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鹤归汀—— by野蓝树
野蓝树  发于:2024年06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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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汀也注意到了翡珊脖颈的痕迹,轻声但坚定地说。
“礼汀,你疯了,你不觉得羞耻吗?”
礼桃看着礼汀深黑色的眼睛,她有些气闷,忍不住提高了声量。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羞耻,应该羞耻的是对你做出这种事的男人。”
礼汀腕骨上绷带的蝴蝶结已经不见了,结痂的伤口有一点痒。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算这种情况下,她的语气也清冷无波。
翡珊已经慌了。
她知道这种情况,自己不能找江衍鹤对峙。
礼汀每次都会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外人当然不觉得羞耻了,你要问问当事者翡珊自己的意见!”
礼桃站在道德高地指责她:“你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无所谓,现在我是带着翡珊来找你讨回公道的,你怎么能如此冷漠,带她去对峙,不是明显让她陷入二次伤害吗!”
礼汀淡淡道:“你想我做什么,才能帮你讨回公道。”
“很简单,只要你离开江衍鹤。”
翡珊急不可耐地说出这句话,脖颈的掐痕和吻痕她也不挡了,仿佛这些痕迹,赋予了她对江衍鹤宣誓主权的权利。
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在礼汀面前示威,代替礼汀和江衍鹤结婚。
“我上船之前,特意戴上了江成炳爷爷送给我的翡翠。他昨天看到了,却依然选择和我在一起。”
“让江衍鹤和翡珊结婚,这才是他应该对她负责的方式,你懂吗?”
礼桃见缝插针地加上一句:“礼锐颂在新加坡,还对你魂牵梦萦的。他根本无心学习,甚至染上了赌瘾,我们礼家没一个人好过,你凭什么好过。”
“怎么还是执迷不悟呢。”
礼汀并不意外,也没有和她们争抢的意思,只是微微地,忧悒地笑了。
“人在要求别人负责之前,先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吧。”
“我天——”
“太震撼了!”
船尾舷的甲板发出喧哗的声音。
原来是鲸鱼在水里游戈而过。
现在马上要日出了,远处浮动的光晕铺陈在游轮上,一切恍如隔世。
下面,在停机坪和上层甲板上,聚集着好多宾客。
他们为了庆祝看到鲸鱼,开了香槟。
试衣间里。
翡珊走近礼汀,凝视着她的眼睛:“礼汀,你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和江衍鹤去威尼斯,他不是受枪伤了吗,我实话告诉你,开枪的就是那个给你们指路的人,那是我papa指使的。本来应该被枪击中的人是你,江衍鹤是为了掩护你,挡下了这一枪。这是他应得的,谁叫他为了你,脱离papa的控制。”
“礼汀,其实从头到尾,执迷不悟的人一直是你,害他受伤的是你,没有人希望你和他在一起。”
“江衍鹤为你受过多少伤,他从来没有在你前面说过,他很累,他很辛苦这种话吧。”
“他也会累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礼汀怔愣一瞬,她忽然听到一声很轻的皲裂的声音。
“啪。”
心里好像有一处,狠狠地坠了一下。
那场,她以为的糟糕求婚,原来是建立在他替她挡枪的基础上。
可是,她一直以为,伤害江衍鹤的,是环境保护的激进分子。
原来,哥哥是因为自己,才陷入生命危险的呀。
她转过身,透过眼前的伸缩玻璃墙,看着远处窗外的大海,有一种温柔的刺痛在她胸口渐渐弥漫开来。
礼汀依稀记得,开枪的,是那个指路的人。
那个人也是,江衍鹤在演讲的时候,带她绕路的人。
原来那天,为了保护她,他正在被人威胁。
为了让她活在甜蜜的童话里。
他为她到底付出了多少。
没有她,他一定会过得更好,也更安全吧。
她没有出彩的地方,一切的光环,都是他赋予她的。
他要收回去了,她有比其他人强多少呢。
礼桃恶狠狠地哼了一声:“江衍鹤不会从来没告诉过你吧?我真替他感觉到不值!”
不值吗。
换成别人,是不是更适合和他在一起。
不想再执着了。
因为朱茵敏和蒋嘉禾也在不断要求她兑现承诺,他们用药救了人,要求她按照承诺离开江衍鹤。
毕竟她用他,交换了那几个人的命,很多很多家庭的幸福。
鼻腔好酸。
小小地抽噎着,吸了吸鼻子,眼睛湿润了。
礼汀想起了几年前,她在科莫湖的那栋别墅里,被他囚禁着。
她在他的书橱上读的莱昂纳德·科恩《渴望之书》里那截短诗:“You go your way,I'll go your way too.”
“你走你的路,我也走你的路。”
哥哥,一定很辛苦吧。
我不要再让你受伤了。
她脊背颤抖着,忍着泪意勉强回过头,微笑着对翡珊说:“我会给你交代的。”
礼汀打开试衣间的门。
熹微的晨光从船舷的桅杆端,一点点游过来。
朱茵敏也在人群里。
陷入各种官司的蒋嘉禾也来了。
他是来找礼汀兑现承诺的,他正坐在圆形的白色休闲桌前看报纸。
朱茵敏在一旁喝提神的现磨黑咖。
一边远远地眺望着站在船头甲板上的那个人。
朱茵敏目光的朝向,江衍鹤正在栏杆前,和宾客寒暄着。
时间还早。
他并没有换礼服。
慵懒的黑色居家服衬得他举手投足倜傥又风流,男人宽肩窄腰长腿。
腹肌和鲨鱼线被衣料拢住,却更性感到勾人浮想联翩。
周围有人端着香槟递烟抵到他唇角。
他自然的咬着滤嘴,却谢绝了点火的提议。
江衍鹤根本没有为昨夜的事情困扰。
他的眼睛很黑,散落的额发垂了一点在眉骨尖,唇角幅度明显。
他很快就注意到她了。
他站在高处的,小情人。
看见礼汀换好了婚纱。
他很难得得对她挑了眉,看上去很坏的样子。
就好像他和她,有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关于昨晚的。
男人抬起手,露出修长流畅的小臂,和靛青色的静脉。
一截白色的绷带缠在他的手腕上,就像一只白蝴蝶停留在那里。
“你打算怎么给交代?”
礼桃也看见江衍鹤了,可她敏锐地发现礼汀并没有和江衍鹤生出嫌隙的意思。
她在身后咄咄逼人地问,“现在Phallus被限制出境了,没在船上,如果你们回国,让他知道翡珊在船上受欺负了,我想那天江衍鹤替你挡的枪,还要再挡一次吧。”
“礼汀,你明白现在的情况吗,江衍鹤必须要对翡珊负责!应该和他结婚的人,不是你。”
“翡珊。”
礼汀在走下楼梯之前,抬头看向她,眼瞳清澈,里面莹然有光。
“被欺负了就要反抗,不用害怕羞耻,你还有很长很好的一生,人生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其他的,更值得我们去体验的东西。活得开心点,不要想着拿余生赎罪。”
翡珊正提着礼服长长的裙摆下楼。
她听完,怔忪了一刻才反应过来,求助似地看向礼桃,问:“她说赎罪是什么意思?”
东方日出熹微。
谢策清把发蜡往头顶推开,他换好西装,别上胸针和袖口。
烟盒放在床头柜上。
他想了想,扔在了垃圾桶里。
在餐厅等餐时,听别人说这片海域有鲸鱼。
他用完早餐,很仓促地往甲板休息区赶去。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格外心慌。
甲板上非常喧闹。
一大群人站在那里。
礼汀站在船桅高处的窄门口,穿着婚纱裙的翡珊提着裙摆站在她身后。
“再见了,江衍鹤,祝你和她新婚快乐,恩情我已经报答完,我们互不相欠,永远不要找我。”
谢策清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嗡了一声。
就好像警笛不停地长鸣。
然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奋力地穿过人群,向礼汀所在的露天日光浴床区走来。
“礼汀——”
“小汀,别做傻事!”
海风中。
礼汀最后看了一眼江衍鹤的方向。
她宛如不入世的孤魂,留恋地看着眼前最后一抹光线。
真的,哥哥,如果我走后,你要和别人在一起的话,我祝福你新婚快乐。
然后她扔下婚纱裙摆,沉没进波澜壮阔里。
水面卷起一点浪花,但是她太纤瘦了,连落水的声音都不大。
太阳升了起来,浮光跃金,蓝色的水面,一片潋滟的红。
身后传来山呼海啸一样的惊呼声,船上的宾客都纷纷喊叫着她的名字。
“礼汀——危险——”
“救生员呢——”
“快来救人,有人落水了”
海浪席卷过来,瞬间淹没了她。
跌进水里的那一刻。
她看见江衍鹤不假思索地踩上亲水平台,打开防护墙,踏上游泳梯,眼神里满是阴霾和担忧。
他比所有救生员都快地,跳下水来了。
那个人,一直都知道她的懦弱,知道她身体没办法离开他的犹豫,知道她不想被钉上耻辱柱的惊慌,以及害怕他移情别恋的不安。
逃走了好多次,他一直能准确地找到她。
帮她隔挡所有的流言和讥诮,让她逃避各种恶意和伤害。
可她连昨天晚上,都在用坏心眼算计他。
哥哥,汀汀是一个很过分的人,不值得你如此自我牺牲的付出。
这一次,不是你给我自由,而是我给你自由。
你教我要学会好好爱自己。
你能答应我,我走后,你也不要伤害自己吗?
“报道感君怜一晌。”
一晌,五年,已经知足了。
“要幸福,哥哥。”
很苦,很涩。
海水,真冷呀。
这样就没人看到我的眼泪了。
“为你化作泡沫都可以的,为什么偏偏,你要跳下来找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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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画册部分引用了2015年《vision青年视觉》164页K8 HARDY
2.虽然引用了小津安二郎,但我并不赞同他的zz立场。

救她几乎算的上一种条件反射。
在礼汀轻缓地,温柔地说完那段告别的话以后,根本没来记得给他反应的时间。
离开的话言犹在耳。
说祝福他新婚快乐。
说恩情已经悉数报答。
说和他已经两不相欠。
说让他永远也不要找她。
他甚至看到,礼汀对他很轻很慢地笑了。
她嘴角上扬,就像他开着直升机去斯里兰卡岛找她的那一次,她看见他的笑一样。
周围人都在尖叫,咆哮着,大惊失色地呼唤着安保过来救他。
翡珊更是吓得跌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礼汀,你这个疯女人!你不要命了?”
赎罪是什么意思?
翡珊想过一万遍这件事的发展,甚至连礼汀为了达成朱茵敏的承诺,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来报复江衍鹤,这种八点档的狗血剧情,她都可以接受。
在叶泽川那里,翡珊知道了朱茵敏和蒋嘉禾的感情。
总有一天,朱茵敏会幡然醒悟,放弃江衍鹤。
翡珊今天真的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了。
万万没想到,礼汀居然能如此破釜沉舟。
一苇所如,万倾茫然。
只有真正站在大海上,才知道海浪的可怕。
更何况没有保护措施,这样沉下去完全是死路一条。
她彻底的,决绝的,从十几米高的地方落入水中,被海浪瞬间吞没。
礼桃也吓傻了,颤抖着,嘴唇发白,不靠着栏杆没办法站起来。
她是恨着礼汀的。
也许是代偿心理,也许是自恋投射。
礼桃总觉得父母婚姻被人落于口舌的不幸,全部怪罪于姐姐和她那个近乎所有人白月光一样的母亲。
礼汀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所有人都拿她和自己比较的时候。
礼汀就是错了。
那时候,京域大学刚开学。
唐菖蒲层层叠叠地开满学校远近闻名的湖畔。
江衍鹤从不和她有别的交流,陪她逛街的事情全部丢给助理。
他在她身边,他视线从来没有聚焦在她身上一秒。
仿佛每一刻,他都在透过她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毕竟是同一个父亲。
礼桃从来没有感觉到他对她心动过一秒。
终于,江衍鹤竞赛结束的那天晚上,愿意陪她去买花。
“去哪啊?”江衍鹤问。
礼桃把包放在后座:“学校后门的那家,我有个熟人,在那里兼职呢。”
“嗯。”他掐了烟,被海盐烟草晕过的嗓音有些涩哑,很蛊人的懒怠。
礼桃满心都是,可以用他向礼汀炫耀了。
可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对方参加竞赛回来是不是没有吃饭。
礼桃有时候真想回到过去,问他,你当时是不是也渴望见到她吧。
后来她才知道,她的刻意炫耀成为一场戏谑。
帮礼汀复仇,才是他认识她的全部动因。
直到很久以后,礼桃在叠翠山上,看见礼汀身上的爱痕。
再到科莫湖,她被他绑到地下室,亲眼看着他们有多亲密无间。
看他望向礼汀时。
眼里的欲.望让她感觉到陌生。
原来江衍鹤也会这样动情。
虚掷的时光,漫长的夏季,还有那个一直以遥不可及的姿态,被江衍鹤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占有的姐姐。
家境的优渥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偏偏姐姐身上的神性最无解。
她冷心冷情,白衣胜雪,承受流言,偏偏从来没有对她做过一件坏事。
礼汀啊,最清冽也最干净。
她模仿不出来也得不到。
江衍鹤为了礼汀烽火戏诸侯,让礼至宸和礼锐颂砸了家里所有之前的东西,只为礼汀一笑的那天。
恨意和嫉妒感,将她从小就填不满的天堑,注入了腐蚀性的毒液。
从此她和翡珊有了共同的敌人。
但是礼汀。
她连退场也要这么讲究排场,轰轰烈烈。
礼桃浑身发寒,忍不住瑟瑟发抖。
江衍鹤奋不顾身地跳下水以后。
一旁的霍鸿羽完全傻眼了。
他知道,如果江衍鹤没有救上来礼汀,他是完全不可能上来的,他一定会不死不休。
“这七八个安全员怎么行,叫当地的搜救队!”
霍鸿羽刚刚说完。
就听见莫希给控制室那边打电话,先调出这艘游轮配属的直升机,在海域上面盘旋寻找。
如果是撒丁岛周边,和青绿的马尾藻海附近,礼汀生还的几率还是比较大的。
大西洋的入海口就在不远处,海域水流湍急。
夏季又受副热带高压影响,洋流处处凶险,一下水立刻溺亡。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濒临疯狂的江衍鹤被一群人簇拥着救上来了。
他浑身湿透了,虽然睡袍的材质很轻薄,下水以后也有千斤重。
江衍鹤双目赤红,气息不稳。
他嗓音被海水呛得有点哑,却不断地说:“救她,快去救她!”
说罢,爬也要爬到海里去。
他之前受过枪伤。
虽然常有健身,这种海水对他来说都是不可能久呆的,别说身体本来就弱的礼汀了。
只要一下水,哪里还有生还的希望。
一旁的祁弥浑身一阵一阵地发寒,一大群人簇拥着他。
“江少,你冷静!”
“别做傻事!”
已经二十分钟了,当地的搜救队直接转播了打捞队。
他们觉得能打捞上遗体,已经是一件渺茫的事情了。
搜救还有什么用呢。
“救她,她还在水里.....救她!”
江衍鹤就像疯了一样拼命挣扎,他的声音已经到声嘶力竭的程度。
由于被一群人拦着,他也不放弃,哀恸地表示要再次下水,手指在地上居然摩擦出血痕来。
顾长帆痛心地蹲下身:“在救,我们在救。”
他死命地拉着江衍鹤,要他振作一点。
康刿一行人赶到甲板之前。
他们正作为婚礼的上宾,在戏曲房里听《梦断香消四十年》
闻言出事了,一行人还没转到前厅,来往的人里,服务生在一旁讨论,说新娘跳海了。
康佩帼想起刚才听完的那句“犹吊遗踪一泫然。”
心脏不由得闷痛起来。
她穿着高跟鞋,又走了一会儿神,被下楼的廊柱崴了一下,昂贵的鞋跟骤然断裂。
想起她曾经在故人方兰洲的坟墓前。
下决心冰释前嫌,好好把对方的女儿培养成人的夙愿。
海风从她身边掠过,阳光照在头顶,她不由得悲从中来。
康佩帼闷闷地埋头,走在最后,用手帕擦拭着眼泪。
她和康刿去解了一签。
签文上写【报道感君怜一晌,明朝扫我孤山葬。】
康佩帼不死心,她花高价从印度请来千手观音。
她算过生辰,这是那个小姑娘的本命佛。
玉石做得观音像栩栩如生,无数只观音手更是巧夺天工。
礼佛添香,满江红烛,慈善事业更是做的数不胜数,甚至这两年她都没有舍了万顷地皮去满足赌兴。
终于换来了一次和清修的得道高见面的机会。
对面的僧人慈眉善目:“这个孩子很纯粹,她会救很多人,但渡人者都不懂自渡,往后,很多双手救她,也徒劳无功。”
“无解吗?”
康佩帼在香火里虔诚合十,问道。
对面的人须发皆白,却堪不破天机:“远离水,可解,但她命中带水,怕是必定要走一遭的劫难。”
为了让礼汀有目标,坚定活下去的信念。
康佩帼找了很多人来告诉那孩子,学会热爱生活。
她不是《梦断香消四十年》里陆母的佛口蛇心,可她依然觉得对不起江衍鹤太多了。
而他不需要她规训也能优秀到胜过所有人,比那些纨绔浪荡的二世祖们有担当一百倍。
他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纵使是她这个母亲,也觉得他能庇佑那个纤弱女孩一生的平安。
可礼却沉没在了冰冷的水里。
怎么也打捞不到。
原来真像康刿当天,把江衍鹤找来温哥华,规劝他的时候说的一样。
“小鹤,有的时候,执念太深,抓得太紧,会发现自己两手空空。”
江衍鹤很确定,礼汀在落水前最后一眼,望向的是他的方向。
心痛的感觉让呼吸都抽疼。
他记得她所有的动作,熹微中飘飞在风中的黑色发丝,他都刻骨铭心。
他看见礼汀是游走的。
光洁的肩颈曲线,在波涛里若隐若现。
他一定没有出现幻觉,他教了她那么多次游泳,她怎么可能溺水呢。
她向着日出的方向,渐游渐远,到真的,离开了他的生命。
所有的爱和恨都被摁下了静音键。
江衍鹤什么都没想,只想着跳进水里去找她。
昨晚,她喝了一点酒,她的体力没办法支撑她游几分钟。
这些所有的忧心忡忡,都伴随着彻骨冰凉的海水,涌入他的鼻腔,变得更为遽烈。
谁能告诉他,礼汀怎么活。
那是他最后的感觉。
他好像丧失了所有的感知能力。
明明马上就要结婚了,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
所有的回忆宛如走马灯,伴随着那个人的坠落,永远消失在苍茫的海面上。
这不是普通的海水。
这是大西洋。
多少轮船沉没在这里。
搜救无果,遗体的打捞也无果。
礼汀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翡珊根本不敢回国。
她知道自己闯了很大的祸,为了避免被追究责任。
她屏蔽了所有人的电话,躲到了Porto di Positano的小民宿里。
她不敢开窗,用被子捂住头,在家里昏天黑地地睡了几天。
期间她看着国内和意大利这边的新闻,每天都活在担忧和惊惧之中。
之前枪杀江衍鹤的案子,Phallus是推到和竞选京商主席的徐杰身上了。
Phallus没想到,翡珊在知道江衍鹤受伤以后,非要飞到威尼斯去看他。
于是他的妻子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告诉女儿翡珊,枪击江衍鹤的是史密斯。
之前的准心其实是不知好歹的礼汀的。
“这次要尽量离风波远一点,不要把自己掺和进去。”
谁知道,翡珊得知江衍鹤是因为礼汀受伤的时候,彻底坐不住了。
她本来就对她诸多不满,这次堆叠的情绪更是达到了巅峰。
她万万没想到,礼汀居然用了这么玉石俱焚的方式。
“用余生赎罪”,这几个字。
就像一把枪射出来的子弹,在不经意之间,缓缓穿透了心脏。
一周后,翡珊终于受够难吃的空心粉和廉价西冷牛排了。
她下楼去附近吃了一次韩式料理。
付完款,拌饭在石锅里还没有搅拌开。
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摘掉眼镜,坐在她桌对面,很耐心地看着她狼吞虎咽。
女生太饿了,实在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个人是谁。
翡珊啃完了手里的大酱骨。
对面的人忽然开了口,语气恍然:“我记得那时候,你不爱吃这些东西。”
翡珊不动了。
埋着头,嚼了很久。
眼泪跌落进石锅里。
“啪嗒,啪嗒——”
这个语气太熟悉了。
那时候,她年龄很小。
陈浩京从港岛来,说话总是带着奇怪的广普。
重音在每句末尾的地方。
他东京大学政法学毕业,却被Phallus驯化得彻底。
他仿佛永远对翡家唯命是从,就像papa给她养的一条大型犬。
会拿枪,会御马,会帮她家族事业避税,会帮她躲过仇家的追杀。
他会戴着白手套,换下司机,送任性的她上学,更会在她和别的男孩厮混时,忍耐似得等候在门口。
可是后来,他却离开了她。
礼桃一直很好奇,问翡珊,她和叶泽川怎么会有共同语言的。
她并不常常和他聊起礼汀。
更多的时候,她会旁敲侧击地问起陈浩京。
问他快三十五六了,有没有没有心仪的人。
然后不管叶泽川怎么回答。
她又若无其事地说,那些樱花妹不是很会撩吗,那个人有喜欢的人吗。
他在叶家过得好,她心里涩涩的快乐。
他在叶家对月独酌,她和他山水相隔,醉酒了也会叫他的名字。
陈浩京。
为什么我第一次犯错的时候,你宁愿离开,也不纠正我呢。
翡珊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着。
这几天,没等江衍鹤的人把她抓回去赎罪,自己先精神崩溃了。
她讨厌礼汀,但她不恨她。
礼汀在她面前,那么决绝的跳下去,祝她和江衍鹤新婚快乐的时候。
她实在没办法原谅自己。
因为母亲是意大利人,陈浩京陪她看了很多Giallo Film。
她觉得爱情就是应该混杂着血腥和邪典。
应该搅合着狼的凶恶和豹的狠绝,蛇的阴毒和羊的纯粹。
爱情要竞争要排挤,要不死不休。
要.....要怀着愧疚....永永远远的煎熬下去。
“我恨你,我最恨你了。”
翡珊的手指上还蘸着大酱骨的汁水,卷曲的黑发上粘连不断的棉絮和烟丝。
“你现在还来做什么?”
她扔下一桌的狼藉,头也不回地往街上跑。
外面是低矮山坡,上面是小镇唯一一个教堂。
车很少,来往人群行色匆匆。
谁也不知道彼此之前经历过多么刻骨铭心的爱恨,多么残酷绝望的自责。
上坡很累,走到一半,翡珊就扶着路边的路牌告示呜咽着哭出声来。
最后半跪着,靠在矮墙边失声痛哭。
路上的流浪吉他手混着她的哭声,弹得更难听也更大声。
“太难听了吧,这是什么歌啊,这么难听,怎么赚钱啊.....”
流浪汉从鼻腔里发出哼声。
眼前泣不成声的女人,比他更加狼狈。
谁比谁高贵啊。
一双宽大又干净的手,从上方下来,拢住了她。
察觉到翡珊并没有排斥的意思。
对方蹲下身来,很用力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来,但我就是出现在这里了。”
是她思念了很久的,磁性的,句尾有重音。
她一直觉得陈浩京就是应该跪下来,舔她的脚背,对她俯首系颈。
可是,可是。
被他照顾的感觉,让她回到了少女时代。
那时候她可以做关于J的梦,做弥撒祈求papa平安,能和不同的男孩子暧昧。
翡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泡都流出来了,埋在他怀里,被那人捏着鼻子撵出来。
连日来的惊惧和愧疚,就像被洞口醺了浓烟的小兽,夹着尾巴匆忙地逃窜。
“你是为了叶泽川来的吗?是不是打算帮你的新主人说情啊,我告诉你,我和他不过是各取所求。”
对方摇了摇头。
“那你是因为papa过来抓我的吗,我不会回去的,和他待在国内,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不是。”
“难道是江衍鹤发现了,他恨我对吗.....我真的不想让他恨我......
翡珊眸光闪烁,颤抖着,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恨我也无所谓了,那天出现在他床上,他摔门离开,我就知道和他再也没有可能了.....哈哈哈哈哈....恨比爱长久。”
陈浩京一言不发,他一向是沉默内敛的个性。
闻言也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
翡珊像是被鼓励一样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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