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绿豆红汤  发于:2024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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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你在看什么?”一个细瘦的半大少年问。
春大娘摇头,弯下腰继续栽种水稻苗。
商队离开这片不缺水的绿洲,越往西行,土壤荒漠化的程度越严重,从南边沙漠刮来的风沙在草根堆积,一丛丛荒漠野草失了绿意,埋上枯黄之色。
骆驼低头嚼口草,沙砾在它们齿缝间嚓嚓作响,宛如嚼人头骨一般,让人头皮发麻,身上发冷。
“小姐,起风了,若是这阵风不停,这两天估计要扬沙尘,到时候商队容易迷路,还可能会走散,不如先找个背风的地方避避?”宋家的老家仆很有经验,他年轻的时候曾跟随家主出关闯荡过。
宋娴琢磨片刻,去征询隋玉的意见。
隋玉已经听到了,漫天黄沙,天已昏黄,视野受阻,可见之处没有背风坡。
陡然,风声加大,地上的沙砾和草屑纷飞,干涸的裂缝里,一大丛草被风卷着连根拔起,瞬间卷到半空中。
一丛杂草吹到骆驼头上,它受惊嘶鸣,小春红快速用箭簇挑走,它还是不安地踏蹄,扰得其他骆驼也跟着惊慌。
“所有人下骆驼。”隋玉有了决定,她掏出从楼兰买来的羊毛绳,先是安排人把骆驼的缰绳串起来,接着十人为一组,十人绑一串,每组人负责守住二十头骆驼,接下来就是原地不动,等着这场沙尘暴过去。
强按骆驼低头,逼着它们跪伏下去,在尉犁补充的粮草派上了用场,每头骆驼发一捆,安抚它们躁动的情绪。
人则是躲在骆驼背后,借以躲避凌厉的风沙。
隋玉和宋娴带着宋家的两个高壮家仆顶着风沙巡查情况,一些胆小的骆驼最初还想跑,被拽着缰绳狠抽几鞭才乖顺下来。
“都把骆驼驮的褥子拿出来盖身上,这场风沙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夜里可能会冷。还有,手边备齐水和粮,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想拉想尿就地解决,不要离开驼队。”隋玉边走边吩咐。
确保人和骆驼都安排好了,隋玉跟宋娴又顶着风沙艰难地往回走。
匍匐在地的骆驼挡下来的黄沙已经埋住了蹄腿,另一边也落了浅浅一层黄沙,隋玉和宋娴将粮和水备齐,二人披着褥子依偎在一起。
褥子上落的黄沙迅速堆积,露在外面的头颅也积一层沙,稍稍一动,粗硬的沙砾顺着衣领下滑,如蛇爬在身上蠕动,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陡然黑了下来,这下什么都看不见了,耳边只余风沙声和骆驼的鼻息。隋玉有些困了,她打个哈欠,嘴里吃进一口沙。
“呸。”隋玉歪头吐一口,头上的沙再次滑进衣襟,这下是彻底不瞌睡了。
这个漫长的夜似乎没有尽头,这片荒漠上似乎再无其他的生命。
宋娴睡着了,隋玉也熬不住了,她低头枕在膝盖上闭眼打瞌睡。
在风沙减弱时,隋玉因为膝腿发麻转醒,一睁眼,她看见星子繁多的夜空,今晚的星空清透如湖面,没有一丝云朵遮掩,纤毫毕现地展露在这片荒漠上。
“你要去哪里?骆驼留下。”
队尾传来的说话声让隋玉停下试图起身的动作,她抬起头望过去,一道身影背对着她,说话的人隐藏在阴影里,压低的声音让她分不清是谁。
“主家待我们不薄,你若是想逃,我能理解,我当做没看见,但你不能牵走她的骆驼偷走她的货。”
“你不想走?”
“我不能走。”青山站了起来,他举起弓箭,说:“你敢牵走骆驼,我保证你活不到天亮。”
张顺突然“哎呦”一声,似乎刚刚睡醒,他大声嚷嚷:“风沙停了啊,我快要被沙埋了。青山快来拉我一把,这鬼地方简直不想让人活命,还不如在敦煌,有吃有喝不操心不受罪。”
这下所有人都醒了,隋玉也扶着骆驼艰难起身,黄沙埋过腰,这一觉睡得累死人。
“收拾收拾,我们继续赶路,这个地方不能久留。”隋玉发令。
驼铃声又起,一行人一个不少地继续往西去。

第218章 龟兹城
靠近龟兹城已是五天后,城池背靠山峦,山下绿草如茵,如敦煌一样,雪山融水汇集的河流穿过城池,为这个绿洲提供灌溉用水。
入城看见汉军驻扎在城门口,见到熟悉的面孔,隋玉一行人心下一松。
张顺过去打听,回来说:“大掌柜,军爷给我指了方向,我们进城再打听。”
“行。”隋玉招手,带着驼队走进龟兹城。
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来往的商人众多,街边的房屋多是石块混着泥土而筑,凸出来的石头上凌乱地写着蝌蚪字,隋玉好奇地仔细盯两眼,都不认识。
在楼兰时,隋玉跟秦文山打听了在龟兹投宿的地方,如今进城了,只需找到懂汉话的人打听一二,很容易找到阿古巷。
租住房屋,卸掉骆驼背上的货,男仆们牵着骆驼出去吃草了。
隋玉在抖落发间和衣裳里藏的沙砾后,她疾步追了上去。
阿古巷外一里远的地方就是牧草长势颇好的草场,草场的尽头是青黄混杂的山,山上土质不好,树木不丰,如老秃的头发,稀疏的头发盖不住头皮。
青山和张顺拿着鬃毛刷子站在一起给骆驼刷毛,二黑磨蹭着挪过去,他不清楚那晚听到动静的人有多少,但能断定,张顺是知情的。就算他不知情,凭他跟青山的交情,青山八成会告诉他。
青山瞥他一眼,又垂眼继续给骆驼刷毛。
“二黑,你不给骆驼刷毛,走过来盯着我们做什么?”张顺装傻充愣,他催促道:“赶紧干活去,忙活完了我们回去歇着。”
二黑慢吞吞地“噢”一声,但并不挪步。
青山牵着骆驼往远处走,二黑立马抬脚跟上。
“你找我做什么?”
“那晚有多少人听到动静?”
两人同时开口,二黑的话长,话音却先落,可见他的着急和慌乱。
“我怎么知道。”青山冷着脸说。
“你怎么能不知道?要不是你突然阻拦我,我早走了。”二黑又气又急,“你没跟主子告状吧?”
青山懒得回答他的蠢问题。
二黑这几天一直处于躁乱的状态,怕女主子知情要寻个机会惩罚他,又怕她不知道,其他人会去告发,到时候他还是落不了好。
他现在看谁都心怀警惕,但为了让秘密不败露,他又想讨好同为仆从的其他人,不过他担心他们讥讽他忘恩负义,或是趁机威胁他,所以他一直没行动。另一方面,他还想鼓动他们一起逃跑,但害怕青山这个愣子得到风声要杀他。
“都怨你。”二黑突然面目狰狞地攥起拳头,下一瞬,他被青山踹倒在地。
青山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按在地上狠狠捶一顿,也想借此压下其他人心中蠢蠢欲动的念头。
张顺趁乱观察其他人的脸色,宋家的家仆个个面露不屑,显然他们清楚那晚的动静。甘大甘二皱着眉,看样子是不知情,也是,他们那晚守在队伍的前面,很可能没发觉。李武垂着眼,面色平静地继续给骆驼刷毛,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打斗。剩下的八个人是跟青山和二黑一起从胡都尉手上讨来的,大多对青山很服从,但在自由身面前,他们心思浮动了。
一个错眼,张顺看见远处的墙根下站了个人,定睛一看,竟是隋玉,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
隋玉冲他点了下头,很快消失在墙根下。
张顺站了起来,他思索几瞬,不免有些惴惴。
打斗的二人也分出了胜负,二黑被青山揍得鼻血直流,他躺在草地上放声大哭。
“这是怎么了?”甘大这才开口。
“是啊,青山跟二黑不是挺要好的。”甘二疑惑,“怎么打起来了?打成这个样子,主子看见要问的。”
李武突然笑了,他看向青山,说:“关系是挺好,你挺为他费心的。”
青山活动一下手腕,没有接话。
“你们回吧,我们在这儿守着骆驼。”宋家的家仆说,“你们回去歇着,夜里换你们来守夜。”
龟兹的巷道窄小,房屋密集,现在投宿的地方没有牲畜圈关骆驼,只能赶到草场上,日夜派人守着。
“那我待会儿来给你们送饭。”甘大说。
“行。”
张顺领着人往回走,二黑一个人落在最后面,心里惴惴不安。
回到阿古巷,女仆们已经做好了饭,两盆白花花的大米饭,铁锅里还炖着满满一锅羊肉。
“都回来了?回来了就吃饭,这一路都渴着饿着,大家受苦受累了,这顿多吃点,好好补补。”隋玉从屋里走出来。
张顺看她一眼,迅速收回视线。
小春红先给隋玉和宋娴各盛一碗饭,再舀满满一碗羊肉送过去,之后先给女仆盛饭,最后才是男仆。
甘大提个桶来,说:“吴叔他们在守骆驼,你把他们的饭菜分出来,我待会儿给他们送去。”
“噢,好。”
米饭和羊肉盛一起,甘大一手提桶一手拿碗,喊上甘二,兄弟俩端着饭去草场上吃,他们不放心把自家的骆驼全部交给另一伙人守着。
二黑排队在最后,轮到他时,小春红惊叫一声:“呀!你这是怎么了?谁打你了?”
隋玉闻声看过来,皱眉说:“好端端的,你跟谁打架了?”
二黑心下一松,看样子她那晚没听到动静。
“是我打的,他自找的。”青山开口。
“我不管你们为什么打架,不过不能结仇生怨。”隋玉叮嘱一句,扭头继续吃饭。
其他人盯她几眼,各自心下揣度着。
因为值夜守骆驼,隋玉安排男仆白天休息,她跟宋娴下午的时候带着九个女仆出门,打算去城里探探情况。
“大掌柜,我跟你一起。”张顺追出来,“你们都是女人,我不放心。”
隋玉摆手,示意他回屋睡觉去。她们这一行人十一个人,先后经历两次沙尘暴,个个灰头土脸,脏得看不出底色,邋遢得像个叫花子,谁会打她们的主意,再说这里还有汉军驻扎,遇到危险可以求救。
沿着来时的路走出去,突然听到一阵热闹的呼喝声,隋玉停住脚步,拉着宋娴循声找过去,还没看见人,她们先听到欢快的鼓点伴着悦耳的筝声。
“这个鼓声跟我们那里的鼓声不一样。”宋娴说。
隋玉有些猜测,这个鼓点不像是用木槌敲出来的,可能是手拍出来的,像腰鼓那样。
绕过两座石屋,来到一堵高墙外,这是用黄泥和石头堆砌的高墙,石墙厚重,承重也极佳,砌了两层,下面开着一堵黑洞洞的门,上面光线极好,一群人在上面奏乐跳舞。
隋玉和宋娴领着一帮没见识的女仆站在下面仰头欣赏,上面跳舞的人发现她们也没驱赶,反而移到一个视野更好的地方翩翩起舞,自信而大胆地展示动人的舞姿。
“传闻龟兹人能歌善舞,也喜好乐舞,这个传闻果然不假。”宋娴感叹。
隋玉“嗯”一声,这欢快的鼓点比过年时跳傩舞的鼓点更能鼓动人,要不是怕出丑,她都想踩着鼓点扭起来。
她突然想起来,龟兹这个地方在后世是新疆的库车还是哪里啊,这不就是能歌善舞的新疆人的老祖宗嘛,一切说得通了。
一曲落幕,隋玉拍手叫好,宋娴和其他人也大着胆子拍手叫好。
楼上的人笑出声。
楼上筝声又起,隋玉跟宋娴带着人走了。
路上,宋娴问:“玉妹妹,你懂乐器吗?我想给绿芽儿买个腰鼓回去。”
“我不懂,不过我也想给小崽买个腰鼓。”隋玉嘿嘿笑两声,说:“我也打算给我自己买一个。”
“那我们去看看?”宋娴兴冲冲的。
“先看,别急着买,我们多待几天,看能不能遇到相识的商队。”隋玉说,“我们在龟兹多住些日子,看看情况,这里来往的商队多,我还想淘些种子回去。”
“行。”宋娴答应。
主仆十一人在龟兹城像无头苍蝇似的转半天,遇到卖货的摊位、铺子,亦或是商队就过去看。隋玉发现那句“龟兹国遍地金银珠宝”似乎有些依据,这个地方的矿山好像不少,铜器、银器比敦煌还多。
银制的细口酒壶,通体锤螺纹,在昏暗的石室也不掩它通身的光泽,隋玉一眼就瞧中了。还有银制的水壶,大肚细口,像个花瓶,入手轻盈不压手。
“这是你们当地的陶器?”隋玉拿起一个黄褐色的陶碗问。
“对,跟你们大汉的陶器不一样,我们烧陶的土是红土,烧出来的陶器是黄褐色,不是染色的。”铺主介绍。
隋玉点了点头,询价后将陶碗放下。
宋娴拿出一个黄铜扁具,又抱起一个铜盆,一一问价后又放下。
“都挺贵的。”走出铺子,已是晚霞满天了,宋娴感叹一句,她问隋玉打不打算买。
“你买不买?”隋玉问。
宋娴抿嘴一笑,“你买我就买。”
“我想买银器,明天再去旁处看看。”隋玉说。
宋娴点头,她更偏爱铜器。
“走,回去。”隋玉说。
一行人按上午进城时询问的方向走,几经绕路,安然无恙回到阿古巷。
青山等人已经煮好了黍米粥,他们吃完去草场上守夜去了,宋家的家仆回来了。
晚上入睡时,小喜悄悄走到隋玉旁边,她蹲在墙角小声告状,事关二黑想偷跑的事。
隔天,宋娴从她家仆从那里得知了消息,她满心惊异地将消息告知隋玉。
“有异心的家奴留不得,惹得人心动荡,依我看,你转手把他卖给黑窑,用他换一批陶器,回程的时候转手卖了。”宋娴出主意。
隋玉没说话。
“你怎么想?”宋娴问。
“再等等。”隋玉开口,“我看看有几个有异心的,我得想个法子绝了他们偷跑的念头。”
又过两天,张顺实在猜不透隋玉的心思,他寻个机会主动坦白一切。
“我知道,那晚我也醒了。”隋玉抬眼看他,说:“我是相信你的,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他?”
张顺心里一乱,他小心打量隋玉几眼,试探道:“不如先把他带回去,以后让他留在家里伺候庄稼?”
“有多少人因为他的举动蠢蠢欲动。”隋玉问。
张顺哑声。
“那您打算怎么办?”他问。
“离开龟兹的时候再说吧。”隋玉笑了下,说:“我知道你怕我要他的命,给你交个底,曾真心帮过我的,我不会害他,我也不是阴毒的人,下不了毒手,你们只管放心。对了,今天的谈话你知我知,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张顺讷讷应是。

第219章 弃在关外
龟兹国的烤馕香脆,馕里还有羊肉,羊肉剁碎拌上胡椒面,包在面瓤里焖熟,羊肉和胡椒的味道完完全全锁在焦脆的面饼里,一掰开,浓郁扑鼻的香味直往鼻子里窜,醇厚的羊肉鲜香勾得人口齿生津。
这是隋玉吃过味最正的羊肉,她不确定是因为龟兹的牧草葱郁,所以养出的羊鲜香不膻,还是关内关外的羊品种不同,导致敦煌的羊肉不比龟兹的羊肉鲜嫩,抑或是烹饪的手法不同?
“要不是路途太远,我都想回去的时候买几十只羊赶回去。”宋娴说。
隋玉嚼着馕连连点头,路途远一点就远一点吧,关键是路途多沙,从楼兰到玉门关那一段路几乎没有草木,带羊群赶路,估计羊要饿死在路上。
吃个比脸还大的馕,再喝完杂菜汤,隋玉就饱了。她看陶盆里还有一摞羊肉烤馕,对食量大的男仆说:“还没吃饱的继续吃,不用省,把这些都吃完,放到下一顿就没才出炉的好吃了。”
“能吃饱就行,冷了也好吃。”甘大不挑嘴。
隋玉笑笑,说:“这个不算贵,我能供你们敞开肚子使劲吃。出了龟兹城不知道旁处还有没有,往后几天我每顿都买一炉馕回来,我们先吃过瘾,不然对不起路上的辛苦。”
“那算什么辛苦,多走点路罢了。”张顺伸手又拿个烤馕,说:“自从跟了主子,我们没受过罪。”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
烤馕见底时,隋玉和宋娴收拾东西准备去城内找商队,还没出门,就听到叮叮当当的驼铃声,有商队过来了。
隋玉和宋娴对视一眼,二人放下包袱走出去,这次过来的商队是三个商队同行,三个都是小商队,每年早春出关,初秋回关,回关时会在敦煌停留几天,销掉些货再回关内。
隋玉上前打招呼,得知她的身份,商队的人颇为震惊。
“玉掌柜?有所耳闻,听说城北客舍就是你的。”年长的老客商打量她一圈,说:“你男人是敦煌的千户吧?你怎么还出关走商了?”
“想多赚点钱。”隋玉半真半假道。
客商笑了,他不再探究,转而问:“你们来多少天了?”
“有五六日了。”
“噢。”
隋玉想了想,问:“你们接下来打算还去哪个地方?我们跟你们一起同行。”
“我们要回关了。”客商又惊讶了,“马上都五月了,你们还不回关?我们要赶在八月之前入关,在洪池岭下雪前离开西北。”
隋玉打算是九月之前回关就行,费了好大的劲出来一趟,她还想多走一两个地方。
“是这样,我们头一次来龟兹,不了解情况,害怕受骗,你们往后几天去买货的时候能不能让我们跟上?我们不插话,也不多打听。”隋玉不再兜圈子,直接说明目的。
这时,一个正忙着卸货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自我介绍是泗水郡人氏,明年想在敦煌安家,为了出关方便想在边疆住几年,但是住所没着落。
隋玉闻声知意,这人是想在敦煌搞个民房,但敦煌的房子和地都是官府的,分配到每个人头上只能住不能买卖,除非是当地的人买下荒地,在荒地上自己掏钱盖房。不过这种房子住的都有人,如果不是官府分配的房子住不下,没人愿意多掏钱买地盖房。
“不知道你在我的客舍住没住过?没住过?噢,你今年回去可以去城北的长归客舍住几晚,一间客房配一间大仓房和一个牲畜圈,一晚只要一钱,还有人照看骆驼,白天放出去吃草,晚上再赶进圈。你想买个民房为了方便住人和放货对吧?你可以在我那里租个房,一年算你三百钱,那间房除了你不再对外租赁。你的货放仓房也不会有人动,你不在的日子还有人守着,不会出现偷窃的情况。”隋玉说。
“这比你在某个屯买座小院要划算,我的客舍吃喝都有,不论什么时候回去,用十来个铜子就能买碗热汤饼,不用你生火烧水再费心煮饭。”隋玉语气缓缓地介绍。
“我明白,你是想通过我借赵千户的名头在敦煌买房,如果你是打算落户在敦煌,那肯定是买房划算,我也愿意帮忙。但你只是短居几年,住几年就走了,买房还要置家具,长时间不回去,家里落得满是灰,回去住几天,打扫都要耗两天的功夫,实在是不划算。”
“我要带妻儿过来住几年,还是想买座小院。”花岁春找到机会插话。
带妻儿?隋玉语塞一下,但她还是不想放弃这单生意,她又问:“你妻儿过来之后,你是在家陪着,还是继续出关?”
“要赚钱的,不出关还能做什么?”花岁春笑。
“那我建议你还是租住我的客舍吧,屯里的人有些排外,大家都是地里刨食的,唯有你的妻儿不劳作还衣食无忧,你想想会如何。”隋玉说。
花岁春若有所思。
“我的客舍常年有人,除了帮工奴仆,就是猫和狗,对了,我的家人也住在客舍那边。”隋玉又补一句,“不至于冷清,也不会热闹太过。”
“这事先不急着做决定,你再想想。”年长的老客商打断两人的谈话,他跟隋玉说:“罢了,看你是个热心人,也让你浪费不少口水了,说不准花小子还要劳烦你照料一二,你明天带人跟我们进城。”
“哎。”隋玉笑了。
宋娴也笑了,隋玉是真拉的下脸套近乎,她有些佩服。
“不打扰你们卸货了。”目的达成,隋玉告辞,她跟老客商说:“我知道有一家的烤馕特别好吃,晚上我给你们带一炉回来,你们晚上别准备干食了。”
客商点头,见隋玉回屋了,他也转身进屋。
隋玉跟宋娴脚步轻快地离开阿古巷,她这次点了五个男仆带上,这五人都是从胡都尉手上讨来的。
进城转一圈,隋玉又遇到一队相识的胡商,这队胡商从乌孙过来,买了七匹品相不错的天马准备卖去长安。
“那你们今年冬天就不在敦煌停留了?”隋玉问。
“对,后天就离开龟兹,要赶在入冬之前进长安。”胡商点头。
隋玉绕着天马看一圈,打听打听价钱,又跟宋娴买来的汗血宝马作比较,汗血宝马是大宛马,天马是来自乌孙的马种,大宛马的骨架更大,观赏性更强,不过也更贵。
“对了,不知道你们带来的有没有粮种,我想买一些。”隋玉想起粮种的事,龟兹国的粮种在大汉都能找到,现在想寻新粮种只能朝更远的地方跑。
胡商摆手,他们不做粮种生意。
跟胡商分别,隋玉跟宋娴去老地方买烤馕,那是在一个有些偏僻的小巷里,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老汉和他的老婆子在家做卖馕生意,客人都是附近的住户。她们前天闻着香味找来,跟着附近要去买烤馕的人一起找过去的。
打馕的老妇人看见隋玉和宋娴笑笑。
“我们要两炉馕。”隋玉比出两根手指。
老妇人明白了,她指了指自家的地毯,示意她们坐着等一会儿。
隋玉跟宋娴坐过去,五个男仆也跟过去找空地站着。
青石做基,黄土做墙,院子里种着一棵大枣树,墙边还爬着葡萄藤,一只老猫趴在墙头一晃一晃地摇尾巴,这是个生活气息浓厚的小院。隋玉坐在枣树下托腮望着进进出出买馕的客人,这里的女人高挑白皙,真是好看啊。
一个眼下长着小雀斑的棕发少年走过来,隋玉和宋娴无声望着他,他在二人之间打量几眼,脚步停在隋玉面前。
“你们汉人真会做生意,女人都出来赚钱了。”棕发少年会讲一口带着羊肉味的汉话。
隋玉点头,“对啊,我们大汉的人都极为大胆,敢想敢做。”
不然能把西域打下来?
棕发少年似乎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面上浮现一丝恼意。
“你会讲我们的话。”宋娴插一句,玩笑着问:“莫不是打算长大了去大汉做生意?”
“不,我打算把我们的乐舞传去长安。”少年激动地说。
隋玉和宋娴不由笑出声。
“你们笑什么?”他问。
隋玉摇头,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想笑。
“你们能带我走吗?”棕发少年低声说一句。
隋玉又想笑了,这人更是敢想敢做,也不怕她们把他卖了。
“你多少岁了?是不是见个汉人的商队就这么问?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她问。
“十五了,你们是我问的第二个商队。对了,我叫库尔班。”
“头一个商队怎么没带你走?”宋娴好奇。
“他们往西去,说回来的时候带我去大汉,但他们走了之后,我没再见过他们,不知道是死在西方了,还是忘了我的事。”库尔班耸肩。
烤馕的阿婆探出头叽里呱啦一通,库尔班同样用龟兹语回话,不知道二人说了些什么,老阿婆搬出两炉馕,推着隋玉一行人往出走。
库尔班追出去,又被附近买烤馕的人拽走了。
“你的茶舍不是缺乐伎?你把这个小子拐回去。”宋娴出主意。
“他有家还有家人,我拐他做什么。”隋玉摇头。
快到阿古巷了,隋玉给宋娴递个眼色,说:“你去草场一趟,喊人回来吃饭。”
“噢,好。”
宋娴走了,隋玉带着五个男仆继续走。
然而一直到走回去,五个男仆没一个开口的。
“玉掌柜,我决定了,我这趟回去先去城北客舍住几晚看看情况,如果真如你所说的,我明年带上妻儿来敦煌长租你的房子。”花岁春听到动静出来。
隋玉示意男仆送一炉烤馕去对面,说:“不会让你失望的,我那里不会出现欺生排外的情况,你妻儿住我那里,你出远门也不用担心。”
“行。”花岁春看着隋玉,打听道:“你接下来还打算去哪儿?往后还出关走商吧?”
“再过三五天离开龟兹去乌孙,之后就回敦煌,明年入关去长安,后年开春再出关。”隋玉咂摸出些意思,这人似乎想加入她的商队。
花岁春没再说什么,隋玉也就没追问。
隔天,隋玉和宋娴各带二匹绸缎跟小商队进城买货,一个买银器,一个买铜器,直接将绸缎兑换完了。
一匹绸缎换十件银器或是十二件铜器,经过隋玉的讨价还价,龟兹商又另外送她们二人一人一桶夹砂陶碗和一个火炉子。
之后几天,隋玉和宋娴跟着小商队在龟兹城卖货,一是为了打探价钱虚实,二是跟龟兹商混个眼熟。
五天后,三个小商队收拾了东西离开龟兹往东走,隋玉和宋娴带队离开龟兹准备前往乌孙。
“二黑,你留下吧。”隋玉制止二黑牵骆驼的动作,“你不是想逃走吗?既然不想当有主的奴隶,我给你这个机会,你以后就留在关外。”
二黑愣住了,其他人也停下动作安静下来。
隋玉看向其他人,闪烁的目光,疑惑的眼神,坦然的表情,抿紧的嘴角,无不是表露着各自的心思。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里也有人跟他有同样的心思,不想为奴为婢,想要自由身,只是你们比他清醒,明白自己的能力,知道靠自己在关外活不下去。或是有些良心,对我尚有感激之情,愿意护我此行周全。”隋玉平静地说,“我曾是罪奴出身,很是明白你们的心情,今天我放二黑自由,两年后我们再来,看他是什么境遇。是饿死在关外,还是被人打死在关外,再或是为了糊口自卖其身沦为烧陶的窑工。如果他能靠自己在关外立足,不说大富大贵,只要能有栖身的小屋,能吃饱喝足,能娶妻生子,不用你们劳心费力设法逃跑,我能舍钱放你们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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