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脸,吻在他的下颌上,眼睫扑棱,和他说起一桩旧事。
“你记得吗,J给我过成人礼生日当天,他乘坐直升飞机很早就回去了。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出来的时候看见你在海边徘徊。”
“我什么都记得。”
陈浩京沉默了半晌才说:“可是,那天出来,你告诉我,你没当真。”
“不是的,不是....不是.....我睡醒以后,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害怕你会得寸进尺,更害怕你会对我负责。”
翡珊眼睛眨巴着,慌乱地解释:“我是想让你洒脱点,所以才故意装得很洒脱的。”
“嗯。”陈浩京缓缓回应她,他轻声说:“都过去了。”
“不.....”翡珊咬着下唇,她尝试着去吻他的嘴唇,可是想起刚刚自己把食物弄得满身都是,又害羞地缩回去:“陈浩京,你知道吗,你是我的第一次。”
“我的初夜给了你。”
她坚定又大声地说了一遍。
男人眼眸中先是闪过难以置信,震惊,喜悦,悲哀,在同时交杂在一起。
翡珊第一次察觉到他有那么多情绪。
但最后,她赌赢了。
陈浩京碍于身份和距离没有吻她,只是温柔地哄着她说:“和我回国吧,我会留你身边保护你,什么事,都会陪你一起面对。”
“你答应我,就算没有人要我,也不会离开我,背叛我,可以吗。”
翡珊心里暖暖的,她终于生出来一点面对困难的勇气了。
她揽着他站起来,视线和陈浩京齐平,恳切地问他。
对方只是说:“我答应.....不会离开你。”
他扶她进了路旁一辆商务车,有些闪烁其词:“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因为,他还欠了江衍鹤一条命。
他必须还。
江衍鹤说,让他对他开枪,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陈浩京想起这件事,心悸交杂着不安。
那个人,真的不想活了吗。
很难形容江衍鹤的状态。
国内外的新闻漫天飞。
有人说他在意大利崩溃了砸了警察局,有人说也有人说他的搜救队还在大西洋上空盘旋,更有人说,他在不断地往返医院太平间认尸,在悲欣交集里浑噩地活着。
这些新闻,祁弥在意大利,也能被想要采访江衍鹤的人狂轰滥炸。
这些根本屏蔽不完。
何况他发现,江少好像真的一心求死。
礼汀刚失踪那两天。
江衍鹤去了他和礼汀在科莫湖的别墅。
去年,她在他身边时,庭院里种满了各色的玫瑰花,染着晨露从机场送过来,连夜种植好。
他下飞机回到这里,罗曼史被荒芜覆盖,无人打理的秋千架甚至长了绿苔。
江衍鹤闷声在这里修建完全部的花枝。
他不吃不喝,直到一周后胃出血,吐血晕厥过去,被送到医院去打点滴。
没有人劝得住他。
几年前。
两人再见面的时候,他去店里买花,她给他修剪花枝。
现在就换他用一生给她扫除荒芜吧。
江衍鹤的两个哥哥飞到意大利来。
两个男人本来就惜弟如命,如今更是痛心无比。
江意煦勒令医院配备最好的营养针,强制江衍鹤输完。
他不舍昼夜,一直陪在昏迷的江衍鹤身边。
二哥江舒远帮他料理京域的公司业务。
他和康佩帼连轴转,也没有做到尽善尽美,公司股价下跌了不少。
他几乎咆哮着给父亲江明旭打电话。
江明旭在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接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什么都知道,这样吧,你让你妈安心待在国内,北美那边的公司,我去稳定。”
江舒远对着江明旭的态度算不上尊重。
可是挂断电话回到病房。
看见江衍鹤刚恢复意识,眼睑泛着青灰色。
他的心却变得很柔软,浑身的戾气也平息下来:“小鹤,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江衍鹤摇头,偏执地抓着江意煦的手,执拗又虚弱询问他们:“.....有她的下落吗?”
他的胃再出血的话,下次就要做切除一部分的手术了。
大哥江意煦心疼不已,微微地摇了摇头。
江衍鹤脱力一样,他垂下手掌,一言不发的,看着绛白色的天花板。
营养液并没有让江衍鹤好起来一丝一毫。
几天以后,江衍鹤直接乾纲独断地拔掉了针头,回流的血液染得到处都是。
他清矍了不少,虽然虚弱,但是轮廓更为锋利清晰,漆黑的眼睛如同点星:“我想再去找找她。”
“找她,找她,找她!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江舒远的情绪崩溃了。
他这段时间一直待在意大利,东南亚市场的市值蒸发了很多。
他实在没办法兼顾了。
对江衍鹤的忧心几乎要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江舒远站在床边,不管身边多少护工和亲信,对着病床破口大骂:
“妈一个人根本解决不了京域的烂摊子,你也知道叔父那群老油子靠山吃山,做出来的工程全是质检不达标。安全问题没办法放心交给其他人,我这几天连着给各地的分部开会,压力达到我头顶几乎快斑秃了。”
“江家完蛋你无所谓,你无所谓的话,为什么非要争一个京商主席的头衔当?你痴情,你高尚,你说不想活就打算去殉情,京域上千万人还得靠你吃饭呢。折腾出那么多项目,招揽了一百零八个世界级大公司支持你,你对他们的回馈是什么,双手被玫瑰花刺扎得鲜血淋漓,一睁眼就寻思着往海里跳吗?”
一旁的江意煦情绪倒是稳定地多。
他正和医护人员换完染血的床单。
看着这个让他心痛怜悯的弟弟,还是有些不忍:“小鹤,如果礼汀活着的话,你身体折腾成这样,还怎么能找到她,如果礼汀已经去世的话......现在所有人都都知道,她最后一个愿望,是希望你幸福美满的活着。”
江衍鹤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没有哭,也没有声嘶力竭地吵闹。
他嘴角微微上扬,竟然是笑了。
他太过英隽,笑起来有种让上万少女,陷入情/欲之灾的糟糕感。
从六岁开始,他做得所有事情,全部都是为了礼汀。
德语和意语流畅自足,在温哥华学滑雪,在奥多学马术。
Phallus让他在歇鹤楼上俯瞰京域众生,话他知这是喋血大都会,和他讲这是地狱变的卷轴。
他在股市翻云覆雨,堆出普通人一生难以想象的金屋银楼。
而他自己,通向自由的大门被铁门锁死,就像古罗马的斗兽场,他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终究还是戴着镣铐跳舞。
礼汀活着。
她离开自己是一件好事,不用活在别人的口舌里,被囚禁,被束缚。
礼汀如果不在了。
他也不用如此辛苦,原始动物一样的争斗,名利场上的厮杀,浮华尘世的熏陶。
桩桩件件,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连披甲上阵的动力都丧失了。
那些纷争,还有什么能撼动他的呢。
他菱形的眼角,叛逆和桀骜都被压制看彻底,低沉地咳嗽了一声。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不稳。
对看护他的一群人交代道:“回京域吧,我能稳定人心和股价。”
“什么,江少决定回国?”
罗彬听完意大利那边的消息。
他压抑激动的心情,还没及时和康佩帼汇报。
刚走到磨砂玻璃门,就看见女人摘掉金丝眼镜,伏在江衍鹤的书桌前泣不成声。
他们公司里的所有人,这段时间缺了主心骨,都恍恍惚惚,神魂不定。
呜咽的哭声,就像钝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电话这头的祁弥也不好受。
但他却讲起了一件往事。
“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有点犹豫要不要讲出来,罗彬你能帮我拿个主意吗?”
罗彬有些哽咽,对着听筒声音有些颤抖:“你讲啊,共事这么多年了,何须扭捏呢?”
祁弥斟酌了一下语言:“之前,礼汀小姐在巴黎试婚纱,和我说了一个秘密,她说有一天,江总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就把这件事告诉他。我不确定现在是不是正确的时候。”
罗彬在电话这头,用脚尖无意识地撞着踢脚线:“江少现在的状态还不错,不要再刺激他了。”
“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告诉江衍鹤合适?”祁弥问。
“再等等吧。”罗彬呼了一口气。
等到有一天,江衍鹤彻底放弃了所有,打算追随礼汀去的时候,再告诉他。
他们都以为,把江衍鹤劝回来了。
谁知道这个秋天,他做的唯一一个决定是立遗嘱。
他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流过一次眼泪,但他也再没有笑过。
他浑浑噩噩又麻木的活着,就好像皮肉和骨血还在,但是灵魂被人一勺一勺,活生生地剜走了。
他和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区别,冷眼地看着自己腐朽,衰老,提前被送上生命的棺椁。
二十五岁,同龄人刚读完研或者刚参加工作,有能力带心仪女孩回家和父母见面,周末牵手去探索城市周边。
可他的一生,已经随着礼汀淹没进了无边的海水里。
仿佛他十八岁的时候,就没有把她从那个幽蓝浩渺的海域里营救成功过。
怎么可能有人,在爱人浸没在冰凉刺骨的海水里泡着,还能安然无恙地笑着生活。
他做不到。
今天已经是她在水里待的九十三天了。
每一秒,他都在煎熬,每一秒。
可能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
那天帘姨给他煲汤,偶然看到了冰箱上有一册已经落灰卷边的小本,
第一页是礼汀刚来家里几天,帘姨教她做山药排骨粥。
礼汀认真的记了下来,连火候的刻度,多少分钟加小葱,她都写得清清楚楚。
她一共写了三十六页。
汤叔看着礼汀清丽的字迹不由得感慨:“那年,她给少爷做了三十六道菜啊。”
最冷的寒冬,他俩就去了日本,确立了关系。
记录就戛然而止了。
帘姨心细,第二天就照着这个食谱,一道一道的复刻。
第七道菜还没有吃完。
那天江衍鹤半夜下楼,看着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帘姨。
他轻声开口:“这么长时间以来,辛苦了。”
“您说什么,我不明白。”
帘姨埋头用白瓷汤勺搅动砂锅,把本子往围裙里塞了塞:“我平时不都是这样给江少做菜吗?”
“这些都是她做过的。”
帘姨胸口发闷,半晌她才说:“我们那时候觉得.....您不怎么爱喝那个小姑娘煲的汤。”
江衍鹤阆静片刻,轻声说:“爱喝。”
过了很久,他又补充了一句:“那时候在想,如果她和别人在一起了,我舍不掉她的好处,该怎么办呢。”
他的声音很凄然,夹杂着长长的叹息。
他啊,情愿她活着,哪怕和别人在一起,也比这样下落不明的好。
帘姨听得背过身去抹眼泪。
原来那些深恩重情,时间一到就会悉数收回。
留不住,也没得选。
这年秋天,蒋嘉禾的案件开庭。
顾坚白和霍鸿羽却闹到了分崩离析的程度。
那天是顾长帆做局。
这段时间这群人,再也没有坐着游艇玩过一次。
听说叠翠山提前下雪了。
他们便让霍鸿羽把江衍鹤约出来。
放松心情并不是什么坏事。
孟丝纹之前拍摄好的片也拿到了播放的排期,本来一起约好的去山上看日出。
江衍鹤到最后也没有来。
他心念俱灭,拼命地工作,仿佛这个世间所有娱乐都再也不属于他。
仿佛所有的尘嚣,对他来说都是死水无澜。
那天晚上,霍鸿羽和孟丝纹单独溜出去,在山顶找了一个小店面吃火盆烧烤。
两人回来的时候。
酒店的会客室传来悠扬的钢琴声。
曲调是巴赫的C大调前奏曲。
霍鸿羽吃饱喝足,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觉得没什么所谓。
孟丝纹充满了好奇说,想要去看一下,到底是谁再弹奏这个钢琴。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
一个穿白裙的黑发女孩子,正端坐在琴凳前,她的眼睛懵懂又微勾,长相和神态,一看就知道在模仿谁。
顾坚白见孟丝纹和霍鸿羽来了。
他正在窗边抽烟,掐了烟,有些局促地站起来迎接:“霍哥,你们来做什么?”
“这女人是怎么回事?”
霍鸿羽攥紧了拳头,仿佛快要爆发:“我说你让我把江衍鹤叫过来做什么,敢情是做上了月老的活了,还好那人没心思出来应酬,万一他真看见的话,我还怎么和他当兄弟,歃血为盟吗?”
“我只是让他放松一下心情啊。”
顾坚白无奈又带着一点沧桑:“之前哥几个失恋了,不都是这样过空窗期的吗,这女孩儿伯克利留学回来的,又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有什么拿不出手的?”
“那你就别寻思找个替身,让他忘记那女人。”
霍鸿羽有些烦躁地蹙起了眉:“这几天我们一直陪在他身边,知道他对她有多深感情,把他逼狠了,连我们也不见,更得不偿失。顾坚白,下次你再做这种投机取巧的事,我们朋友都没得做。”
顾长帆也急了:“快半年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他现在是不想活了,我们能怎么办?”
“你们别吵了。”
“我倒是有一个人选,可以让她试试。”
孟丝纹思忖片刻,对眼前的男人说:“问题是你们得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他愿意见这个人。”
蒋嘉禾的案子开庭那天。
朱茵敏的卷发绾成了一个发髻,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几个月前,蒋嘉禾下飞机,在机场就被警方扣押。
他售往东南亚的药,好像检测出了不合格的成分,上升成了刑事犯罪。
他甚至来不及和朱茵敏说上几句告别的话。
这段时间,她尝试着来看他,他都坚决地避之不见。
没有原因,也没有隐衷。
他连,祝她新婚快乐这种话,都没有说出口。
朱茵敏尝试着找人给他带话,说她现在没那么执着江衍鹤,已经找到了新的,更乖的小狗。
两人都明白,这次礼汀跳海,让“江衍鹤”三个字,成为了一个禁忌。
最开始那段时间,朱茵敏总是会梦到水鬼索命。
她自己心里怎么也不得安宁。
他们一直都想把礼汀逼走。
所有人都笃定,礼汀那种性格,淡淡然在风和日丽的时候离开。
没想到礼汀选了最惊心动魄的方式。
监狱这边,带话的人,交代蒋嘉禾。
【朱小姐说:“如果蒋嘉禾不打算和我交代一些什么的话,我就和其他人在一起了。】
“你回去告诉她,行。”
蒋嘉禾听完,三个月过去,他每月一次会见名单,永远没有了朱茵敏的名字。
他和她断得干脆。
连往后的路,他并没有叮嘱她一个人好好走。
朱茵敏不信,她花了很高的价钱找律师团给他减刑,但对方却连律师都不愿意见。
有时候午夜梦回,想到逼死的礼汀,惊惶到睡不着的时候。
朱茵敏坐在窗边,回想起蒋嘉禾在机场看她的眼神。
那双眼睛明亮又深刻。
很专注的,很努力地望向她。
仿佛要把她牢牢地记到心里去。
有担当的男人最迷人。
她失去他了,才发现他的好。
朱茵敏不相信他会如此绝情。
之前的朋友劝她,和一个劳改犯有什么好说的啊,你当时不是找蒋嘉禾当江衍鹤的替身吗。
现在也可以找另一个年轻男人当蒋嘉禾的替身啊。
真的有人,用十年牢狱去换取她追求所谓的爱情幻影吗。
朱茵敏忍不住失声痛哭。
再也不会有像蒋嘉和这样对他好的人。
再也没有。
可她辜负了他。
他也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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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收回很多之前的伏笔,我最喜欢收伏笔了。
因为收着收着就写完了,嘿嘿。
有一个伏笔就是,小汀说过,有件事,她从头都在叙诡,就是巴黎试婚纱那次。
那就等所有伏笔收回来的那天,我们看看她是怎么说谎的吧。
毕竟叔本华说,只有知道了书的结尾,才能读懂书的开头。
谢谢你们看到这里,我的正版小天使们。
但他们不得不否认的是,江衍鹤想要和她一起殉死的情深。
传回国内的最新一段影像,是江衍鹤从科莫转院的视频。
男人高挺的鼻梁,嘴唇很薄显得寡情,平时喜怒不行于色的眼睛是破碎的红。
他看向镜头,悬赏上亿元找回礼汀的下落。
“不管是什么来源,只要有她的线索,定有重谢。”
江衍鹤的脸色冷白,像一座玉器藏品。
从暗无天日的地牢下,被那些形色各异的媒体挖掘出来,反复地品鉴和歌颂他的痛苦。
他实在英隽到让人钦慕。
意大利的主流纸La Repubblica和Corriere Della Sera除了报道高额的悬赏金以外,还补充了一句。
“恋慕着他的瞬间,宛如和绝望冷酷的既定命运抗争的痛觉一样,让人向往。”
那些自私的恶劣的男人,几万保险金就能将爱人推进深渊。
可是偏偏他,什么都不要。
堆金如土的京域,宛如被抛弃的沃德兰游乐园,也找不回梦中人的蛛丝马迹。
他的命中命中。
大洋的另一端。
被礼汀帮过的家庭,杨舒彤的哥哥杨洵,正坐在空荡荡的房间中。
电脑屏幕闪着莹莹白光,国内外的媒体嘈杂的采访声浪潮一样涌入他的耳朵。
礼汀新婚当天,跳入冰凉的海水中,此后,再也杳无音信。
热度实在是太高了,越来越多的营销号开始报道这件事。
他们的质问字字泣血,却没人指责得出江衍鹤的过错,都在强调之前国内的那场对礼汀狂欢一样的网暴。
偏偏自己的家人是参与者。
杨洵是在京域落雪的夜晚,下决心来找江衍鹤的。
京官山上的豪宅价值天文数字。
这里禁止巴士和公车通行,半山腰菲佣来往,传说这里为了住户清净,谢绝明星入住。
杨洵在栅栏外冒着大雪撑着伞,执着地徘徊他说是礼汀的朋友,自称知道有关于礼汀的下落。
很顺利地就被管家汤叔领了进去。
汤叔和他简单地闲聊着。
“少爷一直对礼汀小姐跳海的事情耿耿于怀,他不仅想把她找回来,甚至很执着地想要弄清楚对方跳海的原因。上次一个船员说礼汀跳海之前,他们看见其他人进了她的房间。于是少爷又飞回意大利,看了一天一夜的监控。”
杨洵听着鞋子踩在落雪上的咯吱声,忽然觉得有些恍然。
“现在呢,他回国了吗。”
汤叔讲起那个人的偏执,语气十分疼惜:“嗯,刚回来,下飞机没怎么睡觉,又开着车出去了。我们没办法劝他,就像我们没办法阻止她的离开。”
杨洵明白他们悲戚的心绪,有些不忍:“有其他人提供过线索吗。”
大雪覆盖长廊,远处的湖和林都银装素裹,宛如一幅水墨画。
汤叔把他领进前厅,让他坐在桌前。
“这段时间,很多人都自称她的朋友,仗着高额的赏金想要来碰一碰运气。少爷吩咐每一个都接待,他一点线索都不想放过。可是前两天,清理索道的落雪,缆车停运了。我听说,你在大雪里走了两个小时,心想你可能真有什么想说的。”
“我......”杨洵抓皱了衣服,之前撑着伞的手指又僵又木。
汤叔摇头,也没有勉强他。
“没事,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那孩子没有亲近的家人,你能来看看她,也挺好的。”
“他还在坚持找她吗.....那万一,万一关于她的下落,是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呢。””
杨洵捧着茶,手背被冻得皲裂,刺痛一直深入,到心脏的位置。
话音刚落,他忽然觉得不合时宜。
那个人怎么会停止寻找她呢。
没想到履行公事的汤叔。
他听到杨洵说这句话,不但不觉得突兀,反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市郊,亦庄的方向,对面就是著名的香山红叶,那里半山腰有一栋别墅,红叶公馆,外面长年生长着黄栌和乌桕,如果你想去见见他,正好小贾要给他送饭,可以捎带你一程,你有什么想和他说的,可以当面说。”
杨洵没有拒绝。
“少爷从来没有怪过她这次离开,他前段时间搬回礼小姐认识他之前的房子住,找到了她遗落在房间里的戒指。他说像这样,不断地寻找到她在那几年里,埋藏在家里的旧物件,还真有一种掘宝的惊喜。”
“他不怪她,说她的未来不应该被困在他身边。”
“我们当然为他们的感情好感到开心,可大家也心照不宣着,茫茫大海,哪里还有什么生还的可能呢。”
“他救了她一命,她用命换得他去和那些门当户对的不爱的女人结婚,换来的更多是,他更加疯狂的自责,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杨先生,既然你认识他们,就好好劝劝他,我让小贾把车从停车场开过来,方便搭载你。”
汤叔别过头,眼睛已经通红。
他就这样走进簌簌落落的大雪里,有些蹒跚,脚步很轻。
不是每一个人都见过至死不渝的爱情。
汤叔亲眼看见少爷关在漆黑的房间里,不吃不喝,除了呼吸的起伏,病态又麻木不像一个活人。仿佛支撑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光与热完全泯灭了。那些金钱和财富堆砌出来的控制和傲骨,坍塌的彻底。
玻璃不是他打碎的,可是每一天,江衍鹤都要在上面经过无数遍。
他就跪在上面找寻她遗落下来的,爱的痕迹,直到双手和膝盖被尖锐的玻璃刺破,浑身是血的陷入睡眠。
可是睡着了就安心了吗。
梦到她穿着白裙,赤着脚,像小猫一样很乖地坐在她怀里,他教她学生僻的外文音标。
她回答不出来,有些恼,嗷呜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幻觉里是,上春风的课。
可是醒来,窗外大雪茫茫,天寒地冻。
江衍鹤一遍一遍地质问自己。
为什么不再让她有安全感一点。
为什么不肯多和她交流听听她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这些都和外人无关。
因为外人,是很可笑的。
前几天,他在意大利,接到了一个跨境的电话,是谢策清打来的。
对方喝多了酒,说话声音有些含混。
谢策清一听江衍鹤接了,立刻大着舌头询问:“礼汀跳海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衍鹤沉默,很久才说,你醉了。
谢策清却不管不顾地大吵大闹起来:“亏我一直当你是兄弟。我一直觉得.....你比我优秀,比我能力强....比我更适合和她你说啊,你不要什么都不说。”
“....说什么?”
他又灌了一口酒壮胆,嗓音有些哑询问:“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那天晚上.....是不是和翡珊睡了,就是因为你让她伤心了,所以她死心了,才会选择用这么极端的方式离开。”
“哪天?”
“就是她跳海的前一天晚上,我在休息室抽烟。我永远都记得那天......那艘船那么多休息室,她偏偏进了我一个人的那间。她说你和翡珊在一起。我问你,是不是把翡珊上了?因为第二天我看见她穿着婚纱在礼汀身后。”
“我从来就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伤害她的人。”
信号有轻微的干扰,电流刺啦着。
江衍鹤的语气有点模棱两可,尾音有点哑带着鼻音:“至于那天晚上,谁哭着说还要,流了我一手的水,你怎么不去问问那个跳海的人呢?”
谢策清酒醒了一半,有些恼羞成怒:“江衍鹤,你有种!”
就像供在神龛里的小观音,颤抖地掉落在对方的怀里。
借着酒精,他忍不住屈辱地骂道:“我不管......江衍鹤,我就是怪你......不打算原谅你,你给我把她找回来。”
谢策清语气颤抖地呜咽起来:“我最讨厌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样子,谁都能玩弄,什么都不在乎。”
“会找。”
谢策清撂倒了酒瓶,红酒撒了出来。
他没有去管倒灌到身下的酒,反而牢牢地抓住手机:“那些媒体都说你疯了,但是我不相信,我知道你比谁都清醒,你不滥用药物,不伤害身边的人......任何苦难都击不垮你,你看起来扭曲又厌世,却客观通透的可怕.....”
“蒋蝶的旧手机被换下来了,我现在才知道,你监视了我几年,为了避免我回去找她。”
电话这头,江衍鹤安静地躺在地上。
地上有一本被撕去几页的原版里尔克的《杜伊洛哀歌》,被他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世界各地的人,提供的礼汀的联系方式。
“英雄酷似年青的死者,他不为勾留所惑。他的崛起是存在。”
“那里危机四伏,知他者寥寥无几。但突然激奋的命运,对别人阴沉缄默,却把他咏入他那喧腾宇宙的风暴。”
“我从未听说谁像他。他模糊的声音,霎时穿透我,挟卷汹涌的气流。”
诗行密密麻麻,字里行间都是他对她破釜沉舟的坚定和孤勇。
但他冷血又孤绝。
宁愿别人万般误会,是他对不起她。
也不愿意,对别人讲述半点,那天晚上两人在月下淫靡缠绵的往事。
他冷白的骨节穿过散落的黑发,不想听对方的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