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绿豆红汤  发于:2024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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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后,赵西平搬下骆驼背上的草捆和狼皮褥子,干草铺地,他抱着小崽躺下,羊皮袄垫在孩子身下,身上再盖上狼皮褥子,旁边还烧着火,冷倒是不冷。
小崽趴在赵西平怀里,咂巴下嘴,含糊地嘀咕几声,慢慢安静下来。
赵西平也睡了,夜半醒来添五次柴,在沙漠里再次响起驼铃声时,他带着小崽吃完早饭,收拾了东西继续赶路。
赵西平明白,这一耽误是彻底追不上隋玉了,但他没打算停下,让小崽体验一下风餐露宿的日子挺好,坐在骆驼上看看沙漠,免得他回去了又哭。
晌午时分,后面来个商队,这个商队是住在城内民巷里的,两方互不认识,但商队的人还是友善地问需不需要帮忙,怎么带了个小孩在沙漠里赶路。
“我们去找我娘。”小崽先说话。
客商看赵西平一眼,问:“可要我们帮忙?”
赵西平摆手,“我们走到玉门关就回来。”
客商听不明白,但也不打算再问,商队越过他们父子俩,一路向前。
赵西平放慢速度,他驱着骆驼向北拐,拉开距离,不再吃烟尘了,他加快速度。
第三天晌午时,隋玉的商队出了玉门关,而赵西平带着孩子才隐约看见城楼的影子。
又在沙漠里行进一天,赶在城门落下的前一刻,赵西平带着孩子进了玉门关。
玉门关占地比敦煌小了许多,不过这里城墙高筑,城外还有硕大的粮仓草仓,里面囤的粮草是为战时准备的。
赵西平带着小崽在城内借宿一晚,第二天出城,他带着孩子在戈壁滩上遥望粮仓,这座粮仓高有三丈,东西蜿蜒四五十丈,宛如一条巨龙匍匐在地。
小崽“哇”一声,他手指着要过去。
“不能过去,离近了,我俩都要被箭射成个筛子。”赵西平笑。
当日头升起时,粮仓在戈壁滩上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随着日头升起,阴影渐渐回缩。
又有商队从城内出来,驼铃声悠扬,小崽回头不错眼地盯着。
骆驼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踩在坚硬的戈壁上,踏起的灰尘在日光下闪烁金光。商人们头戴宽厚的麻布,罩住头发笼住脸,带有寒气的西北风呼啸而过,吹得布巾扬起,一双双坚定的眸子显露出来。
商队一步步走远,驼铃声在风中变了调子。
“我们该回去了。”赵西平开口,他坦诚道:“我们来晚了,你娘已经出关了。”
小崽收回视线。
“我们下一次再来这里送她好不好?”赵西平语带商量。
“好。”小崽痛快答应。
“那我们回去了?你舅舅还在家等着。”
小崽再次点头。
赵西平轻笑一声,这趟来对了,小崽起码不再排斥隋玉的离开。
赵西平驱着骆驼往回走,关外空旷,除了玉门关所在的一片绿洲,四面八方皆是戈壁和荒漠,站在关外看南边的雪山也比在敦煌看得真切。
进城门时,赵西平带着小崽再次回头,说:“跟你娘说,你不哭了。”
“嗯,崽崽不哭,娘也不哭。”小崽学着隋玉离开时的手势拜拜。
赵西平眺望一眼,扭头带着孩子入关。
“回去之后,我们就开始种麦子。”他跟孩子说话。
“麦黄了,娘就回来了。”小崽语带向往,话里带着笑。
“对,麦子黄了,你娘就回来了。”赵西平将孩子揣进怀里,他去街上买兜鸡蛋,又花钱托人煮熟,补充够粮草,他骑着骆驼离开玉门关。
他们往回走,路上遇到络绎不绝的商队往西去,在这个季节,敦煌城和玉门关之间的驼铃声久久不绝。
这是一条载满希望的路。

第213章 在路上
风蚀石林,夜幕下,奇形怪状的巨石如一张浓密的大网铺天盖地罩下来,满天的繁星,夜色颇好,而石林内,光线陡然黯淡,星光月晖凋敝,似乎很难穿透天幕落进戈壁滩。
前面两个商队不约而同停了下来,隋玉的商队紧跟着慢下步子,张顺骑着骆驼跑过去打探,回来说:“大掌柜,前面的商队打算今晚在戈壁滩外过夜,明早天亮了继续赶路。”
“那我们今晚也歇在这里,你们收拾收拾,该捡柴的捡柴,该打水的打水,该扎毡包的扎毡包。”隋玉吩咐,“进了石林不见水源,所以想洗什么,趁今晚距河道近,尽早洗洗刷刷。”
“你进去过?”宋娴问。
隋玉“嗯”一声,“好几年前了,那时还没盖客舍,我跟赵西平来套骆驼,我们进去了一趟。”
“里面是什么样的?”宋娴又问。
“迷宫。”隋玉吐露两字,她提着一串水囊往河边走。
宋娴见状取下骆驼脖子上挂的水囊,也跟了过去。
虽已开春,但温度还没上来,雪山冰川融化的速度缓慢,沙漠里蜿蜒的细流只有一根手指粗,看着像是随时会断流。
前两个商队的人先过来,他们排着队打水,隋玉和宋娴站在他们身后,听着沙漠里呜呜咽咽的风声发呆。
“玉掌柜,宋当家,你们为何想出来走商?你们看看,这一路多艰难,风沙、干旱、不见人烟、随时可能迷向。”站在隋玉前面的客商回头说话。
隋玉看他一眼,语气平淡地说:“没有什么惊人的缘由,跟你们一样,你们为何想走商,我们也是如此,无外乎发财和冒险。”
客商干笑两声,说:“留在敦煌的日子多舒坦。”
“对啊,是舒坦。”隋玉望向来时的路,夜色沉沉,什么也看不清,但走过的路已经记在了心里。
“人活一辈子,不是只图舒坦,如果三十年后,我死的时候还是过着跟今天一样的日子,那这三十年好像有些乏味。”隋玉偏头,问:“你觉得呢?”
“但你这番冒险,很可能让你活不到三十年后。”另一个客商说。
隋玉眨眼,点头道:“你说得对,人各有命,若是命短,平地走摔一跤可能就咽气了。所以我赌我命长,怎么折腾都能活到七老八十。当然,诸位也一样。”
其他人笑了,之前问话的人也不探究了,边关民风彪悍,这两个妇人像个男人似的心野也说得通。
等了许久,终于轮到隋玉打水,她蹲坐下去,俯身撑着水囊口截断汩汩细流。
宋娴盘腿坐下,她望着北边的沙漠,一座座沙丘在月色下显露丘顶,相应的,背阴坡投下大片的阴影。
“我爹肯定想不到我会走这么远。”她笑着说。
“他知道了会骂你。”隋玉换个手撑水囊。
宋娴点头,老头子知道了肯定破口大骂。
一个水囊灌满要一盏茶的功夫,隋玉有十个水囊,全部灌满需要半个时辰,起身时,腿都麻了。
打水的队伍又排了好长,隋玉在队伍里看见青山和小春红,有自己的人在,她不用担心宋娴的安危,跟她说一声,隋玉就先走了。
火堆已经烧了起来,毛毡屋也搭建好,骆驼背上的货卸了下来,张顺和李武坐一旁守着,甘大甘二带着人赶着骆驼觅食去了。
隋玉揭开锅盖,铁锅里的水浅浅一层,她把十个水囊里的水都倒进去,凑够大半锅,可以煮锅菜干饭了。
黍米和大米不淘洗直接下锅,切一坨腌肉,抓两捧萝卜干和晒干的菜叶,最后舀勺大酱搅进去增味,盖上锅盖继续煮。
隋玉看看排队打水的人,她跟小喜交代一声,先钻进毡屋里休息。
赵西平用麦秆编的席子用上了,铺在沙上隔绝沙蝎和虫蚁爬上来,席子上再铺上干草,隋玉睡上去,抖开狼皮褥子盖身上,转眼就睡熟了。
才离家的时候,她想孩子想得整夜难以安睡,经常做梦都是孩子的哭声,醒来就流眼泪。后来日夜不歇的赶路,身体挺不住了,倒下就睡,梦里是噩梦还是好梦都无法惊醒她。
宋娴提着水囊回来,问:“你们娘子呢?”
“睡下了。”小喜轻声说。
宋娴掀开一角探头看,里面睡着的人呼吸平稳,看样子已经睡熟了。她悄悄退出来,捡走隋玉的一串水囊又去排队打水。
“小姐,我去排队打水,你在这儿歇着。”宋家的家仆追上她。
宋娴想想,还是决定自己过去,排队打水的客商在聊卖货的事,她过去听听。
天上的弯月缓缓移动,待饭蒸好了,打水的人还没回来。
小喜喊醒隋玉,隋玉披着狼皮褥子出来,她接过碗扒口饭,问:“宋当家呢?”
“又去打水了。”
“好,我们先吃,吃完就睡,睡醒了打水的人估计少了,那时候你们再去打水。”隋玉交代。
萝卜干没泡发,蒸熟了还是硬的,嚼着像是老牛皮。隋玉拿来宋娴的水囊喝两口水,又嚼几口,勉强将萝卜干咽下去。
一碗菜干饭装进肚子里,隋玉又喝几口水,这下是彻底饱了。
其他人也吃饱了,各自用丁点水打湿碗壁擦擦抹抹,胡乱将碗洗一洗,就拎着行囊进毡屋睡觉。
隋玉也钻进毡屋继续睡,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干草下陷,她警惕转醒,察觉是宋娴回来了,她又闭眼。
觅食的骆驼也回来了,它们围着毡屋躺下,粗重的呼气声,咀嚼的咂巴声,以及铃铛的晃动声,伴着沙砾挪动的欻欻声,一起钻进人的睡梦中。
后半夜,隋玉睡醒了,这是自离开敦煌以来,她头一次睡饱觉。
钻出毡屋,寒凉的风驱走身上的暖意,隋玉打个激灵。
守夜的五人坐在火堆边打瞌睡,见隋玉过来,他们搓搓脸打起精神。
“你们去睡,我来守着。”隋玉坐下,往北一看,竟然还有人在河边灌水。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这时候睡也睡不舒坦,还是不睡了算了。”青山站起来,不放心地说:“我再去打两釜水,免得不够用。”
“我也去。”二黑跟上。
隋玉不管他们,她拿来几囊水放火边烤着。
天色微微泛白时,水囊里的水烤热了,毡屋里的人也都睡醒了。隋玉喊上宋娴,借口拿东西,二人缩在里面共用一囊水仔细地擦洗一番。
她们二人出去,小春红一干人又陆续进来。
待拆下毡屋离开,那片沙地上留下一片湿痕。
太阳升起了,三个商队陆陆续续走进戈壁滩上的风蚀林,骆驼和人闯了进去,转瞬就不见踪影,只有驼铃声回荡。
宋娴抬头望天,人站在巨大的土墩下宛如兔子趴在树根上,蔚蓝的天空被分割成无数的小块,目光挪到奇形怪状的土墩石像上,粗看各自有异,多看几眼,她察觉眼晕,心底陡升恐惧,巨大的土墩似乎有了神志,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
突然起风了,扬沙了,土墩石像似乎在动。
隋玉察觉到宋娴的神态有异已经晚了,她探身用胡笛敲过去,提醒说:“看路,你在看哪里?”
宋娴白着脸看她,又环顾一圈,她忐忑地问:“我们从哪个方向进来的?”
隋玉往后指,一坨骆驼屎还冒着热气。
宋娴捂着胸口定定神,她小声说:“这里面挺邪门的。”
“望着前路,不要抬头乱看。”隋玉大声提醒奴仆,“不要左顾右盼,这里面巨石万千,形状各异,用炭笔都无法完整地记录下形状,不要太相信你们的眼睛,你们越看越晕。”
一些人收回视线,面上还残留着惶惶之色。
“骆驼认路,前面还有商队带路,不会迷向的。”隋玉温声说。
这话抚慰了惊惶的人心。
隋玉驱着骆驼靠近土墩,她拔出腰间的短刃,每路过凸出来的土墩,她就用短刃在上面刻下一道划痕,并标个箭头指向。
一味地指望别人,隋玉心里不踏实,在前进的路上,她不时抬头望天,日出在东,日落在西,月亮升起落下的方向也是自东往西,而她们的目的地在西,不用拐道,一路直走便可。
在风蚀林里连走七天,终于在月亮升起时,三个商队陆续从戈壁滩里走出来,出来的那一瞬,所有人大松一口气。
“得亏是有人结伴,若是让我一个人在里面走,累死我也走不出来。”宋娴瘫坐在地上,她老实交代:“这几天一直不见出口,我心里害怕死了,又担心影响其他人,一直憋着没敢说。”
“我也是。”小春红接话,“在进来的第二天,我已经分不清方向了。”
“不是有日出日落,上午背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下山跟着太阳走。”隋玉诧异,“我不是跟你们说过。”
小春红尴尬地笑笑,小声说:“我都快怀疑太阳是不是真的了。”
“往后不带她来了。”青山开口,“指望不上她,带她还不如多带头骆驼,骆驼还能驮货。”
小春红瞪他,却无法反驳,这话是真的。
“缺历练,多走两趟,心性稳了就不会这样了。”隋玉拉架,不欲在这方面多说,她吩咐道:“各自散开,找柴找水,骆驼驮的东西卸下来,它们也累几天了,让它们歇歇。”
西边还是沙漠,宋娴多看几眼,问:“接下来怎么走?”
隋玉也不知道,但她知道沙漠里最缺的就是水,找到河流,跟着河流的流向走就能找到人群聚集的绿洲。
此时已入三月,大地回春,干涸了一冬的河道涌现汩汩细流,河道边缘的缝隙里冒出星星点点的嫩芽。
“舅舅,发芽了。”小崽带着小黑狗跑进屋,他爬上椅子翻箱倒柜,从一个小匣子里翻出蚕布。
“什么发芽了?”隋良跟进来。
“桑树,我娘种的。”小崽把蚕布塞进咯吱窝,不一会儿又给掏出来,说虫咬人。
隋良看看,他从旧褥子里掏一坨芦花包着蚕布,又用布卷一层,说:“我帮你捂。”
“不不不。”小崽伸手抢过来,他要自己捂。
隋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小崽瞟他一眼,又慢吞吞地伸出手,肉痛地说:“我一半,你一半。”
隋良哼一声,他拿剪刀将蚕布一分为二,沾沾自喜道:“这才对嘛,你娘是你娘,也是我姐,她给你的东西,我也有份。”
小黑狗哈着气凑过来,尾巴敲在门上梆梆响,小崽警惕地看它一眼,又看向他舅舅,思量再三,他还是忍痛从枕头下抽出个帛布肚兜递过去。
“做什么?”隋良不解。
“娘给我的。”
“噢。”隋良拿到肚兜在身上比了比,说:“小了,你自己穿。”
小崽立马笑了,赶忙又塞回去。

夜过天明,商队启程。
隋玉的商队跟着前方的商队走,绕路北上,行路半天,沙漠里出现一条宽阔河道,河道上已落厚厚一层沙,自东而来的细流浸润沙石,慢慢在沙层上沁出一汪清泉,再漫过堆积的沙砾向四周蔓延开。
“顺着这条河道一直走,前面有个大湖,而楼兰就背靠这个湖。”隋玉拿出羊皮卷,这上面有宋娴的祖辈标注的路线。
宋娴凑过来看一眼,以楼兰国为起点,又分为两条线,向北通往车师和且弥,向南通往轮台和龟兹。
隋玉指着另一条从戈壁滩外分叉出来的线,这条线偏向南,属于是沙漠的南端,若羌、且末等国分布在这边。
再次停下歇息时,隋玉追上前面的商队,打听他们这趟要去哪里。
“我们绕过楼兰向北去车师,翻山去乌孙,再绕道去大宛和康居,若是时间允许,还打算去大月氏一趟,明年秋天或是后年春天从疏勒河进西域,走沙漠南端回来。”商队的人坦诚相告,“玉掌柜,我们可能会在楼兰国分别。”
隋玉点头,说:“我们不同路,我打算顺着楼兰往西,走过轮台、龟兹、温宿等国就折返。”
“可。”
隋玉思索几瞬,想说什么又放弃了,不再打扰人家歇息,她回到自己的商队。
“如何?”宋娴问。
“不同路,走到楼兰就各走各的了。”隋玉说。
宋娴看了看羊皮卷,思索好一会儿,她抬头说:“总不能一直依赖旁人,接下来该我们自己闯荡了,走过这一回,下一次再来,我们就不怕了。”
隋玉点头,她招手让甘大甘二、青山以及张顺过来,进了楼兰以后,她不方便出声的时候由他们四人负责开口谈事。
商定过后,留一部分人守夜,其他人进毡屋睡觉。
夜半,匍匐在沙漠里睡觉的骆驼感知到危险快速起身,叮叮当当的驼铃声杂乱而密集,沉睡的人迅速转醒。隋玉拿起垫在干草下的弓箭一跃而起,三两步钻出毡屋,小春红和柳芽儿她们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另外两个毡屋里睡的男仆也出来了,甘大搂捆干草丢火堆上,火焰骤然飙起,一里外的一群黑影惊得往后退。
“嗷——”
一声狼嚎,总算让众人辨出惹得骆驼惊蹄的东西是什么。
“多烧几堆柴,别让火灭了。”隋玉出声安排。
小春红带人立马行动起来,其余的男仆拿弓的拿弓,持砍刀的持砍刀,盯着北边的狼群严阵以待。
火堆点燃,前面的商队也烧起大火,隋玉一看就明白了,这是打算跟狼群对峙,用火吓跑它们,不打算见血。
“咚”的一声,一声震耳的锣声响,前面的商队请出铜锣威吓。
隋玉想起这茬事,她前年还跟商队借用过铜锣,据说就是用来恐吓狼群的,然而此次出关她忘了这茬事。
“砍刀互击。”隋玉想了一圈,想起她的商队带的有铁锅和铁铸的砍刀。
拿砍刀的人持刀对击,铁锅也从火堆上提了下来,青山拿着砍柴刀在铁锅上敲。
砰砰梆梆的响声此起彼伏,宋娴觉得这样太过凌乱,她让众人喊号子,一起击打,这样声势更众。
狼群嚎叫着不敢靠近。
戈壁滩外,浅眠的人惊醒,循声北望,黑夜中什么都看不见,但听声也明白,这是商队遇到狼群了。
“敦煌的玉掌柜可能往北去了。”
“嗯。”
天色微亮时,狼群退去,不用隋玉发令,奴仆们牵上已经驮上行李和货物的骆驼循着河道往西走,徒留一地还冒着热气的灰烬。
驼铃声又响起,一群瘦削的沙狼夹着尾巴不死心地追在商队后面,远远跟着,隐隐有死耗到底的架势。
“娘子、不,大掌柜,我带人堵回去射杀一波?”青山眼里带着狠劲。
隋玉看眼前面的商队,说:“不必,不必在狼群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而且狼群记仇,你只要不把这个狼群杀绝,它们会一直惦记着找我们报仇。我们加快速度,它们看不到希望了就会放弃,交给后面的商队解决吧。”
驱赶着骆驼跑起来,后面的狼群也加快速度奔跑,隋玉望着前面的路,前面堵着一座连绵不断的沙山,南北走向,阻断东西,要翻过这座山才能绕到西边去。
又行半天,到了沙山坡下,河流改道,蜿蜒着往北去,前面的两个商队循着河道走,隋玉下令往沙山上爬。
骆驼驮着重物循着光滑的坡面往上走,一蹄下去,堆砌严实的沙砾松动,滚滚滑落。
近百头骆驼散开一起往山上走,沙层垮塌,黄沙满天飞,跟在后面的狼群驻足,它们改变方向,追着北去的商队沿河道跑。
宋娴收回视线,她按住脸上的面巾,含糊地说:“出关的商队都是利己的,没危险没麻烦的时候能同行,有危险有麻烦了,各自保全自己。”
隋玉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宋娴反应过来,解释说:“我不是在指责你……”
“嗯,不能全然相信没有共同利益的人。”隋玉打断她的话。
话刚落,下方传来狼嚎声,没有隋玉的商队跟在后面诱狼,那两个商队不再淡定地赶路,他们跟狼群厮杀起来。
趁着天色还明,要么把这个狼群杀绝,要么把它们赶走。
飞舞的黄沙模糊了视线,隋玉看不清具体情况,她思索两瞬,开口说:“甘大甘二,你俩带十来个人跟我走。宋姐姐,你先带队往沙山上走。”
“我也去。”小春红驱着骆驼调头。
柳芽儿犹豫一下,她攥着藤弓也驱骆驼折返。
宋娴点四个家仆,让他们跟隋玉去,嘱咐说:“保护好玉掌柜。”
一行十五个人骑着骆驼往下奔,迎面就撞上奔逃的狼群,隋玉拉开藤弓射出第一支箭,额心长着黄毛的公狼倒下,胯上中箭,它很难再站起来。
三方人围堵劫杀,狼嚎四野。
人追着狼群跑远,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除了头狼带走的十来头狼逃了,其余的都折在这座沙山下。
宋娴带着驼队也爬上了沙山顶,站在顶上往西看,一座连绵巍峨的城池进入视野,与之衔接的是一片水面平静的湖泊,水面广阔,夕阳的光晖洒在湖面上,隔得甚远,人眼也能看见湖面上泛起的光晕。
“多谢玉掌柜肯出手相助。”一个壮硕的镖师开口。
“一道同行,遇到困难自然要相互帮忙。”隋玉微微一笑,她扫一眼倒在血泊里的狼,说:“我们提走五只,剩下的归你们,可好?”
“依玉掌柜的。”
甘大甘二跳下骆驼提起五只死狼扔骆驼背上。
“翻过这个沙山,西边就是楼兰了。”商队的主事人过来,拱手说:“玉掌柜,我们就此分别,明年冬天再会。”
“一路平安。”隋玉说。
“一路平安。”客商诚心祝愿,他叮嘱说:“玉掌柜,进了楼兰国多留心,谨慎行事。楼兰国的人种比较杂,心思也反复无常,你们不要跟当地的人多打交道。”
“多谢孙公叮嘱。”隋玉诚恳道谢,“天色不早了,我们上山了,再回敦煌还去长归客舍,你们入住不收钱。”
“好。”
不再啰嗦,隋玉带人骑上骆驼往沙山上爬。
当她爬上山顶时,天色已昏,远处的城池隐进夜色。
耽误了半天,夜里继续赶路,下山时坡陡,人走下骆驼背,深一脚浅一脚在松软的沙山上跋涉。
一步三滑,稍稍脚滑,人就滚落下去。
宋娴吃了一嘴沙,她滚得晕头转向,坐在坡底,望着自己狼狈的样子,突然放声大笑。
“大半夜,瘆死人啊。”隋玉面露笑意,她跟身侧的宋家家仆说:“昨晚遇狼就该让她大笑,狼吓都吓死了。”
家仆笑笑不接话。
等商队走下山,宋娴还没能将身上的沙砾抖落干净,头发里面,衣裳里面,角角落落都藏着沙。
起风了,无法在坡底睡觉,只能继续赶路。
太阳升起时,隋玉带着商队踏上楼兰国的领土,这里绿草遍野,蓄有农田,但以种地为生的人少,更多的人是以放牧为生。
走进城,甘大甘二去卖狼肉,他们先后看见汉人长相的摊主以及匈奴人,另外还有一种高眉深目的白人,心想难怪孙当家说楼兰国的人种杂。
隋玉站在城外,她心生感慨,竟然有缘走进这座消失在几百年后的楼兰古城。
这里水汽丰盈,湖泊占地数万亩,而在后世,万间宫阙皆作土,世事变迁,湖泊变沙漠,再无一丝人烟。

第215章 暴利
五只狼换三张羊皮和一张三尺长二尺宽的羊毛毯,甘大甘二将东西递给隋玉,说:“也不知道有没有卖亏。”
隋玉展开羊毛毯,编织的纹路粗糙,黑白两色,不过图案亮眼,很有异域特色,拿回敦煌或是送去长安不愁卖
“应该不亏。”隋玉将羊毛毯折放起来,说:“我们先转一圈,跟人打听打听沿瞿在哪个方向,今天安顿下来先好好歇歇。”
“沿瞿”是过路客商在楼兰入住的巷名,相当于敦煌的民巷。据说那个地方住的多是汉人,饮食起居习惯大致相同,除了生活便利外,还能雇佣沿瞿人充当翻译。
日光大盛,劳作的人陆续从高筑的黄土墙内走出来,赶羊的少女脚步轻盈地从窄巷出来,清脆的铃铛声来自她拿的赶羊鞭,倏一抬头,洁白的面庞上卧着一双湖绿色的眸子,棕褐色的长发用一块浅绿色的头巾裹着,很具有冲击力的长相,但身上的粗布长袄和肥厚的裤子又让隋玉生出些亲切感,中原的衣着服饰已经进入关外百姓的生活。
羊群鱼跃而出,为了不挡道,隋玉示意商队后退,让羊群先行。
赶羊的少女盯着商队的人看了又看,隋玉、宋娴和一干女仆体态娇小,跟甘大甘二等人相比瘦削低矮许多,在骨架大的楼兰人面前,差异更是明显,故而她们虽然男人打扮,但也掩饰不了女人的身份。
“汉人商队?”赶羊的少女口音怪异地吐露几个字。
隋玉点头,她开口打听:“你可知道沿瞿在哪个方向?”
“你等等。”
风一样的少女冲回窄巷,又钻进那道高墙内,不多一会儿,她拽个个子稍矮的少年出来。姐弟俩用楼兰语嘀咕几句,弟弟持着赶羊鞭追羊群去了,姐姐走到商队面前。
“我领路,这,给我。”赶羊的少女指着骆驼驮的一个陶盆。
隋玉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少女闻言一笑,她走在前面,招手示意商队跟上。
楼兰城郭厚重,墙壁厚有半臂长,门洞直接开在墙上,越过门洞往里看,昏沉沉的,里面或许还藏着九曲十八弯。外城的巷道也如此,民居分布如迷宫,巷道里零散地坐着摆摊的小贩。隋玉惊讶地发现,中原的纺织技术也传了过来,楼兰妇人手持纺锤编织羊毛毯,年幼的小孩也不得闲,捋着羊毛搓绳。
见有商队过来,沿途的小贩纷纷展示自家的羊毛毯,大的小的,纯白的、纯黑的、黑白交织的、或是金红色织着动物图案的……炫目多彩,让人看花了眼。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会汉话,张顺挨着摊位问价,一一将价位记下对比。
前方出现一道城郭,赶羊的少女左右看看,她快步钻进一个门洞没影了。
隋玉跟宋娴对视一眼,其余人也心生警惕,就在隋玉犹豫着要离开时,赶羊的少女领着一个汉人长相的妇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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