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玉吃了糖,和稀泥道:“抱不抱你外甥?”
“我才没有他这个外甥。”隋良大声说,“我买糖给狗吃都不给他吃。”
隋玉:……
小崽似乎没感受到嫌弃,他“啊”一声,张开嘴让他舅舅看牙。
隋良闭上眼,像个瞎子一样摸索着走路。
小崽咯咯笑,隋良更气了。
隋玉要笑死了,宋娴也乐得开怀。
隋良绷着脸,气红了脖子。
“好了好了,都不笑了。”隋玉笑得肚子疼,她揉着肚子说:“良哥儿,跟我进屋一趟,你给我指一下琉璃珠是谁给的,我去道个谢。”
隋良打头进门,走进厨院,他站在饭堂外面寻人,看到人了,他给隋玉指。
“行,我在这儿等着,你去吃饭吧。”隋玉拎把椅子坐下。
姓马的客商吃完饭出来,看见小崽踩在椅子上学走路,他走过去在一旁看,这小孩越看越喜欢。
“大哥,今儿让你破费了,孩子不懂事,喜欢凑人堆看热闹,要了你那么大一颗琉璃珠。”隋玉开口搭话。
“不值钱的玩意儿,孩子喜欢就拿着玩。”客商摆手,他捏了下小崽的胖脸蛋,说:“这小子长得好,一副机灵相,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小崽不想让不认识的人碰,他“嗷呜”一口吓唬人。
客商越发喜欢他,回屋后,他将剩下的三瓣碎琉璃送来,说:“这本来是个祥云的形状,质地虽不好,胜在样式好,奈何路上摔破了,丢舍不得丢,搁身上又占地方,好在能拿来糊弄孩子,磨一磨还能磨几个珠子玩。”
话这么说了,隋玉只得接下。
吃晚饭时,她吩咐翠嫂把菜园的一垄韭菜割回来,明早烙两箩韭菜鸡蛋盒子送给这个商队。
饭后,小春红和柳芽儿拎着武棍牵着骆驼送宋娴回城,隋玉跟赵西平抱着小崽回主人院,晚上河里洗澡的人多,她不方便外出走动。
隋良洗完澡进来,他目不斜视地大步从院子里路过,对小崽伸手讨抱的动作无视到底。
“这是咋了?”赵西平疑惑,“儿子,你舅舅怎么不理你?”
“他偏心,伤了他舅舅的心。”隋玉翘着腿悠哉悠哉地晃着椅子,她故意说:“良哥儿不要他这个偏心眼的外甥了,赵明光没舅舅了,人家买糖给狗吃都不给他这个偏心眼吃。”
“惹你舅舅生气了?”赵西平扶正孩子的脸,问:“你做了什么讨嫌的事?”
隋玉笑着复述下午的事,她跟赵西平说:“人不大,心眼子还不少,家里就这几个人,他还分出个一二三来。”
“隋良真哭了?”赵西平小声问。
隋玉笑着点头,她都好几年没见隋良哭过了。
赵西平戳了戳赵明光,谴责道:“赵小崽,你罪过大了。”
这夫妻二人嘀咕来嘀咕去,小崽反复打量着爹娘的神色,终于确定是在怪他,旧愁加新怨,他委屈地掉泪珠子。
隋玉看见了,她冲赵西平使个眼色,又指了指隋良睡的屋。
赵西平明了,他摸着儿子的小脑袋,轻声问:“你哭什么?”
不哄还好,一哄他更委屈了,小崽哇哇大哭,声音堪比公鸡打鸣,眼泪珠子比敦煌下的雨点子还大。
隋良坐不住了,他从床上下来,在床前走两圈,听外面没人哄,他忍不住打开门,粗声粗气地说:“吵死了。”
小崽扭头看向他,嘴里含糊其辞地发出“啾”的音,伸长了手让他抱。
隋良急得跺脚,又拉不下脸去抱,一个劲催促说:“姐,你哄哄他啊。”
“不哄,我在给你出气。”
隋良梗着脖,他又气又急,看着小崽那可怜的模样,他又心疼。
赵西平把小崽放地上,赵小崽争气地往他舅舅站的方向爬。
隋良忍不住了,他抹把眼泪,大步跑去抱小崽。
小崽到了舅舅怀里,哭得越发委屈,紧紧抱着他,屁股上挨了一巴掌,他哭得更大声。
隋良又伸手给他揉揉,抽着鼻子说:“还气不气我了?你看吧,就我最疼你,你还偏心眼,一个破琉璃珠子还舍不得给我。”
说着,隋良又抹起眼泪。
他们舅甥俩坐在地上抱头痛哭,倾情上演苦情大戏,隋玉跟赵西平像两个大恶人坐在一旁,为了忍笑,手都掐疼了。
隋玉不小心笑出颤音,隋良听见了,他恨恨地抱起小崽,又瞪他们一眼,说:“今晚你跟舅舅睡,不理他们,狠心死了。”
“你不是说不给他当舅舅了?”隋玉忍不住撩一句。
隋良脸红,他当做没听见。
门隔住哭音,隋玉跟赵西平齐齐松口气,可算清净了。
“我去打水。”赵西平起身,“你回屋等我。”
隋玉了然,她飘飘然晃进屋。
赵西平提两桶热水过来,他敲了敲隋良的门,嘱咐说:“记得给他洗脸洗脚洗屁股,睡前少给他喝点水,夜里记得让他尿尿。”
隋良不吭声,等门外的脚步声消失了,他才开门去提水。
唉,有点丢脸,都是这个臭小孩害的,偏偏他又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还要伺候他洗脸洗脚洗屁股。
“咻——”
“哎。”隋良拧干帕子,说:“是舅,不是咻。过来,舅舅给你擦脸。”
小崽冲他笑,隋良高兴地亲他一口。
小崽再亲亲热热地回亲一口。
舅甥俩放下恩怨,重归于好。
倒水的时候,隋良发现门外放着四瓣琉璃,也不知道他姐夫什么时候过来的。
“来,小崽,这个给你。”隋良把下午那颗琉璃珠塞小崽手里,转瞬又伸手讨要:“给舅舅。”
赵小崽长记性了,痛快地送出琉璃珠。
四瓣琉璃,舅甥俩玩到半夜,最后累极而睡,琉璃珠子也不稀罕了,东一块儿西一块儿扔在地上。
赵西平来给这俩盖被子的时候,他把这东西捡走,都不要他要。
天光乍泄,鸡鸣四起,河面上朦胧的水雾渐渐散开,笼罩着早起啄虫的鸡群。
房顶上,炊烟袅袅,映着青灰色的云层,灶洞里火光大盛,混着繁忙的身影,齐齐落在挂着油香的土墙上。
“大人快出门了,饼子烙好了?”殷婆问。
梦嬷比个手势,韭菜鸡蛋盒子已经包好,马上就能下锅烙饼。
木门轻轻推开,赵西平走进昏暗的房内,他走到床边抱起小崽,给隋良盖好被子,又轻步出门。
“还没睡醒?”隋玉靠坐在床头问。
“昨晚玩到大半夜才睡,今天要多睡一会儿。”说是这么说,赵西平伸手拍醒儿子,强行唤醒人撒尿。
小崽迷迷糊糊的,没睡舒服,睁眼就想哭。
“这是在哪儿啊?昨晚你跟谁睡的?”隋玉打断他的哭声,打岔问:“你饿不饿?”
把完尿,赵西平把孩子塞给她,说:“那我走了。”
“嗯,你走你的,别耽误事。”隋玉抱着小崽给他喂奶,又扯起褥子给他盖着,早上还是有点冷的。
吃饱肚子,小崽又精神了,隋玉给他穿上薄袄,任由他在床上打滚攀爬。
“姐?你醒了?小崽在你这儿?”
“咻——”小崽听到舅舅的声音立马激动起来。
“醒了,你进来,把他抱走。”隋玉说。
“哈,小崽,嘿嘿。”隋良推门跳进来,他站在床边,说:“快来,舅舅背你出去玩。”
小崽爬过去,隋玉搭把手,隋良背着他的胖外甥出门了。
跑步路过的奴仆纷纷投来目光,隋良有些不好意思,他背着外甥去找大黑狗,又一起去喊阿水起床。
隋玉起床先去灶房查看饭食,有粥有面有蒸饺,有烙饼有包子还有卤蛋,已经有早起的镖师先来吃饭了。
“昨晚上,你家的小掌柜哭什么?”有镖师问。
隋玉笑笑,说:“做错事了,在哭着忏悔。”
“胡说八道。”大胡子镖师不信,“你们两口子打他了?”
“我可没碰他一根指头。”隋玉不想多说,调转话头问:“你们几时走?”
“今天早上就走,早点走,免得遇到下雪天,冻死人。”大胡子镖师嗦口汤饼,说:“去年下雪早,今年不知道咋样。”
“今年估计下雪晚,再有半月就进十月,我一早一晚还在穿单衣。”隋玉接话。
“那可不一定,去年没下雪之前也是暖阳天,过个夜就入冬了,不知道冻死了多少人多少牲畜。”姓马的客商大步进门,说:“去年天冷,今年的皮货就涨价,入冬了要是迟迟不下雪,我手里囤的皮货还不好卖。”
隋玉进灶房,她将烙好的鸡蛋韭菜盒子端出来,说:“送你们两箩干食,要不要再吃点稀的?”
“玉掌柜,怎么不请我们吃?”对面坐的客商问。
“我家小儿不懂事,昨天让这个大哥破费了。”隋玉解释,又借口说:“菜园子里只剩这一垄韭菜,明年开春你们再过来,我请你们吃韭菜鸡蛋饼,那时候的韭菜鲜嫩。”
“行,我可记住了。”
姓马的客商冲隋玉笑了下,拿个韭菜鸡蛋盒子咬一口,说:“你太客气了。”
“还要什么吗?”隋玉问。
“一人再来一碗热汤饼,每个碗里多加个卤蛋。”
“你们也是今天动身离开?”隋玉往外走。
“对,吃饱点,吃完饭就走。”
“娘子,今早还蒸鸡蛋羹吗?”殷婆问。
隋玉摆手,“今早粥煮的好,我吃完饭给他喂几口。给那桌客商上二十三碗卤水汤饼,每碗多加一个卤蛋。”
说罢,隋玉盛碗粥坐灶前吃,一碗粥,一个酸菜鸡蛋馅包子,再吃个卤蛋,这就饱了。她出去找隋良和小崽,远远看见隋良扶着小崽骑在狗身上。
“嫂嫂,你来了。”阿水拍拍手上的狗毛,说:“小崽喜欢骑狗。”
隋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忍着嫌弃接过孩子,让隋良跟阿水去吃饭。
“大黑也去吃饭。”隋玉说。
大黑狗摇摇尾巴,它绕过小崽舔女主子一下,顶着乱糟糟的狗毛去追隋良。
小崽“啊”一声,他扑棱着也要追过去。
“别动!”隋玉压着声音,训道:“你看看你身上粘的狗毛,我都不想抱你了。”
小崽盯着她的脸,讨好地露齿一笑,亲亲热热地凑过去亲一口。
隋玉斜他一眼,“跟谁学的?还挺会哄人。”
一只鸟飞过来,小崽的注意力跑远了,他睁大眼睛盯着鸟扇翅膀。
隋玉勉强将他衣裳上的黑狗毛择干净,她抱着他去看吃草的骆驼,客商们的骆驼在天亮的时候就放出来了,一群一群地散落在荒野上。
训练结束的奴仆去吃早饭,吃饱喝足,男的女的都拿上镰刀去地里割麦子,路上遇到赵西平骑马回来,纷纷开口问好。
“我要出城巡逻,防着关外的人从沙漠中绕行,绕过城墙入关。”赵西平急匆匆回来就是为了这事,“可能要十天半个月回来一趟,家里要是遇到事,你去找黄安成,他解决不了,你就去找顾千户,我跟他交代了。”
隋玉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是不是胡都尉故意找事?”
赵西平点头,往年这等事都是由驻兵负责,小旗带队巡逻,十天一轮换。之前胡都尉吃了瘪,在生意上找不出差错,只能用官职压人,给他安排苦差事。
“没事,带兵巡逻没什么危险,就是不着家折磨人。”赵西平揽着隋玉抱进怀里,说:“别乱想。”
隋玉点头,“我帮你收拾衣裳,你的羊皮裤和羊皮袄带上,晚上睡觉的时候穿上,再带张狼皮,弓箭也带上。”
小崽睡着了,赵西平俯身抱起他,连人带褥子一起搂在怀里,他抱着孩子在屋里慢步走,目光一直没从孩子的脸上挪开。
隋玉收拾出两个包袱,这才看向满脸温情的男人,他是真的爱这个孩子。
“喊醒?你跟他说说话?”她开口。
“算了。”赵西平摸摸孩子的脸蛋,他把儿子又放回床上,起身时在小崽的脸上亲一口,紧跟着又亲了下隋玉,随后提起包袱出门。
隋玉送他出去,目送他骑马离开,她又回屋。
晌午吃饭时,小崽时不时往外瞅,隋玉用勺子敲敲碗,唤回他的注意力。
晚上吃饭,小崽发现他爹还没回来,他拉着隋玉的手往外指,这是想出去找人。
到了夜里睡觉时,小崽趴在床上一直玩,困得怂眉拉眼了,还挣扎着不睡觉,情绪也不好,焦躁地哼哼唧唧。
隋玉搂着他喂奶,这才把他哄睡。
然而半夜醒来尿尿,小崽发觉床上少个人,他再也忍不住了,抱着隋玉哇哇大哭。
“你爹要是知道你这么想他,那得高兴地飞起来。”隋玉披上衣裳抱着他哄,“人不大,还挺重感情,你爹没丢,也没跑,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小崽含糊地嚷嚷着类似“爹”的音,他才学说话,经常是有一声没一声,咬字也不清晰,倒是能分清爹娘舅舅分别是谁。
隋良惊醒了,他跑过来问:“姐,小崽怎么了?”
“想你姐夫了,没事,哭一场就好了。”
“要不让他跟我睡?”隋良自觉他在外甥心里的分量还是挺重的。
隋玉开门放他进来,隋良接过小崽出门,刚踏出房门,他又伸手要娘。
无法,隋良只得在姐姐的床上陪小崽玩,两个人哄着,赵小崽玩高兴了,也就忘了他爹的事。
待早上醒来,他又哭一场,为了哄他,猫官和大黑狗都来了。
如此过了三天,小崽好似习惯了他爹不在家的日子,不再哭闹,只是在听到马蹄声时下意识往外看。
又一个晚上,隋玉将儿子哄睡,她侧身支着头看他,沉默良久,才哑声开口:“你这么重情,明年我走了,你又要难受多久。哎,你该迟钝点,对人的情绪迟钝点。”
没人回答。
心里愁着这个事,隋玉半夜没睡,一直到公鸡打鸣才阖眼。
天明后,隋玉把客舍交给隋良守着,她带着阿水和小崽跟着奴仆下地干活,麦子和黍米已经收了,还有黄豆和高粱还长在地里。
“小崽你看,我又抓个大蚂蚱。”阿水捏着蚂蚱腿跑过来,她认真地讲:“夏天的蚂蚱是青色的,秋天草黄了,它们就变成黄色的了。”
小崽接过蚂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着蚂蚱往嘴里喂,隋玉赶忙伸手掐住他的下巴,硬生生把蚂蚱掏出来。
小崽偷瞄她的脸色,见没有训他,他又伸手捏被风吹动的草茎。
阿水将蚂蚱装兜里,说:“小崽肯定是看鸡喜欢吃蚂蚱,所以他也想尝尝。”
隋玉“嗯”一声,她抱着小崽跟阿水一起去草丛里逮蚂蚱,又在拔了黄豆杆的土壤里翻虫,逮够一兜,三人兴冲冲回去喂鸡。
逮虫喂鸡,鸡再下蛋,隋玉带着小崽跟在鸡屁股后面捡鸡蛋,再拿着鸡蛋去灶房煮熟。
这个水煮蛋,小崽啃得香喷喷的。
第二天,他主动要去逮虫喂鸡,但隋玉挎上弓箭,带上阿水和大黑狗去庄稼地巡逻。麦地里有兔子拖着麦穗回洞,大黑狗闻着味拔腿追赶,一直把兔子逼进洞里。
它失落而归,小崽也蔫蔫的,待隋玉射箭射下飞到半空的野鸡,小孩和狗都激动了。
晚上炖鸡肉,人吃肉,狗吃骨头,小崽坐在木床里馋得口水直流。
待天气转冷,河水枯竭,又到了一年的捞鱼季。
隋良从泥巴里掏出一条巴掌大的鱼,鱼扔到岸上,小崽探头去瞅,不料鱼突然摆尾弹了起来,他惊得一哆嗦。
隋良指着他笑,隋玉也笑,阿水取笑他胆小,小崽看看众人,懵懵地咧嘴笑了。
远处响起马蹄声,蹄声越来越近,隋玉回头,她抱着小崽站起来,指着纵马而来的男人问:“小崽,是不是你爹回来了?”
第184章 夫妻夜话
马匹靠近,马背上的男人潇洒地翻身下马,他望望隋玉,又看向满眼探究的小子,出声问:“你们在逮鱼啊?”
小崽的目光动了动。
隋玉注意到男人的胡须已经剃了,她心下好笑,这是怕儿子认不出他?
她主动引导问:“小崽,这是谁啊?是不是你爹?”
赵西平心有忐忑,拍拍手说:“不认识了?过来,爹抱你骑大马。”
隋玉抱着孩子走近,她偏头看小崽一眼,看出他认出了人,她将孩子递过去,说:“让你爹带你去打猎,他会抓兔子,还会抓野鸡。”
赵西平接过孩子,见他不抗拒,他缓缓笑了:“还行,没把我忘了。”
赵小崽后仰着身子看他,双手捧着他的下巴,瘪了瘪嘴刚要委屈地哭,就听他娘喊:“好大的鱼啊,小崽,快让你爹来逮鱼。”
河里难得逮一条胳膊长的野鱼,附近的人都围过去,七嘴八舌的说话声打乱了小崽的思绪,他扭头看过去,也就忘了哭。
赵西平为了哄儿子,他单手抱着孩子下河,踩着稀泥在浅水里打捞。
小崽参与进去,他专注极了,盯着混浊的水面啊啊叫,每捉起一条鱼,他就激动地拍手。
从早上忙到下午,一二十个人在河下游走个来回,一共捉了两桶鱼。
“这几条鱼给小米送去。”隋玉提桶过来,说:“你骑马过去,给你个机会讨好儿子,把他也捎上。”
赵小崽也在偷瞄赵西平,见他看过来,小孩僵着动作咬手,手一松,人没站稳,摔了个屁股墩,差点磕在木床的边框上。
“这个木床有点小了,我明天再去买个大的。”赵西平大步过去抱起小崽,他单手举起孩子,说:“走,骑大马,我们去给你姑姑送鱼。”
目送这父子俩走了,隋玉进屋舀热水洗手,她没怎么摸鱼,身上也一股子鱼腥味,今晚一家三口都要洗澡。
“我还想着小崽见到他爹要哭一场,他倒是平平静静地接受了,也不认生,竟然还记得。”老牛叔感慨,他瞅着阿水不在院子里,小声说:“佟花儿走了之后,阿水天天哭,除非是睡着了,俩眼一睁开就哭,哭了大半月才算消停。”
“小姑娘的心思细腻些,我家这个也哭了好几天,后来我天天带他出去捉虫打猎,有了新玩意,他就顾不上想他爹了。”隋玉掰着饼子吃,说:“往后多带他出门玩,性子养糙点,免得天天在家跟着大人玩,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
老牛叔若有所思,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别说是人,就是猫狗跟人接触多了,也懂得眉眼高低,跟人同住一间房的耗子比地里的田耗子都机灵些。就是他这个老头子,在客舍住了两年,也多了几分活泛气。
风中传来驼铃声,阿水带着大黑狗跑回来,“嫂嫂,嫂嫂,又来客了。”
“来的巧啊,今晚做鱼羹。”隋玉迎出去,热情地招呼道:“一路可顺遂?”
“极好。”打头的客商说话,寒暄道:“玉掌柜的生意不错啊,又盖房了。”
“不是我家的,是来抢生意的。”隋玉带人往空置的客舍走,问:“是长住还是短住啊?”
客商粗略地看一圈,今年客舍里住的人有些少,可能跟天气有关,十月的天还艳阳高照,这种情况,少有商队停留在敦煌过冬。
“短住,住一晚,明早我们就继续赶路。”客商说,“你帮我联系一下卖粮草的贩子,我要七捆干草,你再给我备足干粮,两坛卤蛋,五十斤干菜,炒米炒面各六十斤,烙饼四百个。”
隋玉应下,说:“第四进客舍里的商队也是明天走,吃晚饭的时候你们问问,看能不能结伴同行。”
“行。”
待灶房里飘出炖鱼的香味,赵西平抱着小崽回来了,怕冻着他,赵西平把孩子塞在衣裳里面,贴着肉捂着。
天色微黑时,接到信的黄连正送来七捆捆绑整齐的干草,隋玉留他在这边吃饭,他没肯,趁着天色还没黑透往回赶。
在他走后,西厨开饭了,热乎乎的鱼羹出锅,留下自家吃的,剩下的都给卖了。
小崽也喝上没盐的鱼汤,赵西平仔细地挑走鱼刺,鱼肉混着豆腐碾碎,自己空着肚子也要亲手喂他儿子。
隋玉落个自在,吃完饭先回屋拿三人的换洗衣裳。天冷了,家里的人洗澡都挪到灶房隔壁的仓房里,灶房里一天到晚不停火,跟灶台紧挨的仓房烘得热乎乎的,打一浴桶水,人在里面洗澡一点都不冷。
等客商吃完饭走了,男仆们去喂猪喂骆驼,小春红和隋玉抬着四桶热水倒浴桶里,先把小崽剥光丢进去洗洗刷刷。
“又长高了。”赵西平拿来绳子比量,十天前量身的麻绳短了一指节。
“能吃能睡,不是横着长就是竖着长。”隋玉舀瓢水淋孩子头上,小崽乖乖闭眼,一瓢水浇完,他古灵精怪地睁开一只眼。
赵西平稀罕死他这个小模样,抱出浴桶的时候,他抱着奶娃娃快步去隔壁灶房烤火。
隋玉拴上门用小崽的洗澡水洗澡,她洗完了抱着小崽快步回屋,母子二人缩在冰凉的褥子里夸张地哈气。
小崽玩了一天,白天就没睡过觉,被窝里暖和了他就困了,但执着地不肯睡,揉了好几下眼睛,把他爹等来了才肯入睡。
“你不在家的头一晚,他也是这副样子,一直不肯睡,好不容易哄睡了,夜里尿尿没看见你还哭了一场。”隋玉轻声讲述,“连哭三晚,睡醒就要找你。”
赵西平果然乐得不行,心里爽快极了,他抱着小崽放在肚子上,自豪又得意,瞧瞧,这就是他的娃,还不会说话先会惦记人了。
“爹娘离家,受苦的是小孩,我觉得小崽对人的情绪太敏锐了,若是不干预,往后指定懂事的早。”隋玉挪过去,她靠在男人怀里,手抚了抚小崽的小脑袋,说:“他舅舅经历太多苦难,懂事的早,小小年纪操心的事就多,这两年日子稳定了,他不提心吊胆的,这才幼稚了些,说哭就哭。”
赵西平想笑,前些日子的趣事着实惹人发笑。
“小崽有我们护着,他懵懂些,迟钝些,保有孩子的天真,他会更快乐。你说呢?”隋玉问。
“你说的对。”赵西平搂着她的腰,说:“你有什么想法?你说,我照办。”
“多带他出门玩,跟差不多年纪的小孩接触,没有同龄的小孩就带他出门打猎,骑骆驼出城玩沙。”隋玉拉着男人的手掰手指,打商量道:“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没跟他念叨你,也不让旁人问想不想爹,或是逗他去找爹。明年我若是出门了,你也要像我一样,不要跟他念叨我。他哭了,你带他去跑马去玩沙去打猎去逮鱼,但不能糊弄说带他去找娘,更不能让别人问他想不想娘,或是记不记得娘。”
“那等你回来,说不定他就忘记你了。”
“忘记我也算了。”话是这么说,隋玉心里还是一哽,她嘴硬道:“我儿记性好,肯定不会忘记我,就是忘记了,我回来了,他还会记起我。”
“行。”赵西平点头答应,“我按你说的做。”
隋玉垂眼望着小崽,说:“我夏天再走,到时候小崽会说话了,我好好跟他说,我去山那边逮大鱼,追着鸟去找鸟巢,跟着云的脚步走,去看天的尽头是什么,他一定也很好奇。”
赵西平觉得可行,“这样说来,小崽看见云会想你,看见鸟会想你,就不会忘记你了。”
“还不会哭。”隋玉大松一口气,“我回来的时候要给小崽带艳丽的鸟毛,会说话的鸟,巴掌大的贝壳。然后他就跟人炫耀,他有个了不得的娘,会变出各种好玩的东西。”
话音刚落,小崽突然笑了,他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在睡梦中笑出声。
隋玉跟赵西平都笑了。
“你这趟出门如何?”隋玉改了话头。
“抓住一队胡商,他们想逃掉入城钱,打算从南边的荒漠绕行。”赵西平想了想,说:“还赶走一群野狼,其他的就没什么事,除了睡觉吃饭,其他时间一直在沙漠里打转。”
“赶走野狼?我还以为你们会猎狼。”
“狼群里带崽子的母狼多,不能杀。”
还挺仁厚,隋玉有些佩服。
这晚,小别的夫妻俩说了半夜的话,气氛过于温馨,宛如回到还在军屯的夜晚,那时避着隋良共枕一头说悄悄话,这时带着个不知事的孩子。
困了,夫妻二人相拥而睡,小崽则是被抱去床尾,贴着爹娘的脚呼呼大睡。
第185章 又添三小奴
天色半明半暗时,屋里还是昏沉沉的,赵西平跟隋玉睡得正香,怀里突然挤进一团热乎乎的……猛然转醒,夫妻二人看向怀里吭哧吭哧使劲的小崽。
小崽笑眯眯的,顶着一头炸毛挤进他爹怀里。
“嘁!”隋玉嗤一声,“好好稀罕稀罕你爹,免得他又跑了。”
赵西平心情极好,他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掀开褥子抱他下床撒尿。
小崽冻得嘶气,他问:“冷是不是?”
小崽用力点头。
“乖儿子。”赵西平亲他一口,“真乖啊。”
又回到被窝,小崽睡在爹娘中间高兴极了,他在被窝里爬上爬下,嘴里嘟囔着“哒”“凉”的音,一声又一声喊爹和娘。
隋玉和赵西平不厌其烦地应着,间或聊几句闲话。
“这次回来能在家待几天?”隋玉问。
“十天。”
“要不趁着还没下雪,天不算冷,你回老家看望爹娘?”隋玉建议,“等到腊月,下雪天太冷。”
“哒——”
“哎。”赵西平抽空应一声,嘱咐说:“快盖上褥子,好冷啊。”
小崽扑过去抱住他的脚。
赵西平提脚,拖着小崽拽过来,怕他着凉,强摁在怀里抱着,不让他翻来覆去折腾。
小崽乐得嘻嘻笑,笑呛到了又咳两声,赵西平轻轻给他拍背,嘴上跟隋玉说:“我才回来又走,儿子岂不是又要哭。”
“看你怎么跟他说,而且你明天不走,隔个十天还是要走的。”话落,隋玉隐约听到驼铃声,她支起身细听,还真是有商队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