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佩帼挺直背脊,语气微带教训:“鹤儿?回来招呼都不打,家都被你翻完了,还找老蒋调监控,你就是这样欢迎你妈的吗?”
那人没心思和她做更多交涉:“公司的事不用你操心半点,担心你没有国内的银联卡,我让人给你什么都准备好了,你可以拿着随意购物,还想我怎么欢迎你。”
“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康佩帼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心里有些微的欢欣。
她知道江衍鹤事事尽善尽美,没有什么让她操心的地方。
对方沉默了半晌,嗓音有些哑:“找人。”
“她不见了?”康佩帼试探性地问。
“今天白天她被我弄狠了,咬了我说讨厌我。我有点困没怎么在意,抱着她就睡了,这几天吃饭有点不规律,胃疼醒了,醒过来发现她不见了。”
康佩帼这才注意到,江衍鹤唇色苍白,在找礼汀过程中,疼痛应该在持续不断地折磨他。
“要不我让翠姨给你做碗面吧,清淡一点,你喝点面汤,再去找她。”
康佩帼心疼地说:“要不我给派出所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类似的失踪少女。”
“不需要。”江衍鹤外套穿得很薄,出来地匆忙,整个人看上去孤拔又孑孓。
他薄唇微抿,站在寒冷的风口处:“她离不开我的。我今天是来告诫你,你最好对她态度友善点。因为你对她态度多尊重,直接决定了我会对你多尊重。”
“你找到她了记得给我打电话。”康佩帼了然地说:“今儿个我心情不错,勉强关心一下你的小情人。”
“您还是多关心一下我爸吧。”江衍鹤说:“我自己会好好保护她。”
“我关心他做什么,我巴不得他去死。他什么时候坠机而死,我觉得我是最后一个收到消息通知的。”
康佩帼出来送他,随即拿起放在书房的高脚红酒杯,慵懒地晃着:“那时候,我就可以快乐做寡妇,顺便祝福他。”
“真怀念一个死人的话,最好的做法是下去陪她。”
“您和江明旭的恩怨和我无关,别在礼汀面前提起这件事。”
江衍鹤的眼神变得薄刃一样凌厉:“我不喜欢别人用她死去的母亲开玩笑伤害她。”
“啧。”康佩帼淡然一笑:“我可真是生了一个情种。放心,我只针对你那不着调的父亲。”
“刚才你唱的那段——是《锁麟囊》?”江衍鹤走在前面,淡淡地问。
“是啊,小时候我还带你去京剧院看过这个呢,你只喜欢看闹天宫。”
“记得。”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康佩帼把他送到车库,缓慢地给他唱了一段。
时光悠悠荡荡,好像回到江衍鹤几岁的时候。
她的儿子从很小的时候,眼瞳清冷眼睛极黑,没什么光亮。
看京剧和相声,也不怎么笑,眉宇之间是锐利晦暗。
康佩帼在他长大后,就更少看见他笑了。
怅然回忆完,接着她问她英俊的,眉眼有几分肖似那个混蛋男人的青年:“有烟吗?”
“下一句是——我偏要起婆娑、炽艳火、自废堕、闲骨格,永葬废墟、剜心截舌、独吞絮果。”
江衍鹤修长手指抛出一小截法国雪茄,侧脸半融在黑暗里:“上次送江明旭去机场,他留在我车上的烟,全送你,我最近戒烟了。因为她老是想离开我。”
“存了一些不戴套让小姑娘怀孕后,把别人永远绑在身边的坏心思?”
康佩帼的教育一向西式,说话也一针见血。
“没有。”江衍鹤说。
康佩帼点了烟,雪茄的青烟在之间缭绕,她穿着睡衣坐在江衍鹤的车前:“听说你想带她去牛津读硕,Research Proposal和CV都准备好了?”
“她有本校的保研资格。”江衍鹤沉默了一会才说:“我想立刻和她结婚,英硕比较快。但她想认真做点研究,在国内念完三年后再谈这个事。前段时间,我陪她把听力和口语都刷到了9,牛津的ppe挺适合她的。”
“简单。”康佩帼呼出烟雾,缓慢地说:“妈倒是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别,我和她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插手,我不想承受失去她的危机感。”
江衍鹤驱车驶入夜幕:“您也早点休息。”
我确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太想独占她了。
允诺的自由是做.爱时在床上的承诺,当不得真。
我恨不得她连呼吸都要得到我应允,在见不到光的角落没日没夜地等我回去干她。
但是我不需要她的自由意志,是被别人引导的。
我要她有一万种选择,却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到处找不到礼汀的感觉,有一种让他焦虑的不确定性和不可控感。
杨洵给礼汀发来新年祝福,问礼汀吃饭没。
然后说今年没有回家,妹妹也在国外,他很想吃饺子。
江衍鹤咬字冷冽:“想吃饺子自己去买,为什么要讲给我女朋友听?”
其实也没有吵架,就是他单方面用她的手机,拉黑了杨洵。
小猫看着红色感叹号什么都没说,却在他用手玩她舌尖,压覆着她从背后进攻的时候,狠狠咬了他手指一口。
“是在生气吧,不然为什么要躲着不见我。”江衍鹤寻思道。
车停在她租的楼下,附近没有停车场,只能靠边找了一株冬青树。
江衍鹤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查探她是否在楼上。
他想抽烟的,车上没有烟了,于是靠在车前静默了片刻。
直到细碎的冰凉砸到他衣服间,雪花漫无目的地飘散起来。
远处,漆黑的楼道口的地面满是落雪的车辙痕迹。
礼汀穿着很薄的兔毛外套,围巾在她纤细的肩头晃荡。
她匆匆忙忙地从楼道里出来,手上提着什么东西,好像是保温桶。
雪花在她周围肆意飞舞,她就好像一株姝丽清秀的白色芦苇。
江衍鹤觉得心脏很疼。
他感觉到他的血液被零度的天气冻住,再也无法流动,只剩下碎裂的疼痛。
原来她大冬天跑回自己的小房子,就是为了给杨洵送饺子。
这里离学校的医院很近,食物不会冷掉。
礼汀就是这种利他的性格。
她对所有人都很好,一定会对杨洵道歉,说不是故意拉黑他的。
江衍鹤并不想跟上去的。
她想去安慰杨洵就去吧。
反正她总觉得他无所不能,是不会在乎他的感受的。
江衍鹤还是觉得酸涩无比。
就这样把胃疼的自己随便抛在家里,大冬天给别的在医院工作的男人送饺子。
真狠啊礼汀,做事真绝。
可是那个纤弱的人,在厚重的大雪里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她本来肺就不好,呼入过多冷空气,估计会喘的厉害。
她是不是在为了我给别的男人道歉啊。
江衍鹤只觉得心疼,哪里还有什么责怪她让自己吃醋的心思。
她刚拐过转角,有喝的醉醺醺的乞丐,看起来找她搭讪的模样。
礼汀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她滑倒在地,鞋子和雪地摩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礼汀有一点狼狈地跌到在地上,膝盖的腿袜被磨破了,膝盖滚烫的疼。
她看了一下手里的保温桶和食盒,还好,被她保护地很好。
风好大雪也好大,再抬起头时,纷纷扬扬地雪花穿过两个人之间。
礼汀看见那个人,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他一定会找到自己的。
此刻,他就站在路灯的光晕中看着她,打着一把黑伞,穿着薄薄的黑色外套。
雪簌簌落落地落在伞上,说不清楚他已经站立多久了。
他还是那么好看,颀长的身影拖下来一道长长的影子,却收束地干练利落,伞面遮盖着他的眼睛。
可他露出来那一小截漂亮的下颌线和带着一点点玫红的白皙喉结,已经足够让她着迷了。
江衍鹤逐步走近,礼汀心跳的声音逐渐变大。
那人蹲下来,视线和她齐平。
但他看起来优雅又矜贵,和呆呆跌坐在雪里抱着蠢蠢的保温桶的自己不一样。
礼汀呼吸有点白色的水汽,她发现自己的手套也摔得脏脏的,失落地垂下眼睫毛。
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小小声说道:“我摔得很脏,我不要看见你。”
不想他看见自己最丢脸最狼狈的时候,所以强撑着爬起来了。
伞被他扔在地上,那人下颌线冷峻又美,可是看起来很哀伤。
“不想看见我,嗯?”
礼汀下意识想躲。
那人强势又专横地掐着她的下颌,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凝视他三秒,礼汀像绒毛被雨淋湿的小猫一样扑倒他的怀里:“哥哥.....”
她黑色睫毛染着泪,撒娇道:“我以为你不回出来找坏蛋小猫了。”
他发狠一样抱住大雪里的自己,强势地托着她的后颈逼迫她献祭出唇舌,修长的手指梳理着她的黑发:“乖,是我来晚了。”
他的唇瓣被寒凉的朔风冻得离开,狠戾吻她的时候,有铁锈似的血腥味渡入她的喉舌。
礼汀没有安全感极了,被他一抱,她摘掉脏兮兮的手套,圈住他的脖子。
江衍鹤把她揉进怀里。
两人唇齿相触的四方,呼出的水汽,马上就变成细小的冰晶。
她被他抱上了车,她紧紧抱着怀里的保温桶。
“背着我倒腾半天,准备做了献给哪个男人。”
江衍鹤漫不经心地问,顺势替她扣好安全带,“我带你去找他。听说谢策清也回京域了。”
他竭力让语气变得很平静:“今天我不吃醋。”
“嗯——怕你胃疼,给你煲的汤。”她献宝似地打开盖子:“我烤了很多猴头菇小饼干,想不想尝尝。”
“傍晚看你不开心,想要用这边的烤箱烤出小饼干,给你惊喜的。第一次做的时候烤糊了,耽误了很久——”
她一边说着,嘴唇上染着被他吻肿的水光。
眼睛亮亮的转过来看他,笑起来感情浓烈,好像特别特别喜欢他的样子。
江衍鹤捻起一枚尝了尝,薄脆又甜,有点蛋卷和黄油的味道。
雪光里,他看清小猫为他烤到金黄酥脆的饼干的模样。
是一颗心。
好多好多好多心型的小饼干。
好多颗爱他的心。
只爱他的心。
他心里甜丝丝的,被她哄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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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死我了,本来想多写点,这几天感冒太容易困了,下章我多写点,争取圣诞节见。
三月春末,两人回了日本,京都的雪随着落樱缤纷。
礼汀把卧室的窗户撑开睡觉,夜里便有粉白相间细碎的花瓣,簌簌落落地飘到枕边。
她睡在江衍鹤的手臂上,和他肌肤相贴,在他的胸口呼出一点热气的水洼。
那人揉着她的头发,轻微地拍打她的肩头,哄她:“宝宝睡着了吗。”
她没睡着,但会回应他:“我已经睡着啦!”
江衍鹤总是藏着无尽的心事,在夜里混着睡前酒龙舌兰的香味。
他坐在远处的黑暗里,蜷在沙发上抽烟,火星在黑暗里明灭。
隔着很远看过去。
他被点燃,被烧灼,轮廓美得像黑暗里勾勒起来的神像。
火光逐渐走近,就像一颗从遥远的星球撞击过来然后烧灼殆尽的行星。
他的唇有微微的烟味,熟悉地让她迷恋,又涩又苦。
她就用自己甜腻的爱和柔软的手臂,圈住这颗陨落的碎星,用余热和灰烬,把自己也烧灼干净。
那段时间,是盎然的春天。
她的眼瞳湿润,嘴唇甜腻,方便爱人的拥抱。
四楼的房间有一个巨大的镜子。
礼汀便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嘴角牵出银丝,眼睛红得溢满春色,神情涣散,黑发在她光滑的脊背上铺陈。
她也能看到自己身后的那个人。
那人的肩膀很宽,肌理流畅,黑发微微垂下来,肆意妄为的时候,翕着眼睛,性感至极。
礼汀最近痴迷于一部很老的日语片《修罗雪姬》,刺刀深入,蔚蓝的海水浸润成了血红。
女人,黑发,穿着白底黄条袖蝶和和服,撑着紫色伞,长长的刺刀在伞柄中藏匿。
在漫天大雪里,仇敌的血涂抹红了斑驳的旧墙。
主题是复仇,彰显暴.力美学。
有对日式传统人形净琉璃文化的传承,也有推翻圭臬的启蒙,是被仇恨异化的女性的悲歌。
屠龙终成龙,美人在雪中不悲不喜,毫无反抗,鲜血染红雪地,她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礼汀剪了一个小小的视频,配音是她自己弹奏的梶芽衣子的修罗之花。
她的导师,因为非常喜欢《使女的故事》,所以翻译了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全套书籍。
导师做这些事的时候,礼汀觉得她闪闪发光。
礼汀和江衍鹤讲起来,对方唇角带笑,赞许地看着她。
她就有了拾起废弃的账号的想法,因为很想要好好地记录生活。
最早她用来分享生活的账号,上面的更新还停留在三年前。
那时候她还不认识江衍鹤。
在花店记录一些插花,钢琴曲的学习,和油画棒的使用。
在最黯淡无光的日子里。
她追逐着巴赫,舒曼,还有只存在在手机里的莫奈。
“如果我留下一些东西在这个世界上,能帮助到别人的话,这样我觉得我的存在才是有价值的。”
她写了一段长长的稿子,把智性恋和慕强的心理做了一段分析,然后得出结论。
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热爱知识并将自己懂得的东西变得更浪漫的人,而不是去迷恋拥有知识的人。
这个会因为陌生人称呼自己“美女”而害羞自卑地垂下眼睛的小姑娘,终于愿意把自己一点点剖开来看。
第二次的vlog,她在家里练习了一天的《莉莉玛莲》。
这是她学会的第一首德语歌,是一首倡导反战的歌曲,战争时期,由玛琳黛德丽所唱。
这首歌还有一个浪漫的故事,就是战争期间,同盟国和轴心国的战士们,都会把收音机调到这个电台,来准时收听这首哀伤寂寞的歌。
在战争的烟雾和遥远的昏黄路灯下,那个守望自己回程的恋人。
礼汀把她的声音做了特殊处理,装作不经意地推给江衍鹤看。
他只顾着吻她,他的嘴唇很凉,像春日融化的冰,带着一点濡湿。
逐渐转变成静默地长吻,最后两人被欲望烧灼。
原来以为他不会放在心上。
第二天,礼汀醒过来,惊讶地发现自己之前的13个粉丝,变成了14个。
顶着系统头像的那个人,很虔诚认真地发来私信:“每个视频我都特别喜欢,博主加油!”
一想到那个人趁自己睡觉,在身边敲打完这串鼓励的话。
江衍鹤也会感叹号,他好可爱。
她就觉得充满了信心,又觉得十分感动。
她最近把自己丢失了很多年的芭蕾舞也捡了起来。
虽然动作也一点也不标准,但这些都不妨碍他欣赏她。
今年他们没有任何朋友陪伴在身边,只拥有彼此,但过得无比充实。
她钻进他的衣服,在他纯白的衬衣领口,留下碾过一半的艳红唇印。
在房间拨弄唱针,在天鹅湖的音乐里跳胡桃夹子,香槟被她含在嘴里,转弯一圈被他抱下来吻,空气中蔓延着微醺的气泡。
她最近乳糖不耐受好了一点,喝牛奶的时候,像小猫一样,往外卷,脖颈和锁骨都有星星点点的白色奶渍。
被人锁着蝴蝶骨,一路蜿蜒着舔下去,仿佛她的身体可以榨出甜腻的蜜糖。
然后他吻她湿漉漉地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进出。
四月是橙色底的,像柑橘一样甘甜。
回国,准备毕业答辩的事情。
礼汀和江衍鹤的母亲康佩帼见了一面。
那天,两人刚从日本回国。
江衍鹤去了公司,礼汀抱着他的被子睡得迷迷糊糊。
卧室的门被推开,一杯甜牛奶放在床头。
礼汀感觉到有人来了,挡住了眼前的光。
于是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她看起来很白,乖乖的,也很可爱。
康佩帼的心脏柔软地一塌糊涂。
“你是谁呀。”礼汀看见陌生人出现在家里,有点好奇。
对方似乎也愣了一下,有些生硬地说:“你好,我是江衍鹤的母亲。”
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
礼汀从来没有觉得世界上有人长款西服和风衣,居然能穿得那么风情万种。
的确,江衍鹤长得那么好看。
就遗传上来说。
康佩帼的嘴唇和他的很像,很薄,幅度出尘,看上去很寡情的样子。
“阿姨您好,我失礼了。”礼汀慌慌张张地从床上爬起来。
被子从她丝绸似地皮肤上划过。
暧昧的痕迹星星点点地出现在她的身上。
康佩帼嘴角微微弯起来,她的举手投足可以用端庄典雅来形容。
让礼汀觉得住进她的眼睛里,都是一件甜蜜的事。
“阿鹤没和你提吗?我和他说好,四月和你一面,但我太急于看见你了,就到官山道来了。”
她的尾音上扬,怜爱地看着礼汀:“起身太快了,低血糖会头晕吧,慢慢来。”
礼汀心里骂了天杀的江衍鹤一万遍。
她细白的手臂赶忙把裙子拖到被窝里,加快节奏穿上。
礼汀:“昨天才回国,有点没倒过来时差,所以多睡了一小会。”
“没事,我等你。”康佩笑了,她从纸袋里拿出来和她身上同款的一件白色丝绸裙和手袖。
“试试这件,喜欢这个搭配吗?”
礼汀一愣。
幻想里的场景,是她被康佩帼逮住质问她为什么要勾引自己的儿子。
实际发生的,却是对方带了好多护肤品,还没上市的名贵手袋和裙子来找她。
“我......”礼汀穿好裙子,欲言又止。
“有什么心事吗?”
“我都没想起来和他一起拜访阿姨。他把一切都处理地很好,让我不用被人情世故影响,这次反而是你们先来见我。”
礼汀咬住下唇:“是我礼数不周了。”
康佩帼:“好孩子,可别这么说。过年的时候,我和阿鹤的外公,可是收到了很多你们寄过来的礼物呢。”
礼汀记忆有点模糊,但当时她正在和哥哥闹脾气,在床上你死我活,她拒绝他,咬他,在他怀里说讨厌他。
哪里分得出心思,周道地给他们送礼物呢。
唯一有一种可能——
江衍鹤准备周到了一切,给他们都送了礼物,包括兮月阿姨。
他的爱就像冰山,她之前只发现水面以上的一部分。
却没有注意到,还有厚重广袤的爱意,隐匿在冰面以下。
和康佩帼在一起,真的不需要有太大的压力。
她和她一起去逛滨湖公园,坐在春风中的湖边柳树旁。
礼汀用油画棒调了一个青绿的颜色,柳絮绕着两人翩翩起舞。
年长的女人,也安静坐下来,花远处波光里的天鹅。
日光洒在康佩帼的脸上,她静谧地侧脸观赏着远处放风筝的小孩。
那一刻,礼汀的眼睛有点湿润,仿佛她一直和他们是一家人。
周末会一起去逛公园踏青,晚上全家在院子里乘凉的平和普通的一家人。
礼汀从画板里取出她临摹的春日花园送给康佩帼。
她的语气很甜蜜,讲起那年他是怎么带自己去荷兰度过生日和妈妈的忌日的。
康佩帼听得也很认真。
因为她也很想知道,在她缺席江衍鹤的人生里,对方长成了怎样一个人。
听起来还不错,很有担当。
她把礼汀的画夹在她名贵的鳄鱼皮钱夹里,“我会好好珍惜的。”
礼汀生日那天下午,下起了蒙蒙细雨。
女生穿了黑纱,准备去妈妈的墓碑前拜访。
今天天气不好,她撑着一把黑伞,在春雨中走到墓园门口的时候。
看到康佩帼也穿着一件长到脚踝的黑色长裙,手臂夹着黑灰渐变的银链包,头上戴着有缎带的报童帽。
康佩帼手里捧着一束玻璃纸包起来的白菊花:“等你很久了,本来想自己一个人进去的。还是觉得由你把我介绍给她比较好。”
礼汀的心脏像是被春天的风击中似的,变得柔软无比。
她用力给她鞠了一个躬,“谢谢您对我和妈妈的关心。”
康佩帼淡淡地笑,旋即温柔地把礼汀肩头的雨滴抚走:“带我见见她吧。”
妈妈的墓前很干净,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
方兰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依然被全国各地的影迷怀念着,寄花过来给她。
礼汀双手合十,今年她没有别的心愿,所爱的人平安顺遂就可以了。
康佩帼在方兰洲的墓前站了很久。
墓碑上的照片很年轻,笑起来让人觉得的确称得上风华绝代。
为此,康佩帼憎恨恼怒逃避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她发觉这一切其实根本不重要。
因为江明旭对她来说,不重要了。
飞机下西海岸的灯火璀璨,没有人可以缓解她委屈愤怒的心境。
她只有抛弃它们,努力迈步走出来,开始新的人生。
她的确撞过婚姻的南墙,但是前面还有广袤无垠的人生在等她。
可是泉下泥削骨的那个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怎么可能恨她呢,康佩帼满腔都是惋惜和感慨。
回去的路上,康佩帼和礼汀短暂地聊了一会天。
车外朦胧地下着春雨,雾蒙蒙地看不真切,雨丝很细,黏在车窗上形成了细长暧昧的水渍。
“小汀,有过对未来的规划吗?”
康佩帼弯起红唇:“想和我聊聊这个话题吗。”
礼汀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我最近在做一个小小的vlog日常分享,请到了一个性别和国际发展专业的教授,看了一些intersectionality和gender politics的书。我也不知道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是在我看书或者旅行的时候,都想把此刻记录下来。虽然没什么人会看我分享的生活日常,但一点点学习的过程,让我觉得很充盈。”
她凝视康佩帼的眼睛:“阿姨,你刚才缄默不语,是在对我妈妈的人生感到惋惜吗。”
“其实没必要太难过,妈妈当时抑郁症很严重,活着对她来说很痛苦,她也没办法接受自己变得衰老被人遗忘。她的生命是特别璀璨的烟火,可我想把人生活成春泥。”
“很久很久之前,我喜欢江衍鹤之前。我很渴望得到踏实又稳定的爱。最大的期待,就是他的眼神落到我一个人身上,我很努力地走到他的身边,和他并肩,拥有他的光环。我觉得您的儿子超级厉害,给予我一切支持和包容,我待在他旁边哪里都不想去,觉得非常幸福。”
康佩帼笑了笑:“小汀好会说话,连我也一起夸了。”
礼汀微微笑:“这几天我也很幸福,你像妈妈一样陪在我身边,关心我照顾我。但你们问我,未来有什么抉择,我除了回答待在哥哥身边,我想不出来别的。阿姨,我一直都有一个困惑,你说到底什么样,才是精彩的,有价值的人生呀。不瞒你说,我之前一直觉得江衍鹤是我生命中的一个神迹。就像博尔赫斯说“爱上一个人,就好像创造了一个信仰,侍奉着一个随时陨落的神。”他不会陨落,我很确定我会一直喜欢他,但是我二十岁做的事情,我四十岁也会做,这是我憧憬的人生吗。”
康佩帼说:“神的定义当然不止这一种,我很能理解小汀所谓的精神支柱和信仰。我有个在港大教金融的教授朋友,终身未婚,前段时间,她去肯尼亚南部边境做野象保护工作了,在东非裂谷的边缘,拍摄群居的狮子。我在温哥华陪阿鹤的外公烧香的时候,接到她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大笑,说拍到了很美的松间落日,但她差一点死于象蹄。”
就像芥川龙之介说:“真正向往自由的人,就能立刻见到神的面孔。”
礼汀在脑袋里想象了一下暮色四合下的草原:“听起来好浪漫。”
康佩帼:“我蛮喜欢和金钱打交道的,看着钱逐渐进账会觉得很幸福,是觉得你会喜欢这个故事,所以讲给你听的。你陪在阿鹤身边,我相信你也可以开导他,和他互相治愈。你要想清楚,不要走像你妈妈一样,毁灭燃烧自己的旧路。小汀,七十亿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人生选择,我没办法评价谁的人生足够精彩有有价值,谁的人生失败颓丧。我清楚一点,勇敢地活下去,永远向往自由和爱就足够了。”
礼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雨刮器把眼前汇聚的雨水拂掉:“我很勇敢,但这些都是他给予我的爱,让我变得勇敢。帕斯卡尔说,人是有思想的芦苇,我感觉只要离开了他,我就会变成一株空心芦苇。阿姨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还是不够柔韧,他不会让我经历打击的,我不明白我缺乏的到底是什么。”
康佩帼:“刚才你提到了gender studies是吗。我平时太忙了,并没有看过这方面启蒙的书籍,但我在LA公司里订下一条规则,是优先录取女性员工,优先提拔女性员工作为部门经理。当然这可以提到我当年和阿鹤他爸爸分居后的厌男情绪。但那个公司的业绩,比在得克萨斯州的同类型公司,收益同比增长10%。”
礼汀思考了很久:“是的,你说的对,我把很多事都放在理论的阶段里,从来没有往外迈出一步,或许很多事情,我尝试着实践也许会更好。”
康佩帼:“你要知道,我没必要教你兼济天下的意思,就像康刿旗下公司在得克萨斯州的生产部,涉及到机械和零件,常年和轮轴机油打交道,我就没有照着LA的公司制定规则。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助可以帮助的人就足够了。即使被别人误解也没关系,只要内心澄澈磊落,就能做一个强大的能让别人倚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