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又道:“至于变法一事,先前河南河北一带已采取王大人之策,朕昨日思量再三,决心湖北湖南一带采取苏大人变法之策,过些日子再做决断。”
众人是面面相觑。
王安石站在最前头,脸色是晦暗不明。
他原以为自己仍是一呼百应,官家这话一出,很快就有大臣上前纳谏。
可他等啊等,一直等到早朝散了,也无人敢多说一个字。
想想也是。
有资格参加早朝的官员皆在从五品之上,又有几个人是傻子?明知官家态度明确,又有几个人会往枪口上撞?
王安石气的几欲呕血。
一下朝,原先对苏辙唯恐避之不及的大臣们纷纷凑上前恭贺苏辙,相较之下,从前的香饽饽王安石就成了冷灶。
一回去,王安石就气的将整个书房都砸了。
无一门客敢上前相劝。
后来还是王雱赶来,劝道:“父亲您这是做什么?从前您不是教导我要我多跟着苏辙学学吗?苏辙能韬光养晦几个月,您也能的。”
“尚未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王安石摇摇头,低声道:“雱儿,完了!完了啊!”
“从前我自视甚高,到底是小看了苏子由,想着放他一条生路,呵,现在的问题是他愿不愿意放我一条生路!”
“你以为尚未到最后吗?殊不知我死局已定。”
“得民心者得天下,苏辙已得了民心,更何况湖北湖南两省富庶,官家将这两省拨给苏辙用以改革,已见官家之心。”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更何况,官家已对我心生不满,我再做什么都是错。”
“若是我从此之后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能保我一世锦衣玉食,若是我再欲变法,只怕……”
只怕会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王雱刚成亲不久,妻子已有了身孕,低声道:“父亲,不如就算了……”
“不能算了!”王安石再次伸手将桌上仅剩的砚台扫落在地,这方砚台可是他最喜欢的:“变法一事我辛辛苦苦筹划十多年,怎能就这样算了?”
“哪怕只剩下一线生机,我也要拼尽全力!”
他是势在必行。
当天傍晚,他就差人前去与官家告假。
跟在他身边多年的长随跪地道:“大人,万万不可啊!”
“如今朝中上下本就对苏辙擢升一事议论纷纷,众大臣之心动荡,若您这时候告假,他们只会觉得您怕了苏辙……”
王安石什么都没说,只冷冷扫了他一眼。
那长随只能下去。
王安石沉默看着天。
他不在乎颜面。
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只要变法能够顺利推行。
官家听到王安石告假的消息有几分惊愕,却还是答应了。
接下来几日里,王安石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眠不休,不肯吃东西,苦思冥想好几日。
等着他再次踏出书房大门时,虽是面容憔悴吗,浑身恶臭,但脸上却是挡不住的笑。
他已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
殊不知。
苏辙并未因王安石辞官一事得意忘形,而是愈发小心,甚至派元宝时时刻刻留心王安石和王家的动态。
当元宝匆匆赶回苏家,与苏辙说起王安石出了书房大门,更是心情大好的吃了两碗饭两碗汤。
苏辙还没什么反应。
一直等着看王安石笑话的苏轼却是如临大敌:“八郎,你说王安石这是要做什么?”
“他,他该不会想到该怎么办了吧?”
“我们这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可别被他想出对策来。”
这几日他是心情好了,吃嘛嘛香。
苏辙不以为意道:“王安石若无几分真本事,你以为他靠的是什么坐上宰相之位的?”
“他若不反击,我才会觉得奇怪!”
想到这里,他呢喃道:“他会如何反击呢?”
他觉得自己毫无头绪,便继续派人盯着王安石的动向。
没几日。
元宝就回来报信,直说王安石一改从前作风,礼贤下士,对人彬彬有礼,更是难得在家设宴,打算有拉拢群臣及其家眷的意思。
苏辙只觉得不对劲:“就这?没啦?”
元宝点点头:“没啦!”
至于宫中的消息,苏辙自己就能探听到。
王安石是一反常态,并没有在官家跟前念叨变法一事,不管官家怎么说,他都一口答应下来。
这哪里是王安石的作风?
苏辙想了想,道:“元宝,你想办法弄清楚王安石到底给哪些人家送了帖子,一家都不得遗漏。”
元宝虽觉得自家少爷有些小题大做,却还是依言下去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一日的时间,元宝就弄来了名册。
名册上头足足有七八十余人,大有一副要将朝中的大官小官一网打尽的架势。
苏辙耐心看着,看到最后,却是脸色大变:“巨鹿郡公也是宾客之一?”
元宝点头称是:“不光巨鹿郡公,还有旁的郡公也得了王安石王大人的邀请。”
甚至连赵允熙也是其中之一。
苏辙皱眉。
他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足足在书房待了一个时辰,约莫也猜出了王安石的打算,只觉得王安石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想及此,苏辙站起身,匆匆走了出去,直奔孙神医院子而去。
恰好苏轼与他擦肩而过,再次打算请他品尝品尝自己所做的“美食”,跟在他身后忙道:“八郎,等等我,你去哪里?今日我给你炖了鸽子汤补身子呢!”
苏辙却是步履匆匆, 像没听见似的。
苏轼会错意,以为他是故意躲着自己,声音愈大:“八郎, 你别跑啊, 今日这汤没什么问题,味道还不错了……”
他一直跟着苏辙到了孙神医院子。
自孙神医帮着苗才人诞下小皇子后,觉得自己的医术得到了认可, 能够功成身退, 除去每隔几天进宫给官家号号脉,给悠哉乐哉在苏家过起了养老的日子。
虽说是养老,但他受苏辙影响, 也想为老百姓们多做些好事。
这会正在丹炉跟前研究什么十全大补丸。
苏辙推门闯了进来,将孙神医吓了一跳。
待孙神医看清楚来者是苏辙后,是愈发生气:“八郎,你怎么回事?进来也不敲门?难不成当了大官, 就没将我老头子放在眼里?”
苏辙正色道:“孙翁翁,我今日过来是有要紧事与您说的。”
孙神医还是第一次在苏辙面上见到这般神色, 只觉不对,当即就去将门关上:“八郎, 你说,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可怜孙神医刚将门关上,却又“啪嗒”一声被苏轼推开。
苏轼手中端着刚炖好的鸽子汤, 是满脸不快:“八郎,你跑这样快做什么?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孙神医是愈发来气, 指着苏轼的鼻子道:“你们兄弟两个一个个今日是怎么回事?”
“你们别忘了, 我老头子今年都七十多了,若将我吓出个好歹来, 你们担待的起吗?”
苏轼连声道歉,直说方才自己太着急的缘故。
苏辙却是眉头紧皱。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下苏轼与孙神医都察觉到不对劲,连连道:“八郎,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苏辙认真道:“孙翁翁,这些日子您不如住到宫里头去吧?”
“为何要住到宫里头?”孙神医想也不想就摇摇头,正色道:“我才不愿意住在宫里头了,你是不知道当初苗才人怀有身孕那段时间,我日日住在宫中,过的那叫什么日子。”
“皇宫看似华贵富丽,就像是金丝笼似的,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他老人家是自由自在惯了的,自不会答应。
苏轼是世上最了解苏辙的人之一,如今只觉不对:“八郎,你为何要孙翁翁住到宫里头?”
苏辙正色道:“因为我怕王安石会冲着孙翁翁下手。”
“冲我下手?”孙翁翁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自己年纪大了,而耳背听错了:“别说我与王安石无冤无仇,我来汴京这么长时间,连王安石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冲我下手做什么?”
苏轼也是一脸不解。
苏辙认真分析起来。
“王安石是个聪明人,知道官家心意已定,不会赞同他的变法之策。”
“但他并不是个轻易言弃的性子,只怕会另想办法。”
“众所周知,官家虽是个仁善的性子,可官家决定的事定不会轻易松口,所以我猜,王安石大概会扶持巨鹿郡公成为太子。”
顿了顿,他更是不急不缓道:“可如今小皇子已快一岁,巨鹿郡公这个侄儿哪里能上位?我若是王安石,先除掉孙翁翁,再给小皇子下毒,毕竟官家已夭折三个儿子,不少人都在暗中猜测官家有隐疾。”
“官家已至这般年纪,又历经丧子之痛,只怕难以再有子嗣。”
“纵然巨鹿郡公如今不得官家喜欢,但矮子当中拔高个,巨鹿郡公又养在官家身边几年,官家大概会将他立为太子。”
“从前人人都说巨鹿郡公仁善,脾性像官家,但自从他父亲去世后,他不说撑起整个王府,绵软的像一团棉花似的。”
“我若是王安石,定会在巨鹿身后扶持他,以后巨鹿郡公就是一傀儡君王,整个朝堂都是王安石一个人说了算,他岂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苏辙一开始只觉得这想法简直是匪夷所思。
但他仔细一想,却不由道:“是啊,如今朝中能与王安石对抗的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偏偏你与巨鹿郡公又有血海深仇。”
“若真等着巨鹿郡公继承大统,他不踩你两脚就不错了,哪里还会重用你?”
连他都觉得巨鹿郡公实在不算个聪明人。
孙神医虽年纪大了,反应却不慢,磕磕巴巴道:“那王安石是打算在路上对我下手?”
“这人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啊!”
“我若住在皇宫,应该就没事儿了吧?宫里头应该没有他安插的人吧?”
苏辙瞧见他们两人如此神色,忙道:“孙翁翁,六哥,你们也别着急,这件事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并不知道真假。”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多提防些总是没错的。”
上一刻还口口声声说着不愿进宫的孙神医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转身就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
能好好活着,谁愿意丢掉性命?
到了王安石设宴这一日,纵然苏辙没有参加,但据说也是十分热闹。
从前时常有人说王安石清高,说王安石不善交际,其实并不然,实则是王安石对这些事半点兴致都没有,如今他有心与这些大臣结交,自将大家款待的十分周到。
元宝是打听消息的一把好手,很快就与苏辙道:“……少爷,虽说宴会之上王安石王大人对巨鹿郡公没什么特别,但据说王大人的儿子王雱与巨鹿郡公相谈甚欢。”
“自濮安懿王被终身幽禁,灵寿县主染上了脏病,被贬为庶人,发配边疆,巨鹿郡公是一蹶不振,整日沉迷于搓丸。”
“但巨鹿郡公从王家出来之后,像变了个人似的,闲暇无事时还在城郊施粥,他哪里有那样好心?”
是宋朝达官贵人喜欢的消遣,有点像后世的高尔夫,手执球杖,将自己的球打入球窝则为胜,有的时候一局输赢能有上千贯钱。
苏辙笑道:“果然和我猜的一样。”
“因濮安懿王的关系,巨鹿郡公如今在老百姓中的风评并不好,王安石这是在教他笼络民心呢!”
不光如此。
王安石甚至还教唆巨鹿郡公闲来无事多去官家跟前露露脸。
巨鹿郡公听到这话面上却有几分迟疑。
王安石笑道:“你不要怕,官家从前待你极好,几乎将你当成了半个儿子。”
“之所以从前对你不喜,不过是因恨铁不成钢。”
“我教你几句,你到了官家跟前如是说,官家不仅不会生气,更会如从前一样看重你……”
他今日是在城郊粥棚与巨鹿郡公见的面。
他并没有藏着掖着。
因他知道苏辙时候定是在盯着他,越是小心翼翼,就越容易叫人抓住把柄。
很快,巨鹿郡公是眼前一亮,更是连连道谢。
没过几日。
苏辙正在御书房内与官家说起两湖变法一事时,就有内侍通传说是巨鹿郡公来了。
“他如何来了?”官家都已经忘记这个侄儿有多久没进宫给自己请安,只道:“叫他进来吧。”
王安石向来小肚鸡肠,他重回汴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付濮安懿王一家,定了灵寿县主意欲谋反的罪名,但灵寿县主是出嫁之女,这案子并未牵连到了巨鹿郡公身上。
再加官家一向对巨鹿郡公有几分偏爱,所以当日只是免了他的差事,从那之后对他冷淡了许多。
这还是濮安懿王出事之后,巨鹿郡公第一次主动进宫。
巨鹿郡公一进来就发现了苏辙,当即就皱了皱眉,却还是照着王安石教他的说辞道:“……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从前养在您身边的日子,那时候您对我宛如亲子,还曾将我举在肩上玩耍。”
说到这里,他已有几分哽咽:“我一直都想来给您请安,却是不敢。”
“旁人不知我的性子,您却是知道的,我一直都不是个胆子大的。”
“我唯恐您因父亲和灵寿一事迁怒到我身上,从始至终,父亲也好,灵寿也好,他们做的事情我都不知情。”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
一来濮安懿王在王府时,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二来他从前在外地领了差事,也有可能不知汴京之事。
至于灵寿县主,就连官家都知这是个被宠坏了的,但凡灵寿县主想做的事儿,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苏辙见状,嘴角含笑。
看不出来嘛,巨鹿郡公出身皇家,演技倒是还不错,一看就是对着镜子练习过多次的!
官家见巨鹿郡公手中还拎着两包枣花酥,不由想起当初他住在宫里的那段时间,自己很喜欢吃枣花酥。
官家的心莫名软了下来,亲手将巨鹿郡公扶了起来:“你既不敢进宫,为何今日又来了?”
巨鹿郡公露出几分笑来:“因为我有几分想您。”
“父亲子嗣众多,从小偏疼的是长兄与灵寿,我并未得过父亲多少宠爱。”
“在我心里,一直将您当成父亲一样看待的。”
“昨夜我是彻夜未眠,想着我若有错,您打我骂我都使得,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官家,您重重罚我吧,是我没能规劝父亲,是我没有教好灵寿……”
说到最后,他已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苏辙脑海中却蹦出一句话来。
还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官家本就心善, 再看到巨鹿郡公如此,到底还是心软了。
只见官家正色道:“朕虽不了解灵寿,却也有几分了解你父亲的, 他若认准的事儿, 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十五岁那年就被朕送出汴京,四处历练, 这些事, 又怎么能怪你?”
说着,官家面上神色是愈发慈爱:“朕一贯是拿你当成亲儿子一样看待的,你若闲来无事, 则时常进宫陪朕说说话吧。”
“你父亲是你父亲,你妹妹是你妹妹,你是你,朕万万不会将这件事迁怒到你身上的。”
巨鹿郡公连声称是。
他觉得王安石说的果然没错。
巨鹿郡公原是想趁热打铁, 再陪官家说说话,谁知道官家却是有公务在身, 他也只能先行告退。
今日计划远比他想象中更顺利,可他经过苏辙身边时, 却看到苏辙眼中有玩味的笑容。
他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有几分害怕。
当日在风声过去之后,他也曾去牢狱中看望过濮安懿王, 仍记得父亲与他说的话——这次我是马失前蹄,万万没想到会栽倒在苏辙这小崽子手上, 我的确是找人吓唬过他, 却根本不是被官府所抓的这人,定是他自导自演, 苏辙虽年纪不大,却心思缜密,以后你若遇上这人,一定要小心些。
这叫他怎能不怕?
正当巨鹿郡公心虚时,不免又想起了王安石的话——你突然到官家跟前献殷勤,苏辙定会怀疑,不过不要紧,只要你不自乱阵脚就行,这等事情,难道他还敢在官家跟前说你图谋不轨吗?苏辙就算再得官家喜欢看重,却只是臣子,哪里比得上你与官家血浓于水?
巨鹿郡公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走了出去。
倒是官家看着苏辙的眼神一直落在巨鹿郡公的背影上,不由道:“子由,你在看什么?”
苏辙笑道:“没什么。”
说着,他便道:“其实臣今日进宫还有一件重要之事想与您说。”
官家道:“你但说无妨。”
苏辙知官家重情谊,并未说王安石近来与巨鹿郡公有所来往之事,只道:“官家,这几日臣很是担心小皇子的安危。”
他看着官家的眼睛,面色是少有的郑重:“臣知官家从前折损过三位皇子,难道官家没有怀疑过其中大有猫腻吗?”
“虽说如今小皇子身边的奴仆是选了又选,更有您与皇后娘娘悉心照顾,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若小皇子有个三长两短……”
这后果,他想都不敢想,已不仅仅涉及朝中无储,更危及到官家的安危。
官家老来得子,将小皇子看成了眼珠子命根子。
纵然官家如今身子不错,可到底年纪大了,若小皇子没了,只怕官家也活不了几年。
官家凝重道:“朕又何尝不担心这个问题?想当年曦儿如昱儿一样身体康健,可不过一场风寒就夺走了他的性命……子由,你可有什么法子?”
“将小皇子送出宫去!”苏辙知道这话有些匪夷所思,依官家与曹皇后对小皇子的喜爱程度,不一定会答应,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如今官家年迈,不少人是心思各异,难免有人将主意打到了小皇子身上。”
“所以臣保守起见,才出此下策,还望官家思量一二。”
这世上长相相似的人有很多。
更别说尚未一岁的孩子,尚未长开,猛地一看,许多孩子都长得差不多,若能找个与小皇子差不多长相的孩子应该不是难事。
但这等事对另一个无辜的孩子很不公平,但在大宋数亿老百姓之间与一个无辜孩童之间,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官家一愣:“昱儿这样小,能被送到哪里去?”
说着,官家更是长长叹了口气:“子由,你年纪尚小,并未当父亲,怕是不知道为人父母者为了孩子思虑周全,你能想到的事情,我自然也能想到。”
“可是,昱儿却是年纪太小,将他送到哪里去朕都不放心。”
“若是这件事走漏风声,旁人想要加害昱儿岂不是更加易如反掌?”
官家眼看着苏辙愁眉不展的模样,倒是生出一个大胆的主意来:“若是将昱儿养在你的身边,朕倒是放心的。”
这话说的苏辙一个激灵,忙道:“官家莫要同臣开玩笑……”
但这话还没说完,他就没继续说下去。
他看得出来,官家是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官家一字一顿道:“子由,这件事你回去好好斟酌一二,你向来聪明,朕相信你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的。”
“不光你文采出众,能力卓越,就连你的兄长,双亲都为人称赞,每每你与朕说起你家中之事,朕都十分羡慕,若昱儿在你身边长大,朕定十分放心的。”
“身在深宫,看似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可这偌大的皇宫就像金丝鸟笼似的,待着久了,谁都会厌烦的!”
苏辙惊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官家,您……您就不怕臣像王安石王大人一样吗?来日仗着小皇子在臣手上,目无尊卑,肆意妄为……”
“不,你不会的。”官家笑了笑,道:“朕已看走眼过一次,想必不会再看走眼第二次。”
“若你都信不过,朕实在不知道天底下还能相信谁了!”
苏辙:……
他真的很想说,就凭您方才相信巨鹿郡公这事儿,只怕还会看走眼很多次的。
他想了想,认真道:“官家,这件事非同小可,臣回去与家人商量一二。”
“若真的要将小皇子养到臣身边,定要将万事做的周全才是。”
一个时辰之后。
苏辙回到苏家又再次将自己关到了书房。
今日之事实在太过突然,他得好好捋一捋。
谁知苏辙刚将这团杂乱无章的思绪理出个开头来,就传来了拍门声:“八郎,八郎,你在干嘛?”
苏轼又来了!
苏辙没法子,只能开门:“六哥,难道元宝没与你说我今日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谁都不见吗?”
“元宝说了啊!”苏轼盯着他,似想从他面上瞧出端倪来:“正因元宝这样说,所以我才非进来不可的。”
苏辙:……
苏轼认真道:“八郎,你可是遇上什么难事儿了吗?”
“别人不知道你,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吗?”
“从小到大,你遇上什么难事,就会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说着,他试探道:“八郎,可是王安石出了什么损招?还是官家训斥你了?”
苏辙摇摇头。
他想了又想,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苏轼。
苏轼听说这件事后,惊的嘴里恨不得能塞个鸡蛋,低声道:“这……这能行吗?若小皇子在咱们家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我们全家都得跟着陪葬?”
“官家怎么会说出这么糊涂的话来?”
他下意识觉得这事不行。
苏辙轻轻叹了口气:“我想,正是因为官家深思熟虑过,才会出此下策。”
“我虽没当过父亲,却当过叔叔与舅舅,若迈哥儿有个三长两短,我都会伤心欲绝,更别说你这个当父亲的。”
“六哥,若你是官家,你会怎么做?是不是觉得只要小皇子能够平安康健长大才是最要紧的事?如今朝堂之上,虽看似风平浪静,但谁知一个个人是何心思?当年那三个皇子,当真是生病去世的吗?”
苏轼摇摇头,声音愈低:“定然不是的。”
“若不然,为何有四位公主活了下来,却无一个皇子活下来?定是有人在其中作梗!”
“是了。”苏辙苦笑一声,道:“我就算再厉害,也只能知晓朝中事,哪里能窥探后宫?”
“也就是我与皇后娘娘之间差了几十岁,官家并没有那样看重规矩,我才能偶尔见到皇后娘娘一二,每每面见皇后娘娘,周遭皆是宫人,只为避嫌。”
“虽说官家后宫人数不多,却也是有十几个妃嫔的,若她们受人蛊惑收买,想要冲着小皇子下手,我哪里有办法?”
说着,他更是长长叹了口气:“这件事啊,真是难得很!”
苏轼也跟着他叹了口气:“人人都想着身居高位,可官当的越大,要操心的事就越多,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啊!”
他的日子倒是惬意,整日除去公务就是吃吃喝喝。
但他心里知道,这一切皆是因有苏辙在。
他看向苏辙,道:“八郎,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苏辙笑了笑:“这件事非同小可,光有你一人支持我可是不行的。”
苏轼正色道:“若你真想将小皇子养在咱们家,爹娘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有我在!”
苏辙倒是不担心苏洵与程氏,毕竟他们两人都是明白事理之人,他唯一担心的是史宛不答应,毕竟这孩子若接回苏家,定是要养在他名下的,到时候免不了要史宛照顾。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苏辙就已下定决心。
他抬脚朝自己院子走去,打算与史宛商量商量这事儿。
夫妻两人本是一体,若史宛不同意,苏辙打算另外想想法子。
初冬的天, 寒气已经来袭。
但今日天气不错,暖洋洋的阳光洒满整个院子,迎着阳光, 能看见史宛面上满脸笑意。
史宛正带着女使做风干牛肉干。
北宋时间, 猪肉贱,羊肉贵,牛肉不常见, 这时候的牛肉一般是用作耕牛, 朝廷有旨,不得随意杀害。
只有耕牛死了才能吃。
当然,病死的耕牛是不能吃的, 吃了会染病,所以这个时候的牛肉不仅贵,更是少见。
昨日史宛难得买了半头牛,又做酱牛肉又是做风干牛肉干的, 她看到苏辙来了,笑道:“……你可吃过饭了?可要小厨房给你端一碗牛肉汤过来?今日牛肉汤炖的还不错。”
她见苏辙的眼神落在一排排正晾晒的牛肉干上, 道:“牛肉难得,索性我就想着做些风干牛肉干, 可惜如今没有正宗的辣椒,只能多加些花椒,也不知做出来的麻辣牛肉干味道怎么样。”
“想必味道应该是不错的。”苏辙又看向另一排牛肉干上, 问道:“这些牛肉干你可是给迈哥儿他们准备的?”
史宛点头称是:“迈哥儿他们几个年纪尚小,牛肉干自不能多放调料的, 所以就单独做了一份……”
她对小孩子并不排斥。
谁会对那等听话懂事且长得好看的小孩排斥呢?她与苏辙皆觉得这世道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趟, 若遇上什么胎位不对或大出血,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苏辙这才道:“宛娘,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与你商量。”
史宛还是第一次见他面色如此严肃,只觉不对。
进屋之后,她听说苏辙说起这件事来,虽也十分吃惊。
但她好歹是个穿越者,也算见惯了各种大场面,很快就分析起来:“……你可是担心王安石会从后宫下手?若小皇子真的没了,别说你的官位保不住,只怕我们一家老小性命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