完想到宋家的家仆,赵西平突然起意:“我明天去打听一二,若是那两口子吵架了,我去劝劝黄安成。”
小崽突然“嗷”一嗓子,他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弹腿,还不能撒气,他直接躺下,在松软的庄稼地里打滚。
隋玉跟赵西平不说话了,夫妻俩默契地挪到地垄上,沉默地盯着打滚的孩子。
赵小崽越滚越远,滚得晕头转向,一睁眼看不见爹娘了,他一骨碌爬起来,转个圈发现不为所动的爹娘在望天。
哭嚎声停了一瞬,紧跟着是更高亢的哭声。
隋玉走过去,给他个台阶下,她将滚远的孩子牵回来。
“你说话,别哭,你不说我们不知道你什么意思。”赵西平伸手掸掉他头上的土渣草屑。
小崽抱住隋玉的腿,将眼泪鼻涕都抹她身上,哭咧咧道:“不要娘走。”
“等麦子黄了,我就回来了。”隋玉抱起他,边走边说:“都是大孩子了,怎么还哭?可丑了。”
小崽的哭声小了点。
“你看这些鸟,它们白天是不是出来找食吃,天黑了才回巢,它们的小崽在鸟窝里等它们捉虫回去。我也是一样,天暖和了,我就要离家去赚钱,小崽你就在家等着,等麦子黄了,娘就带着数不尽的钱回来了。”
“崽崽不吃肉肉了。”小崽哭兮兮的。
“要吃肉肉,多吃肉才能长大,等你长到舅舅那么高了,换你出去赚钱,娘在家等你。”隋玉软声诱哄。
小崽听进去了,他抹去眼泪,哼唧道:“我跟娘一起。”
“行,等你长大了,娘带你一起去赚钱,舅舅也去,留你爹一个人在家看家。”
“爹爹也去。”
“你问你爹去不去。”
小崽抬头,鼻涕淌下来了,赵西平跟在后面给他抹掉,说:“真邋遢。”
“爹,你也去。”
“我不去,我留在家喝酒吃肉,你们赚钱养我。”赵西平跟他唱反调。
小崽噘嘴,赵西平伸手捏住小猪嘴,说:“赵明光,你现在可真丑。”
小崽又想哭了。
隋玉抱不动了,她把孩子递给赵西平,甩着胳膊说:“等我回来,小崽又要长高好多。”
“估计牙要长齐了,能啃大骨头了。”赵西平接话。
“那我射匹狼回来,再逮只羊,狼吃羊,人吃狼,小崽吃狼和羊。”
几经打岔,小崽不哭了,似乎也接受了,回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吃饱肚子兜个圈,睡个午觉,醒来又乐呵呵的。
隋玉隔天去找宋娴,见她气色不好,她关切道:“可是生病了?”
“不是,没过几天快活日子,等出关了,我的气色就好了。”宋娴不隐瞒家里的糟心事,但也没拉着隋玉评是非对错。
“我们什么时候走?”宋娴问。
“十天、不,九天后,二月十六,早点走,早点回,免得回来的时候又遇风雪天。”隋玉说。
“行,时间够了,我准备准备,十六的清早在城门外等你。”宋娴说。
“我还想从你这里租四十头骆驼,我的骆驼驮货,租的骆驼驮人驮粮草。”隋玉笑笑,说:“说句丧气的话,万一遇到危险了,我们能丢了货骑着骆驼逃跑。”
宋娴没意见,她带人去沙漠里选骆驼。
二月十六,商队整装待发,隋玉带着仆从吃饱肚子,她喊站在檐下的孩子:“小崽,我要走了,你去不去送我。”
小崽哭丧着脸,赵西平过去抱起他,问:“有没有东西送给你娘?”
小崽抹把眼泪,他回仓房拿胡笛,出门跟着赵西平骑着骆驼离开客舍。
“别哭噢,你哭了,你娘也要哭。”赵西平给他擦干眼泪,说:“你在家还有我和你舅舅陪着,还有牛爷爷和阿水,还有你姑姑和姑父,你娘出关了只有她一个人,哭了没人哄,多可怜。”
小崽勉强压住悲伤。
到了西城门,黄安成已经在当值了,宋娴带着二十个家仆和四十头骆驼在城门外。
“别送出城了。”隋玉骑着骆驼靠近赵西平,她冲小崽笑,问:“要不要娘亲亲?”
小崽探出身,被抱住的时候他压着声抽噎一声。
“崽崽在家等娘。”隋玉亲亲他的额头,说:“要乖乖的啊。”
“好。”小崽把胡笛递给她,他腾出手扯住眼皮,不让眼睛流眼泪。
隋玉又想哭又想笑,她把孩子递给赵西平,说:“我走了啊。”
“我们等你回来。”赵西平有点心慌,跟着说:“我送你出玉门关吧。”
隋玉摆手,送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不再多说,隋玉驱着骆驼掉头往城门走。
“娘——”小崽带着哭腔大喊一声。
隋玉回头给他拜拜,小崽没憋住,“哇”的一声哭了。
第212章 这是一条载满希望的路
骆驼载着人一步步出城,隋玉丢开缰绳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滑落,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擦掉眼泪。
“姐。”隋良大步跑来,他一早就没了踪影,是先跑到城外准备在城外送她。
“你别哭,小崽就哭这一会儿,待会儿我带他去买糖,他就不哭了。”隋良说。
隋玉拿下手,她吁口气,说:“那小崽就交给你了。”
“嗯。”隋良将手上的包袱递给她,这是他买来牛皮一点点钻洞再用麻绳绑好的坎肩,“我记得我姐夫出去打仗的时候,你给他准备了牛皮坎肩,你这次出关也很危险,怎么没给自己准备?”
隋玉愣住。
“家里的事你别操心,你多惦记自己,你跟我们一样,都是肉长的,会伤会死的。”隋良垂下手,他认真地说:“不赚钱也没事,你出关看看,看过了就回来,我们不用顿顿吃肉也行的。”
隋玉伸手摸摸弟弟的头,他长大了,有主意了,会操心她了。
“好,麦子黄了我就回来。”她郑重应下。
隋良退后两步,说:“我们在家等你。你走吧,太阳升得老高了。”
隋玉将胡笛别进包袱里,她单肩挎上包袱,看隋良一眼,又回头看,城门内已经看不见那父子俩了。
缰绳甩了下,骆驼迈蹄,隋玉跟着驼队,一步步离开敦煌城。
隋良抱着手臂定定地望着,浩浩荡荡的商队蜿蜒前行,叮叮当当的驼铃声由近及远,缓缓扩散开。
宋娴慢下速度,她回头往城门口看,风里扬沙,驼队后面烟尘滚滚,模糊了城墙外的人影,她不清楚她的丈夫会不会走出来目送一段路。
当商队在沙漠中变成一个黑点时,隋良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进城。
“黄兄弟,劳你去找下顾千户,让他帮我告个假,我出城一趟,十天内回来。”赵西平身前挂着孩子,肩上挎着弓箭,骆驼背上还绑着狼皮褥子和水囊干粮。
“你这是要送去玉门关?”黄安成问。
赵西平“嗯”一声,他出城门看见隋良,嘱咐说:“客舍的事交给你了,我十天内回来。”
“等等!”隋良大步跟上,他制止道:“送别一次还不够?姐夫你追上去,要惹得我姐和小崽再伤心一次。”
“你还哭不哭?”赵西平问身前的孩子。
小崽摇头,“不哭了。”
话里却还带着鼻音。
“他不哭了。”赵西平跟隋良说。
隋良无语,一个两岁小孩的话能信?谁是大人啊?
“舅舅,我不哭了。”小崽从羊皮袄里探出头,“我去哄娘。”
之前小崽大哭,哭出声就后悔了,想到他娘出城了没人哄,他就要追出去。
赵西平本来就有这个念头,在跟小崽再三约定后,他回去拿上路上要吃要喝要用的东西,行李准备充足,他要带孩子短暂出行几天。
“不跟你说了,我去追你姐了。”赵西平驱着骆驼跑起来。
“哎!”隋良气白了脸,他从地上抓把土用尽力气砸出去。
黄安成看见了,他不由笑笑,随即目光又移向远处沙漠里的黑影,他沉沉叹声气,转身回去继续当差。
“黄哥,怎么嫂子也出关了?”
“疯了。”黄安成淡淡说,“想钱想疯了。”
其他守城官笑笑,事情已无法回转,有人安慰说:“女子组商队走商,往后闯出名堂了,既得名又得利,攒下一番家业,你往下三代不愁吃喝了。”
“是啊,到时候给你儿子捐官捐爵,到了孙辈,但凡有个出息的,你家就改换门庭了。”另有人说。
隋良从一旁路过,他看看黄安成,大步进城。
此时已临近正午,耽搁了一个时辰,赵西平跟商队之间的距离隔得挺远的。若是只有他一个人,他能不吃不喝追上去,但带的有孩子,他要定时定点给孩子喂水喂蛋,时不时再撒个尿拉个屎,距离隋玉就越来越远。
天色微黑时,隋玉的商队还在赶路,但赵西平要停下歇息了,寻个有杂树的地方让骆驼去寻食,他折捆树枝,再用自己带的干草和火引子点火。
火烧着了,天也黑透了。
此时一个商队路过,小崽站在他爹怀里,眼睛瞪得大大的。
“小崽?赵千户?”商队里的人借着火光认出两人。
“你们父子俩怎么在这儿?”开路的镖师问。
“本想给玉掌柜送行的,奈何她跑得太快。”赵西平笑笑,“没事,我就当带孩子出来玩两天。”
“孩子还这么小……”客商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怕孩子吓着或是冻病了,这二月天的夜里可不暖和。
“你们两口子都是心大胆大的人。”镖师摇头,他劝道:“天亮了就回去吧,我们路上要是赶上玉掌柜的商队帮你递个话。”
“那谢了,她带人头一次出关,劳各位大哥帮衬点,你们关照她,回关了,有什么需要我的,只管吭声。”赵西平直白地说。
对于商人而言,能多结识一个当官的就多个护身符,他们欣然应下。
商队走了,沙漠无崎岖,天上还有圆月照亮,他们要连夜赶路。
赵西平把饼子烤热了,他把烤焦的地方掰下来自己吃,里面的白瓤喂给小崽。
“爹,有狼吗?”小崽望着无边的沙漠,脑子里有无尽的想法。
“没有。”赵西平往火堆上加两根柴,他用棍子拨开烤裂的鸡蛋,依旧是他吃脏的,干净的留给小崽。
“娘、娘天天……”小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站起来往西看,商队已经看不见了,但还能听见驼铃声。
“娘可怜。”小崽来一句。
赵西平赞同地点头,说:“你娘可怜,我们在家享福,她在外赚钱辛苦,以后她回来了,我们让她天天高兴,不让她哭了。”
“好噢。”小崽又坐回他腿上。
赵西平又喂他几口蛋几口饼,见他摇头不吃了,他把烤热的水囊打开尝了尝,水不冻牙了,是温的,他喂孩子喝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