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绿豆红汤  发于:2024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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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西平出门,西厨那边灯火未熄,天快黑时来了一队五十余人的大客商,甩下两颗红通通的玛瑙石,让厨子给他们杀鸡宰羊填肚子。
赵西平过去时,饭菜刚端上桌,这帮客商坐在院子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言谈中带着外域的口音,若不是长相还是汉人的长相,听着口音还以为是关外的人。
“大人,锅里蒸的有羊肉包子,你跟娘子吃不吃?”殷婆问。
赵西平想了想,说:“给我捡一盘,我端回去吃。”
“哎,今儿买的这只羊个头不大,肉嫩,蒸的包子好吃。”殷婆挟四个包子放盘子里,说:“我让隋良也吃两个,他嫌我放葱了,不肯吃,多好吃啊。”
“给他留两个,明早烙一烙再让他吃,他喜欢吃焦壳的。”赵西平一手端盆一手端盘,交代说:“等这些人吃饱了,你们就关门回去睡,这些东西明早睡醒了再收拾。”
“哎。”殷婆应声。
回到主人院,赵西平喊:“隋良,你吃不吃羊肉包子?我端过来了。”
“不吃,我已经睡下了。”
赵西平直接回屋,小崽还在吃奶,他放下热水盆洗洗手,一手拿个羊肉包子,一个自己吃,一个喂隋玉。
待小崽吃饱肚子,隋玉跟赵西平也饱了,隋玉将小崽竖抱起来,问:“那队客商还在吃?”
“嗯,我去的时候刚上菜。”赵西平洗洗手接过孩子,说:“我来哄,你收拾收拾。”
“他们今天卸货的时候,我看见箱子里有对象牙。”隋玉小声说。
“什么是象牙?”赵西平没听说过,更没见过,他嘱咐说:“你离这些人远点,他们估计在关外游走好些年了,匪气太重,一个个警惕的很,肯定是杀过不少人的。”
隋玉也发现了,这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商,身揣珍宝,在他们眼里看谁都是贼,上一瞬好端端说话,下一瞬提刀杀人的事放他们身上都是正常的。
待西厨那边安静下来,隋玉跟赵西平也搂着孩子歇下。
次日,河对岸刨土挖地的声音将人吵醒,赵西平离开客舍回城早训。他离开之后,隋良过来抱走小崽,隋玉又捂着褥子睡一阵才起床。
四月天气转暖,隋玉早上就在河边洗脸,她蹲在河边望着对岸挖地基的人,天还不亮就来动工的是奴隶,这会儿拿钱做活的戍卒才过来。
一直到日上三竿,胡都尉的小舅子才慢悠悠过来。
隋玉本来在跟小春红一起练箭,听到争吵声,她挎着弓箭跑过去看热闹。
“开工不到十天,他就拖欠工钱不给,这帮兵卒在讨钱。”帮工张嫂兴致勃勃地讲,她捶洗着床单,不耽误嘴上说话:“我听有人说我们这边盖房都是一天一结,他们要求姓崔的也要一天一结。”
胡都尉的小舅子朝这边瞪两眼,怒冲冲地黑着脸走了。
隋玉等他走远了,提着嗓子高声问:“哎,怎么说的?他给不给你们发工钱?”
“回去拿钱去了。”一个戍卒高声说,“我姨家表兄的妹夫在赌窝里当打手,我听说姓崔的把他姐夫给的钱拿去放利了,所以才拖着我们的工钱不给。我干个一二十天就不干了,免得到了后面他拿不出钱给我们。”
隋玉:……
真是赚钱有道啊!
“娘子,你说对面的客舍能盖成吗?”张嫂问。
隋玉点头,“能盖成,姓崔的拿了钱,肯定要让他姐夫看到房子。”
“也是,请不到盖房的人,不是还有奴隶嘛。”张嫂唏嘘,“这些奴隶真倒霉,天不亮就赶过来,天黑透才放人走,吃的饭还不如我们养的猪吃的好,完全不当个人看。”
隋玉叹一声,没了看热闹的心情。
她挎着弓箭离开河边,正想去找小崽,突闻第一进客舍里传出琴声,客舍的侧门紧闭,看不见里面在干什么。
隋玉在原地站了站,心想琴声还怪好听的,刚走几步又听到鼓声。
“姐,小崽还给你。”隋良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他将小崽塞给隋玉,一溜烟拐过墙角往东跑。
隋玉跟小崽大眼瞪小眼,她取下弓箭,抱着孩子去追隋良。
果然如她猜测的那般,客舍东边跟牲畜圈之间堆着干草垛,隋良、阿水、大黑狗都爬了上去,站在草垛顶上探着头往墙内看。
“看的到吗?”隋玉问。
“只能看到一点点,有胡姬在跳舞。”隋良说,“客舍的院子里好像铺着毛毯,姐,这个商队真阔绰,之前的商队晾晒毛毯又是用布遮着,又是搭着架子,怕沾灰怕褪色……”
“我看看。”阿水扶着隋良,她个子矮,骑在狗身上也只能看个墙头。
“啊——”小崽冲隋良喊。
隋玉低头看他,一个错眼,草垛上的两个孩子惊叫着滚下来,大黑狗站在草垛顶上无辜地看着。
“怎么回事?”隋玉笑,“快爬起来,没摔疼吧?”
客舍的南侧门开了,一个眼如鹰目的男人走出来,隋玉看过去,她歉意地说:“打扰到你们了?我们这就走。”
隋良和阿水头顶干草爬起来,搂着滑落的草去喂圈里的骆驼。
那个男人什么都没说,又进去了,但没有关门,院子里的鼓点声和琴声也没有停。
“姐,他这意思是不是我们能过去看?”隋良问。
隋玉择掉他头发上的干草,说:“你俩离远点看,别带大黑过去,也别进门,更别发出声打扰人家。”
隋良拉着阿水轻手轻脚走过去,离门三尺远的时候止步,这才看清客舍里的场景,院中毛毯铺道,八个胡姬赤着脚走在毛毯上跳舞,她们身上挂着铃铛,手上拿着小鼓,一晃一甩,清脆的铃铛声和鼓点铛铛作响。
远处传来悠扬的驼铃声,又有一队客商过来歇脚。
隋良的目光从院中挪开,他姐在照顾小崽,他要去招呼客人。
“阿水,走了。”他轻声提醒。
阿水又看两眼,她恋恋不舍地离开。
大黑狗快速追上,路过门口时,它也往院子里瞅一眼。
门外没人了,一个端碗喝酒的男人走过去关上门。
“这个院里住着什么人?”新来的客商牵着骆驼路过。
“也是一队客商,从关外回来的,他们带的有胡姬。”隋良解释。
新来的客商来了精神,领头的人塞给隋良一把铜子,说:“他们出来吃饭的时候你过来喊一声。”
隋良摇头,他把钱还回去,说:“还是你们自己留心吧,他们挺凶的,不好惹。”
晌午时分,住在第一进的客商开门出来吃饭,隋良看见那个给他留门的男人,他小步凑过去,说:“今天新来的客商想认识你们,需要我传话吗?”
男人摆手。
“那我去跟他们说,不让他们来打扰你们。”隋良笑两声,一溜烟跑了,走前迅速说一句:“你人真好。”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与他同行的人也露了笑意。
“客舍里需要收拾吗?”隋玉趁机过来问。
“不需要,我们没离开之前,任何人不能进我们的院子。”
“好,我晓得了。”隋玉离开。

第175章 跟猪抢食
新来的客商走到门口了,听见隋良的话,他们远远望一眼,那伙人的气势的确是不好招惹,他们也就放弃了上去搭话的打算。
“玉掌柜,给我们准备二十斤炒米二十斤炒面,再准备三百个烙饼和五十斤干菜,我们明天一早就来拿。”
隋玉应声,又问:“要给骆驼补充粮草吗?我差人去帮你喊人。代步的骆驼需不需要?租或买都可以,我给你介绍可靠的贩子。”
“租骆驼?”鹰目男人出声,“我们才出关六年,关内变化倒是颇大。”
“只租给出关的商队,半年租子五百钱,若是死了,按死骆驼价赔偿就行。”隋玉解释,她多问一句:“你们可要买骆驼?”
男人摆手,他们缺骆驼了直接去沙漠里套。
“大哥,你们六年走了多少地方?”另有客商搭腔。
“数不清,快到海边了才回来。”
“海边?哪个方向?”又有人问。
“南,你们不用打听,你们去不了,去了也是送命。”
这下其他人不吭气了,这话倒是真的。
隋玉端来一笼蒸饺,她打听道:“你们走的远,可见过一种夏季开白花的东西?开出的花是绵软的,如芦花一般,大概能御寒,我曾经在竹简上看过。”
这队客商互看几眼,其中一个壮如黑熊的男人粗着嗓门说:“好像有印象,不过忘记在哪个地方见过了。”
隋玉“噢”一声,她放下蒸饺不再打听。
“各位慢吃,晚上还吃羊肉吗?我派人去买羊。”
“再来一只羊也行,另外,刚刚那位兄弟说的什么干粮也给我们准备一份,你估量着准备。”鹰目男人开口。
隋玉应声,往东去的商队不用准备粮草,越往东,路上越不缺草和水,她就不给赵小米拉生意了。
“姐,小崽哭了。”隋良招手,“你去哄他,我在这边招呼。”
吃饭的客商看隋玉和隋良一眼,这荒凉穷苦的地儿,水土倒是挺养人。
过了晌,赵西平回来了,跟胡都尉对上后,他被安排了不少活儿,经常忙得过了饭点才回来。
隋玉将不肯睡觉的孩子递给他,她去安排人买羊,再去给赵小米传话。
“嫂嫂,又有商队来了。”阿水站在远处喊。
一前一后过来两队胡商,胡商每年进关要晚一点,而且他们大多是一起行动,当有胡商进城时,往后几天一直会有胡商入住。
“玉掌柜,又见面了,你丰腴不少。”骑在骆驼上的胡商调侃。
隋玉抿嘴一笑,说:“比以前更美了吧?”
“哎,对。”胡商捋须笑。
“去年生了个小崽,长胖了。”隋玉领着人往北边的客舍走,说:“这次住几天?”
“歇两夜,后天就走。”
“你们两个商队住一个院?”
“行,后面几天你这边还要再来不少人,我们挤挤,免得你这里不够住。”客商看到河对岸挖地基的人,问:“又准备盖房?看来去年生意不错。”
“是赚钱,也惹人眼红了,这不,别人来跟我们抢生意了。”隋玉开门,说:“往后你们多来照顾生意,不然我要出关跟你们抢生意了。”
胡商没把她的话当真,打听道:“那座客舍背后卧着哪墩大佛?”
“胡都尉。”
胡商扯了扯嘴角,不屑道:“倒是个霸道的人。”
“你家孩儿呢?抱出来我们瞅瞅,长得像谁?”另有胡商问。
“长得像我,现在睡着了,就不抱给你们看了。”隋玉怕这些客商又给见面礼,她将铜锁和钥匙给他们,说:“你们先卸货,我去灶房让人给你们准备吃食。”
甘大甘二和张顺李武过来帮忙,骆驼身上的货卸下去,他们就牵着疲倦的骆驼去河边饮水,顺带再刷刷毛。
胡商收拾好出来吃饭,见骆驼被伺候好了,他们撒把铜子给奴仆。
赵西平吃饱肚子,他抱着小崽出来转一圈,哄睡了放在床上。
“阿水,你进来守着小崽,等你嫂嫂回来了你再出去玩。”赵西平喊,“跟你嫂嫂说一声,我去城里值班了。”
“好哦。”阿水往回跑,看到大黑狗卧在草垛上,她喊一声:“大黑,过来。”
大黑摇了摇尾巴,并不搭理她,它目光精烁地盯着人来人往的客舍,耳朵高高竖起,听着各方的动静。
日头西落时,黄连正跟他爹一起用骆驼运来粮草,明日即将出关的客商都从他们手里买。
“看看骆驼,能买能租。”黄连正招揽客商,说:“随你挑,都是青壮骆驼,牙口好,骨架子大。”
“小米呢?”隋玉过来问。
黄连正笑出一口牙,又是高兴又是羞涩地说:“小米也怀娃了。”
“呦,大喜啊,恰逢喜事,我若是租骆驼能不能给我少点钱?”一个客商问。
黄连正欲开口拒绝,隋玉出声压下他的话,说:“我要当舅娘了,我高兴,你今儿租骆驼,晚上我给你炖两只鸡,再送一盆烙饼。”
客商看向黄连正,笑着说:“跟你嫂子学学,瞧她多会做生意,净送不值钱的东西。”
隋玉笑两声,说:“是你太阔绰了,肉和饼都看不上。”
一捧一逗,客商高兴了,点了五头骆驼,说:“这五头骆驼我租了,给我炖五只鸡,两只不够吃。”
隋玉毫不推脱,“五只就五只,我这就让人去逮鸡。”
说罢,她冲黄连正使个眼色,黄连正让他爹在这边守着,他骑骆驼回城去找他小婶,趁着官府没关门,宋娴跟客商去官府签下《雇驼契》。
天色偏昏,第一进客舍的客商又享受上了,火光映亮了土墙,琴声和鼓声叮叮当当响,胡姬唱着酥软入骨的小调,伴着劝酒的吆喝声一道传遍四野。
羊肉烹饪好,隋玉让人准备火炉,她带人连锅带釜一起给客商送过去。
木门敲响,往火把上浇灯油的客商问:“谁?”
“我,客舍的掌柜,羊肉炖好了,陶釜和炉子都放外面了,你们开门提进去。”
男人去开门,说:“搬进去。”
甘大甘二和张顺李武又转回来,抬着陶釜拎着火炉送进去,火光映亮地上的毛毯,他们踩在上面惊得肝颤,一个个不敢抬头,认真盯着脚下,生怕走摔了,再把毛毯弄毁了。
隋玉站在门口瞧着,她闻到醇香的酒味,如果没猜错,这些客商喝的是葡萄酒。
“再上三盆烙饼。”客商说。
隋玉回神,应道:“我这就让人送来。”
她一走,甘大甘二和张顺李武赶快往出跑,生怕晚一步,因为迈错脚被这群人砍了。
小春红带着柳芽儿母女俩来送烙饼,烙饼放下,三人也是赶忙溜走。
客舍这边热闹了大半夜,一河之隔,挖地基的奴隶在天色黑透才从坑里爬起来,一个个黑乎乎的影子宛如藏身在土里的耗子,孤魂野鬼似的在月色下缓缓移动。
过河时,有人因着贪恋风中的肉香饼香,脚一滑,栽进了河里。
甘大甘二挑着猪食出来,听到动静过来看,见是他们,二人俱是不作声,有对比才知自身的幸运,遇个好主家比投个好胎都难。
猪食倒进猪槽里,甘大甘二用水涮涮桶,二人跟李木头打个招呼就走了。
没走多远的一队奴隶悄无声息地拐回来,刚走近,狗就叫了,有人逃,有人不甘心,踹开圈门闯进去,在猪槽里跟猪抢食,羊油汤、糠萝卜、老荠菜、羊骨头、鸡骨头,连吃带拿,赶在狗跑来之前,圈里的人逃了。
李木头看出人形,他猜出是谁,喊回要追过去的大黑狗,任由他们逃跑。
猪圈里的猪哼哼叫,没人抢食了,它们又安静下来。
甘大甘二跑来看,老牛叔也出来了,赵西平也走出来。
月色下,远处的身影越跑越慢。
“什么情况?”有客商开门问。
“猪为了抢食咬架了。”老牛叔说,“明天我跟主家说说,大猪又该分圈了。”
赵西平进屋跟隋玉说,隋玉停下逗孩子的动作,说:“不是饿狠了不会来跟猪抢食,往后再有剩汤剩饭,让殷婆煮一桶放在过桥的木桩边上。”
“我让甘大甘二带着十个私奴换班巡逻,不能让他们再靠近客舍和牲畜圈。”赵西平说。
隋玉赞同,可怜归可怜,但不能让这些人影响到自己的生意。
隔天,三个商队出关,又有三队胡商入住。
隋玉安顿好新来的住客,刚要去练箭,宋娴过来了,她过来送昨天租骆驼的抽成。
隋玉收下,昨晚炖的五只鸡送的三盆烙饼她都实打实花钱了。
“连正你还要教一教。”隋玉说。
宋娴摆手,“我不费那个心,看他自己能不能变通,他有本事帮我卖骆驼,抽成我照付,没那本事他不赚钱。”
“也是五十钱一头?”隋玉打听。
宋娴撇嘴,她挑起眉,说:“我的钱是西北风刮来的?怎么可能,十钱一头。”
“不错了,旁人想赚这个钱还没路子。”隋玉点头。
宋娴朝河对岸瞅一眼,看着就烦心,懒得再提,她跟隋玉说:“你忙,我也回了,有生意多帮我介绍。”
“行。”

商队来来去去,宛如南迁北往的候鸟,遇到湖泊歇歇脚,吃饱喝足再次赶路。
待天真正热了起来,隋玉的客舍冷清下来,一天到晚难见一个客人。
客舍打扫干净都锁上门,骆驼圈也清扫干净,圈里铺的沙挖走倒掉换新的,客舍暂时存封,等候下一波客人光顾。
远处的荒野上长出手掌高的金花草,十来头骆驼悠闲地行走在其中。
“嗖”的一声,铁箭飞了出去,草丛里藏的灰毛兔子弹了几下没动静了,大黑狗迅速跑去,叼着兔子拖着箭跑回来。
隋玉抹把汗,六月的太阳几乎要把人烤焦,太热了。
小春红向西放一箭,蹲在河边喝水的男人“咚”的一下栽进河里,当即就没了踪影。她吓得半死,赶忙扔了弓箭往河边跑。
“你射中人了?”柳芽儿大惊。
“没有,他自己栽下去的。”小春红吓得脸都白了。
隋玉听到动静也赶忙往河边跑。
人跑到河边,水里已经没人影了,小春红捡起插在草丛里的木箭,解释说:“不是我射的,箭都没碰着他。”
“人呢?莫不是见鬼了?”甘大下水,河流表面水流平静,水下的流速还挺急,他几乎要站不稳。
“往下游找,估计是被水冲走了。”隋玉吩咐,“张顺、李武,你俩抽两根棍子去河下游打捞,甘大,你去河对岸喊一声,他们的人掉河里冲走了。”
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对岸砌墙的人,兵卒早就走了七七八八,只余七八个想在胡都尉面前留下好印象的兵卒还在坚持,他们蹲在黄土墙后躲阴凉,二十余个奴隶还顶着大太阳沉默地夯土。
没个管事的人,他们就是发现出事了,也没人出来拿主意。
“你们的人栽河里被水冲走了,估计是热晕头了,可不是我们放箭射的。”甘大湿淋淋的从河里爬起来喊。
一个年纪稍长的兵卒站出来,说:“是都尉府上的私奴,我回去找府里的管事过来。”
“先打捞吧。”隋玉开口,“下游河面广,你们几个跟我们一起去打捞。”
没人动作,夏季正值丰水期,河底又有挖泥挖出来的坑,不会水的人踩进去十有八九爬不起来。
隋玉看向面色麻木的奴隶,她喊上甘大往下游跑。
“砰”的一声,夯土的粗木砸在地上,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奴隶跟了上去,另一个抬粗木的奴隶紧跟其后。
剩下的奴隶相互看了看,又有七八个人追了上去,其他人动了动脚,站在原地没动。
赵西平骑马回来,远远看见河边围着一群人,都拿着棍子在水里面戳来挑去,他问隋良:“这是出什么事了?你姐呢?”
“一个奴隶热晕了,喝水的时候栽河里了,被水冲走了,我姐领着人正在打捞。”隋良说,“都好一会儿了。”
“把柴房里的绳子拿来。”赵西平吩咐。
殷婆和梦嬷赶紧跑进屋,不一会儿拿来三条绳子。
赵西平没下马,带着绳子骑马冲过去,靠近了,不等马停,他翻身下马。
“接着,绳子绑在腰上。”他将绳子扔给拽着长杆在水里走动的甘大和张顺李武。
“不知道冲哪儿去了。”隋玉走过来,“一射远的距离,我们跑到河边人就没影了。”
“夏天河里水流的快。”赵西平脱下短衫交给她,他也走进河里,跟甘大同扯一根绳,四人站成一排在河里打捞。
小春红和柳芽儿等七个女奴在河东的水草丛里用棍子挑,河西有另外十个灰扑扑的男奴站在浅水处打捞。
太阳越升越高,水里始终不见人影,殷婆、梦嬷和老牛叔也都过来了。
“险了,打捞起来也没救了。”老牛叔摇头。
不多一会儿,远处走来一个人,是崔家的小管事过来了,他脸盘子浑圆,一派笑模样,过来先跟赵西平和隋玉道谢。
“这么久了,想来人已经没气了,劳大人和太太费心,二位能为他一个贱奴忙碌一场,他也没白活。小的待会儿安排人沿着河道巡视,尸体飘起来了就给捞起来,免得污了河水。”小管事笑眯眯的。
赵西平从河里走起来,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往河边走。
隋玉看着这个面善心毒的走狗只觉得无力,鸡在河里淹死了,主家还要惋惜好几声,这个人累晕了栽进河里淹死了,只落一声骂。
“走了。”赵西平推隋玉一下,说:“晚训的时候我跟胡都尉说说,奴仆天天早起晚归干重活,饭要给他们吃饱,这大热的天,又累又饿,就是牲畜也扛不住。”
小管事面色一变,忙追上去说:“是小的疏忽,待会儿就差人来送饭,大人还是别为点小事叨扰都尉,都尉大人一天天要操心太多事。”
赵西平不应声。
隋玉偏头看向落在后面的男奴,他们浑身上下就一块布遮裆,皮下的骨头清晰可见,简直就是几只竖起来站着走的黑皮蚂蚱。
“这样吧,你一天给我五钱,我让人给他们送饭。”隋玉开口,“这边离城太远,跑一趟只为送几桶饭多麻烦,我这边离得近,恰好最近生意冷清,不如让我赚些钱。”
小管事在心里骂隋玉黑心,五钱能买三斗黍米,二十个奴隶三天都吃不完。面上却只能千恩万谢地答应,免得赵西平真把这边的事捅到胡都尉面前。
午后饭点刚过,小管事就送来十天的饭钱,还特意让人挑着四桶浓稠的黍米粥在隋玉面前晃一眼。
在他走后,老牛叔提醒:“这些奴隶盖成的房子可是来抢你生意的。”
“抢不了,除非是胡都尉以权压人,不然他那里没什么生意。”隋玉颠着五十钱,说:“再说了,我若是不趁机揽下送饭的事,那些人就是今年累不死,也活不过两年。”
“奴隶也是他花大价钱买来的,他怎么舍得给折腾死?”小春红嘀咕。
“胡都尉的死爹之前也是都尉吧?”隋玉看向赵西平,见他点头,她继续说:“以前战乱的时候,给碗饭吃就有人自愿为奴,奴生奴,这些年下来也有不少人了。在府里伺候的奴隶算得上金贵,在地里干活的奴隶估计就像一头骡子,死了主人都不知道。”
“还是您心善,把我们当个人。”小春红满目感激。
其他人纷纷点头。
隋玉微微一笑,说:“我对你们好也是有所求的,想让你们听我的话,对我一心一意。”
“这是肯定的,我们肯定听您的话。”甘大下意识开口,他反而疑惑不解,“我们就是您的奴仆,不听主家的话听谁的话。”
“那我明年带你们出关走商。”隋玉用玩笑的口吻来一句,她扫着众人的脸色,说:“我们组个商队出关做生意,多赚点钱,到时候给你们分利,你们多攒些钱,若是哪天朝廷允许奴隶自赎,你们赎回自由身,分地分房,成家立业,育儿育女,不再让下一代为奴为仆。”
甘大甘二面露激动,这俩是没二心又全然信赖隋玉的,兄弟俩立马跪地叩首,甘大说:“娘子可千万要带上我们兄弟二人。”
小春红也面色涨红,她颤着声问:“我还能赎身吗?我不想当奴隶的,我怕死了。”
梦嬷推了柳芽儿一把,柳芽儿高声说:“娘子,你带上我,我一定好好练武。”
张顺和李武面露恍然,二人思索几番,郑重地表明心意,二人都愿意为了子孙后代搏一搏。
另外五个私奴是奴生子,奴性重,少思考且没主见,隋玉观察过,基本上是她的话刚落,这五人就茫然地点头。
“我随口一说,是有这个念想但还不敢实施。”隋玉收回话,说:“你们先练着,哪天我觉得你们能保护我了,我就带你们去搏一搏。”
老牛叔这才发觉她竟是认真的,他面色复杂地看着隋玉,这些出身大族的人,不论男女都是胆大心野的。
“不敢惹啊,不敢招惹。”老牛叔忽然长叹。
隋玉莫名地看他一眼,她对其他人说:“这会儿天热,你们回屋歇着吧,若是睡不着就沿着河道往北走,人浮起来了就给打捞起来,挖坑深埋。”
甘大甘二扛着锹带着张顺和李武走了,小春红想了想,她喊上柳芽儿,带上另外五个女奴跟过去,“我们见见死人长胆子。”
隋玉暗吁一口气,她打算回屋睡一觉,走前吩咐殷婆:“晚上记得给河对岸的人准备晚饭,就按前两年给兵卒做饭的标准来。”
“好。”殷婆中气十足地答应。
隋玉笑看她一眼,走了。
等她一觉睡醒,已是日头西落,小崽趴在她的腰上睡得口水横流。

第177章 送去沙漠历练
小崽已有六个月大,会翻会滚也会坐,他个子高骨架大,偶尔翻滚的时候还能蠕动着爬几下。隋玉看他趴在她腰上,就知道这是他自己爬上来的,八成是睡着后放在床上,他睡醒了在床上玩一会儿,玩累了又睡了。
“小崽,醒醒。”隋玉轻轻晃醒孩子,一手给他擦口水,说:“饿不饿?我先去给你洗洗脸,做梦在吃什么好吃的?”
小崽睁眼,他安静地看着她,在隋玉伸手时,他身子一窜,扑进她怀里。
隋玉假意哎呦两声,小崽高兴地咯咯笑,下门牙那里露出个白色的尖尖。
金光铺地,毒辣的暑气已然消散大半,开门出去,带着尘土味的热风袭面,隋玉捋了下头发,远远看见北边的荒野上有零星的人影走动。
灶房里炊烟又起,小春红和柳芽儿蹲在檐下剥胡豆壳,梦嬷带着两个女奴在院子里剁萝卜,另外三个女奴竟然在劈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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