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平点头,他解释说:“我明白好赖,这半年虽说哽着气,也只是没好好搭理胡都尉,找茬的事我可不敢做。不仅如此,我媳妇还揽下给都尉府的奴隶送饭的差事。”他趁机把客舍那边的事说给曲校尉听:“把奴隶当牲畜用,还不给吃饱肚子,奴隶饿了只能狂喝水。夏天的时候又热又饿,一个奴隶去河边喝水栽进河里淹死了,还是我带人把尸体拖起来挖坑埋的。”
曲校尉脸上的笑没了。
“大人,若是没事,我就回去了。”告完状,赵西平了了心事就想走了,他解释说:“我还得出城看看,不晓得那十二个奴仆还能不能找回来。”
“行,你回去吧。”曲校尉点头。
赵西平牵走骆驼,走远了才骑上骆驼往回赶。
回到客舍,他发现隋玉跟小崽不在家,应该是出城等人了。
“青山,谁叫青山?”赵西平过河,他扫视一圈,见一个用草绳绑着头发的男奴走过来,他又问:“你叫青山?”
“是,大人,我是青山。”青山激动得手抖,“您可是来买我的?”
“胡都尉把你送给我了,你再选九个人,从那天去救人的几个奴隶中选。”赵西平说,“胡都尉送我十个奴仆,那天去救人的人站出来。”
“有我。”
“我去了……”
“我也去了。”
一群人涌过来,站在房顶上的五个男奴急得想往下跳,他们大声喊那天他们也去救人了,有两个奴隶甚至是急哭了。
“我知道有哪些人。”青山站出来,“大人,我帮您选。”
赵西平点头,他走过河,在对岸看着。
屋顶上的奴隶扯着绳往下滑,不等落地先松手蹦了下来,又一瘸一拐地涌向河边。
九个奴隶挑选出来,青山领着人过河,然而不等抵达对岸,落选的奴隶一脸狰狞地蜂拥而上,将这些人推进河里,又打又骂。
这些人自己陷进泥沼,也见不得同伴往上爬。
第180章 又得一群野骆驼
临近晌午,隋玉带着小崽回来,靠近客舍时发现路上多了一滩水迹,还有斑驳的湿脚印,她往河对岸看看,勒着缰绳放慢速度。
“良哥儿?阿水?赵西平?”她高声喊人,“老牛叔?”
“嫂嫂,你喊我?”阿水抱着猫官从客舍走出来,猫官身上用红头绳绑了好几个小揪揪。
隋良从西厨走出来,看她身后没人,问:“甘大甘二还没回来啊?”
“没有。”隋玉这才放下心,问:“你姐夫呢?”
“进城过契去了,他从那边要来十个奴隶。”隋良朝西边指了指,说:“我姐夫说是胡都尉送他的。”
隋玉将小崽递下去,她摁着骆驼背紧跟着蹦下去,又问:“这地上的湿脚印是怎么回事?奴隶在河里洗了澡才过来的?”
“打架,我们的十个奴隶跟那边的十个奴隶在河里打架,只差没打死人。”隋良抱着大胖外甥颠了颠,他摸着小崽的小脑袋,说:“多亏了你爹啊,不然我俩都是小奴隶,太可怜了。”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隋玉推着他的肩往屋里走,回头喊:“阿水也来,我看看你给猫官扎的小辫。”
阿水高兴地抱着猫跑过来。
猫官落地,它抖了抖毛,又在地上蹭了蹭,阿水忙了小半时辰的成果都被它抖散了。
“哎呀。”阿水捡起红头绳,嘀咕说:“多好看呐。”
小崽伸手讨要,阿水不给他。
“你什么都吃,不能给你玩。”阿水抖掉红头绳上的猫毛,扭了几圈塞进兜里。
小崽盯着她的兜,转眼看见猫官舔毛,他又津津有味地吸手指。
“娘子,甘大和甘二不会逃跑的。”殷婆忧心忡忡地出来解释,“如果没死,过两天可能就回来了。”
隋玉点头,人再傻也知道权衡利弊,那些有田有地的农户在遇到天灾时都活不下去,奔逃的奴隶身无半文钱,逃了连个遮风避雨的地都没有,更别提吃口热乎饭。所以她不担心这些人逃了,更担心这些人是遇到狼群死在狼口,或是迷向饿死在沙漠。
墙外响起一串脚步声,隋玉往外看,是赵西平回来了。
“你们去河里洗干净,头发都给剪了,手指甲和脚指甲都给剪短,弄干净了再穿上衣裳过来吃饭。”赵西平交代,随后进屋说:“隋良,你铲半桶草灰给他们送过去,再带两把剪刀过去。”
“噢,好。”隋良将小崽还给隋玉。
“哒——”小崽冲他爹伸手讨抱。
“是爹,不是哒。”赵西平接过儿子坐下,转头冲隋玉说:“人都给你讨回来了,高兴吧?”
隋玉冲他灿烂一笑,她拖着椅子坐过去,挽着男人的手臂,说:“大人给我讲讲,您是如何筹谋的。”
“好好说话。”赵西平斥一句,心里则是受用死了,他迫不及待地讲述之前的事。
他讲,隋玉听,她不时惊叹一声,或是佩服地点头,再向他投去仰慕的目光,这一番动作下来,完美地满足了男人的虚荣心。
赵西平舒坦了。
“倒是巧,我记得那天跟我们一起打捞的奴隶好像也是十个。”隋玉说,“挑选的都是这些人吧。”
“是十个。”赵西平点头,他就是记得这十个人才张口讨要十个。
“娘子,饭好了。”殷婆出来,问:“还是在院子里吃?”
“嗯,今天天阴,不热,坐外面吃吧。”隋玉接过儿子,问:“小崽的蛋羹炖好了?”
一听蛋羹,小崽立马往灶房看。
“炖好了,我这就端出来。”
阿水跑出去找她爹来吃饭。
隋良搬来小木床,隋玉让小崽坐进去,她端着黄澄澄的鸡蛋羹用小木勺喂他吃。小崽胃口好,身体又壮,在吃的方面是来者不拒,给啥吃啥。
喂完小半碗蛋羹,隋玉给他擦擦嘴,剩下的让赵西平收底,她落座开始吃饭。
韭菜炒鸡蛋,肉片炖芋头,再有一个豆芽菜和豆腐青菜汤,饭食是黍米饭,这是主家的饭菜。
奴仆和帮工的饭菜则是黍米饭和韭菜炒豆芽,再一个是驼油炒芋头,虽然没肉没蛋,但有油腥,而且量大管饱。
没有生意的日子,主仆过得都简朴,不再是包子饼子卤面凉面随意吃。
院里的人刚吃完饭,十个光着头的男仆挂着空荡荡的衣裳走进来,衣裳是买的旧衣,别人典当换钱的带补丁衣裤,这些人各分得一套。脚上的草鞋是新的,只是有些不合脚,这不影响,之后串根草绳绑在脚脖上就行了。
“自己进灶房打饭,进我家得遵守我家的规矩,不能抢不能夺,少吃点饿着也不能撑得打嗝打哕。”赵西平扫他们一眼,说:“进去吧。”
十个缩手缩脚的男仆走进灶房,赵西平站在院子里看着,见他们克制着动作,不像之前那样抢饭,他稍稍满意。
老牛叔示意隋玉看,他指了指赵西平,小声说:“你瞧瞧,他现在可了不得,这个模样还挺唬人。”
赵西平回头,见隋玉在笑,他也翘了下嘴角。
十个男仆盛饭出来,赵西平让他们坐过来,“桌上剩下的菜都是你们的,往后每顿都有,都给我慢点吃,嚼烂了再咽进去。要是让我发现谁不嚼就往肚里吞,那就饿一顿。”
青山应一声,他拿起筷子挟菜,软烂滑腻的芋头挟到半空掉了,他下意识想拿手捡,手伸到半空又顿住,再次用筷子挟起来。
老牛叔和李木头还有殷婆她们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些人嘴里有了东西就急忙想吞进肚,但有赵西平告诫的话在先,他们不得不克制着本能,嘴里快速咀嚼,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桌上的菜。
待钵里只剩五块芋头时,又有两人挟走两块,这时剩下的八个人同时伸出筷子,青山抢走一块最大的,在其他人的目光下,他快速吞进芋头,吞到一半想起男主子的话,他掐着脖子又给憋出来。
赵西平皱眉。
青山不敢看他,他含着芋头,一手抹去憋出来的眼泪。
小崽“咿呀”一声,赵西平抱着他出去了。
隋玉冲其他人摆了下手,人散了,煮猪食的煮猪食,收拾碗筷的收拾碗筷,没事做的就出门遛弯。
片刻的功夫,厨院里只剩十个端碗的男仆,没人监督,他们也没有狼吞虎咽地吞饭。
北边吹来一阵风,天上的阴云吹开了,金闪闪的日光洒向大地。
“飞喽。”赵西平架着小崽跑。
“慢着些,他才吃完饭。”隋玉追上去,“不准跑。”
孩子的笑声回荡在这片天空下,尝试着改掉兽性的奴仆抬头看向眼前的围墙,这是他们头一次感知到黍米嚼碎是甜的。
殷婆出来提猪食桶,脚迈出来了又收回去,她转身进屋。
“怎么了?”翠嫂问。
“哭了。”殷婆心酸地朝外指了指,“他们哭了,等等吧。”
说罢,她想起自己那两个不知所踪的儿子,心里的酸涩涌到眼眶,她也愁得掉眼泪。
十个男仆吃完饭,他们各自拿着自己的碗筷去河边洗,洗干净了才送到灶房。
“不用你们洗碗,吃完饭把碗筷送进来就行。”翠嫂揭开锅盖,将碗筷丢进沸腾的水里,说:“娘子交代了,用过的碗筷都要用开水煮一柱香的时间,你们用过的碗筷别乱放。”
十个男仆讷讷点头。
走出灶房,难得清闲的十人却是浑身难受,有人推了推青山,说:“我们去问问大人,要我们做什么。”
“行。”
“没什么事做,你们歇着先养养肉,有人喊帮忙,你们就去搭把手,没人喊的时候,你们想睡觉想晒太阳都行。”赵西平说,“再有小半月,进城的客商多了,那时忙了,我再给你们安排事。”
青山应好,离开后又觉得不踏实,大白天躺在榻上更是提心吊胆,死活都不敢闭眼。
“我们去打柴吧。”二黑坐起来,“再不然去地里拔草?”
其他人纷纷起身,这次他们没去找赵西平,而是去找老牛叔,求他安排些活儿给他们做。
老牛叔想了想,他把这些人领去自己的二十亩黄豆地拔草,然而过去一看,黄豆地里的草竟然割没了,今年地里的黄豆长势倒是不错。
“嘿,谁这么勤快?”老牛叔摸不着头脑,“走走走,那边是赵家的地,去看看他家的地里有没有草。”
赵家的五亩黄豆地倒是长了不浅的草,这十个男仆像噆食水草的鸭子,走进地里腰一佝,人往那里一蹲,不多一会儿,地里的野草矮了一片。
傍晚收工,十个男仆又将拔起来的野草打捆背走,这是好东西,能喂骆驼还能烧火。
老牛叔扶着腰长吁短叹,看他们干活这么麻利,他竟然脑壳发晕也跟着下地拔草,两只老腿差点蹲断了,起身的时候还差点闪到腰。
走出城,青山看见前面一群骑骆驼的人,他似乎还听到女主人的声音。
“咦?这么早就有商队进关?”老牛叔眯眼细看,又嘀咕说:“不对啊,商队的骆驼都有驼铃。”
“我听见大人的声音了。”二黑开口,“还有一个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之前天天给我们送饭。”
“噢,是甘大甘二他们回来了。”老牛叔加快脚步,说:“快,我们快走。”
但一方骑骆驼,一方靠脚走,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等老牛叔喘着粗气回到客舍,阿水跑来说:“爹,等我长大也要出城逮骆驼。”
“逮什么骆驼?”老牛叔往牲畜圈走,粗着嗓门问:“都围着这儿做什么?”
“甘大甘二跟小春红他们赶了一群野骆驼回来。”隋玉高声宣传,“他们在沙漠里遇到一群野骆驼,跟了五天,在围追堵截之下,这群骆驼被他们赶回来了,所以才耽误了一天的时间。”
“娘子,昨天没见到我们,是不是以为我们逃了?”小春红笑着问。
“没有。”隋玉摆手,“人心换人心,我知道我的为人,也知道你们的为人,你们肯定舍不得离开我,也舍不得离开这个家。”
亢奋的气氛静了一瞬,这也是他们的家吗?是的吧。
第181章 舅甥闹气
回来时天色已晚,来不及买肉,隋玉让殷婆和翠嫂逮六只鸡宰了炖一釜,炖鸡的功夫发两盆面,烙一筐纯面饼子。
赵西平去校场还没回来,隋玉抱着小崽带着二十二个奴仆坐在厨院里聊天说话,小春红嘴皮子利索,她满面亢奋地讲述走进沙漠的十一天。
“……沙漠里白天热夜里冷,头一天晚上我们没准备,半夜冻醒了,睁眼发现沙丘上落了一群鸟,我们坐起来,它们拍着翅膀飞走了。这还不算完,之后这些鸟跟了我们好几天,估计是想等我们死了吃肉。”讲到这儿,小春红倏忽一笑,“不过它们没吃到我们的肉,我们把这些鸟打下来烤吃了,过了几天好日子。”
“娘子,我们发现了一个在沙漠里烧火省柴的法子。”柳芽儿开口。
“对对对,就是挖个沙坑烧火,鸟毛烧掉了,再把鸟丢进去埋上沙,沙上再烧火烤饼子,饼子吃完了,鸟肉也焖熟了。”小春红抢话。
其他人纷纷点头。
隋玉看柳芽儿一眼,话被抢了,她脸上没有反感或是不高兴的情绪,看样子离家的十一天,小春红已经在女奴中抢夺到话语权。
“你们怎么到我们这边来了?”张顺低声问。
青山抬头看向隋玉,又低头小声说:“是我求娘子搭救,之后不知道怎么弄的,今天早上,大人就跟都尉讨了我们十个。”
“我们也是赵家的家奴了,已经过契了。”青山强调。
张顺“噢”一声,他朝女主子看去,她倾着身认真听小春红叽叽喳喳说话,膝上坐的孩子晃着腿,鼓着脸蛋子到处看,对上他的视线,小孩嘻笑一声,露出长了两颗牙的牙板子。
张顺笑一下,他冲小主子勾手,赶在女主子看过来之前迅速收手。
“以后你们的日子就好过了。”他说。
青山“嗯”一声,“两个主子都是善心人,今天大人还让我们在家歇着呢,我从来没在白天闭过眼。”
“我们才来的时候,两个主子也是让我们多吃多睡多长肉。”张顺捏了捏青山的膀子,全是骨头,他劝说道:“多长点肉,养好身子才能帮主家干活。”
“娘子,我们什么时候出关走商啊?”小春红问。
青山猛抬头,他顾不得多想,凭着一股冲动问:“我也能去吗?”
隋玉看过来,说:“张顺,你跟甘大负责训练他们,从慢跑开始,跟你们当初一样。”
话落,她又跟青山说:“到时候看你们训练的情况,不拖后腿就带你们去。”
“拖后腿就不带他们,免得分走我们的钱。”小春红说。
隋玉想笑,这丫头太得她的心了,简直像她花钱请来的托。
“跟我走商,赚钱了给你们分利,我吃上肉,你们也能喝上肉汤。”隋玉解释。
“客商打赏的钱,娘子和大人都不要,让我们自己攒着。”甘大炫耀似的补充。
“娘子跟大人还说了,往后朝廷肯定会出政令,允许我们用钱赎奴籍呢。”甘二又说。
三个人三句话,彻底把新来的十个男仆砸晕了,这简直是从地狱到天堂,在这一刻,他们心里除了对主家的死心塌地和满腔的干劲,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念头。
老牛叔暗暗唏嘘,他偷瞄隋玉一眼,这真是个能干大事的人,他既不为奴也不为仆,在这种时候,竟然也生出冲动,想跟隋玉出关闯一闯。
墙外响起骆驼的蹄声,不多一会儿,赵西平出现在门外,他翻身跳下驼背,大步往院子里走。
“殷婆,饭可好了?”隋玉扭头问。
“鸡肉炖好了,面刚发开,我们正在揉面做饼。”殷婆停下揉面的动作,出来问:“要不先把鸡肉盛出来?先吃鸡肉后吃饼。”
“不急,等你们一起。”隋玉将小崽递给他爹,撸起袖子说:“我来帮忙,今晚一起上桌吃饭。”
“我也去帮忙。”小春红站起来。
柳芽儿紧跟其后,小喜和三草她们也纷纷跟上。
赵西平带人在院子里烧个火堆,还弄四个火把照明,院子里人多了,也亮堂了,猫和狗都来了,阿水追着猫狗跑,小崽探着头看得认真,没人理他,他一个人还乐得哈哈大笑。
饼烙好,桌子摆出来,陶釜里的鸡肉端出来,大家拿碗盛肉,一手拿饼,或站或坐,大口吃喝。
青山和二黑他们努力地克制着目光,不让自己嘴里吃着还惦记着锅里的,当人了,再露出那副畜牲嘴脸实在难看。
尽情吃喝一顿,小春红和张顺这些人感受到被欢迎的热情,心里熨帖了,这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屋睡觉。
老牛叔和李木头挑着猪食去喂猪,隋玉跟赵西平也过去,赶回来的二十三头野骆驼分五个圈关着,它们到家来的第一顿也吃上了好东西,黄豆和黍米铺了半个石槽,干草和鲜草堆在圈里随便吃,还有喝不完的水,有水有粮还有草,这些野骆驼没一个闹脾气的。
“四十头骆驼了。”隋玉挽着赵西平的胳膊倚在他身上,说:“这算不算意外之喜?”
“嗯。”
“一切都比我们最开始预估的情况好,以后会越来越好。”隋玉给自己打气。
大黑狗摇头摆尾跑来,它舔了舔赵西平的手打招呼,随后绕去猪圈,踩着圈外的木桩子爬上土墙,再跳进猪圈,挤进猪群跟猪抢食。
“难怪它长得肥。”隋玉嘀咕,“一天吃九顿,猪都比不了它。”
赵西平笑,他拉着隋玉离开,家里还有个大胖儿子在等着。
之后的日子,二十二个奴仆一早一晚练武,上半晌和下半晌去地里干活,黄豆还有些嫩,麦子还有些青,地里的胡麻倒是能收了。
胡麻割下敲籽,胡麻杆拉回去当柴烧,收的胡麻籽晒干后自家留四成,六成交给官府。
九月初八,长归客舍迎来入秋后的第一个商队,这是一队从长安出发的胡商,驮着布匹、酒罐、瓷器、铜器以及织布机和粮种入住。
两天后,胡商补充好粮草和干粮,又带着悠扬的驼铃声出城。
紧跟着,从西域归来的汉商牵着他们的驼队叮叮当当入关,在沙漠里跋涉数月,进城后要吃要喝,大肆买卖。
半年前从宋娴手里雇骆驼的商队也陆陆续续进城了,这些商队因着要兜售多余的皮货,就近选择住在城内,能把皮货和香料兜售出去,他们就退还骆驼,若是货物积压,只能运到关内出手,他们会尽可能买下骆驼。
去官府过契时,宋娴半是玩笑地说:“往后再从我手上租骆驼买骆驼,可要去住长归客舍,我跟玉掌柜谈过生意,从我这里雇骆驼的商队去她那里住,一间房少十文钱。”
客商笑笑,他们不缺十文百文钱,而且这时候过路多是住一两晚就走了,肯定是怎么方便怎么行事。
“你俩关系倒是好,她给你拉生意,你给她拉生意。”客商打趣,他解释说:“我们明早就走,不长住,以后入关晚了,要留在敦煌过冬的时候再去玉掌柜那里长住。”
“那我代玉掌柜跟你道声谢。”宋娴草草行礼,止步说:“就此别过,祝你们此行顺遂,早日跟家人团聚。”
客商比个手势,示意她先移步。
宋娴从官府出来直奔城北,路上遇见胡都尉气冲冲地纵马而过,等马跑远了,她暗戳戳骂:“歹命的,跑这么快找死啊?”
走近长归客舍,她往河对岸扫一眼就明白了,隋玉这边的客舍闹哄哄的,客来客往,而河对岸的客舍静得像埋了死人,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你这边的生意如何?”宋娴找到隋玉问,“民巷那边的生意挺不错。”
“我这边也还好,前五进客舍住满了人。”隋玉朝西边指了下,说:“前天有两个商队住过去,我估摸着是想巴结胡都尉,然而睡到半夜榻塌了,天亮后要走,管事不放人,赔了泥榻钱才脱身。噢,还是空着肚子走的,那边连个热灶都没有。”
宋娴听得一脸嫌弃,“比着葫芦画瓢还能搞成这个样子?”
“出钱的人不操心,拿钱办事的人不出力,还没个靠谱的人守着,都是半吊子,能赚钱才奇怪。”隋玉想到白得的十个男奴,笑着说:“盖那六进客舍,除了胡都尉和奴隶吃亏,跟这事沾边的人都赚了。”
“没事,胡都尉家大业大,亏这一点不算亏。”宋娴幸灾乐祸。
正说着,隋良跟阿水抬着小崽过来了。
“这是抬了个小猪崽?”宋娴打趣。
“我抱不动了,只能喊阿水帮忙抬。”隋良累得脸都红了。
隋玉过去接过孩子,被拖着拽着,这小子还乐呵呵的。
“姐,小崽手里还有一个客商给的琉璃珠,你拿走,免得他喂嘴里吞了。”隋良盘腿坐地上,他冲小崽伸手,说:“手里的东西给舅舅。”
小崽扭过脸,紧紧攥着手不让他碰。
“我看看。”隋玉伸出手,“什么好东西?快给娘看看。”
小崽动了动眼睛,他瞟隋良一眼,贼兮兮地缩着手往他娘怀里塞。
宋娴大笑,“哎呦,舅舅比不得亲娘。”
隋良气红了脸,他咬牙拍小崽一巴掌。
隋玉笑着将怀里的琉璃珠拿出来,鸽子蛋大小的蓝珠子,表面不光滑,坑坑洼洼的,里面还有许多小气泡,透明度很差。这在她那个时代很廉价,就是碎玻璃碴,然而在这个朝代却是个值钱罕见的宝贝。
“谁这么大的手笔?”隋玉颠了颠琉璃珠,她试探着递给隋良,问小崽:“给舅舅行不行?舅舅喜欢。”
隋良盯着小崽,他伸出手去接,还没碰到琉璃珠,就看小崽皱了眉,满脸的不情愿。
“我才不要,我不喜欢。”隋良气哭了,“我不喜欢你了,你个臭小孩,白瞎我对你好。”
小崽愣了。
“我不给你当舅舅了。”隋良抹把眼泪,太心酸了。
隋玉看看小崽,说:“赵明光,你把你舅舅气哭了。”
隋良跑了,小崽跟着哇哇大哭,隋玉把琉璃珠还给他,他不肯接,唰的一下扔了。
这下宝贝成了臭狗屎,谁都不肯要。
又走一个,小崽哭得越发伤心。
隋玉想笑又不敢笑,她抱起崽拍拍哄哄,不再提“舅舅”这两个字。
宋娴乐呵呵地看着,说:“一岁之前的小孩忒有意思,有自己的性格了,还会看大人的脸色,不像月份小的时候,除了哭就是笑,还听不懂话。”
隋玉也觉得小崽大一点好玩些,会害羞,会生气,还会记仇,噢,还会护食和抠门。
小崽玩了半下午,哭了一场哭累了,脸上还挂着眼泪花子就睡着了。隋玉跟宋娴说一声,她抱着小崽回屋,孩子放床上睡觉,她跟宋娴坐院子里说话。
天色近晚,又来一个商队,隋玉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隋良的声音,她让宋娴替她守着屋里的孩子,自己过去接待客商。
待安顿好客商,隋玉转了一圈,没看见隋良和阿水,只有大黑狗趴在草垛上啃羊脑壳。
“娘子。”殷婆握着琉璃珠出来,说:“你们走了我给捡起来了,你拿走,我怕放我身上再丢了。”
隋玉接过蓝色琉璃珠,她放在眼前看夕阳,夕阳变成蓝光,云是蓝的,目之所及都变了色。她认真看了看琉璃珠,这东西竟然在汉代就有了,她一直以为这是近现代工业的产物。
宋娴看隋玉进来,她起身说:“天晚了,我也回去了。”
“回去有急事?”隋玉颠着琉璃珠,说:“晚上在我这边吃饭,又不费事,吃了再回去。”
“那该天黑了。”宋娴顾忌夜路难走。
“我让人送你回去,小春红和柳芽她们训练出来了,走夜路不怕贼惦记。”隋玉说,“大半月前,赵西平送她们进沙漠历练,回来的时候给我找了个野骆驼群赶回来,我带你去看看?”
宋娴对这个极有兴趣,立马答应。
隋玉带她出去,出门遇到小喜,她让人进屋守着,“小崽要是醒了,你给他把个尿,免得他尿床。”
宋娴仔细盯这丫头两眼,说:“像是个练过武的,身板直了,顺眼多了。”
小喜腼腆一笑,匆忙跑开。
隋玉带宋娴去看骆驼,宋娴看中一头大公骆驼,想换回去当种公。
“这头骆驼给我,我给你送一头阉过的公骆驼来,再给你补一百钱。”宋娴说。
隋玉摆手,“不用补钱,我喊你来看就是这个目的,这头公骆驼品相好,你牵回去给你的骆驼群改改种。”
太贴心了,宋娴握住隋玉的手拍了拍,客气的话不多说,隋玉的好她记在心里。
“一下有了四十头骆驼,你明年走商的时候岂不是就不用雇我的骆驼了?”宋娴问。
隋玉喜眯眯地点头。
“你这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宋娴有些唏嘘,“你走得太顺,我预感你走商的路也会顺遂坦荡。”
“借你吉言了。”隋玉笑。
“我教你,你给骆驼挂上铃铛,同一个爹的骆驼用同色的漆刷驼铃,免得种群大了,你记不清就弄混了。”
隋玉点头,她也有这个打算。
天色暗了,挑担兜售鸡鸭鱼蛋的小贩离开,跑进城的隋良和阿水也嚼着饴糖回来了。
灶房的饭食备好,客商三五成群从客舍出来。
小崽也睡醒了,小春红抱着他看人捡鸡蛋,他本来玩得乐呵呵的,一听到隋良的声音,眼神立马变了。
“走喽,我们也去吃饭了。”隋玉过来抱孩子,说:“跟姐姐挥手。”
小崽敷衍地晃了晃手,他趴在隋玉的颈窝偷偷瞄隋良。
隋良不搭理他,梗着脖子看猫看狗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买糖吃了?”隋玉问,“给我带了吗?”
隋良递过兜,注意到小崽在看他,他翻个大大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