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绿豆红汤  发于:2024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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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行六天,商队抵达葱岭山脚,安息商人在附近转了一圈,始终没能找到译人的影子,他们只能遗憾地看着浩浩荡荡的汉商顺着山道上山。
安息商人跟汉商同行,走了小半个月,走出山谷时,他们折道向西下山。
“可算走了。”走在最后的李氏商队大松一口气,他们生怕安息商人要劫道抢货再杀人,这幽谷高山太适合埋尸了。
初春山谷幽静,高山荒凉,所过之处,满眼的荒芜。石头的青,残雪的白,枯草的黄,冷寂的颜色交织,再加以重重高山带来的压迫,隋玉带头领着商队行走在其中,心中常常惶惶难安,一声空灵的鸟鸣、一声石落、一声掩在蹄声中的异响……都会引得心脏骤然紧缩。
日熬夜熬,在山中又攀行月余,一群如蝼蚁般的黑点从高山峻岭之中涌了出来,人、马、骆驼踏进黄沙地,身影又高大起来。

第287章 家书抵万金
冬天已过,冰雪消融,当枯黄的荒野泛出绿色,干瘪的枝条发出新芽时,又一轮春种开始了。
在客舍住了一个冬的商队早已走干净,如今入住的商队已经换了一批,商队在城内穿梭,进的进,出的出,驼铃声环绕着这座边城,伴着汩汩流水声,日夜不绝。
日上三竿,驼铃声离开客舍,骆驼载着各色的布匹慢步远行。
小崽挎着脏得洗不出色的挎兜站在麦地里,他直起身看着一步步移动的商队,驼背上的商人注意到他,两指压在嘴唇上吹个响亮的口哨。
“汪——”大黑狗叫一声。
赵西平抽空瞟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扶着铁犁跟着犁地的老牛走。
小崽举起手使劲晃了晃,目送商队走远,待驼背上的人影看不清了,他从挎兜里抓一把麦种往犁碎的土壤里撒。
大黑狗哈着气跑到小主子腿边,它歪着头看他,见他抹眼睛,它又吠叫一声。
小崽揉了下狗头,他朝西看一眼,又看了看脚下的湿土,两腿一伸坐了下来。
大黑狗舔他一下,他斥一声,捏住大黑狗的嘴筒子,倒着捋狗鼻子上的毛。
“大黑,你想我娘吗?”小崽问,“你还记得她吗?”
“呜——”大黑狗张不开嘴,只能狂甩尾巴。
“赵明光,你在偷懒?”耕牛拐弯,赵西平扶着铁犁又犁了一垄地。
小崽没理,他跟大黑狗头抵着头,透过狗眼睛,他静静地看着自己。
两只尖嘴雀子落下,它们警惕地盯着一人一狗,爪子翻土,还没来得及盖土的麦种迅速进了鸟肚子。
小崽“嘘”一声,他放开狗嘴,大叫一声“扑”,大黑狗猛然弹出去,如离弦的箭扑向偷吃的鸟雀。
两只麻雀惊惶起飞,慢了一步的胖鸟被大黑狗弹跳起来从半空中按下来,鸟惨叫几声消音了。
小崽开心大笑,他蹦起来,连声夸大黑好样的。
狗叼着活麻雀耀武扬威跑来,小崽摆了摆手,说:“你吃,我不吃,吃了这只鸟,你继续帮我盯着,别让其他鸟下来偷吃。”
说罢,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抓起一把麦子继续撒种。
父子俩面对面走过,赵西平仔细瞄他一眼,听他嘴里还哼着什么,这才算放心。
半亩地犁完,赵西平卸了铁犁放牛去吃草,他捡起木耙拉土,撒下的麦种要用浮土盖住,不然人走了,一群鸟落下来,不消半天的功夫,地里的麦种就被噆食干净了。
太阳越升越高,挎兜里的麦种见底了,小崽也累出半身毛毛汗,最后两把麦种撒下去,他拍拍手走到地垄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爹,大黑呢?”他问。
“不知道。”赵西平没留意狗,他直起身看一圈,说:“估计回去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回去?”
“我累了,不想走路。”
赵西平盯他一眼,他厚着脸皮嘻嘻笑。
赵西平继续干活,小崽坐在地垄上摘草叶放嘴巴里吹,坐累了,他躺了下去,左腿搭在右腿上,一晃一晃的。
等赵西平忙完地里的的活儿,他扛着木耙喊一声:“小崽,回去吃饭了。”
没人应,他走过去看一眼,闭着眼睛的孩子晒出一脑门的汗,小脸红扑扑的,眼皮子下眼珠子动个不停。
听到脚步声走了,小崽眯开一只眼,听见他爹在唤牛,他不高兴地哼了哼,但也没起身,他就不信这人能把亲儿子落地里。
没多久,赵西平把铁犁摞在牛背上,水囊和脱下来的薄袄装筐里,带来的东西都装起来了,他迈步走向装睡的小孩。
小崽翘起嘴角,又努力绷平,但他一副笑模样哪能瞒过赵西平。
“睡这么沉?”他故意问。
小崽使劲压下张狂的笑。
赵西平俯身把儿子抱起来,也不揭穿他,为了方便拿东西,又把孩子从怀里挪到背上。最后背上背着孩子,他一手挎着篾筐,一手反搂着孩子,赶牛往家走。
小崽悄悄睁开眼,他趴在宽厚的肩膀上,雀跃地晃着脚。
赵西平恍若未觉。
“爹,我睡醒啦。”
“噢。”
“爹,我搂你脖子,你不用搂我,我掉不下去。你用另一只手拿木耙,木耙把戳我屁股了。”小崽提醒。
为了腾出来一只手,木耙横搭在篾筐上,后面戳出来的一节刚好抵在小崽的屁股上。
赵西平不听,小崽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喊,腿上挨一记拧,他装作疼得吱哇乱叫。
“爹,你是不是发现我装睡了?”小崽嘻嘻笑。
赵西平想了想,说:“没有,你装睡了?”
“我装睡了?谁说的?”他又不承认了。
趴在树荫下睡觉的两只黑狗听到声欢喜地摇着尾巴迎过来,小崽质问大黑为什么不吭不响地溜回来了。
“下来,我赶牛去牲畜圈。”赵西平半蹲下去。
小崽从他背上滑下来,他带着两只狗往回跑,见阿水和花妞在桑树下给蚕换桑叶,他走过去蹲下看。
“麦子种完了?”阿水问。
“嗯,种完了,过几天下场雨,麦子就出芽了。”小崽捏起一条小蚕放手上,说:“等蚕结茧子了,我娘就回来了。”
隋玉的行程比小崽预料的要快,不到五月就出了葱岭,在疏勒国歇了两天,一行人往北去温宿国,路行半月,商队进入龟兹国,在此遇上今年头批出关的商队。
“玉掌柜?这是从大宛回来的?”尤大当家的目光落在马群上,他目含激动,说:“了不得,了不得,今年轮到你们发财了。这批马如何?翻过葱岭没有生病吧?我看它们胃口还挺好,挺精神。”
“没生病,离开大宛的时候,我们带了三百捆干牧草,还从大宛带走十罐水五罐土,大概是有当地的水土,这些马倒是没有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隋玉得意地说。
这个做法不算稀奇,每个从大宛买马的商队都会给马群备上家乡的牧草和水土。尤大当家靠近隋玉和宋娴,低声说:“二位女当家,我们是老交情了,透透口风如何?你们这些马是在哪个马主手里买的?大概多少钱一匹?”
“这个嘛……”隋玉和宋娴已经收受了徐氏商队和李氏商队的好处,她们不打算往外透露口风。
隋玉借口说:“尤大当家要是想买马,你只能另寻他处了,去年,我们四家商队带去大宛的布匹和绸缎都卖给当地的马主了,近两三年,他们估计是不会再缺衣料。”
尤大当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叹一声,不死心地问:“真不能说?”
“每匹马的价钱能告知你,大概在三千钱左右。”隋玉说。
“我去看看你的马。”尤大当家识趣地不追问了。
隋玉跟着他走,她搓了搓手,有些紧张地打听:“尤大当家,在敦煌的时候,你可遇见过我的家人?他们有没有什么话捎给我?”
尤大当家这才想起来,他朝族人喊一声,让隋玉自己过去拿东西。
隋良和小崽托商队捎来的是一个包袱,其中有一罐香喷喷的炒面,还有一罐黄豆酱,其他的就是写着丑字的木片和竹简。
“玉妹妹,我们要去卖马了,你去不去?”宋娴问。
隋玉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她的心神都在这上面了,迫不及待地想看,压根不想离开。她指着小春红和张顺,说:“你俩跟着去。”
小春红和张顺俱是一惊,反应过来,二人动了动嘴,到底是没有开口说不敢承担重任,他们看着满脸含笑读家书的主子,二人心里明白,这是个证明自己的好机会。
“主子,我也去。”李武开口,“我还记得上一次买银器的铺子,价钱也记得,我过去能帮忙。”
隋玉抬头看他,掩下诧异,她问其他人:“谁还想试试?”
柳芽儿攥着满是汗意的手站起来,紧张地说:“我在上一个主家见识的好东西多,能分辨颜色和花样的好赖……”
隋玉挥手,示意她跟上。
其他奴仆想了想,他们没有什么独特的优势,没人再开口。
“牵三、牵四匹马过去。”隋玉出声,“你们一人负责一匹,可以用马跟商队换毛毯、银器、珠宝、种子。要是遇到什么稀罕的东西,你们拿不定主意就问宋当家。”
四个奴仆齐声应好,他们各牵走一匹马,跟着宋娴和徐李两个商队的主事人走了。
留下的奴仆去给马和骆驼刷毛,隋玉一个人坐在锅灶旁边看家信,酿黄豆酱的黄豆是小崽亲手种亲手摘的,炒面是赵西平在小崽的监督下炒的,在竹简上,隋良把这两样东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但在最后,他坦诚交代,上述的话都是被逼着写的。
小崽也会写字了,除了爹、娘、舅舅三个字,他还学会写一家人的名字,所有的字当中,“隋”字写得最大最丑。
“姐,小崽昨夜做梦梦见你了,梦醒了,他拉着我唠了大半夜,还掉了几颗金豆豆。”
“下雪了,家里杀猪了。”
“我们也去看鬼火了,被鬼火撵了二里地,的确很吓人,你那晚也害怕了吧?隋玉,你很了不起。”
隋玉抿着嘴笑,她把这版字又看一遍,终于确定这是赵西平写的。
“除夕了,姐,我们堆了四个雪人,等你回来。”
“……”
“雪化了,开春了,我带你儿子去种麦了。”
“麦子快黄吧,娘,我最喜欢秋天了。”
最后一个竹简上的字,是赵西平握着小崽的手写下的。

第288章 路遇春大娘
隋玉坐在地上缓了许久,待心里酸涩的滋味淡去,她又把所有的木片看一遍,之后放进骆驼背上的褡裢里珍藏着。
羊买回来了,水也烧开了,隋玉舀水把碗烫一遍,随后拧开罐子舀三勺炒面倒碗里,拌上酥油撒上盐,开水一冲,醇厚的香味随着热气冒了出来。
小喜在一旁烧火,见她吃一口油茶满足得要飘起来了,她往罐里瞄一眼,说:“小主子往炒面里兑人参了?”
“兑了比人参还贵重的东西。”隋玉笑眯眯的。
小喜能理解,但体会不了这种感情,因为她无牵无挂,出门在外念着想回去,不外乎是贪恋安稳轻松的日子。
隋玉往草场上看一眼,她突兀地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想不想成亲?”
小喜愣住了。
隋玉继续吃油茶,没了下文,像是随口一问,让人琢磨不出她的目的。
“是咱们自家的人吗?”小喜试探着问。
“也可以是宋家的仆从。”隋玉说,她透露口风:“这趟去长安把马匹转手卖了,之后我估计会在家歇两三年,也或许更久,你们这些姑娘若是有意中人,对方若是也有意向,趁着这两年,你们可嫁可娶。若是无意也无妨,不嫁人不生子也没事,你们只要在我家干活,不论是老了还是残了,我都能给你们一碗饭一间房……”
“像老瞎那样?”小喜明白了。
隋玉点头。
“甘大喜欢柳芽儿,柳芽儿也喜欢甘大。”小喜突然透露,“青山喜欢小春红,但小春红不喜欢青山。”
隋玉早看出苗头了,她又舀一勺水倒碗里,低声问:“你喜欢谁?张顺?”
小喜想否认,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她红着脸垂着眼说:“他好像不喜欢我,我也不怎么喜欢他。”
隋玉啧啧两声,说:“你们心思还不少,以你们向往自由身的那股劲,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愿意嫁人娶妻。”
小喜脸上发烫,毕竟她天真愚蠢的时候有过嫁给深山牧民的打算,现在又喜欢上一个同样为奴仆的男人,的确很打脸。
“最初听您说我们可以攒钱赎买奴籍,那时候就那一个念想,我们见识又不多,犯蠢太正常了。”小喜挑了挑灶里的火星,依旧垂着眼,她自省道:“后来进关又出关,出关又进关,见的人多了,种地的、打渔的、划船的、放牧的,虽是自由身,但也各有各的不自由,多少比我们辛苦的人,吃的穿的住的还没有我们跟着您过的好,更别提赚钱了。主子,说实话,您别不信,你这时候压根不用担心我们逃跑,你就是现在放我们走,我们八成还会自己找回去。”
“我相信。”隋玉放下碗,说:“只有傻子才会跑,跟着我有肉吃有钱赚,有机会认字,还万事不用操心。”
小喜点头,“现在二黑肯定悔死了。”
隋玉笑笑。
“因为主家心善,所以我们才不惧怕为奴为仆,也就有了花花心思,想成家,想生子。”小喜忍着羞意抬起头,她抱着膝盖,祈求道:“主子,您帮我问问张顺的心意行不行?”
隋玉拒绝了,“你们私下自己试探,我不管这事。”
小喜怏怏“噢”一声。
“水烧开了?”青山和阿牛各端盆羊肉过来。
“烧开了。”小喜匆匆别过头。
羊肉倒进锅里,有小喜看着火,隋玉去草场上看马。
连着三日在龟兹城内打转,四个商队先后卖出二十一匹大宛马,张顺和小春红等四个人用四匹马换回五箱银器,酒壶、碗筷、托盘共三十二套,以及羊毛毯七十张、狐裘三个、虎皮一张、虎骨酒一坛、葡萄藤五株。
这次以马换物的交易,隋玉从头到尾没掺和,换回来的东西她非常满意,对这四人的表现也极为满意。
“虎皮和狐裘以及虎骨酒是安息商人带来的,他们想要我们大汉的丝绸,尤大当家又想要我们的马,我们就用一匹马跟尤大当家换五匹缎花锦,再用缎花锦跟安息商人换东西。”小春红兴奋地交代。
“尤大当家不去大宛?他怎么还买我们的马?”隋玉问。
“他跟那匹马臀上带褐斑的公马看对眼了,我听尤二当家吆喝了一声,好像是大当家的屁股上有个形状相似的胎记。”李武解释。
听到这话的人俱是大笑,隋玉心道难怪,“这属实是有缘分,难怪非要给买回去。”
一波交易完成,商队离开龟兹前往尉犁。
龟兹国和尉犁国之间隔着荒漠,五月的天,暑热已盛,路上无片叶阴凉,人和马行走在其中格外受折磨,人中暑了倒没事,就怕不会说话的牲畜病了。为了尽快走完这段路,商队日夜兼程,仅仅用了两天两夜就到了尉犁。
尉犁是个小国,骑马从东到西跑一趟,半天都用不上,前有从楼兰过来的三个小商队,后有隋玉这个近五百头骆驼的大商队,这么多人挤了进来,当地的人忙得团团转,有能耐没能耐的人都抓住这个机会赚商队的钱。
挑水卖水的,挑饭卖饭的,挑草卖草的,还有卖鞋卖衣卖羊卖猪的,老老少少往商队面前转一圈,手里都拿着东西。春大娘也在其中,她做饭好吃,每天晚上她会泡两盆黍米,天亮了做黍米凉糕,黍米凉糕浇上蜜水再撒上葡萄干,来往的商队都爱吃这一口。
“奶,从西边过来的一个商队有好些女人,她们肯定爱吃甜的,我们先挑桶去那个商队。”
“行,你慢点走,别摔了。”春大娘拄着枣木拐杖追不上。
“娘,婶婶,有个小子来卖黍米凉糕,你们吃不吃?”绿芽儿喊。
“你把人领来,想吃就买。”宋娴正在给马看身体,有匹马不知道是热着了还是吃错了东西,一早就在拉稀。
隋玉在一旁看着,忽然听到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她扭过头在人群中扫过,目光掠过站在绿芽儿旁边的老妇人时,她顿住了。
“应该是喝了不干净的水,可能是灌的河水里面有虫卵或是什么,前两天在荒漠里行走,虫死了污了水,马喝了脏水闹肚子。”兽医推测,“这两天给它喂晾凉的开水,或是喂些米汤,米汤里加些盐,再一个,把这匹马跟其他的马隔开喂养。”
守着一旁的仆从点头。
“不是什么大问题……”宋娴转身,这才发现背后没人了。
隋玉走到卖凉糕的老妇人身边蹲下,春大娘抬头,嘴里还说着:“我们在尉犁住好多年了……你……”
“春大娘?是你吗?”隋玉出声。
“你、你……玉丫头?”春大娘险些忘了这个名字。
“婶婶,你们认识?”绿芽儿疑惑。
隋玉点头,说:“我们把凉糕都买下,你带这小子去结账。”
春大娘仔细看隋玉几眼,说:“要不是你出声,我都认不出你了,好些年了。”
“换个地说话?”隋玉伸手搀扶她,看见老人手里的拐杖,她放慢脚步,问:“大娘,你身子可好啊?”
春大娘用拐杖点了几下,说:“没什么毛病,就是老了,手脚不灵光。”
“我前年还路过尉犁,从这里走个来回,可惜没遇见你。”隋玉说。
春大娘没接话,遇见没遇见都一样。
“你的日子过得还好吧?你一个女人怎么在外跑商?你男人呢?我听佟花儿说他用战功给你脱奴籍了,照这么来说,你们感情应该不差啊。”
“是,感情还不错,他在家照顾孩子,家里还有个客舍,他在军中也有职务,事事离不了他。”
春大娘拍拍她的手,笑着说:“如今看来,我们这些人就属你的日子过得最顺当,我没说错,好人有好报。”
隋玉扶着人在租的民居里坐下,话谈到这儿,她好奇地打探一下其他人的境况。
“……从戈壁滩出来之后,我们先去的楼兰国,给牧民放了两年的羊。后来听说尉犁国在招揽人开荒种地,我们一家就过来了。”春大娘说,“之后跟其他人就没联系了。”
“佟花儿呢?还在楼兰?”隋玉问。
春大娘也不清楚,“我们离开的时候,她跟她男人在楼兰,这都好些年了,我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对了,玉丫头,你有你堂哥的消息吗?”
隋玉摇头,“你们走后,我们两口子追了过来,在戈壁滩外看见他跟两个和尚走了,之后再没遇见过。大娘,当时在戈壁滩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以为你们会在一起生活。”

第289章 带子归来
“好多年前的事了,我有些记不清了。”春大娘不愿意再提旧事,她如今的日子虽是捉襟见肘,但还算顺心,若是沉溺于过去,她这一家的日子过不下去。故而,她故意忘却旧事,既不愿意谈过往,也不愿意见旧人。至于跟隋氏一族的人分开,不聚在一起生活也是源于此,生活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看见对方的惨状也忘不了自己的。最初还能因为苦难相互怜惜,后来就是相看相厌,看见故人就忘不了深陷泥沼的日子。
“我们也没有商量过,各自缓过气,手里攒到能度日的钱财了,就各奔东西了。”春大娘平静地说,“我们一家四口离开楼兰前往尉犁的时候,没跟任何人打过招呼,之后的这些年也没再遇到相识的人。”
隋玉不知道说什么,只有沉默。
“玉丫头,你今天遇见我,以后或许也会遇见其他人,大娘托你个事,别跟其他人提及我们。”春大娘提出要求,她望着隋玉,说:“往后啊,你若是再路过尉犁,看见我点个头打个招呼就行,你过你的日子,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出了那道关,我们就没什么干系了。”
隋玉想到隋文安,他对旧人旧事避之不及,春大娘亦是如此,那场灾难对活着的人的影响是终生的,所有能活着走出来的人,一辈子都生活在那道阴影下。
“好。”隋玉轻声答应。
春大娘松口气,她踢了下脚边的羊骨头,闲聊道:“有几个孩子了?”
“一个,今年冬天就六岁了。”
“噢,那也不小了。是丫头还是小子?”
“是个小子,长得像我。”
春大娘看隋玉一眼,笑着说:“长大了是个美男子。”
隋玉面上露出深深的笑意,语含宠溺地说:“他是个爱臭美的。”
看得出她的日子过得不错,过得好就行,春大娘拄着枣木拐杖站起来,她敛起笑,有些不自在地说:“玉丫头,话就说到这儿,家里还有羊要喂,我回去了。你别见怪,我就不请你去家里吃饭了。”
隋玉还是应好,她送老人出去。
“大娘,有没有我能帮你的?衣料和钱……”
春大娘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说:“谢你的好意,日子过得去,别送了,你也去忙你的事。”
隋玉站住脚,目送拄着拐棍的老妇人喊上挑担的孙子离开。
宋娴悄步靠近,低声问:“你的族人?”
隋玉没说话,默认了。
“怎么不留大娘在我们这儿吃饭?我打发人去买牛肉了。我们商队带的散货要不要择出一部分给她送去?看大娘和她孙子的衣着,日子过得不太好。”宋娴说。
“我提了,她不要,算了,随她的意吧。”隋玉不打算强塞好意,八年过去了,最苦的日子已经熬过去了,春大娘也不缺一星半点的好意过日子。
对于日子越过越有希望的她来说,以前的苦难可以一笑置之。而对于好不容易过上平静日子的春大娘她们来说,过往种种依旧是心口腐肉,哪怕刻意不去碰,腐臭之气也时时刻刻萦绕在鼻间,她们避之不及,她若是强行施舍好意,那对她们来说又是一重吐不出咽不下的伤害。
“我们明天就走吧。”隋玉说,“那匹拉稀的马如何了?”
“刚喂了加盐的米汤,下午要是不拉了,明天就能走。”宋娴说。
“那傍晚再看情况。”隋玉说。
傍晚,拉稀的马情况好了许多,能吃又能喝,精神头也恢复了,隋玉见状去找徐大当家和李大当家商量离开的日子。
隔天一早,商队离开,但在走到尉犁国的西部边缘时又停了,所有人在此又歇两天,才动身前往楼兰。
路上,隋玉跟宋娴和另外两个商队的当家人道谢,为了照顾她临时的起意,一大群人跟着她折腾。
宋娴大概了解点情况,她完全不介意。
徐大当家和李大当家玩笑着说下次要是再遇到这个情况,一定要让她给个合理的理由。
隋玉莞尔一笑,不应答,调转话头说:“到了楼兰,你们还打算卖马吗?”
“不卖了,不在路上耽搁了,早点回去,估计能赶在入冬之前抵达长安。”徐大当家早有谋算,“秦大当家这时候估计已经到长安了,他带回去的马先在长安打出名声,我们跟过去借他的光,捡些汤喝。宋当家,玉掌柜,如何?你们要不要跟我们同行?”
宋娴看向隋玉,隋玉有些心动,但又留恋回家后的日子。
“玉妹妹,你要是不想入关,你把马群托付给我也行,我帮你把马卖出去。”宋娴不想留在家里,她更倾向于去长安,冬天卖马,开春买货,来年夏天又回敦煌了,到时候在家歇一个月,若是过得不舒坦,趁着入冬前还能出关。
“我考虑考虑,之前还答应我家孩子带他去长安,可惜他爹跟我们走不了。”隋玉纠结。
“回去了让赵千户问问,看能不能告假半年。”宋娴出主意,“即使不能告假,留赵千户在家守着客舍的生意,你带着隋良和小崽,我们今年去长安过年。”
隋玉抿嘴一笑,不用猜她就知道赵西平指定不愿意一个人留在家里。
“再说吧。”她说。
“我不跟你再说了,我打算跟着徐李两家的商队进关去长安。”宋娴打定了主意。
隋玉应一声,表示知道了。
到了楼兰国,商队休息的时候,隋玉牵匹马带着奴仆进城,她用马跟楼兰商人换五架梳羊毛机,通过楼兰商人的介绍,她找去牙行,还没进门就听到熟悉的汉话。
“是毛大彪。”小春红认出人,“他们出关买人来了。”
隋玉反应过来,她当初买私奴就是在这个人手上买的。
“咦?汉人?”牙人惊讶,他走过来招呼,问:“你们是当地的人,还是从大汉过来的?这批奴隶都被买走了,你们要是不急,过半个月再来一趟。”
隋玉雇的译人闻言,他把话转达过来。
隋玉点了点头,她走到毛大彪面前,问:“你们买了人是打算卖去大汉?”
“对,你想买人?想买什么样的?你家住在哪儿?奴隶押送进关了,我可以把人送过去。”
“要会用梳羊毛机的妇人,三五个都行。”隋玉扫过蹲在地上的奴隶,有男有女,衣着破败,看长相,大部分人是匈奴人,大概是去年车师跟匈奴打仗,战败后,俘虏的匈奴人被转手卖了。也或许是逃到楼兰或是尉犁的匈奴人被当地的人抓了卖钱。
“有,你住哪儿,进关了我给你送过去。你从我手里买人,我都给你驯好,奴籍和进关的手续我也都给你办好,免得你还费事。”毛大彪说。
隋玉答应了,说:“我家在敦煌的长归客舍,五六年前,我从你这里买过十来个奴仆。”
毛大彪已经记不得了,他把住址记下,笑盈盈地说:“既然是熟客,到时候给你个实惠价。”
事说定,隋玉带着奴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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