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过来的头一个商队,看着面生啊,之前没来过鄯善国?”妇人问。
隋玉注意到,妇人提及鄯善国时,赶羊的少女面上浮出几分不高兴,楼兰在归顺大汉后被改名鄯善,看来当地的人如今仍有几分不服。
“是,头一次来鄯善国,之前听秦文山秦当家和魏传书魏当家说起路过鄯善国必住沿瞿,此行我们就过来了。”隋玉开口。
张顺从骆驼背上取下一个陶盆,如约递给赶羊的少女。
少女面上浮现笑意,掂着陶盆里里外外检查仔细,确实没有裂隙,她顶着陶盆高高兴兴走了。
隋玉带着商队也走进那个门洞,妇人见她跟好几个商队好似挺熟悉的样子,出言打听隋玉跟那些商队是什么关系。
“我在敦煌开了几间客舍,东来西往的商队近几年大多住在我那里。”隋玉笑笑,说:“我俩还是同行。”
妇人这下明白了,说:“我这里还住了两个商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今早刚离开一个商队,我收拾收拾,然后你们住进去。对了,你们住多久?”
“最多留十天。”
正说着,穿过三道门洞,昏暗的光线退去,一个洒满阳光的巷道进入视线,巷道两旁是连在一起的房屋,屋门低矮,土墙斑驳,一片土黄之色,唯有门前栽种的葡萄藤泛着点点绿意。
“莲嫂,又来商队了?”一个男人从门洞里出来。
隋玉见到人惊喜出声:“秦当家?”
“玉掌柜?”秦文山比她更惊讶,“你这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屋里的人听到声走出来,都是熟悉的人,隋玉让其他人卸货,她走过去说话。
“你们去年二月底离开敦煌出关之后,隔了一个月,我就跟宋当家一起入关了,去长安和太原买了些货,今年出关走一趟。”隋玉简略地解释。
妇人站在一旁看着,见隋玉真跟秦文山这个商队的人认识,她如实说:“既然是熟人,你跟他们给一样的房钱,一间房一晚二钱。”
比中原的房钱贵,不过隋玉不敢有意见,她看宋娴一眼,宋娴去安排住宿。
“中原的铜板在这里也能用啊?”隋玉问。
“能用,这里的人可以用铜板来买我们手上的货。”秦文山解释。
“那这里的本地人买东西用什么?以物易物?”隋玉问。
“有他们自己的钱币,贝钱、马钱,还有其他国家的钱币。”秦文山乐于解答她的疑问,又说:“楼兰就像敦煌一样,东来西往的商旅、使团都要经过这里,人多了,币种也多,还有各国的话种。”
“我们跟着两个商队过来的,进入楼兰之前,他们告诫我们楼兰国的人不好相处,让我们少跟当地人打交道。”隋玉小声说。
秦文山点头,说:“人多矛盾就多,你们只做买卖,不要跟这里的人有过多来往。”
隋玉明白了,她问秦文山的商队什么时候走。
“再过五天,五天后拿到羊毛毯,我们就动身。”
隋玉冲张顺招手,“搬一坛酒来。”
“这是我们去年去太原郡买的桑酒,你们在关外飘荡一年了,尝尝家乡的味道。”隋玉言笑晏晏,紧接着说:“五天后能否带我们去帮你们取货?”
秦文山垂眼,他看着酒罐子不作声。
隋玉脑中灵光一闪,提起另一个置换条件:“今年冬天我把你的个人志整理出来,明年入长安了,我买两卷竹简将个人志誊抄上去,下次你再入住长归客舍,我将这个送给你。”
秦文山欣然答应。
事情说定,隋玉浑身一松,有熟人带路,在楼兰的日子她要好过许多,不用摸着石头过河了。
屋里的床褥规整好,小春红把饭也煮好了,隋玉拿碗盛碗酸菜疙瘩汤,坐在墙根小口小口吸溜。
肚里有食了,一行人回屋睡觉。
一觉睡到傍晚,醒来又准备晚饭。
秦文山得了隋玉一罐桑酒,他还礼两只羊腿,晚饭就是炖羊腿擀面条,羊腿煮熟后,羊汤煮面。
隋玉将随身携带的短刃放火上烤烤,之后拿来削羊腿肉,汤饼上铺一层羊肉,这是出关之后,她吃的第一顿饱饭。
睡了大半天,身心俱疲的主仆还是没能缓过劲,晚饭后,男仆去喂骆驼,隋玉带着剩下的人在巷道里转一圈,了解个大概的情况又回去睡了。
隔天,秦文山指派个族人带隋玉去卖货,从长安来的桑酒受楼兰贵族的喜爱,一坛酒可以换五张鞣制好的羊皮或是一张色彩鲜艳的毛毯。
隋玉清楚地记得,流放的路上,在翻越洪池岭时遇到大雪,她从客商手里买张鞣制好的羊皮二百钱,而在敦煌,买只个头小点的活羊也才二百钱。在古代交通不便的情况下,商货贵就贵在运输造成的差价,楼兰人放牧为生,所以羊皮价贱,太原郡的人以桑麻为业,故而桑酒价贱。
隋玉选择用十罐桑酒换五十张羊皮,另外五罐桑酒换五张色彩鲜艳的羊毛毯。
羊毛毯长有六尺,宽有三尺,这种适合权贵人家拿去铺地。隋玉选择以墨蓝色为主,白纹和黑线交织的毛毯,这种铺在床榻下低调不抢眼,适合大多屋舍内部的布置。
卖了十五罐桑酒,隋玉手里还有二十三罐,这些她没急着变卖,往后还有三四个小国要去。
粗布更受平民百姓喜欢,一匹粗布隋玉买来一百二十钱,千里迢迢运来,她要卖到五百钱一匹的高价。寻常百姓没钱,但他们有羊,有羊就有羊毛,隋玉用粗布跟他们换羊毛搓成的毛线绳和他们自家编织的羊毛毯。
寻常百姓自己手工编织的羊毛毯质地粗糙,毛絮感强,色彩也单调,多是黑白二色,隋玉用粗布换羊毛毯是按照二比一的比例兑换。
一天交易下来,隋玉手上攒了五捆羊毛毯和五捆羊皮,粗布少了十匹,绸缎、丝帛和生丝还没动。她跟秦文山的族人打听过羊毛毯在长安的价,一尺毛毯能卖三十钱,一匹布能换十六尺毛毯,如此算下来,她的一匹粗布在路上一来一往,就增值了三百六十钱。
十匹布获利三千六百钱,十五罐桑酒交换的羊皮和精美毛毯至少要获利一万三千钱,隋玉激动得咬手指,走商的利润是真的大,值得这么多人为之冒险。
回来的路上又遇到昨天的牧羊少女,她赶着一群羊,隋玉招手喊住她,想从她手里买只羊。
“你拿什么跟我换?”赶羊的少女用蹩脚的汉话问。
隋玉带的还有钱,她用一百八十钱买回一只大公羊,现宰现煮,羊肉还没冷就下锅炖煮。
天黑了,隋玉坐在火堆边用羊毛绳勾串红色的羊毛毯,这块儿红色的羊毛毯是她在沿瞿小巷里买的,红白交织的毛毯格外亮眼,最得她心的地方是毛毯上有条炯炯有神的小狗,她打算用这块毛毯缝制一个挎包,托秦文山给她的小崽带回去。
想到这儿,隋玉不由笑了。
“舅舅,它不动了。”小崽趴在桌上,认真地盯着绿叶上的八条小蚕,他用手指戳了戳,紧张地说:“它不动了。”
“死了。”隋良瞥他一眼,问:“你怎么又给养死了?”
小崽不吭声。
隋良不管他,他捧着自己的蚕盒出去摘桑叶。
“舅舅——”小崽大喊一声。
“你喊我也没用,死了就死了,这几条蚕扔了,你继续捂就是了,明天又有小蚕孵出来。”隋良加快脚步。
小崽去追他,隋良立马大喊:“你别想分走我的,你养死几次了?你是在谋我的财害它的命。”
“舅舅——”小崽哭唧唧,他追到桑树下,央求道:“你分我两条、五条大蚕。”
“不行。”隋良严词拒绝。
“我跟你换。”
小崽已经养死六十多条蚕了,他自己不知道怎么养死的,其他人心里明明白白,他手上没轻没重,不是捏死了就是捏伤了。
隋良不愿意,他闭嘴不搭理。
小崽又喊声舅舅,他抱着隋良的大腿假哭。
赵西平看见了,他悄悄绕路避开,躲去牲畜圈跟老牛叔说话。
不多一会儿,小崽捧着装有三条大蚕的蚕盒喜眯眯地跑来找阿水。
“姑姑,这是舅舅送崽崽的。”小崽腆着脸求到阿水面前,眼巴巴地盯着她的蚕盒。
阿水充耳不闻。
“姑姑——”小崽又甜甜地喊一声。
阿水沉沉叹口气,她挑三条蚕给他,打商量道:“往后你别喊我姑姑了。”
“姑姑,再给两条。”
“门都没有,滚蛋吧。”
被赶出门,小崽又去找花妞、阿羌和大壮,这三人的蚕快被他薅光了,听到他的脚步声就垮脸。
蚕盒里的每片桑叶都有蚕宝宝了,小崽心满意足地回屋。
“以后你不能偷偷给你的蚕开小灶,你的蚕都是被撑死的。”隋良不忍这批蚕再丧命,他抢走小崽的蚕盒,说:“跟我的放一起,以后你跟我一起给蚕换桑叶,你摘桑叶,我来换。”
小崽不愿意,隋良拿出杀手锏:“我要穿肚兜,把你娘给你做的肚兜分我两个,两个缝一起我正好能穿。”
小崽气哼哼的,他站着不动。
隋良哼一声,一手端个蚕盒走了。
第216章 捎回的惊喜
“莲嫂,你这里是不是来了个汉人商队?”正晌午,一个穿着绒布裈裤的男人找来。
隋玉闻声看过去,在男人靠近时,她闻到淡淡的酒香。
不用莲嫂开口,男人已经看到隋玉了,他出声问:“这位掌柜,你从长安带来的桑酒还有没有?卖我十坛。”
隋玉点头,说:“你出什么价?”
“昨天老斡从你手里不是刚买了桑酒,他怎么出价我也怎么出价。”
隋玉看向他穿的裈裤,如果她没看错,裈布应该是羊绒织成的,比麻布厚实多了,垂感也极好,她想给赵西平买几条带回去。当然,若是运回敦煌卖,想必行情差不了。
“你拿这种布跟我换。”隋玉说。
“噢,行,不过这比毛毯价贵。”
隋玉摇头,说:“你别忽悠我,我跟老斡换的毛毯不是普通人家织的素毛毯,图案费心思,染料也金贵。你这个单是用料讲究,因为羊绒比羊毛出产少,所以才显价贵。这样,一罐桑酒换你一条六尺长四尺宽的羊绒布,我拿回去正好能裁剪成一长一短两条裤子。”
看她说得头头是道,男人轻笑一声,说:“罢,我吃点亏算了,谁让我是自己找来的。”
隋玉让张顺和青山带队,用骆驼送十罐桑酒过去。
“你这里可还有什么货?”男人问。
隋玉领他进屋,宋娴也跟上。
“你带来的几匹绸缎成色不错,织法也精美,你打算怎么换?”男人看见绸缎不由心动。
“从长安买来的货,自然不会是劣货。”宋娴帮腔抬身价。
隋玉摇头,说:“目前还没有想换的,你有什么东西来跟我换?”
“狐裘,我新得一个狐裘,光泽不差。”
隋玉有些犹豫,狐裘不好保养,在路上一来一往就是大半年,万一虫蛀了或是发霉了,那就砸在手上了。
宋娴见隋玉犹豫,她从自己的货里挑出一匹天青色绸缎,说:“你看看,若是看得上,我跟你换。不过我也不要狐裘,我跟你换羊绒布和毛毯。”
男人扛着绸缎去屋外看,在确定隋玉不打算跟他交换时,他收下宋娴的绸缎。
宋娴带来的绸缎是在敦煌买的,比长安的价贵,这匹天青色的绸缎一千五百钱,抵二十五罐桑酒。不过二十五罐桑酒能换一百二十五张羊皮,但一匹绸缎却换不来,不是价值的问题,是在量上差距太大。
讨价还价后,宋娴和隋玉跟着运送桑酒的驼队一起离开沿瞿。宋娴在男人家里的库房挑选一张半丈长十尺宽的地毯,这个能铺满整间屋的地面。除此之外,宋娴又亲自丈量二十尺长六尺宽的羊绒布,这两样是一匹绸缎的价钱。
天又黑了,隋玉坐在火堆前给挎包收尾。
宋娴坐在对面看着她,思索着说:“我要不要给从祖和绿芽儿也捎些礼物回去?”
“可以啊,让秦当家送去客舍交给赵西平,赵西平再把东西送去你家。”
“那我送什么?”宋娴托腮。
隋玉笑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小崽的挎包做好了,隋玉又拿出一块黑白交织的毛毯,准备做个大包给隋良,舅甥俩一人一个,免得一个有一个无,其中一个人要伤心。
次日,隋玉带人牵着骆驼出去摆摊卖陶器,中途遇到一个汉人商队,还是认识的人。
“玉掌柜,你们哪天到的?”客商问。
“今天是到的第三天。”隋玉答。
“你们速度挺快啊,我们只比你们晚动身一天。”说起这个,客商想起离开敦煌去玉门关的路上遇到赵西平和小崽的事,他问:“赵千户没能在玉门关追上你吧?我们路上遇到他们父子俩,他们说要去找你。”
隋玉被这句话震得回不了神。
客商见状忙打补:“我估计没什么事,那晚看见他们父子俩都挺精神,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隋玉想起离开敦煌时赵西平言语之间想送她出玉门关,她回过神,说:“没追上我们,他带孩子赶路,速度快不了。”
“嗯,我就说一声,你们去忙吧。”
隋玉道声谢,继续往城里走。
回到之前卖狼的地方,张顺去跟摆摊的汉人打听,得知在这里摆摊要交钱,他提串铜板去街尾,回来时手上多个木牌。
“大掌柜,怎么定价?”小春红问。
“零零总总近两百个陶器买来是七百四十钱,你们估摸着喊价,这些一共要卖回三千钱。不过看你们本事,我只要三千钱,若是高于三千钱,多余的当场分给你们。”隋玉打算让他们练手,总不能一直是她挡在前面谈生意。
几个仆从凑一起嘀咕去了,隋玉喊上宋娴,再带上甘大甘二,四人一起去街上转悠。
“这是什么?”隋玉拿起一个不规则的黄棕色杯子,手感微凉,不像是木头雕的。
“这是什么做的?”隋玉又问低着头的人。
披头散发的男人顶着黑眼圈,一脸阴郁地抬头,宋娴对上他的眼睛吓一跳,她暗暗戳隋玉一下,这人神神叨叨的,有些吓人,赶紧走吧。
“人骨做的。”他沙哑地开口。
隋玉差点手抖摔了杯子,又看一眼,她迅速放下骨杯,勉强一笑,说:“还、还挺有意思,我差点认出来了。”
说罢,二人带着甘大甘二脚步匆匆离开。
“哪来的癫子。”走远了,宋娴小声骂一句,她不确定地问,“真是人骨啊?”
隋玉也不清楚,她使劲蹭蹭手,急躁地说:“别提了,真晦气。”
一队胡商从西边过来,骆驼和马的蹄声震得地面上尘土飞扬,隋玉跟宋娴带人靠边站,给商队让路。
“这是哪里的商队?看着挺面生。”宋娴说。
隋玉明白她所说的面生是指长相,同一个地方的人在骨相上有相同点,她们见过不少胡商,这队商人跟之前见过的胡商长相没有相似点,所以眼生。
驼队路过,除了灰尘气和牲畜特有的腥臭气,隋玉闻到极为浓郁的香料味,这队胡商所带的香料不少。
商队走到一个铺子前停下,里面的楼兰人快步迎出来,双方叽里呱啦一通,胡商卸下两大箱香料递过去。
“我想买香料。”宋娴出声,她拽着隋玉过去,搭话问:“香料怎么卖?”
胡商看过来,又看向楼兰人,示意他从中翻译。
又是叽里呱啦一通,楼兰人说:“你们是从大汉过来的?他们想要你们的绸缎。”
“一匹绸缎换多少香料。”隋玉问。
楼兰人比出两根手指。
隋玉比出三指,绸缎唯大汉独有,香料却不是只有哪个小国独有,她可以大胆报价。
“他们想看你们的货。”楼兰人开口。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宋娴好奇。
“康居,听说过吧?他们来自康居,好远啊,要翻过很多大山才能过来。”楼兰人搬起香料箱,说:“不跟你们说了,我来生意了。”
很多大山?莫非是伊朗高原?还是哪里?隋玉心想。
她跟宋娴在原地等着,打发甘大甘二骑骆驼回去拿绸缎。
秦文山得知有康居的大商队过来,他们带着货跟甘大甘二过来,用宝石换取香料。
“你们去年没去康居吗?”回去的路上,隋玉打听。
“没有,山太高了,不敢尝试。”秦文山摇头,“对了,我早上遇到在盐泽打渔的渔船,买了十来条咸水鲤,分你们一半,你们晌午不用买菜了。”
“盐泽里还有鱼?”宋娴问。
“有,鱼还挺肥。”
陶器没卖多少,小春红她们不打算收摊,隋玉由着她们,说饭好了让甘大甘二送来,之后就回去了。
咸水鲤鱼个头不小,隋玉没吃过,下锅炖熟后她尝了尝,不是咸的,只得加水加盐继续再炖煮一会儿。
“我们离开楼兰前去盐泽走一趟,看能不能买些咸鱼干拉到龟兹和轮台卖,沙漠里估计只有这一个大湖,其他地方吃鱼困难。”隋玉谋划着,蚊子再小也是肉。
“行。”宋娴没意见。
当天晚上,隋玉又勾串好一个挎包,她把两个挎包装一起去找秦文山,劳他帮忙带回去。
“记得你答应我的事。”秦文山提醒。
“忘不了,你下一次来敦煌时,一定让你拿到完本。”隋玉承诺。
“行,明天我给你介绍生意,你把你有的货物都带上。”秦文山说。
宋娴把她的货也都带上,在秦文山的商队去拿货时,隋玉跟宋娴都带队跟上。
趁着秦文山还在,方便借他的势跟商人讲价,隋玉用两匹绸缎和二斤蚕丝以及五罐桑酒跟楼兰商人交换精美的地毯、玉石、玛瑙手串,宋娴则是用七匹绸缎跟楼兰商人交换一匹汗血宝马和一匣子玛瑙石。
这里所谓的楼兰商人不单指一个人,而是商人的汇聚,各地商人运来奇珍异宝汇聚在楼兰,奇珍异宝在此交换主人。
之后商队携着珍宝各奔东西。
大半个月后,四月初,赵西平带着小崽下地种麦,麦种撒下,再覆上一层轻薄的土,接下来只用等它破土发芽。
小崽捏把麦种装兜里,他打算在客舍外的菜园里种一小块麦子,麦子黄了,他能第一眼看见。
这事他去劳烦他舅舅,挖坑刨土的活儿他做不来。
远处传来驼铃声,隋良打眼一看,是商队过来了,他一边刨坑一边留着神,商队走近,他丢下锄头迎过去。
“是秦当家,你的故事已经在敦煌和商队之间传开了。”认出人,隋良知道这人喜欢听什么,他笑着报喜。
秦文山留意到厨院的南边多了一座房,他诧异道:“茶舍盖起来了?你们行动倒是快。”
“对,去年一冬,一直在宣扬你经商闯荡的故事。”隋良再次提起。
秦文山面露笑意,他朝身后的侄子比下手,转瞬,隋良得到一把赏钱。
隋良嘿嘿一笑,说:“还住你们去年住过的客舍可好?”
“随你安排。”
驼队进客舍卸货,翻出受隋玉所托捎回来的挎包,秦文山打发人给小崽送过去。
挎包先落在隋良手里,他惊喜地大叫:“小崽,你娘托人给我们捎东西回来了。”
小崽正蹲坐在菜园扒坑丢麦种,闻言小手一颤,半把麦种撒一个坑里了。
“小崽你看。”隋良挎着两个包跑来,“这是我姐给我的。”
“还有我的。”小崽大声喊,他颠颠跑过去,拽着隋良的腿往上蹦,“舅舅,快给我。”
隋良不给他。
“好舅舅——”小崽要急哭了,还知道说好话讨好。
隋良嘿嘿笑,他把红色挎包递过去。
小崽一把抓住,眼睛还盯在那个大包上,心里痒痒的,还想再要一个。
“挺好看。”包挎在肩上,隋良摸了又摸,又惊喜又高兴。
小崽收回贪婪的目光,他有样学样地挎上红白色的包,看见上面还有狗,他高兴地哇哇叫。
“我的最好看。”小崽大声宣布,“这是我娘送我的。”
第217章 逃奴
阿水陪花妞喂鸡回来,就见小崽挎着个很是显眼的兜在客舍外蹦哒,不等她发问,小崽抢先开口炫耀:“阿水姑姑,这是我娘给我的。”
阿水有些迷茫,花妞也是,二人盯着小崽,见他脸上的兴奋不做假,花妞疑惑道:“你娘回来了?”
“没有噢。”
“那这是哪来的?”阿水走到小崽旁边,她伸手捏起两掌大的挎兜,在他紧张防备的神色下,她将这个挎兜里里外外看个仔细。
“我舅舅也有。”小崽小声道。
阿水瞟他一眼,木着脸说:“我偏要看你的。”
小崽含糊地嘀咕几句,一脸心疼地盯着包,阿水一松手,他下意识后退,小手轻轻拍打挎包,生怕沾灰弄脏了。
阿水瞪他一眼,生气道:“把我的蚕还回来。”
小崽赖皮地吐下舌,嘻嘻哈哈地跑了。
他挎着包往南走,牲畜圈那边的大黑狗和小黑狗看见他,吠叫几声追了上去。
“小崽,你去哪儿?大壮呢?你舅舅呢?”李木头看见他,出声叫住人,“你别乱跑,到我这儿来玩。”
“我等我爹。”小崽走到一棵树下不走了,他坐在树根上盯着赵西平早上离开的方向。
两条黑狗甩着舌头哈哧哈哧跑过来,热情似火地舔小主子一口,小崽嫌弃地推开它们,怕它们弄脏了包,他把干干净净的挎包顶在头上。
两条狗绕树转一圈,大黑狗对树尿一泡就跑了,小黑狗回到小崽身边,伸个懒腰趴下睡觉。
夕阳西下,隋良扛着锄头从菜园里出来,他回屋提个桶出来去河里打水,仔仔细细给播种下的麦粒浇水。
小崽在树下站累了,顶包也顶累了,他拿下挎包抱在怀里,两腿一盘,挨着小黑狗坐下,双手托腮望着金黄的落日跑出城。
“啊!”他恍然惊叫一声,“太阳去追我娘了,天、天要亮了,她要睡醒啦。”
小黑狗睁眼,翻个身摇摇尾巴继续睡。
“小崽,我们去捡鸡蛋了,你去不去?”阿水提着篾筐出来大声喊。
小崽回头,大壮和花妞都提着筐要去草丛里翻找鸡蛋,他爹怎么还不回来,他不想等了。
“快点来,用你的兜装鸡蛋,看你娘给你做的兜结不结实。”阿水拿捏一句。
小崽嗖的一下站起来,他颠颠往回跑,誓要证明他的兜是好兜。
赵西平在日落时结束一天的劳作,他从高粱地里直接去校场练兵,一直到晚霞消尽,夜幕降临才往回走。
路上遇到在城北庄稼地里春种的农夫农妇,夫妻二人一人挑担,一人提水囊和食桶,错身时他听到农妇在跟男人商量晚食吃什么。赵西平不由想起隋玉,还在军屯的时候,农忙时节,他忙到天黑才回去,那时家里总有等他的人和一锅热乎的饭。
赵西平的脚步慢了下来,他驻足往西看,西边的天空隐隐还有亮色,出关的人不知道走哪儿了,现在又在做什么。
“哎——”赵西平吆喝一声。
路旁的地垄上突然走来一个人,赵西平脸热,不等人靠近,他迈开步子快速逃走。
“爹?”小崽看见人影,他大喊一声。
赵西平快跑几步,他记得有年冬天,应该是客舍才盖起的那一年,隋玉天天在这里等他回来。
“是我爹。”小崽高兴地蹦几下。
“怎么不在家里待着?晚上的风还是有些凉的。”赵西平蹲下抱起孩子,一手掌着大壮的头,说:“回去了,你们吃饭了?”
大壮点头。
“爹,你看。”小崽提起一直挎在身上的兜兜,喜眯眯地说:“我娘给我做的。”
“你娘?”赵西平下意识是觉得隋玉回来了,然而稍稍一想,心里漫上失望,他摸着挎兜问:“今天有西边的商队过来?你娘托他们捎回来的?”
小崽重重点头,“舅舅也有。”
“就两个挎兜?”赵西平追问。
“嗯。”
“没有我的?”赵西平失落,“真就只有两个挎兜?”
小崽觑他一眼,不吭声了。
赵西平去找隋良,找了隋良又去找秦文山的商队打听隋玉的情况。
“我们离开楼兰的时候,玉掌柜也要动身前往尉犁国了,算着日子,她现在估计已经在尉犁国,或许已经离开尉犁国,踏上去轮台或是龟兹的路了。”秦文山说。
尉犁国比楼兰国的人还少,其中一半还是大汉囤田官带着减刑人员在当地开垦土地种庄稼,以及修筑烽燧。当地百姓多是自给自足,做些沿途商队的生意,卖粮草和口粮,足够糊口。
隋玉从楼兰带来的咸鱼干在尉犁全部卖掉,全部换成人和骆驼的口粮,大概从中赚了三百钱。
在尉犁国短暂地歇息一天,隋玉带着商队继续西行,与两队胡商交错而行。
“大掌柜,其中一个商队要去敦煌,给家里捎带的葡萄干和三条裈裤托给他们了,约定他们去了敦煌,不管在长归客舍住多久,住宿不用给钱。”张顺过来交代。
“免住宿钱,吃喝还是要给钱的。”隋玉说。
“是,我也是这样说的。”张顺拿起水囊喝口水,说:“胡商说往西走五天,大概就能看见龟兹城。”
“听说龟兹城遍地金银珠宝。”小春红兴奋地接话。
“听谁说的?”宋娴问。
“难道不是?”小春红面露疑惑,“我在楼兰的时候听路过的商人说的。”
隋玉掩嘴大笑,“若是龟兹城遍地是金银珠宝,早就被匈奴攻陷了,它就是铁汁浇筑的城墙,也被砸烂抢空了。”
远处的农田里,一个老妇人听闻笑声看过来,缓缓升起的朝阳光芒四射,一行上百头骆驼组成的商队载满货物逆光往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