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素的话很不客气,他眼里只有王爷,压根没将周王妃当做主?子。
李大掌柜将求救的目光看向了蔺先生,蔺先生却别开了头,捧着茶吃得很是认真。
文?素素没再多说,话锋一转道:“我先前出?去过,街头巷尾基本上见不到人。你们铺子遇到的热闹,明显就是故意针对。丰裕行顶着压力,仍旧继续开张,缓解了百姓的吃粮问?题。无论是酸儒,还是在门前来闹事的,都?是些不入流的手段罢了。你们要打回去太过容易,无需找人去他们铺子前闹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散出?消息出?去,丰裕行迫于压力,只能暂时?关张。真正要买粮的百姓,他们会?替你们狠狠出?口恶气。这个?法子,你回去同你们王妃商议,至于王妃会?如何做,端看她自己?,我并非丰裕行的东家。”
她并非丰裕行的东家,王爷也并非丰裕行的东家。
李大掌柜只感到各种情绪翻滚,一方面佩服文?素素的聪明,一方面又羞愧不已。
蔺先生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文?素素与周王妃之?间,他就是没成亲,也知道两人不可能和睦。他倒也并不认为是向齐重渊争宠,只是一人住在王府,一人住在乌衣巷,两人都?有自己?的主?见,好?比是硬碰硬,谁都?不会?服谁。
文?素素轻轻一挑拨,以齐重渊的性情,肯定会?让周王妃不好?过。
万万没想到的是,文?素素会?替周王妃说话,且认真替她出?主?意。
两人告辞离开,李大掌柜咳了声,道:“有劳老蔺了,我这就回王府去,改日再请你吃酒。”
蔺先生忙摆手,上了马车回了卫国公府。马车行驶了一段路,他又改了道,让车夫直奔皇城。
周王妃理完事回到梧桐院,福姐儿刚睡醒了过来,正在塌几上玩耍,罗嬷嬷进来道:“王妃,李大掌柜又回来了。”
周王妃愣了下,道:“怎地这般快?你看着福姐儿,我去一趟。”
罗嬷嬷忙应是,守在福姐儿身边,防着她摔下来,周王妃则快步去了清晖院。
李大掌柜等?在了门口,见到周王妃疾步走来,远远就躬身见礼,周王妃摆了摆手,“进来吧。”
两人进了屋,周王妃迫不及待开口问?道:“都?办好?了?”
李大掌柜顿了下,赶紧说了前去见蔺先生,后来又去了乌衣巷之?事,他边说边觑着周王妃的脸色,见她面无表情,不由得忐忑起来,嗫嚅着道:“王妃,我的确是没了法子。若有冒犯不尊之?处,还请王妃见谅。”
周王妃放在身前的手,渐渐绞在了一起,声音却不高不低,道:“我知道,你以为我是周王妃,是后宅妇人,这个?王府,是王爷做主?,故此你前去找王爷拿主?意。”
李大掌柜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吃。周王妃不是蠢人,说什么都?是狡辩。
周王妃并未纠结,道:“我先前是气晕了头,想到法子粗浅了。乌衣巷那边说得对,要收拾这些宵小,哪需得我们动手。你快去安排,铺子里有人来真正买粮,让伙计跟他们说一声,经由他们的嘴,将消息散发出?去,很快就有好?戏看了。”
李大掌柜呼出?一口气,赶紧告辞离开,回到粮铺,门前还围着许多闲汉混混,在那里高声叫骂,酸儒们则在咬文?嚼字,指责他们为富不仁。
“狗杂粹!”李大掌柜黑沉着脸淬了口,从后门绕进去,叫来二掌柜吩咐了一通。
很快,买粮食的百姓,从丰裕行的各家铺子得知了消息,丰裕行不再出?售粮食,会?关张大吉。
荒凉的京城,瞬间骚动起来。生怕断粮的百姓,冒着严寒踏着雪,从各处奔到了铺子前。
“好?生生的,丰裕行为何要关张,可是真要饿死我们?”
“人家是留着粮食,想要涨价赚大钱呢!”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闲汉混混与酸儒们一起挑拨,百姓立刻群情激奋起来,丰裕行铺子的掌柜走出?来,大声道:“丰裕行多年以来,一直本本分分做买卖,自认为童叟无欺。如今雪下得这般大,别的铺子都?关张了,丰裕行却继续在卖粮食,且价钱比别的粮食铺子还低一成。只是,丰裕行如今的买卖做不下去了。丰裕行不想被污蔑,被戳脊梁骨!”
掌柜指向几个?闹得最起劲的混混与酸儒,“你们听听他们如何骂丰裕行,丰裕行做了善事,却还被泼脏水,做了好?人却没好?报!丰裕行还不如与其他铺子一样关张,留个?好?名声,免得天天被围着骂!”
众人一听,立刻看向了闲汉混混与酸儒们,他们先前扯着嗓子骂,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是他们,是他们逼得丰裕行关张,是他们要饿死我们!”
“这些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闲汉混混见大家淬着火的目光,恨恨朝他们看来,像是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不禁打了个?哆嗦,慌张解释:“你们别信,都?是丰裕行要赚你们的大钱!”
“我呸!别的铺子比丰裕行卖得还贵,怎地不见你们去骂,你们就是要将丰裕行骂关张,让我们饿死!”
不知有谁喊了声,“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跟他们拼了!”
“跟他们拼了!”
众人一涌而上,轮起拳头,拿着手上的麻袋,一通乱打乱套。
闲汉混混们还能抵挡一二,酸儒们毫无招架之?力,抱着头躲避,叫嚷道:“我们是读书人,你们这些贱民?,竟然敢打读书人!”
京城遭了雪灾,官府迟迟未见赈灾,大家最恨的就是官府官员,连带着读书人一并恨上了。
“打死你们这些黑心肝的,都?不是好?东西?!”
“打死他们!”
一时?间,闲汉混混与酸儒们,被揍得鬼哭狼嚎,踩得乌黑的雪地里,有血渐渐蔓延。
混乱中,不知有谁在喊:“他们肯定是受了人指使,这些人没了,还有人会?再来。斩草除根,要将背后的主?使揪出?来,谁交待了是谁主?使,就饶谁一命!”
愤怒的拳头,如铁一样砸在身上。倒在地下闹事的人,被踩,被踢。
惨叫声震天,有人痛得五脏俱裂,生不如死,害怕得牙齿咯咯打颤,哭求着道:“别打了,我招,我招啊!”
酸儒们读书人,闻到浓厚的血腥气,读书人的骨气早不见了踪影,接连二三开始求饶。
众人听到他们的招供,有人大喊道:“大家都?听清楚了,原来真有人在背后指使。将他们扭送进官府,让官府审理,大家一起去作证!”
“一起去官府作证!衙门不给个?说法,我们决不罢休!”
府衙前围满了愤怒的百姓,将被揍得奄奄一息的几人扔在公堂里,七嘴八舌说着,要张府尹替他们做主?,伸张正义。
虽然闹事的混混与酸儒们,只说得出?与他们联系之?人的模样,张府尹一听,便知道背后是谁在指使。
案子简单,缉拿嫌犯来公堂一审,便可水落石出?。
张府尹却头大如斗,他不敢接这个?案子,却又不能不接。
百姓的怒火与汹涌的民?意,快要淹没府衙。
张府尹交待了黄推官几句,惊惶地道:“此事太大了,已经出?了好?几条人命,背后的......你我都?做不了主?,这件事,得赶紧禀报圣上。你守着,我这就进宫去。”
黄推官也看出?了里面的凶险,道:“你赶紧去,哎哟,这事闹大了啊!”
张府尹连马车都?不坐了,裹着厚皮裘,将头脸蒙住,骑马直奔皇城。
圣上听完张府尹的回禀,脸色阴沉得几欲滴水,哑声道:“将老大老三这两个?混账都?给我叫来!”
齐重治与齐重浪也得知了丰裕行发?生的事?, 虽然心里有?些担心,到底心怀侥幸。
反正又不是他们亲自?出?面,何况府衙敢不敢接这个案子还?难说。他们是亲王, 圣上?为了皇家脸面, 也不会责罚到他们头上。
齐重治身子重,比齐重浪后来到承庆殿。他走进来,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齐重浪立在殿中央, 垂首塌肩,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圣上?坐在御案后,面无表情朝他看来, 齐重治心不受控制咯噔了下,上?前抬手见礼。
“混账东西!”圣上?一拍御案,厉声道:“瞧瞧你们都做了甚好事?!”
齐重治自?小就被骂惯了, 在圣上?眼里,他比不上?先?太子,不过?圣上?这一点倒一视同?仁,他们一众兄弟,皆比不过?先?太子。
可惜, 先?太子已经死了。
齐重治如齐重浪那样,躬身听训。
“自?以为是,不顾大局。”圣上?抹了把脸,对着面前的两个儿子, 气不打一处来。
“眼下是什么情形,你们难道不甚清楚, 这是大周齐氏的江山!你们那点见不得光的手段,拿出?来败坏的, 是周氏的江山社稷!”
齐重治纠结了起来,眼下是要认错,还?是要辩解一二,还?是装作不知。
齐重浪不服气地道:“阿爹,你将我们叫来,没头没脑地骂一通,究竟发?生了何事??”
齐重治顿时拿了主?意,法不责众,跟着齐重浪一起喊起了冤:“阿爹,我怎会败坏周氏江山,你要将这般大的罪安在我头上?,也要让我心服口服啊!”
圣上?气得仰倒,这两个混账,还?敢抵赖!
“好好好,你们,好好好!就凭着你们那点子手段,你们以为自?己能掩饰过?去?那么多百姓听着,亲眼看着,如今是什么时候,你们还?妄想能躲过?去,简直是不知所?谓!你们要心服口服,就让张府尹去审!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老子绝不包庇你们两个混账!”
齐重浪嘴硬,服软更快,他马上?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哀哀道:“阿爹恕罪,阿爹恕罪!”
这一跪实在太过?迅速,齐重治还?没反应过?来,他茫然看着齐重浪,再抬头看过?去,被圣上?脸上?的怒色,吓得双腿发?软,跟着跪倒地。
圣上?看到两人?迅速认错,更感到说不出?的无力,他实在是没心思多说,冷冷道:“你们犯下的错,你们自?己去处理,若平息不了民怨,就拿你们填进去!”
两人?怏怏应是,灰头土脸离开了承庆殿。圣上?揉了揉眉心,传了沈士成等重臣前来,照着殷知晦的折子,拟定了赈灾的计划。
齐重渊与殷知晦,同?上?次一样,随着沈士成一起领了差使。枢密使崔撵,皇城司秦谅等朝臣,一道定下了各自?的差使。
以工代赈,调动京畿营的兵丁清理道路,皇城司掌管的宫门,十二时辰开放。
至于京城粮食的价钱,虽无明确指示,却并不干涉。
因为,张府尹领了旨意,准备开始审案,还?百姓一个公道。
齐重渊与殷知晦一道离开政事?堂,他望着灰扑扑的天?,呵呵道:“这次真是顺当,难得。”
京城京畿乱起来,朝臣们的家都在京城,他们也会受影响。关乎到自?己的安危,肯定会赶紧平息事?态,殷知晦并不以为奇。
两人?边走边说着接下来的安排,齐重渊随着殷知晦到了户部,蔺先?生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探头朝外看,见到他们走来,一个箭步冲了上?前。
齐重渊心情好,笑问道:“又出?什么岔子了?”
蔺先?生忙说了丰裕行铺子发?生的事?情,齐重渊先?前不在,不知蔺先?生先?前已经进了一次宫,向殷知晦回禀过?文素素的安排。
听到愤怒的百姓将闹事?的人?打得死伤无数,还?闹到了府衙去,齐重渊直听得目瞪口呆,接着抚掌大笑道:“好!老大老三尽使些肮脏手段,这次总算是老天?开眼,没让他们得逞!上?次江南道的事?情,老大连皮毛都没伤着,只死了个徐氏的娘子而已。哼,张府尹滑头得很,天?天?怕得罪人?。我得亲自?去盯着,要是他不好生审理案子,休怪我不客气了!”
世?上?哪有?那般多的天?理昭昭,天?理昭昭都在戏文里。
殷知晦顾不得感慨文素素的聪慧,见齐重渊一甩衣袖要出?门,连忙叫住了他,道:“王爷,既然圣上?已经下了旨意,张府尹会好生审理,王爷这个时候,不宜再露面。否则,王爷就是落井下石,不顾念兄弟之情了。”
齐重渊冷声道:“我不顾念兄弟之情,他们何时顾念了。罢了罢了,看在阿爹的面子上?,我就暂且放他们一马。”
殷知晦沉默了瞬,道:“王爷,我们且先?去丰裕行瞧瞧,还?有?常平仓那边要亲自?盯着。事?情多得很,可别耽搁了。”
齐重渊在椅子里坐了下来,心情极为愉悦,翘着二郎腿晃动着,笑道:“文氏还?真是有?点小聪明,知道利用民意。只薛氏太笨了些,这般简单的法子都想不到。我看她就是太蠢,王府被她管得一团乱,王府的铺子庄子,收成惨淡。待我回去之后,干脆将王府的铺子庄子,都交到文氏手上?,让她去打理。”
殷知晦理着文书,想要说些什么,终是没做声。
文素素不喜人?替她做主?,她接不接这个摊子,该由她自?行决定。
殷知晦相信她,要是她不愿意接,齐重渊肯定交不过?去。
齐重治回到秦王府,急匆匆径直到了秦王妃住的菡萏院。
随嬷嬷立在软塌钱前,正在向秦王妃细说外面的消息,“当场打死了五个,估计还?有?六七个活不了,其余的都被押到了府衙。闹事?的人?一送走,丰裕行的铺子就半开着,没再卖粮食,也没再关张。”
秦王妃听得圆润红润的脸庞,渐渐变得苍白,眼里寒意直冒,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深深嵌进了大红缂丝里,飞扬的眉毛像是要飞了出?去,从齿缝中挤出?了一句话:“蠢,蠢不可及!”
随嬷嬷忧心忡忡地道:“王妃,小的担忧此事?与十爷脱不了干系。十爷与王爷走得近,一向以王爷马首是瞻,这件事?,摆明了就是针对周王府。先?前王爷同?王妃提及过?,王妃不同?意,王爷他似乎不大高兴。小的琢磨着,敢去丰裕行闹事?的,除了王爷与福王,就没别人?了。十爷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小的就怕这件事?,与十爷有?关。”
徐十爷是秦王妃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跟在徐志箴身边长大,深肖其父,性情一脉相承,志大才疏。偏生他自?视甚高,心心念念想要做出?一番大事?。
阿娘管不住徐十爷,苦苦哀求她,不求他有?出?息,只求他能平安活着到老就行。他到了京城之后,只要他不沾正经事?,秦王妃便没去拘束着他。
这时,外面响起惊天?动地的脚步声,随嬷嬷忙转头看去,小声道:“王妃,似乎是王爷。”
秦王妃忙站了起来,丫鬟打起门帘,齐重治进了屋。
秦王妃迎了上?前,伸手替齐重治解开大氅,温柔小意地道:“王爷回来了。”
随嬷嬷悄然上?前接过?大氅放好,提壶倒了盏茶放在案几上?。齐重治叉开腿在软塌上?坐下,他身形肥硕,软塌重重塌了下去,因着太用力,吱嘎晃动着,怒意扑面而来。
随嬷嬷悄然避开,连大气都不敢出?,秦王妃心沉了下去。
齐重治双手撑住膝盖,喘着粗气,咬牙齿且说了承庆殿的事?,怒容满面道:“徐十惹了滔天?大祸,真是个废物,要他何用!还?有?老三那个没卵子的软蛋,竟然一口承认了。老二也不是个好东西,背后就是他在搞鬼,怂恿百姓闹事?。”
他猛地抬头看向秦王妃,脸上?的肉不断晃动,“你这个姐姐,平时是如何教?导他的!他当时大包大揽,闲汉混混一闹事?,丰裕行的买卖哪还?能做得下去。这下好了,他闹出?了大事?!阿爹一生气,将赈灾的差使,交到了老二手上?。江南道的事?情还?没完,老二一直步步紧逼,这次又要被他抢了功劳去。”
秦王妃垂下眼眸,道:“王爷。先?前我就不同?意......”
“哐当!”
齐重治伸出?手,一把掀翻了案几,杯盘哐当碎落,茶水泼在白色的地沾上?,留下一道褐色的印记,仿若干涸的血迹。
秦王妃一动不动站着,神色木然。
“如今你倒好,跟我算起了帐!你我是夫妻,夫妻本是一体。秦王府不好,你又能落到好了?徐氏,你自?认有?本事?,你且说说看,如今我们要如何应对!”
若是立了功劳,齐重治便会喜笑颜开,如果出?了错,他便会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秦王妃早已经习惯。
眼下民怨沸腾,圣上?已经将差使交给了周王府,再动任何的心思,皆为时过?晚,且会适得其反。
秦王妃手指掐进手心,极力克制住,问道:“王爷打算如何做?”
齐重治咆哮道:“我要如何做,你难道没听到,阿爹让张府尹秉公审理!那么多百姓都听到了招供,张府尹一审,顺藤摸瓜,徐十肯定会被找出?来。等到张府尹将徐十找出?来,阿爹那边会如何看,如何想?”
良久之后,秦王妃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齐重治见秦王妃走出?屋,哼了声,“处理得干净利落些,我好去向阿爹回话。”
秦王妃疾步走了出?屋,凛冽的寒意让她清醒了些,她弯腰捂住胸口,张大嘴拼命喘息,总算缓过?了胸口的窒息。
随嬷嬷连忙拿了风帽上?前,披在了秦王妃身上?,心疼地道:“外面冷,王妃仔细着了凉。”
秦王妃站直身,拉紧了风帽系带,哑声道:“我不会倒下,我还?有?儿女,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倒下。”
随嬷嬷眼眶红了,哽咽着道:“王妃说得对,王妃还?有?焕哥儿玉姐儿岚姐儿,王妃万万要保重自?己啊!”
秦王妃道:“走吧。”
随嬷嬷忙跟在了大步向前的秦王妃身后,伺候她上?了马车,这时回过?神,问道:“王妃要去何处?”
秦王妃道:“去十郎那里,我这个做姐姐的,总要送他最后一程。”
随嬷嬷神色大骇,死死盯着秦王妃,她像是与平常说起亲弟弟徐十一样,沉静得毫不起波澜。
秦王妃声音轻轻柔柔,却比寒冰还?要令人?毛骨悚然:“七娘,十郎。徐氏已经折损了两人?。他们虽死不足惜,要是我就这么算了,下一个,岂不是要轮到我徐八娘!”
第五十五章
福王齐重浪回到王府, 一头?冲进书房,谁也不肯见,天黑以后, 不出门也不许人点灯。
福王妃闵穂娘来到了书房, 掀开门帘,齐重浪随手抓起手边的书扔过来, 沙哑着嗓子吼道:“谁让你进来的, 滚出去!”
书啪嗒落在?了屋中央, 福王妃吩咐道:“伍嬷嬷点灯。”
伍嬷嬷拿了火折子点亮灯盏,屋内变得亮堂,齐重浪沉着脸, 抬起手臂挡住了光。
福王妃拾起书,走到案几边,将书放在?案几上, 在?齐重浪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言不发。
齐重浪久久没听到动静,放下手朝福王妃看来,见她面色沉静,不禁有些心虚, 道:“外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闹得满城风雨,全京城都知道了。”福王妃道。
“你.....”齐重浪窒了窒,闷声说了承庆殿发生的事,“皇城司无所不在?, 阿爹肯定知晓了。老大那个?蠢货还想抵赖,我见机不对, 只能认了错。阿爹虽不会?真拿我们?如何?,到底是失了民心。”
福王妃道:“民心民意皆不重要。”
齐重浪顿时恼羞成怒了, 扬声道:“是是是,天下就你聪明?,要笼络读书人,笼络官员。现?在?民意摆在?那里,阿爹要这份民意,你要如何?应对?”
“王爷这时再问我,为时已晚矣。”福王妃生得秀气,五官温温柔柔,说话声音也柔和,只是她那双杏核眼,此刻淬满了火光与冷意。
“起初我就不同意,因为这是京城,圣上,你我,朝臣官员阖家都在?这里,真乱起来,对大家都没好处。一旦乱起,乱民要冲的,便是达官贵人的府邸,在?此处,他们?方能找到金银财宝,粮食布帛。王爷却偏生不信,要趁机火中取粟。”
齐重浪悻悻道:“老二愚蠢自大,这是你亲口所言。就算有宫里的那位同殷七郎,也生不起什么?水花,我哪想得到这次他们?居然变得厉害了,反应如此迅速。”
福王妃望着齐重浪,很快便垂下眼眸,掩去了眼底的寒意,道:“江南道一事,王爷还是没看清,看透。”
齐重浪怔住,脸渐渐涨红,懊恼道:“闵穂娘,你每次说话都不说明?白,故弄玄虚。要我猜,要我自己去琢磨。老二江南道这一次,让老大没了脸,查明?了江南道海税之事,是取得了功劳,只迄今为止,江南道就死了几个?官员,阿爹并未大动干戈,老二这份功劳,也就打了折扣。反倒是老大倒了大霉,他们?斗得越厉害,对我才越有好处。这也是你亲口所说,难道你都忘了?”
那是因着你太鼠目寸光,只看得到眼前!
福王妃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按耐着性子道:“江南道之事牵扯甚广,从江南道走出去的官员,挤满了大齐的朝堂上下。圣上要动,大齐上下都得伤筋动骨。这件事还没完,圣上只能压着不发,定会?秋后算账。雪灾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圣上方按着不发。拿得多,吃得多的,王爷姑且瞧着他们?的下场。”
齐重浪厌恶惧怕福王妃的聪慧,她父亲闵之臣是鼎鼎有名大儒,不喜官场,只埋头?钻研学问,学生却遍布大齐。
眼下要用她,齐重浪将所有的心思都小心翼翼藏着,只是不服气哼了声。
福王妃道:“王爷回来一声不吭,打算如何?善后?”
齐重浪在?椅子里动了动,不自在?地道:“还能如何?,将高士甫推出去。”
高士甫写得一手好文章,擅丹青,只是不善科举,屡试不第,在?文人中小有名气。
福王妃闭了闭眼,道:“王爷也不怕兔死狐悲?”
齐重浪压不住了,一下跳起来,因着坐太久身子发软,一下撞在?案几上。他身形瘦弱,案几纹丝不动,他痛得嗷地一声,瞬间大怒,抬手将案几上的东西扫落一地。
“闵穂娘,你要如何?做,一切都依你,你何?苦来问我!”
福王妃对着齐重浪的歇斯底里,眼都不眨。
若是一切都真能依她,齐重浪就该去讨饭!
偏生他出生在?皇家,是皇子亲王,还领着礼部的差使,靠着她替他捉笔,写文章,使得他才情过人。
福王妃克制住心底的厌倦,道:“高先生是文人,不能随便死。死了的话,兔死狐悲是一方面,官员也会?觉着,王爷不尊重读书人。王爷莫要忘了,官员也是读书人。”
齐重浪眼里阴狠闪过,不甘地道:“那你认为该如何?做?老大那边,我猜是徐十的手笔,徐十不学无术,在?京城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成日吃酒作乐,很是上不得台面。老大心狠手辣,肯定会?要徐十的命。徐八娘也与老大一样?,哪怕是她的亲弟弟,她也会?眼都不眨都杀了。一个?高士甫,何?苦值得你这般护着?”
福王妃道:“徐十不是读书人,他活着只会?添乱,一点用处都没有。大嫂对这个?弟弟,平时并不伤心,他的死活,大嫂不会?过多伤心,我估计,大嫂还会?借着徐十的死,趁机做些事。”
齐重浪想着自己的兄弟姐妹,彼此之间要不暗地恨不得对方死,要不是面子上的熟络。秦王妃对徐十并无姐弟情分,他倒也能想得通。
不过,齐重浪怀疑地道:“老大会?想到利用徐十的死做文章?”
“秦王想不到,大嫂想得到。”福王妃并没多说,径直道:“让高先生去衙门请罪,散尽家财请罪。高先生散尽的家财,王府替他担着。”
齐重浪讥讽地道:“你倒是好心。”
福王妃充耳不闻,道:“我去同高先生说,王爷就不用出面了。”
要是让齐重浪去,福王妃不放心。他是亲王,本就对高士甫不满。高士甫虽说不算顶顶聪明?,但他好面子,善感,别?到时候高士甫在?衙门生变,闹得不可?收场。
齐重浪不耐烦地道:“去吧去吧,反正你厉害,一切都由你去操办。”
福王妃继续无视他,道:“接下来王爷莫要再生乱,高士甫的文章写得好,还要用到他。”
齐重浪愣住,负手在?后,歪着头?打量着她,问道:“你又?想作甚?”
福王妃道:“我想作甚,当然还是替王爷报仇。王爷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天,我们?夫妻一体,我还能如何?做?”
齐重浪那股刚平息的怒意,又?在?胸口翻滚,他背过身去,深深压住了。
要不是还要用她,要不是她有用,他定要当场掐死她!
翌日,府衙很是热闹,高士甫亲自来到公堂,朝着愤怒的百姓深深作揖赔罪。
百姓不买账,有人朝他吐口水,高士甫立着不动,硬生生受了。
“在?下一时情急,只想着当下诸位都缺粮食,丰裕行却在?行不义之事,为了钱财无视诸位的性命,高价卖粮,深以为耻。在?下不通庶务,未曾想得深远,实乃在?下的错。在?下惹出的事,在?下愿做补偿。眼下诸位缺衣少食,在?下愿将家产献出,交到府衙手中,由府衙当做赈济,发放给诸位。”
本来愤愤不平的众人一下愣住了,高士甫一身书卷气,看上去就是读书人。有些人认出了他,指着他说了起来。
“高士甫的画,听说一幅就能卖十两银子。”
“那可?了不得,十两银子呢!”
读书人天生高高在?上,高士甫态度谦逊,他深青的常袍上,挂着他们?吐的唾沫,着实令人心情大爽。
最?重要的,还是高士甫所言,他愿将家产献出,分给他们?!
民不举官不究,张府尹问道:“你们?意下如何??”
昨日已经打死打伤了人出气,高士甫站在?公堂上,他们?要他的命,就是暴民了,说不定会?被官府趁机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