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绿豆红汤  发于:2024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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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俩一站一蹲,小崽目不转睛地盯着隋玉瞅,被发现了,他害羞一笑。
隋玉乐死了,她把孩子扯进怀里,问:“你在想什么?”
小崽抬手搂住她的脖子,脑瓜子一昂,虽然有些害羞,但仍实诚地说:“娘,你好温柔,我好喜欢你。”
“你还知道温柔?”
“知道呀。”小崽靠过去,甜滋滋地说:“娘,你在家真好,我天天都能见到你,我太开心了。”
隋玉没说话,这小子太招人喜欢了,嘴巴能说会道,有时候让她招架不来。
“嫂嫂?”阿水还没走进院子就高声喊,“嫂嫂,你在家吗?小崽的姑父来了,他来报喜了,小米姐生了。”
隋玉立马牵着小崽往外走,算着日子,小米是这个月就要生产。
“三嫂,我来报喜了,你有侄女了。”黄连正面挂喜意,说:“小米是晌午吃过饭发动的,不足两个时辰,孩子就生下来了,是个丫头。接生婆送走了,我就赶过来送喜信,也是邀你们后天去给孩子洗三。”
隋玉连声喊人去抓鸡,说:“行,后天我们就过去,这会儿小米累得慌,我就不过去打扰她了。”
黄连正“哎”一声,说:“家里准备的有鸡,三嫂,你别让人逮鸡,我还要去我二叔家一趟。”
“阿宁有妹妹了?”小崽问。
“对,也是你妹妹,后天就带你过去看她。”隋玉说。
“三嫂,我先走了啊。”黄连正说。
隋玉点头,嘱咐说:“照顾好你媳妇。”
黄连正点头应好。
“我好久没见阿宁了,我姑姑怀娃之后,阿宁就不怎么过来玩了,蚕也不养了,学堂也不来了。”小崽摸不准心里的感觉,他是有些不高兴的,不过他又觉得自己不能不高兴,就像他会在晒粮食的时候帮忙赶鸡,每天会帮忙捡鸡蛋,客商多了,他舅舅和阿水姑姑忙不开的时候,他也会去敲客舍的门领活儿。阿宁也是,他家太忙了,他娘又不能劳累,往地里送水送饭、家里喂鸡扫地只能他来做。
“等下雪了,阿宁就过来了。”隋玉说,“你姑姑今年又赚钱了,等奴隶贩子过来,我劝她买个伺候人的女仆,到时候阿宁就过来念书了。”
“等后天过去,我跟阿宁说。”小崽开心了,他拽着他娘,说:“娘,我跟你说个事,你不能跟别人说。”
隋玉诧异,“也不能告诉你爹?”
“也能吧。”
“好,你说。”
“阿宁还哭过,他的蚕饿死了十九条,之后就把蚕送我了,那天他一直哭,我跟我舅舅送他回去,他哭了一路,他好可怜。”
隋玉点头,是挺可怜,她想起之前进城去看小米,阿宁哄着他叔叔家的弟弟,吃饭的时候都撇不开。
这时她有些心虚,小崽也是跟在隋良屁股后面长大的。
“我舅舅到哪儿了?”小崽也想起隋良了。
“肯定是到长安了。”从关内过来的商队陆陆续续捎回隋良的消息,带着马群进关的商队很显眼,哪怕隋良没托他们捎信,隋玉接待客商的时候问一嘴,或多或少都能听到确切的消息。
隋玉得知的隋良最近的行踪是在秦岭北麓,一个大商队遇到他们,隋良托认识的镖师捎来一个包袱,除了零星的山货,其他都是写满字的木板,报平安的口信只有寥寥几句话,通篇是想他外甥了、想他姐和他姐夫、想家里的大黑狗、想他的枣红马、想猫官……家里的活物死物都让他惦记。
隋玉有预感,明年从长安回来,隋良多半会选择留在家里。
风中传来驼铃声,小崽精神一震,他侧过耳朵细听,激动地问:“娘,你听听,驼铃声是不是从东边传来的?”
隋玉不确定,她抬脚往北走,说:“我们去迎一迎。”
“娘,我们比赛跑。”小崽喊,“你先停下,我喊一二三。”
“你让我三个数。”隋玉笑盈盈地扭头,说:“你来追我,追上了,我就背你。”
小崽眼睛一亮,他立马拔腿就跑,目光紧紧攥着前面的身影。
夕阳西下,风卷着叮叮当当的驼铃声向北而来,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时疾时慢,一高一矮两个影子在落日晚霞下不断拉长。
太阳落山了,地上的影子消失了,隋玉蹲下,小崽欢喜地扑上去。
“走喽。”隋玉托着孩子站起来,说:“我要把我的宝贝卖了换钱。”
“你才舍不得。”小崽嘎嘎笑,“娘,我爹去年在这条路上背我回去,我装睡的,他不知道。”
“你爹真笨。”
小崽又嘻嘻笑。
驼队过来了,一大群骆驼跑得黄烟直冒,小崽一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一手捂住他娘的口鼻。
过来的不是商队,是进关的奴隶贩子,两相打个照面,奴隶主没认出隋玉,她长胖了,凹陷的脸颊又丰盈起来,神色也变了,在她身上看不到在关外时的紧绷。
“小嫂子,跟你打听个事,城北的客舍是不是几年前的那个?”
隋玉点头。
骆驼奔跑的步伐不停,奴隶贩子不知嘀咕了句什么,隋玉也没听清。
驼队后面坠着三四百个蓬头垢面的奴隶,待这队人过去,天色已经昏了下来。
“娘,我们不回去吗?”小崽已经落地了。
“我们等你爹。”
先是二黑和丁全从地里干活回来,干农活比商队赶路一天还累人,他们拖着沉重的双腿低着头走路,要不是小崽出声,他们压根没注意到路边的树下还站着两个人。
“过两天我再买五个做农活的男仆帮你们分担。”隋玉说。
二黑和丁全齐齐松口气。
“你们先回去。”隋玉打发人。
两个男仆走了,隋玉和小崽继续在树下等。
待天上浮现弯月时,路的尽头出现蹄声和驼铃声,隋玉牵着小崽藏进草丛,在骆驼跑过来时,母子俩大叫着蹦出去。
赵西平愣了一下,转瞬装出受了惊吓的模样,惹得隋玉和小崽开怀大笑。
“你俩怎么在这儿?”赵西平跳下来。
“等你回家啊。”
“爹,我跟我娘来接你,我们想你了。”
小崽的嘴巴比隋玉的甜。
骆驼挨了一巴掌先走了,留一家三口在月色下慢吞吞往回走。
“石头、剪刀、布……”隋玉哀叹一声,她背过身,说:“上来吧,我背你。”
赵西平毫不客气地趴上去,两条大长腿还拖在地上,但猛一下,他抬起腿,压得隋玉腿软。
“你来真的!”隋玉立马不干了,反过身就要揍人,“儿子,快来帮我捶你爹。”
小崽傻笑,他装没听见。
下一瞬,赵西平抱起隋玉大步跑了,只剩他在原地。
“啊!!等等我。”小崽大叫,他赶紧去追。

第303章 姑嫂闲话
赵小米家的小丫头洗三这日,隋玉一大早就带着小崽过去了,客舍的生意则是交给阿水盯着,她能写会算,收钱和采买的活儿能胜任。
出门的早,不着急赶路,隋玉就让小崽自己骑一头骆驼,他坐在骆驼的驼峰中间,怀里抱着一篮鸡蛋,鸡蛋篮子上还搭着一沓红布,隋玉手上则是提着六只母鸡,一边三只,鸡翅膀都绑住了,它们只能勾着脖子咕咕叫。
“阿宁,你舅母来了,快代你娘去迎一迎。”崔红霞说。
阿宁快步跑出去喊人,“舅母,哥哥。哥哥,你能自己骑骆驼了?我听我爹说你有匹漂亮的小马,是不是?你怎么没骑过来?”
他攒了一肚子的话,一见面就一连串地问。
崔红霞和黄母先后从门内走出来,婆媳俩客气地寒暄,接过母鸡、鸡蛋和红布,崔红霞心里是说不出的羡慕,大嫂在敦煌的娘家人就一个兄嫂,人家次次上门不空手,她娘家人倒是不少,吃饭时一桌子都挤不下,她坐月子才收了四只鸡和一篮子蛋。
“亲家嫂子,我跟你道声喜,喊你舅母的娃娃又多一个。”崔红霞讨巧地说。
“都喜都喜,我添个外甥女,你添个侄女。”隋玉笑着说,“婶子,还没恭喜你得个孙女,有孙子又有孙女,你家人丁兴旺,做梦都得笑醒吧?”
黄母笑着点头,“忙来忙去,就是为了儿孙满堂。”
“就是你要受累。”隋玉说。
“受累也是高兴的。”
说着话,一行人进了院子,黄父跟隋玉说两句话,他出去牵骆驼喂草。
隋玉撩水洗手,又给小崽洗一洗,说:“我们进去看看小米和孩子。”
“三嫂,你进来。”赵小米在屋里喊。
崔红霞领隋玉进门,随后送来一壶蜜水和两个碗,打个招呼就出去忙了。
“哥,你看,这是我妹妹,她叫金花。”阿宁炫耀。
小崽有些疑惑,他探头盯着阿宁看,他以为阿宁会不喜欢这个妹妹。
“你看我做什么?看她啊。”阿宁不解,“哥,妹妹长得像不像我?”
小崽低头,包被里的小孩好小,红彤彤的,说不出难看,毕竟有鼻子有眼,但要说好看,他又张不开嘴。他只觉得惊奇,从肚子里出来的小孩长这个样?生下来就变成个人了?他抬头看躺在床上的姑姑,她的肚子已经瘪下去了。
“长得像我吗?”阿宁又问。
“我不知道,像我姑父吧。”小崽觉得阿宁长得还挺好看的。
阿宁叹气,“都说妹妹长得像我爹。”
隋玉探头过来,说:“鼻子长得像你。”
“哥?”崔红霞的儿子阿山在外面喊。
睡梦中的小丫头被吵醒了,她扯开嗓子大哭,小崽和阿宁齐齐捂耳朵,表兄弟俩对视一眼,麻溜地跑了。
床边空了下来,隋玉拎着椅子坐过去,说:“不是饿了吧?我来抱,你躺着。”
“行,你抱抱,让你侄女给你传些喜气,来年让她当姐姐。”赵小米说。
隋玉一笑,没有反驳,赵小米见状就知道她猜对了,她三嫂没跟商队去长安,应该就是想再要个老二。
“叫金花?”隋玉问,“乳名还是大名?”
“就这一个名字,我不是靠种金花草起家的嘛,我现在最喜欢金花草,就以这个草给丫头取名了。”赵小米解释,“生她哥的时候,我装模作样想取个好名字,你看你是玉,小崽是明光,你们母子俩都是亮堂的,我就喜欢你们的名字,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差不多的,最后看他性子安静,就取个宁。唉,愁死我了,还不如取个贱名,阿宁阿宁,胆子小又不爱说话,还爱生病。轮到这个,我也不琢磨了,名字俗一点贱一点好养活。”
“金花也好听,有金子的光辉,也有花的绚烂,以后跟你一样能干。”隋玉说。
“那就借她舅母吉言了。”赵小米高兴。
小丫头又睡着了,隋玉轻手轻脚把她放在小木床上。
“今年粮草的生意怎么样?”隋玉问。
“还不错,我怀着娃不方便干活,我弟妹补上了,让你妹夫腾出空去客舍联络生意。”赵小米支着身子坐起来,她用褥子垫在身后,半躺着说话。
“三嫂,我听你妹夫说隋良一个人带着商队去长安卖马了?你怎么放心得下?”赵小米一直惦记着这事,“我得知这消息还以为你怀上了,一算时间又对不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我一开始是打算亲自去长安的,去大宛之前还承诺良哥儿和小崽,再去长安就带上他们俩。”隋玉笑着叹口气,她也憋好久了,宋娴不在家,她只能跟赵小米说一说,“计划不如变化,我在关外待了一年半,回来了不好立即走,要是再马不停蹄去长安,这就算两个年都不在家里过。我还有家啊,不能只顾着生意舍弃了家不是?回来后,我想让你三哥去找曲校尉请个长假,哪怕送匹马出去都行,我们一家去长安过年,这样生意和家庭都顾上了。可惜你三哥不同意,也不愿意告假,当然,可能是不好休长假,十个千户里,他资历最浅,要是让人知道,他请一年半年的假是为了去长安游玩,以后让人说嘴,涉及升官,更是让人捏把柄。”
赵小米点头,“是不能休长假,今年去长安,搞不好明年夏天才回来,虽然说冬天下雪了不当值,但这段时间刨不掉,在外人看来就是休了一年的长假。”
“是啊,所以我又退一步,想着明年再去长安也行。恰逢你三哥闹着让我去看大夫,大夫又说我身子亏损,肺腑都有毛病,再劳累下去会影响寿元,我就放弃了今年去长安的计划。”
赵小米吓得坐直了,直呼:“我的娘哎,这么严重?”
“老大夫唬人的,你看我好吃好睡三个月,肉又长回来了。”隋玉扯了扯脸。
赵小米可不信她,肉长回来,血可还没养回来,她一个刚生过孩子的人,嘴巴的颜色都比她嫂子的鲜亮。
“还是要听大夫的话,好好喝药,让你歇你就歇,钱没了能再挣,人没了,你儿子要哭死,干下的家业也便宜旁人了。”赵小米说,“你当初怎么劝我的?别轮到自己就犯糊涂了。”
“没糊涂,这不是没去嘛。”隋玉笑,“之后的事发展得就太快了,完全不在我计划内。一大群高头大马进城,太显眼了,各路人马都来了,占便宜的就算了,能打发。但还有个曲校尉,他相中了最值钱的一匹马,但又降不住它,还惦记着天天来试马,他年纪又不轻了,万一从马背上摔下来,不止我的生意做不成,你三哥在军中也混不下去。我当时还在犹豫,你三哥已经替我做决定了,他要让良哥儿带着一帮奴仆带商队去长安,事先他也没跟我打招呼。”
隋玉当时就明白了,赵西平不会让她今年再进关,不知道是出于对她身体的考虑,还是源于她出关两年,两年不着家,刚回来又要离家的恼意,或许两者都有。在这两个方面,她都是不占理的一方,她不能跟他对着来,往长远了看,生意她要,家庭她更要抓牢,宋娴的例子就在她眼前,她肯定不能让丈夫和儿子跟她离心了,不然赚钱也没意思。
“所以我选择赌一把,大不了少赚点钱。”隋玉说。
有利益纠葛,有律法做倚仗,有宋娴做依托,以及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她有九成的把握,奴仆不会背叛她。唯一不确定的是马匹在路上生病,或是商队遇匪,以及仆从不能灵活变通,马卖不了高价。前两个风险,她就是跟着商队走也避免不了,后一个不确定的变动,她只能安慰自己少赚点。而且如果这趟进关能顺利进行下去,后续她可以安排少量的货让一部分仆从带上绸缎和丝帛跟着宋娴出关,这条路若是能走通,这部分钱亏得值,她也亏的起。
最重要的是她有棉花种子,这个东西能让她打个翻身仗。
赵小米心里也跟着起伏不定,各有各的理,她试图站在兄嫂的立场上考虑,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挑不出谁的错。只能说:“钱能再挣,身体最重要,我三哥最看重的是你,你的身体要是垮了,这个家他撑不起来的。”
隋玉莞尔一笑,“对,我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见她不生气,赵小米轻松下来,她佩服道:“还是三嫂你有胆气,这事要是放我身上,我可舍不得拿家业做赌注,还是赌曲校尉不会摔死吧。”
隋玉大笑,“那可不行,我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你三哥是我们家的地基,地基垮了,房子可经不住风雨,到时候你我都要倒霉。你别看他在军中没什么重要的事,看着无关轻重像是不中用,他靠着曲校尉站得稳当,我们才能风风火火地做生意。”
“我可没说我三哥不中用。”赵小米从没这么想过。
小木床里传来哼唧声,隋玉扭头看去,小丫头醒了,这次是饿醒的,隋玉把她递到赵小米怀里,她就要出门。
“三嫂你别走,我们都是女人,有什么不能看的,你就坐这儿,我们再说说话。”赵小米一手撩衣裳,嘴上忙着喊人,“难得把话聊起来,你多说说,听你说话,越听我脑子越清明。”
“我出去看有没有要帮忙的。”隋玉说。
“没有要你做的,我婆母怵你,不可能让你干活。”
隋玉失笑,“她怵我?”
“可不是嘛,她自己说的,她就怕跟你说话,你饶过她,你来跟我聊。”赵小米笑。
隋玉偏过身又坐下,她回过神,说:“差点忘了,只顾着说我的事了,我想问问你,要不要再买个伺候人的女仆?前两天来了个奴隶贩子,他的奴隶都是从关外买来的,卖得也便宜,年纪大一点的,不能生娃的女仆一千三百钱就能买一个。”
“我不买,等我出了月子,洗衣做饭我都能做,还有阿宁给我打下手……”
“阿宁不去学堂了?”隋玉打断她的话,“陈老回来半个月了,学堂开课半个月了,你不知道?”
赵小米还真不知道,她想了想,要不是搭上这个好嫂子,她就是挤破脑袋也没法子让她儿子认字,索性狠狠心,说:“买,攥着钱让一家老小受累是傻王八蛋,我赚钱就是为了这时候用的。”
“那我帮你挑一个。”隋玉说。
“行,嫂子,你挑好了先放客舍用一段日子,让你那里的人帮我训一训,关外来的婆子,八成不会说我们这儿的话。”赵小米说。
事实上,从关外买来的奴隶多少懂些汉话,常见的话,奴隶贩子已经教过,打过也驯过,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些奴隶买进关,不管内心怎么想,反正面上服服帖帖的。
隋玉得了赵小米的准话,下午回去就着手挑奴隶,六个女奴五个男奴,人买下来都安排在客舍,五个男奴第二天就下地干活,六个女奴被隋玉安排去给黄家收牧草,她们干这个活儿利索。
等到金花满月,隋良的消息也托商队递过来了,他已经安全抵达长安,人、马、骆驼都无虞。
这也是从长安捎过来的最后一个消息,下雪封路,路上没有商队跋涉,一直到来年开春,商队才会再次出发。
隋良捎来的信笺上没提及秦文山的那匹白马卖价多少,但隋玉从住在客舍的客商嘴里打听到,达日卖价二十万钱,据说还被转送进宫了。

第304章 一地一景
除夕这天,敦煌城内外银装素裹,荒野上白茫茫一片,遥望西边的沙漠,席卷的雪粒子模糊了视线,视野的尽头,沙砾的浑黄若隐若现。
寒风中,灶房里冒出来的白烟肉香扑鼻,大黑狗馋得汪汪叫,茶舍里端坐在台上的老瞎听到声立即变调,一串活灵活现的吠叫声响起,先是稚嫩的狗叫,这是在乞食,再是清脆的呜呜声,这是在撒娇,后是中气十足的汪汪声,这是在示威,狗吠声越来越低,嗓音中掺杂了老年狗晒太阳时的呼噜声,尾音将断时,稚嫩的小狗叫声又响起,新生了。
先前发笑的客商止了声,众人静了一瞬,纷纷抬手鼓掌。
寒冷的西北风捎带着起起落落的掌声在荒野上奔跑,猪的哼唧声,骆驼的咀嚼声,一并随着寒风出城。
城外荒野上,土墩在风雪下簌簌风化,野兔警惕地刨食草根,野狼在荒野上奔跑捕猎,倾斜的土洞里,小狼崽子蜷缩在一起呼呼大睡。
凛冽的寒风席卷了万物的声音,裹着雪的清冷气和泥土的腥气一头扎进冒着炊烟的乡屯。
没拴严实的木门轰隆一下被风顶开,坐在灶前烤火的老妇人吓了一大跳,她忙往外走,嘀咕说:“莫不是老三一家赶过来了?”
赵二嫂忍不住撇嘴,她冲赵大嫂努了努嘴,低声说:“发什么痴,要回来早回来,真是心里没数,老三一家放着大房子不住,回来跟我们挤小房子?”
转瞬就听赵母在院子里骂:“哪个棒槌头拴门都拴不严实,顾头不顾腚的憨货,门夹你尾巴啊,溜得快。”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你省省劲,让人听了笑话。”赵父坐在床上抻着脖子喊。
赵母顶着风拴上门,出来一会儿,浑身的热乎气散透了,她冻得打哆嗦。
“还是待老三家舒坦,这会儿,他们的年夜饭该端上桌了。”赵母感叹,她站在院子里往西瞅,说:“老三媳妇今年莫不是没去长安?早知道不等她的商队了,左等右等,我们老两口搁屋里走不了了。”
“娘,明年忙完地里的活儿,我们送你跟我爹去敦煌找三弟。”赵二嫂出声,她探头出来,说:“再不走一趟,我们这当哥哥嫂嫂的都忘了老三家的门朝哪边开了。”
赵母可不敢接这话,但三兄弟一直不来往也不是个事,她一头钻进灶房,霸占着火灶口烤火取暖,咂摸了好一会儿,才说:“等开春了,让老大进城找过路的商队捎个话,问问老三那边是什么情况。老三媳妇要是忙得不着家,我们就不过去添乱。”
赵大嫂和赵二嫂齐齐撇嘴,这老婆子对她们妯娌俩可没这么客气过。
锅里的炖鸡熟了,赵大嫂擦擦手去屋里喊男人们起床吃饭,大雪天冷的要死,下地走一会儿,脚趾头都要冻掉,冬天取暖最好的法子就是一家人挤在一张床上,一天吃两顿,不饿不下床。
赵父缩着肩开门出去,门一开,他脸上的老褶子在寒风中抖了三抖。
“好大的风,又要下雪了。”二丫抬头望天,转瞬被锅里的香气勾走了,她大步跑进去,说:“今晚我要多吃点,明天早上我不下床了。”
“吃完饭你们在院子里堆几个雪人,每年过年,你们三叔三婶就带小崽在大门外堆雪人,除夕堆起来,一直到一月底才化尽。”赵父说,“你们小娃子火力壮,多动一动,一直躺床上是什么事?手脚都躺懒了。”
没人搭理他的话,一盆鸡肉炖萝卜和半盆酸菜肉片汤端上桌,大人小孩就地一蹲,各拿双筷子飞快地夹菜。
肉菜下肚,身上暖和起来,赵老汉抿口浊酒,他咂一声,这下舒坦了。
“来来来,阿爷给你们每人十个铜子当压岁钱。”赵老汉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兜,孙子孙女各发十个带着锈迹的铜板,“都数数,给多了可要还给我。”
灶房里响起清脆的嘻笑声。
院子里的风小了,裹挟着肉香气和说笑声的寒风越过城池,带着厚重的年味一路东行,遇水涉水,遇山翻山。
洪池岭上,大雪蔽日,混沌的天色一路蔓延到山川南麓,干冷的风雪减弱,山下是汩汩水流托着黄中泛青的落叶撞击着拴在岸边的羊皮筏子。大河北岸,屋脊下空无一人,昔日的摇船人退到五里之外的山脚下,木屋里,烤着火的船夫们面上并不轻松。
“起风了,山上的阴云吹过来,这两天又要下雨了,我这腿啊,钻心的疼。”说话的男人不过四十出头,他挨着火堆坐,火星子嘣在裤子上,黑色的布料下芦花星星点点露出来,来不及打灭的火星将芦花烧成焦黑色。一条裤子快要烧成网眼了,他仍舍不得离火远一点,要是可以,他恨不得切开腿肉,拿根烧得正旺的火棍戳进骨头里烤,把藏在骨头缝里折磨人的水汽、寒气都逼出来。
“前段时间听说老栓得了两罐虎骨酒,有用吗?酒里泡的是虎骨还是猪骨?我听人说他得了两罐酒,连夜托人把那个大商队给运到河对岸了,船资都没收。”
“有用。”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紧跟着,老栓推门,没要人扶,自己走进来了。
老栓绕着火堆走一圈,笑呵呵地说:“那小子给的虎骨酒不是假的,酒烈的很,抿一口下肚,肚子里火烧火燎的,我老婆子烧的水还没热,我浑身上下先热起来了。”
“老东西,你说了不算,东西拿来我们尝一口。”
“我不白尝,你孙子馋我孙子的弹弓,明早我就把弹弓送你家去。”
“我送你一根羊筋……”
老栓笑眯眯的,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羊皮水囊,里面的酒液不足一半,他让靠门坐的小辈出去拿个木勺,让屋里的老伙计各尝一口。
“我听那个小子说,这虎骨酒是商队在关外跟胡商换的,量不多,价钱还贵,我就琢磨着,以后有胡商过河,我们托他们帮我们寻虎骨酒,你们说如何?”老栓捏着空水囊问。
没人吱声,大伙都等着酒劲发出来。
有火烤着,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胃里先有感觉了,一股热气腾腾冲上来,酒量差的人,脸红得像是水煮的。
“胡商若是能寻来虎骨酒,他们过河,我就不暗中使坏了。”那四十出头的男人说。
“老栓,给你虎骨酒的商队,他们手里还有没有虎骨酒?”另有人问。
老栓摇头,这是他的命根子,哪能让旁人得了去。
“没有,那小子跟我说,虎骨酒要是有效,他的商队明年出关再给我寻。”他说。
“谁家的羊皮筏子被风卷走了。”门外,不知谁吆喝一声。
屋里的人纷纷走出去,就看见一个还没完工的羊皮筏子在天上飞,三个半大小子跟在后面追,边追边捡掉落在地的羊皮。
狂风掠过水面,一张羊皮“啪”的一声砸在水面上,不等人追过来,羊皮浮在水面飞快地跟着水流跑了。
河流在群山间穿梭,山林深处,树还是绿的,草还是青的,风也是暖的。
翻过这堵山,风弱了许多,地面虽有积雪,路旁的麦地里,麦子长得青绿。
“原来关内的冬天还能种麦子,竟然冻不死。”隋良嘀咕,“同是下雪天,为什么敦煌的冬天就种不了庄稼?”
“看你的长相,你应该是南人吧?你不知道关内还能种冬麦?”花茂青问。
花茂青是花大当家的儿子,他领了他爹的吩咐,负责照顾隋良一行人。
隋良摇头,说:“我去敦煌时年岁尚小,早已不记得关内的人和事。”
“那倒是可惜了,我听我爹说过,他说你姐姐是个大有学问的人,既懂关外的沙漠,也知东边的大海,据说都是从你爹那里听说的,可惜你年岁太小没能得到家学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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