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家之前的堂妹。”僧人有意帮隋玉一把,他没有隐瞒,说:“她在关外行走也是为了寻贫僧,当年不辞而别,这些年又音信全无,她不知贫僧是死还是活,心中难有安宁。”
“那着实是个有情义的女子。”图温氏家主说。
僧人没反驳,在他印象中,隋玉的确是个讲情义的人,但最有情义的人还属他大妹妹。
“她想买我手上的汗血宝马,了净大师,您喜欢神驹吗?我送您一匹宝马代步。”
僧人回绝了,他是苦行僧,行路全靠一双腿,用不上外物。
“那就卖给您妹子吧,您要跟她回大汉吗?”
“不了,已出世又何必入世,贫僧在此修养些时日就打算离开了。”僧人讲明自己的态度,并严明:“若是隋施主前来寻,无须让人来问,直接让她离开。”
图温氏家主暗叹一声,这些僧人有情也无情,对世人慈悲,能宽恕开解任何一个犯了错的人,对亲人冷漠,前一刻出家,后一刻就能割断血脉亲情。
从僧侣院离开,图温氏家主打发人去寻回野放的汗血宝马。
三天后,他牵着一匹黑马亲自送去商人所居的木屋,这匹黑马已有五岁,四肢修长有力,身形流畅不显壮硕,毛发光泽如铜,一踏蹄便有飞驰之势。
“本打算送给了净大师,但他不收,那就便宜你了,这匹神驹名叫乌骓,听闻你们汉人口中楚霸王的坐驾叫这个名字,我们乌骓不比它差。”赵秦在一旁翻译图温氏家主的话,紧跟着冷抽一口气,面色复杂地说:“图温氏家主说了,这匹马只要你十匹缎花锦。”
隋玉又惊又喜,立马让赵秦帮忙道谢。
十匹缎花锦换来一匹神驹,隋玉喜不自胜,她伸手想摸一下马头,这位臭脾气的主儿立马呲牙,作势要咬她。
在图温氏家主离开后,李大当家和徐大当家都过来围观,这匹马一过来,立马把他们买到手的骏马比下去了。体型上,这匹黑马体型轻盈修长,起伏的肌肉恰到好处,健壮有力又不显壮硕蠢笨,品相上,黑马的头脸棱角分明,是马中美男子。
“玉掌柜,我就说你运道好有造化吧。”徐大当家眼馋死了,“你这匹马也就比秦大当家买走的达日稍逊一筹,不过白马的皮毛不好打理,乌骓更耐看。”
隋玉喜笑颜开,她牵马离开,不让人打扰它。
宋娴听闻消息也跑来了,她惊叹地围着乌骓转圈,感叹道:“我听我爹说过,二三十年前吧,大宛给我们大汉赠送二千匹大宛马,也就是天马,那两千匹马应该就是这个品相。可惜马群运送到敦煌时只剩一千匹了,路上因为疲累死了一千匹。”
隋玉脸上的笑一顿,她盘腿坐下,说:“已经进八月了,我们这时往回赶,走出大宛要耗费半月的时间,翻山越岭要耗一个半月,走出葱岭最早是十月,估计我们还没下山,葱岭上就下雪了。”
“那你的意思是?”宋娴问。
隋玉摇头,“不晓得。”
“而且我们的货还没卖完,要带走这么多马,要备的粮草也不少。”宋娴也忧虑,“要不我们明年开春了再走?我们正好在大宛学学饲养马匹的手段。”
隋玉看她一眼,泄气般的塌下肩膀,有气无力地说:“明年开春动身,最早也是秋天才到家,还有一年啊,我想我的孩子和我的男人,还有我弟弟。”
宋娴沉默,她谁都不想。
“要不你带队先回?马匹留给我照顾?”她提出解决办法。
隋玉下意识拒绝了,她解释说:“我走了,就你跟绿芽儿一个妇人一个姑娘留在全是男人的商队里,万一你的家仆集体背主,再加上其他商队眼馋我们的马匹,想享渔翁之利,对此冷眼旁观,你们母女俩没活路。”
其实话出口宋娴就反悔了,路程太遥远,她的确担不起这个重任。
“我把徐大当家和李大当家喊来,我们一起商量。”宋娴跑开。
经过四人的商量,除了隋玉是急切地想回家,另外三人都倾向于在大宛留一冬。
“我打算买两个马倌,学一些养马御马的本事,以后再来大宛,我还来这座城邑买马,这也算是我的机遇。”徐大当家说,“要不是这趟过来,我不晓得在西南方的偏远小城还有数目众多的良驹,可以想象,知情的商队并不多。”
李大当家赞同。
宋娴看向隋玉,隋玉也只能赞同,她也不敢冒险。
事情说定,隋玉被推出来去图温氏家族的僧侣院,毫不意外,她再次被打发了。她把女仆们做好的五身僧袍和七双布鞋交给守门的仆人,借由赵秦的嘴询问买马倌的事。
“劳他告知了净大师,这个冬天我一直留在大宛,他要是有事可以去找我。”隋玉说。
赵秦把话传达给仆人,之后又跟着隋玉去买马倌。
僧院里,僧人接到衣鞋平静地收下,对于仆人传的话,他没什么表示。
一个月后,五位僧人跟图温氏家主道别,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料路上却撞上正在割牧草的隋玉。
僧人暗叹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隋玉掬着一脸笑靠近。
“各位大师好。”隋玉恭敬地见礼,她看向隋文安,问:“我捎给你的衣鞋和狼袍都收到了吗?”
僧人点头,“多谢施主布施。”
“你要走了?”
僧人点头。
“你打算去哪里?”
“居无定所。”
隋玉盯着他,不再违背他的意愿问他回不回去,她动作生疏地竖手在胸前,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佛偈。
“祝你一路顺遂,余生再无为难事。”
僧人笑了,他一笑,脸上的刀疤皱在一起更显狰狞,但却不会让人感到害怕。
“施主保重。”僧人想了想,他取下一串佛珠递过去,随后跟着等候的僧人走了。
隋玉目送他离开,她想起几年前追到戈壁滩,也是看见他跟两个和尚徒步走远,当年的场景跟眼前的画面有片刻的重合,他们都不愿回头。
“他怎么会想到要出家的?看着年岁也不大。”宋娴嘀咕。
“是解脱吧。”隋玉收起佛珠。
之前捡回去的僧袍她没丢,洗干净后收了起来,等她回去就把这串佛珠和那些破旧的衣褥一起交给隋慧,也算让她余生多个寄托。
第285章 偏心鬼和小气鬼
金秋十月,正值麦收季,金灿灿的麦地里散发着丰收的喜悦,大壮拿着长杆绕着地垄快跑,嘴里不停吆喝,驱赶着飞落在麦地里偷食的尖嘴雀子。
麦熟之后,为了驱赶鸟雀,绕着客舍跑圈的几个小孩都被赵西平赶到麦地来了,在哪儿跑都是跑,绕着麦地跑步还能赶鸟。
风声捎来驼铃声,小崽慢下步子,他竖起耳朵扭头望向西边,隔着长长的城墙,他看见城外黄沙弥漫,一定是有商队回来了。
驼铃声越来越清晰,小崽喜不自胜,他丢下手里赶鸟的棍子,倒腾着短腿往地头跑。
大壮也听见驼铃声了,见小崽跑了,他赶忙追过去。
“是不是娘子回来了?”远处的麦地里,花妞高声问。
“秋收过后就入冬,没多长时间了,关外的商队大多已经回来了,主子应该也是这个月回来。”丁全直起腰往西看,他仔细听了听,说:“是个大商队,八成是咱家的商队回来了。”
“那我也去看看。”花妞丢下长杆,她也追了过去。
小崽腿短,年纪又不大,快跑一盏茶的功夫已是极限,他哈哧哈哧地大口喘气,腿沉得迈不动了,身影还是快活的。
大壮追上来拉着他走。
“我娘给我买小马回来了,大壮,等小马养大了,你也能骑。”小崽大方道。
“那我给小马刷毛。”大壮自觉领活儿。
“你们等等我。”花妞追了上来,“几句话的功夫就追不上了,你俩跑得还挺快。”
小崽歇过气,他拉着大壮又跑起来,这次借着大壮的力道,他跑起来轻松许多。
三个小孩跑进城,远远就看见堵在城门口的人。
“让让,别挡着路。不要摸马,它脾气不好,真会踹人的。”秦文山带着族弟护着马,待挤出一条道,他牵着马先跑了。
“哇!好白的马!”小崽惊呼,“它身上的毛都是白的哎,真好看啊。”
“你娘会不会也给你买匹白马回来?”花妞眼睛放光,她盯着神气十足的高头大马走不动道。
提及隋玉,小崽立马回神,他踮脚往散开的人群里看一眼,又加快脚步迎上去。
“哎——”秦文山回过头,他拽着马问:“那小孩?扎羊角辫的小孩,你是不是玉掌柜的儿子?”
小崽扭头看他一眼,高兴地大声说:“对,我是玉掌柜的小孩,我娘是不是在后面?”
“没有,她明年才回来,她让我给你捎个话。你爹在不在客舍?你跟我回去,你娘还托我给你捎了东西回来。”
小崽脸上的笑没了,他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消息,脸上惶惶然,呆呆地看看说话的人,又看看城门口的商队。
马挣扎着要走,秦文山拖不住它,只得跟着马走。他边走边回头,嘱咐大壮和花妞:“你俩也是玉掌柜家的吧?看好那小孩,我先去客舍了。”
花妞回神,她走到小崽旁边搂住他的肩膀,安抚说:“你娘带出关的货太多了,肯定是今年卖不完,她才要在关外过冬。”
“他肯定是骗我的,我不相信。”小崽执拗地继续往城门口走,说:“我娘不会骗我,她跟我说麦黄了就回来。”
“这不是事绊住脚了嘛。”花妞忙跟上,她帮主子解释说:“你娘这可不算骗你,她回不来就托人捎信回来了。”
小崽不听,他跑了起来。
城门口,秦氏商队的人交了进城的钱都进来了,后面跟着的是一队胡商,守城官正在查胡商的货。
小崽踮脚往门洞里看一眼,除了骆驼都是人,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站在不碍事的墙根下等着。
“这不是玉掌柜家的小掌柜嘛,都长这么大了?”走在商队后面的镖师余光看见张望的孩子,他思索几瞬,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儿?等你娘啊?”
小崽点头,“我娘是不是在后面?”
“没有,她还在大宛国,也可能在疏勒国,今年是回不来了。”说着,他见小孩眼圈红了,眨眼的功夫,那双大眼睛里沁出一包泪。
“你哭什么?想你娘了?她明年就回来了。”镖师讪讪的,“你可别哭,跟我走吧,我记得你娘托人给你捎回来一箱子好东西。”
花妞拽了下小崽,他甩脱胳膊,抹掉眼泪,不吭不声地靠墙站着。
正在数人头的守城官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黄安成大步走过来,他看小崽一眼,又皱眉看向镖师。
“我可没欺负他。”镖师立马解释,“你认识这小孩?也是,他爹是千户,你应当是认识的。那你就看着他,别让他跑出城了,我走了。”
“这是怎么了?”黄安成问。
“小崽他娘托人捎话回来,她今年回不来,明年再回来。”花妞代为回答,“然后他就哭了,他想他娘了。”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小崽哭得越发厉害,他蹲了下去,头埋膝盖上呜呜叫。
黄安成看了眼已经拐去城北的商队,他顾不上询问妻女的行踪,俯身下去抱起哭得打鸣的小孩,无奈地说:“哭什么,你娘又不是不回来了,她在关外发财,你跟你爹好好在家待着。”
说罢,他打发大壮去校场寻赵西平。
小崽跟黄安成不熟,待缓过那阵伤心劲,他就挣扎着要下来。
“你在这儿待着,你爹待会儿过来。”黄安成交代,“我还要忙,你有事喊我。”
小崽点头,他带着哭腔说:“谢谢你。”
黄安成轻笑,他拍拍小孩的头,继续去忙了。
“那是赵千户的儿子?”接替黄安成数人头的守城官问,“这小孩怎么跑这儿来了?他哭什么?”
“他娘托人捎话,说今年不回明年回。”黄安成解释。
“那弟妹跟侄女也是明年回?还是她们不跟玉掌柜同行?”守城官问,“弟妹给你捎信了吗?”
黄安成不知道,要不是看见小崽哭他去问一嘴,他压根不知道这回事。
“她也是明年回。”他略过同僚的后一个问题,肯定地说:“她必定跟玉掌柜同行,她俩是同进同出,分不开的。”
又一个商队进城了,蹄声和驼铃声压下说话的声音,黄安成走过去数人头和牲畜的个数,就势岔开之前的话。
三个商队陆陆续续都进城了,城门口空旷下来,除了赶集出城的农人,再无其他人。
小崽失望地收回目光,这才注意到身后多了个身影。
“爹,我娘说她今年不回来了。”他哭唧唧地嚷嚷。
赵西平已经从大壮口中知道了,他伸手抹掉孩子脸上的眼泪,说:“今年不回来,明年肯定回来。”
“她答应我麦黄了就回来。”
“明年麦子也会黄。”赵西平俯身抱起儿子,他跟黄安成颔首道谢,之后抱着孩子离开。
“我快抱不动你了,沉得像个石碾子。”他打岔说起其他。
小崽枕在他的肩膀上不吭声。
“你都五岁了,还哭哭赖赖的,以后可不能笑话阿宁哭鼻子,你也是个哭包。”赵西平继续说。
“五岁也还小。”小崽抽鼻子,“我还小,我想我娘。”
“你娘也想你,要是能回来,她肯定就回来了。”赵西平轻叹一声,说:“她为了接下来的两三年在家陪我们,这趟出关带的货太多了,肯定不好卖,没卖完就亏了,所以只能在关外多待一冬。我跟你保证,明年麦黄了,她一定能回来。”
“要是没回来呢?”小崽问。
“我带你出关找她。”真要是明年麦收时节还不见人回来,不用小崽发愁,赵西平先坐不住了。
一路把孩子抱回去,隋良刚把商队安顿下来,他也得到商队捎回来的消息了,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赵西平把小崽放地上,问:“是哪个商队帮你姐捎的消息?”
“秦氏商队,就是我姐帮写个人志的那个人。”隋良说。
“我过去问问情况,你俩别跟过来捣乱。”赵西平交代。
“他在牲畜圈。”隋良提醒,“他买回来两匹高头大马,一匹白色,一匹栗黄色。”
赵西平找过去,秦文山正在喂马,两匹马奢侈地各住一个圈,石槽里放着豆粕、麦粒和青草。
秦文山听到脚步声回头,见赵西平盯着马瞧,他炫耀道:“我这马不错吧?”
“不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马。”赵西平说。
“你媳妇看见我的马,她也动了心思去买,不过那处养马的城邑有些偏远,马商也不好打交道,她大概清楚要耽搁回程的时间,就托我给你们捎话,说是明年再回。”秦文山知道他过来的目的,耐着性子说:“我们是七月份在大宛遇见的,那时候她刚到大宛,我正准备往回走,打了个照面说几句话就分开了,之后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了。”
赵西平道声谢,问:“你今年冬天是在敦煌过冬吧?”
“对,天冷了,雪山上已经飘雪了,不能再赶路。”秦文山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出牲畜圈,说:“你看能不能给我这两个马厩搭个棚子?我担心它们适应不了敦煌的冬天。”
赵西平点头,“我回头就请木匠过来。”
事说定,赵西平离开牲畜圈,他回到主人院,就看小崽鼓着腮帮子认真地盯着木片。
“你看得懂吗?”赵西平拎个椅子坐下,问:“你娘说什么了?”
“她跟我道歉呢,她说她失约了。”小崽哼哼。
“那你肯不肯原谅她?”赵西平觉得好笑,他拿过木片迅速扫一眼,说:“我看你娘的态度挺诚恳的。”
小崽叹口气,“原谅啊,她是我娘,我又不会怪她。”
赵西平抱起木匣放腿上,除了一大沓带字的木片,匣子里有一把光滑的羊膝骨、一兜带着酸臭味的奶酪、五个奇形怪状的扁石头、两顶外族小孩带的小帽、还有三双大小不一的牛皮靴。
“我跟你舅舅只有一双牛皮靴,剩下的东西全是给你的。”赵西平啧啧道,“你娘是真偏心啊,时时惦记你。”
“她是我娘嘛。”小崽又得意了。
赵西平懒得理他,他拿起牛皮靴套脚上,有点大了,多穿两双足袜就行了,这是小问题。
小崽也乐颠颠地穿上牛皮短靴,大小刚刚好,他穿上鞋走两步,高兴不到一会儿,他又忧愁地说:“明年我的脚长大了可怎么办呀?”
“给我。”阿宁跑进来,“哥,我把我娘分你一半,明年你把你的鞋给我。”
“我不要。”小崽一口拒绝。
“呦呦呦,我得罪你了?你这么嫌弃我?”赵小米气愤地走进来。
小崽嘿笑两声,不接她的话。
阿宁走到木匣子旁边,他拿起两个玉色的羊膝骨,问:“这是什么?串绳带脖子上的吗?”
“不晓得。”小崽不动声色地拿下他手上的东西放匣子里,他拽住弟弟的手,说:“我带你去看马,今天一个客商带来一匹白色的马,可神气了。”
阿宁不知他的用意,赵小米可看得清楚,她撇撇嘴,用手指戳侄子一下,小气鬼。
等俩小孩手牵手走了,赵小米问:“小崽没哭啊?”
“哭了一会儿。”赵西平说。
“那还挺好,我还以为他要哭个几天。”赵小米拿起一个木片看了看,密密麻麻的字,她看得眼晕,又放下了。
第286章 回程
隋良忙完手头上的事,他去牲畜圈溜达一圈,围在马厩外看马的人不少,他挤不进去,只好又走了。
回到主人院,赵小米已经走了,只剩赵西平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木片,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一眼,目光又回到木片上。
“唉……”隋良沉沉叹一声。
赵西平没理他,不能他前脚安抚住小的,后脚又来安慰大的,他自己心底的失落可没人宽解,还是有个人陪他一起不高兴为好。
“小崽长大了,留不住他娘的心了。”隋良感慨,他觉得小崽要是只有两三岁,他姐宁愿少赚点,也要紧赶慢赶撵回来。
“他长大了,你也长大了,你姐对你俩都放心了,所以才能多给自己一点时间,放任自己在关外多待一年。”赵西平解释,他挑出两张木片递过去,“这是给你写的信,你再试试这双牛皮长靴,看大小合不合适。”
隋良先看信,看完信再试鞋,靴子大了一点,垫双厚鞋垫估计刚刚好。
“匣子里还有什么?”他问。
“都是给你外甥的。”
“真偏心。”隋良捻酸,他拿起装奶酪的布兜闻了一下,扭头“呕”一声,嘀咕说:“这个给小崽,我不跟他抢。这五个扁石头是什么?颜色还不一样,是玉石啊?这几个是什么?白玉啊?形状这么奇怪,还都是一个样的。”
扁石头是从于阗国的河里捡的,隋玉怀疑里面有玉,信里说了,五块石头送给家里的孩子们打磨,谁磨出玉就是谁的。至于玉色的羊膝骨,这是她从牧民家里的小孩手里买的,这是外族小孩的玩的游戏,叫“嘎拉哈”,她幼年的时候也玩过,叫“搓子儿”,不过不是羊膝骨,而是大小差不多的石子。
隋良拿起小帽戴头上,刚戴上,小崽就从门外进来了。
“阿宁呢?”赵西平问。
“跟我姑姑回去了。”小崽小跑过来,说:“秦伯伯要买我姑姑家的精草料,我姑姑回去准备了。”
说着话,他的眼睛牢牢落在他舅舅头上,盯归盯,他没张嘴索要,更没有小气地不让他舅舅戴。
“我戴这个好看吗?”隋良问。
小崽支吾两声,他要是如实说了,他舅舅肯定不爱听。
“要不给我戴上试试?我戴上肯定好看。”他委婉道。
隋良嗤笑,他取下小帽给外甥戴上,两个羊角辫杵着,帽子压根戴不下去,他毫不留情地说:“真丑。”
话落,隋良挨了一脚,赵西平指了指他,把人逗哭了他哄。
“不跟你们父子俩玩了,等我姐回来我要告状,你们欺负我一个儿。”隋良起身逃跑。
赵西平这下是真想揍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看小崽一眼,打岔问:“春天我们种下的两亩麦子,你还收不收?”
小崽小大人似的叹一声,“收啊,我娘不回来,你就不过日子了?”
赵西平:……
“那我以后下值了带你下地割麦。”他说。
小崽点头答应了,他放下小帽,又盖上匣子,说:“爹,你帮我把匣子抱进去。”
“你娘写的信你不看了?”
“我一个月看一个,等我看完了,她就回来了。”小崽早有打算。
“也行。”不过赵西平把那兜酸臭的奶酪提了出来,说:“你拿去问问胡商,这东西还能不能吃。”
小崽跑去问了,奶酪还能吃,赵西平就按照隋玉写在木片上的做法切奶酪煎肉,肉饼煎熟铺上薄薄的奶酪片,烤软了,一咬就拉丝,这东西一出来就受到所有小孩的喜欢。
隋良尝了一下,他不太喜欢,他还是喜欢吃纯肉饼。
一兜奶酪吃完,秋收也结束了,耗了半个月割回来的二亩麦子,在下雪后,赵西平牵着骆驼驮着麦子去城里磨面,小崽也跟去了,他穿着他的牛皮短靴,走在雪地不怕湿鞋。
大宛国位于敦煌的西南方,距寒冷的冷湿气流更近,但得益于葱岭的阻隔,进了十二月才感受到真正的寒冷。
大宛国冬季短促,仅有两个月,一月将尽的时候,牧场就迎来了春雨和春风,之后温度不断攀升,小半个月的时间,隋玉就脱去了羊皮袄,穿着羊毛和驼毛填充的小袄,晌午的时候还能热出汗。
青黄色在牧场落下帷幕,两场春雨后,牧场上的青草如雨后春笋争相冒出,一天一个样儿,牲畜们啃的速度跟不上草长的速度,把它们惯得挑嘴挑舌,啃草只啃最嫩的草头。
“难怪这里能养出膘肥体壮的天马。”宋娴坐在山坡上感叹,“多肥沃的土壤,这地盘要是我们汉人的多好。”
隋玉哈哈大笑,“你小声些,这话被大宛的人听见了,我们可走不掉了。”
宋娴笑笑,“我们该走了。”
“嗯,二月底启程,到葱岭山脚时应该是三月中旬,山上的雪大概在融化了。”隋玉说。
“玉掌柜,宋当家,你们在这儿啊。”徐大当家和李大当家从西边过来,他们去牧场上看小马驹了,都是今年开春才出生的,一个个水灵灵的,要不是路程太远,他们还真想买批小马回去。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徐大当家征询两个女尖儿的意见。
“是啊,二月二十六那日离开如何?”隋玉问。
“可以。”徐大当家点头,“早点回去,若是顺利,我们还能赶在入冬前抵达长安。”
离二月二十六不足十天,四个商队瞅着好天气把去年割回来的干牧草摊开晒晒,之后打捆盖上油布。
骆驼和马匹的粮草准备妥当,再备足人的口粮,一行人就上路了。
来时是近五百头骆驼组成的商队,离开时,商队里又多出一百八十八头高头大马和一匹半大马驹。
为了掩盖乌骓的不凡,临走前,隋玉给它做了件无袖短褂,从背到肚皮裹得严实,两侧还缀着两个松垮的大兜,里面装着乌骓爱吃的草籽和蜂蜜。
行路八天,隋玉一行人遇到从东边过来的商队,是安息帝国的商队,他们靠近想跟汉商做交易。
但隋玉等人早在十月底就把译人解雇了,对面也没有译人,两方言语不通,喊来马倌,马倌更是不懂。
交易没达成,两国的商队结伴上路,一前一后互不打扰。
“玉妹妹,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惦记着什么白花?你要不要再寻个译人跟安息商人打听一下?”宋娴还记得这事。
隋玉有些感动,她随口一说的小事,没料到宋娴还惦记着。这个时候若是继续隐瞒,明年棉花种出来,宋娴知道了,必定跟她心生嫌隙。
“不用打听了。”隋玉笑了笑,含糊说:“我有眉目了,至于是真是假,还需要时间验证。”
宋娴诧异,“什么时候的事?那个和尚?”
隋玉点头。
宋娴见状就不再问了。
“什么?”绿芽儿听了一嘴,她驱着骆驼靠近,问:“娘,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你婶婶的一点旧事。”宋娴按下话头,低声问:“身上难不难受?”
绿芽儿点头又摇头,说:“还好,能忍得了,我也习惯了。”
行商赶路时,对女人来说,来月事很难熬,跨骑着硌得难受,只能偏坐在骆驼背上,这样一来,为了稳住身子就要耗很大的劲。
“宋姐姐,等回去了,你带绿芽儿去医馆看看大夫,若是有亏损就补。再一个,日后让她去我家跟着良哥儿和阿水一起训练,跑跑步练练武,再跟着陈老读读诗念念赋,要想走商,练武和念书都不能落下。”隋玉说。
宋娴没作声,她看向绿芽儿,绿芽儿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答应了。
宋娴笑了,她欣慰道:“以后我们娘俩把商队越做越大,到时候我给你买一匹像达日那样的宝马。”
“我自己买。”绿芽儿认真地看着宋娴,说:“娘,我陪你吃苦,这个商队你就不能留给哥哥。到时候我接手商队了,我赚钱自己买。”
天真的少女经过一年的磨练成熟了不少,她吃了苦,受了惊,见识了关外的贫穷与富贵,了解到走商带来的财富,她动心了。
宋娴点头,说:“当着你婶婶的面,我跟你保证,只要你好好干,我就把商队留给你。当然,还有个条件,你得跟我一样坐家招婿。”
提及婚事,绿芽儿还有些害羞,她低头不作声,算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