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所有人忙完手头上的活儿,两相对账,结算船资。
船资一了,船夫们扛走大半的羊皮筏子离开河畔,小春红带着青山和阿牛跟宋家奴仆一起跟过去,接下来的半月行程遇不上农家,他们要在洪池岭下补足粮草。
此时已日上三竿,剩下的人歇在原地,隋良往对岸看,顺着水流的方向往下游瞅,早已看不见五个卒吏的身影。
“李武,把宋当家的五十贯钱拿给她。”隋良开口,“宋姐姐,五个卒吏不要钱,我就没强塞,往后商队再去长安,我们给他们送些好酒和好皮货。”
宋娴诧异,“他们不肯收?这倒是怪了。”
“可能是害怕左都尉会知道吧。”隋良笑。
“那我们省了一笔。”宋娴示意奴仆接过五十串铜钱,她往船夫离开的方向瞥一眼,说:“过了晌我们就离开,今天不能在这附近过夜,对我们来说,没人的地方比有人的地方更让人安心。”
隋良听她的。
小春红从村里买来半筐嫩胡豆和两根老腊肉,就着这两样东西焖了五釜米饭,商队的人饱腹一顿,将钱箱和商货都捆上骆驼背了,他们喝尽带着肉咸味的米汤,赶着骆驼动身了。
商队进了林子,一群晒得黑亮的小孩叽叽喳喳跑过来,从土里摸出几枚掉落的铜子,拾捡骆驼粪便,年少不知贪婪,一筐骆驼粪、二三枚铜板就能让他们开心半天。
黄昏时,拾捡粪肥的小孩们准备回家吃饭,遇上听到消息从镇上赶过来的“蚂蝗”。
“小子,今天过河的商队呢?”
“走了,过了晌就走了。”
“是那个有虎骨酒的商队?”
一群小孩左看右看,他们都知“蚂蝗”,船夫从商队身上搜刮钱财,“蚂蝗”这人带着一帮小弟则是趴在船夫身上吸血。
“说话!哑了?”
“是他们,不过我听我爹说他们没有虎骨酒了,说是来年出关要是寻到了再送来。”个头最高的小子说。
“马爷,兄弟们要不要追上去?商队带着货走不快。”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问。
蚂蝗想到他老爹的腿,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雪山,想了想,他带上跟来的八个人沿着骆驼踏行的蹄印追上去。
小孩们抬着粪筐快步往回跑,他们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人,多数人不甚在意,唯有老栓心神不宁,只有他跟他大儿子知道隋氏商队手里还攥着虎骨酒,这要是被蚂蝗追上了,小掌柜许诺他的一坛虎骨酒八成要落在蚂蝗手里。
“大成,你带上你娘晌午烙的饼,跟过去看看情况。”老栓说。
“看什么?我一个走路的跑得过骑骆驼骑骡子的?”大成不乐意,“我这会儿追上去,肯定追不上蚂蝗,你还指望我给商队通风报信不成?”
老栓思量再三,还是坚持让他大儿子追上去,“蚂蝗来得急,肯定没带干粮,过了今夜他就要折回来,你今晚别睡觉,追上去,如果能追到商队,你跟他们说一声,顺势跟他们去敦煌,拿上虎骨酒再跟过路的商队一起回来。”
大成被赶出家门,他只得挎上两个包袱出门。
“大成,你这是要去哪儿?”有人问。
“……出去走走,不是,去走亲戚。”
问话的人看了看天,晚霞快要散了,天马上就要黑了。
商队在天色黑透时停下了,一行人歇在河滩附近,简单地吃口热饭,劳累了一天的人和骆驼都歇下了。
临近午夜时,守夜的人听见来时的方向有蹄声,隐约还能看见几处忽明忽暗的火星,他们喊醒沉睡的人,奴仆们于夜色中熟练地抬货捆货。
大概过了大半个时辰,甘大甘二兄弟俩举着火把在周遭走一圈,确定没有遗漏的货物和木箱,就催着其他人赶上骆驼在夜色里摸黑赶路。
山脚下,蚂蝗一行人听到山上的动静,他又急又气,顾不上思考山上的人听不听得见,他大声喊他不是来拦路抢劫的。
刚走出丛林的大成听到声,他松口气,看样子商队已经听到动静了。
“马爷,还追不追?”
“追。”
驮着钱箱的骆驼过河时踩到一坨被雪水冲刷得松动的石头,蹄腿不稳,背负重物的骆驼摔倒在地,随着一声声哀鸣响起,骆驼群陷入躁动不安的氛围里。
“他娘的,不知道摔哪儿了,但肯定是摔伤了,我闻到血味了。”阿牛喊,“快举火把过来,钱箱也摔烂了,铜子散了一地。”
火把已经烧到尾端,火苗瘦弱,快走两步,风就给吹灭了。
不知谁不耐地吁口气,这口郁气把所有人的暴虐情绪引了出来,青山抽出砍刀,说:“不跑了,我们这么多人,我还不信干不过后面跟的死东西。”
“对,他们有胆子跟上来,我们让他们没命回去。”
“后面跟上来的人应该不多,就是打起来,我们也不吃亏。”张顺在隋良耳边说。
宋娴那边的奴仆情绪更高昂,她心里也是恼意沸腾,索性顺水推舟说:“不跑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我们杀一双,都把砍刀拿出来,我们在这儿等他们。”
在天色熹微时,蚂蝗带着八个狗腿子追了上来,远远的,他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人和骆驼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但他能感受到气势汹汹的杀气。
“我们不是追上来打劫的,大伙别误会了。”蚂蝗赶忙大声喊,“我们是山下的村民,追上来是有事相求。”
隋良听到这话,面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看向张顺,张顺揉了揉鼻子,又看向昨夜守夜的李武,李武低头,这不能怪他,还不是因为商队带的钱财太多,有个风吹草动,他就疑心是来贼了。
“歇歇吧。”宋娴开口,“昨夜一夜没睡,还伤了头骆驼,今天歇一天,明天天亮了再赶路。”
砍刀砸在地上,人靠着骆驼滑坐下去,心中恼意不平的奴仆恨恨地瞪着下方的肇事者。
“骆驼怎么样了?”隋良问。
“前肢的关节折了一下,休养一天,看明天能不能站起来。肚子上被尖石划破的地方出了血,看着吓人,这个倒是无碍,它们皮糙肉厚,两三天就结痂了。”兽医回答。
“明天它要是不能走路呢?”隋良看向宋娴。
“野放。”宋娴说,“留它在这儿,腿养好了,随便它去哪儿。”
隋良抿嘴一笑,他摸了摸倒地骆驼的鬃毛,说:“把它放了,来年你们再路过,它说不准会再找过来。”
宋娴笑笑,这孩子又天真了,这里距山底不远,乱石丛中青草长得茂盛,山下还有树林子,这头骆驼野放后不愁吃喝,傻了不成再寻回来做苦力活。
耳边鼾声起,一部分仆从已经睡着了,宋娴也打个哈欠,她望着越走越近的九人,打头走的那个大肚子男人一脸横肉,满脸的凶相,绝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在距商队一丈远的地方,蚂蝗停下了,他先是为他给商队带来的恐慌道歉,再道明此行的目的。
“我叫马旺,人称蚂蝗,管着山下渡河的船家,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没听说过也不妨事,下次路过跟人打听一下,报我的名字,你们渡河的时候船家不敢使坏。”马旺实打实地说,“我追上来就是为了你们手上的虎骨酒,我有个老爹,年轻的时候也是在河边划船的,年纪上来了,他腿疼得走不了路,我今年年初听人说虎骨酒能治这病,打听了一下,就打听到你们头上。你们给老栓虎骨酒,不就是为了渡河不出事?虎骨酒给我,我只要不死,就保你们渡河的时候不受骗不上当不遭船家威胁。”
宋娴目光一动,她看向隋良,这倒是值得一试,结交蚂蝗可比结交老栓值当。
“行,我家里的确是还有一坛子虎骨酒,等我回去了,我托过路的商队给你捎过来。”隋良说。
“只有一坛子?包含许诺给老栓的?”蚂蝗问。
隋良眼皮一跳,他攥着手说:“我下次不知道是哪年渡河了,怎么可能提前许诺他。就这一坛子,剩下的估计只有一小罐,这是之前剩下的,我们留着自家喝。”
蚂蝗也是诈他的,他思索一二,一坛就一坛吧,够他老爹喝上一年了,之后他再想办法。
“那你记得托商队捎过来,七月之后,我让人在河边守着,商队来了报我的名字,有人去接酒。”蚂蝗说,“你们的名号跟我说一下,我回去了吩咐下去。”
“隋氏商队和宋氏商队,两个当家人分别叫隋玉和宋娴。”隋良说。
“你就认从敦煌来的两个女客商,我姓宋,以后商队路过必定有我跟着,你认个脸。”宋娴说,“以后再出关,若是碰到安息商人,我再跟他们换虎骨酒给你。”
蚂蝗看她一眼,说:“早有耳闻,你要是说女客商我就知道了。对了,你们有没有吃的?我们从昨天到今天,就昨天早上沾了水米。”
小春红拿出一兜炒米扔过去。
事情说定,两方人隔着段距离席地而睡,蚂蝗和他的狗腿子晌午在商队混了顿热饭,吃饱了就折返下山。
大成走了一夜,腿都要走断了,歇了两个时辰听到蹄声,他赶忙往远处跑,躲在一方巨石后面听到几个狗腿子奉承蚂蝗的话,他心里一凉。
歇过一天一夜,商队再次赶路,那头前肢受伤的骆驼勉强能站起来,但走路困难,更别提爬山了。
宋娴让人摘了它的铜铃,自此它远离故土,也自由了。
商队远去,坠在后面的骆驼大声鸣叫,呼唤着族群,它试图跟上,但只能眼睁睁看着族群越行越远,最后只有伏倒在地才能听见蹄声。
日落月出,斗转星移,蹄声消失了,受伤的骆驼站起来吃完豆粕,它用后蹄踏石头,山上又响起阵阵蹄声。
半个月后,商队下了洪池岭,等候在武威郡的十人小队拿出赵西平给的一支马鞭,隋良见了大喜,又有卒吏护送了。
隋良归心似箭,商队一路疾行,终在六月初五抵达敦煌。
“娘——”绿芽儿看见宋娴,眼睛一亮,她翻身下马,快步往城外跑,激动地说:“我来的真巧,刚过来就遇上了。”
宋娴心中大快,一路的疲惫一扫而光。
隋良来回扫视四周,他急切地问:“只有你一个人过来?小崽呢?我姐呢?”
“我是从客舍过来的,学堂散学了,我回城的时候来城门口等一等。”绿芽儿解释,“嫂嫂在地里干活,小崽我不知道在做什么。”
隋良不甘心,他拦住要进城的商队,说:“绿芽儿,你再回客舍一趟,让我姐和小崽来接我。”
宋娴笑开了,她推了推女儿,说:“去给良哥儿跑个腿,我回去等你。”
绿芽儿:“……好吧。”
绿芽儿离开后,宋娴让商队进城接受检查,她看一眼隋良,又看向后面的奴仆,笑着说:“那你们在城外等着,我们先走了啊。”
隋良有点脸热,他往城内瞅一眼,点头说:“你们先行,我们马上也进城。”
“不等你姐和小崽过来了?”宋娴调侃一句。
隋良红了脸,他抿嘴一乐,说:“也行吧,免得他们白跑一趟。”
宋娴哈哈大笑,进城后,她想起自己当年从长安回来没人接,如果她也像隋良一样,之后自己会不会开怀一些。随即她摇了摇头,晃掉脑子里的想法,她要允许自己有自己的性子。
“宋当家?隋良也回来了?”
宋娴回神,她看见赵西平满脸汗意地走来,不远处就是练兵的校场,他出现在这里不奇怪。
“你小舅子还在城门外,等他姐和他外甥来接他,不然不进城不回家。”宋娴说。
赵西平忍不住笑了,说:“怎么出门一趟还是这个性子?我过去看看。”
“行,你去迎一迎。”
隋玉和小崽也接到消息了,她从棉花地里起来,在河边洗把脸洗个手,就看小崽牵骆驼过来了。
“娘,我舅舅回来啦。”小崽激动得满脸通红。
隋玉踩着木板过河,她接过骆驼缰绳,托着小崽骑上骆驼,她也跟着骑上去。
“驾——”
骆驼跑起来,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进城了,离城门近了,小崽倾着身子四顾,先看见他爹在城墙根下站着。
“娘,我爹,他也来接我舅舅回家。”
赵西平早就过来了,见隋良还真能厚着脸皮杵城门外等着,他就没露脸,守城官一会儿往城外望几眼,一会儿再去问问商队进不进城,他看着都觉得丢脸。
骆驼在城门口停下,赵西平接过小崽放地上,说:“快去迎接你舅舅。”
“你来多久了?”隋玉笑问,“你该早些出去把他带进来的。”
“我不行,我不会说肉麻的话,满足不了你娇气的弟弟想撒娇的心。”
隋玉拍他一下,她快步往外走。
赵西平跟守城官打个招呼,说:“出去一趟,马上就进来。”
“这是你家的商队啊?我还以为这个商队有什么毛病,一个劲往城内瞅,问要不要进城,又说等一会儿。”
赵西平不想承认但也没奈何,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城门,见舅甥俩已经抱一起了,只差抱头痛哭了,他啧啧几声。
有小崽在,隋玉派不上用场,她在隋良旁边站了片刻,试图两次插话都是话落地没个声响,她不打扰互诉衷肠的舅甥俩,选择去跟奴仆们说话。
赵西平径直走到隋玉旁边,他扫过骆驼驮的绸缎和木箱,一手搭上张顺的肩,说:“我没看错你。”
得到赵西平的肯定,张顺情绪高涨,他满面红光,还不忘谦虚地说:“多谢大人信任,不过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这次去长安做生意,二掌柜至少出了一半的力。”
赵西平诧异,他看两眼蹲在地上跟小崽打听桑蚕生意的小子,总觉得是张顺说假话了。
“走了走了,进城了。”他开口,“你先带商队去递交文书,再耽搁一会儿,我们要成人家眼中的热闹了。”
隋良已经缓过最开始的那股劲,听到这话,他不免觉得害臊。
“这会儿能腾出空跟我说话了?”隋玉走上前,她踮了踮脚,说,“又比我高了一指头吧?也瘦了,这一路受苦了。”
赵西平伸手捏了捏隋良的膀子,说:“结实了,这一趟感觉如何?没白走吧?”
“没有没有。”隋良摇头,“我在外面除了想家想你们,一切都好。”
“之后还去关外吗?”赵西平问。
隋良立马摆手,他郑重地说:“姐夫,这个问题我想过,我还是喜欢在家的日子,不喜欢在外面漂泊。不过要是我姐不方便出门的时候,我是可以跟着商队走的。”
“先不说这个,回家吧。”隋玉瞪赵西平一眼,扭头跟弟弟说:“小崽在家想你想疯了,我也是,从四月开始,一听到驼铃声,我跟他就翘首以待。”
“那你们怎么没来城门口接我?”隋良还是在意这一点。
“地里的棉花在打芽子,我走不了,小崽又在忙活你们的桑蚕生意,不过我交代你姐夫了,他一听到驼铃声就往城门口来。”
“对,我们过来的时候,我爹已经来了,就在那里站着。”小崽指着城墙根下。
隋良相信外甥的话,他扭头一看,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两个大脚印。
“你姐夫嘴上不说,他不比我们少惦记你一分。”隋玉帮腔解释。
赵西平没吭声,默认了。
隋良回身,他故意问:“姐夫,你想不想我?”
“你是真不害臊。”赵西平也就在隋玉面前耐不住磨,搁在旁人身上,他的嘴比死鸭子的嘴还难撬,让他说什么想啊念啊,比打碎他的牙还难。
隋良翻个白眼。
“舅舅,我替我爹说。良哥儿,姐夫是想你的。”小崽插话。
一句话雷翻了两个人,隋良哽得难受,赵西平浑身起鸡皮疙瘩。
隋玉爆笑,惹得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来商队了,我的天爷哎,这是买了多少绸缎?”卖萝卜的小贩惊呼。
“往北去了,哎哎哎,我认出来了,打头的男人我认识,这是玉掌柜的商队。”
“难怪了,去年买了一大群马,不怪她发财。”
在一声声议论里,隋良牵着小崽昂首挺胸走路,隋玉后退一步,跟赵西平走一起。
回到客舍,殷婆已经在炖鸡了,客舍里没生意,钱箱和商货直接卸在外面的空地上。
隋良交出一卷竹简,上面记载了每一匹马的价钱,以及买回的货物和货物的价钱。
“乌骓卖给左都侯了,他筹措了两日,只能拿出十五万八千钱,不过他给我们介绍了个绸缎铺子,买蜀锦的时候我们得个便宜价,九百五十钱一匹,我做主买了八十匹蜀锦,店家也只肯卖这么多。”
“我之前在长安买蜀锦是一千二百钱一匹,合算下来就是便宜了二万钱,马价算得上将近十八万钱,不错了。”隋玉看着竹简说,“马市行情比我想象的好,你们离开敦煌的时候,我想着乌骓能卖八万钱就是赚了。张顺,我说话算数,乌骓卖出高价,我给你四千钱的抽成。”
张顺激动,“多谢主子。”
“嗯,我算算账,最迟明天就把利钱分到你们手上。”隋玉说,“良哥儿,你再跟我说说,蜀锦八十匹,缎花锦呢?也是八十匹,进货价是一千一百六十钱一匹……染色帛布买了一百匹,一匹四百钱?价钱怎么这么低?”
“是在太原郡的齐家村买的,他们不愿意要高价,因为海带的事,村里的人感激你。”隋良眉飞色舞地说,“我们的商队一进村就被认出来了,我们得到村民的盛情款待,不仅住宿没收租子,有好几家还炖好了肉给我们送过去。还有齐大哥,他主动为我们张罗买帛布的事,价钱也是他们自己商定的,四百钱一匹,我们买了一百匹,宋姐姐只买了四十匹,她回到长安又买了一百匹帛布,价钱是四百八十钱一匹。”
“养蚕织布不容易,不少妇人盯着织布机把眼睛都盯瞎了,不该要这个价的,四百钱一匹,交了税,她们恐怕不赚钱了。”隋玉压下他话里的得意。
“是,回到长安我也反应过来了,之后我从花大当家手里得了二百斤干海带,我托左都侯的人给齐家村的人带去了五十斤。”隋良交代。
“做的好。”隋玉笑看他一眼,问:“蜂蜜生意是怎么回事?”
“我们带的钱和货太多了,卖马的事又宣扬得人尽皆知,我跟宋姐姐都担心回程的路上遇劫匪。恰好左都侯找上门,提议用蜂蜜生意换他派卒吏护送我们出秦岭,我们就答应了。我们带他的人去齐家村找李嫂子,以后她娘家的蜂蜜和深山里养蜂人的蜜只卖给左都侯,我们不能再插手了。”隋良指着靠墙放的两个罐子,说:“我带回来两罐蜜,够我们喝两年了。”
隋玉了然,又问:“海带是什么价?”
隋良把他跟花大当家谈的生意交代了,“花氏商队从长安到海边,来回一趟要一年半,我们的商队每次过去正好能拿到货。”
赵西平忍不住侧目,他现在相信了张顺的话,隋良娇气归娇气,心里的主意还是不少的。
隋玉比出大拇指,“有远见。”
隋良乐滋滋的。
竹简看完了,进货用了二十万又八千八百钱,路上来回的通关钱是一万七千多钱,主要是马入关的税钱高,之前隋玉带商队一来一回,大概是在一万二千钱出头。
隋玉蹲下去,她捡块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这一趟刨除进货、过关以及粮草所花费的钱,一共赚了五十五万六千六百钱,二成利就是十一万一千三百二十钱……她深吸一口气,真让人肉疼啊,这比买奴仆的价还高了。
“算出来了,二成利就是十一万一千三百二十钱,加上三年前该分你们的一万三千四百钱,不过这要刨除丁全的六百一十钱……我算算,除了丁全,其他人每人得六千钱,外加上遇到鬼火那次,我承诺除了丁全,每人得二百钱,所以是六千二百钱。”隋玉吁口气,她扯出笑,说:“你们不辜负我的信任,我就让你们腰包鼓鼓,谁能干谁得钱,张顺最终得一万二百钱,大伙鼓掌。”
比心跳还热烈的掌声呱唧呱唧响起,张顺挺直腰背,这一刻,他胸中的成就感淹没了过往所遭受的一切不堪和不平,如获新生。
“接下来再为你们自己鼓掌,风风雨雨闯荡五年,受的惊担的责、流的血淌的汗、磨薄的鞋底、穿臭的衣裳、大腿根上磨的茧子、干裂出血的嘴唇、晒伤的皮肤、冻伤的脚趾……一切都是值得的。”隋玉把话说给奴仆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赵西平望着她,他抬手大力拍响。
小春红抹了下眼睛,擦不干的眼泪砸在地上,淹没在掌声里,她眼里含泪,面上带笑,她用五年的时间赚了她兄嫂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财,这两个短命的卖了她是送她一场富贵,他们心黑眼瞎,活该穷一辈子。
掌声经久不息,阿水、花妞、阿羌和大壮在一旁看着,她们眼睛发亮,像是在人群里看见了自己,不管是钱财还是这时的赞誉,都勾动了她们的心弦。
“一箱装了多少钱?”隋玉偏头问隋良。
“恰好是六千钱。”隋良紧紧攥住姐姐的胳膊,他咬牙问:“真给啊?”
“给,言必行。”隋玉捂胸口。
“一箱就是六千钱,你们各搬一箱走。”隋玉咬牙豪爽道,“张顺搬两箱,多出来的钱正好分给其他人,没分到的到我这里来拿。”
说罢,隋玉看赵西平一眼,他走来帮忙开钱箱。
丁全上前一步,殷勤地说:“主子,你看我的伤也养好了,下次商队出关,我也能跟着去。”
“不用不用,我们的人够用了,丁全你就在家种地吧。”阿牛跳出来阻止,多个人分钱,他可就要少分好几百钱。
“是啊,地里的活也缺人,你不适合再走商,胆子太小了。”张顺指的是遇到鬼火的事,烧到头发都不知道跑,太蠢了,他不愿意带这种人一起走。
丁全看向隋玉,隋玉含糊说:“练武的事你别停下,哪天商队的人手不够了,你就补上。”
好歹是个希望,丁全重重点头,“我一定好好练拳脚功夫。”
六百钱跟六千钱的差别比人和狗的差别都大,太刺激了,他受不了。
钱财分出去,鸡肉也炖好了,赵西平把商队带回来的桑酒开一罐给他们庆功。
“良哥儿,晚上回屋的时候,你也搬一箱钱走。”隋玉举杯跟弟弟碰一下,高兴地说:“祝你也祝我,祝我们有了好日子,我事业有成,你也长大了。”
“还有我还有我——”小崽端碗米汤挤过来,“我也要碰杯。”
“叮”的两声,红的白的都下肚了。
第312章 买骆驼
酒吃到正酣,隋良想起来买回来的桑树苗还没种下,不过考虑到是移栽在木箱里,早一天晚一天不耽误什么,他又晕晕乎乎地喝口桑酒。
小崽跪坐在椅子上,他托腮看着满面红晕的舅舅,目光不时落在碗里亮红色的酒液上。
“主子,我敬您一个。”小春红端碗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瞒您说,在长安的时候我们私下还议论过,猜测您会不会把这一大笔钱分给我们。是我们小人之心了,我给您赔个罪。”
趁着爹娘的注意力都在小春红身上,小崽迅速探身,眼巴巴地问:“舅舅,酒好喝吗?”
“有点辣,你不是喝过?”
“我没喝过。”
“是吗?我记岔了?”隋良有些醉了,他端碗递过去,说:“你尝尝。”
小崽捧碗贪婪地大喝一口,酒液入喉,他呛得想吐,但看大伙都喝得开怀,他又觉得说不准咽下去就品出滋味了。一大口酒进肚,他赶忙舀勺鸡汤喝,鸡汤入肚,他咂咂嘴,似乎品出酒的美妙。
“爹,我想喝口酒。”
赵西平看看他,想着隋良六七岁的时候尝过屠苏酒,他倾过酒碗,说:“你还小,少喝一两口尝尝味,别醉翻了。”
小崽连连点头,他先喝口香浓的鸡汤,又屏息抿口酒,浓郁的桑果香在嘴巴里像草一样冒头生长,鸡汤的油腻飞快散去,他夹着眉吁口气,认真地说:“酒佐肉才有好味道。”
赵西平“嘁”一声,“你还品上了,不准喝了,喝醉了你娘要揍你。”
“什么?”隋玉只听到后两个字,一回头看隋良的目光已经放空了,她赶忙说:“不让他喝了,小崽,你跟你爹扶你舅舅回去睡觉,今晚也别洗了,明天醒酒了再洗漱。”
隋良醉酒了也不闹,就一个劲傻笑,赵西平给他打水洗脚的时候,他指着他痴痴地笑,把赵西平笑恼了,他拎小崽过来,他往旁边一站,不伺候了。
小崽伺候得心甘情愿,他像蚂蚁搬食一样跑进跑出,给他舅舅洗脚,给他舅舅拎鞋,给他舅舅通头发,等他舅舅躺下了,他还抱着他的头给他擦脸。
赵西平杵在床尾看着,等小崽终于把隋良照顾睡下了,他开口说:“走了,我们去看看你娘,她别喝醉了。”
小崽晃了晃头,他指着自己的脑瓜子说:“爹,我也头晕。”
赵西平立马走过去,捏住儿子的脸对着油盏一看,“啪”的一下,他打小崽一巴掌。
“你从你舅舅碗里偷喝酒了。”他肯定地说,边说边给他脱衣裳,“你也躺下,我去给你们弄两大碗蜂蜜水过来,夜里渴醒了自己爬起来喝。”
等蜂蜜水送来,小崽跟隋良已经头抵头睡着了,喝酒的人身上燥,六月的天又热,赵西平就没给他们盖薄褥,门一关,由他们睡去。
月上柳梢头,鸡和狗都睡了,酒桌上的动静总算是消了,二十多个人喝了两罐桑酒,大多数人都醉昏昏的,再加上路途疲惫,酒劲一上来,小春红等一干女仆趴桌子上睡着了。
隋玉还是清醒的,一整晚,她估摸着就喝了半碗酒,奴仆们敬酒的时候,她不是喝鸡汤就是喝鱼汤,没陪着他们拼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