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苏辙是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翌日早朝之后,苏辙就去了御书房一趟。
只是他刚行至门口,就被守门的内侍拦了下来:“苏大人请留步,王大人正在里头呢!”
苏辙道:“无妨,我等等便是。”
谁知他这一等竟足足等了将近两个时辰。
等王安石离开时,身后大人捧的是厚厚的卷宗,一看就是再次打算给官家洗脑,同意他的变法之策。
王安石经过苏辙身边时,面上似带着几分笃定。
苏辙心里一沉,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心里已有了答案。
但他神色如常,拱手与王安石打过招呼后就走了进去。
王安石年富力强,议上一两个时辰的事无事,但官家年纪大了,如今正叫内侍给自己捏肩。
官家一点没将苏辙当成外人,笑道:“你过来了?”
“你这几日可有去看过昱儿?他又长大了些!”
赵昱正是小皇子。
意为光明。
因他的出生,为官家带来了光明和希望。
苏辙笑道:“回官家的话,微臣这几日公务繁忙,并没有时间前去看望小皇子。”
“不过微臣听孙翁翁说过,说小皇子如今已会认人了,每每看到官家都笑的十分开心,小皇子更是身体康健,活泼可爱,此乃官家之福,此乃大宋之福。”
一番话说的官家是心花怒放,站起身道:“走,朕带你去看看昱儿。”
官家是一点没将苏辙当成外人。
苏辙却没动,拱手道:“官家,微臣今日前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情与您说。”
提起小皇子,官家是心情大好:“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什么时候在朕跟前还这样吞吞吐吐起来?”
苏辙正色开口:“官家, 微臣想要辞官。”
若说与苏轼说起要辞官时,他心里有五六成把握,方才在与王安石擦肩而过时只剩下三四成把握, 那现在听闻官家这几句话后, 就只剩下一两成把握。
官家是个明君。
从前每每在御书房见他,总会询问起变法相关,但今日却对这事儿绝口不提, 只说起小皇子。
一来是对他的变法之策不再上心。
二来是不愿再给他希望。
倒是官家一愣, 只以为因自己年纪大耳朵出了问题。
苏辙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官家方才提起小皇子那颗欢欣雀跃的心顿时就沉入到谷底,皱眉道:“可是因变法一事?子由啊,若是朕没记错的话, 你今年尚未到二十五岁,已位居三品,照着这般速度下去,只怕三十岁左右就能官至宰相。”
“别说整个大宋, 就算从古至今也没几人有此殊荣。”
“你莫要意气用事……”
“官家,您觉得微臣是意气用事之人吗?”苏辙的面容是一如既往, 不急不缓道:“这件事微臣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微臣家人都表示赞同。”
在前些日子, 他觉得官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毕竟汴京城郊那些百姓的说辞是最有力的证据。
但他到底低估了王安石。
王安石年纪比他大,阅历比他丰富,这次卷土重来, 更是知晓官家最想要的是什么。
在王安石的描绘下,变法之后的大宋海晏河清, 歌舞升平, 这叫官家怎能不心动?
可说实在的,苏辙并不怪官家。
若他并非穿越之人, 听到王安石所描绘的美好未来,一样也是会心动的:“官家,您的话只说对了一半,微臣之所以选择辞官,与变法有关,却不全然是因为变法一事。”
“事涉大宋数亿百姓,您慎之又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微臣猜测,您心中是更属意于王大人之策。”
“以微臣愚见,不出三年,您就会看到变法的弊端,微臣有个不情之请,若您执意选用王大人之策,先选一省一府试行,到底好与不好,总得了解透彻才是。”
官家嘴唇微动,却没说出话来。
因为苏辙说的都是实话。
王安石将变法之策细化了又细化,大概十余年的时间,整个大宋就会变样。
但若按苏辙的计划,想要将朝廷改头换面,想要所有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大概需要三十年左右的时间。
方才,王安石拍着胸脯保证:“微臣敢以性命起誓,最多十二年的时间,若没能达到微臣所说的盛景,微臣愿以死谢罪。”
官家活了大几十年,听的最多的就是旁人夸他仁善。
老百姓觉得这是褒。
但官家却觉这话是贬。
身为君王。
谁不希望朝臣与老百姓提起自己夸自己英明神武?
官家看着苏辙,道:“子由,你是心意已决吗?”
苏辙重重点了点头:“对,官家,微臣心意已决。”
半个时辰之后。
苏辙走出了御书房。
离开时,他的头上并未戴来时所戴的乌纱帽。
一开始,无人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不出半日的时间,苏辙辞官的消息就已传遍了。
王安石听闻这消息时,正在喝汤,今日厨房为他炖的是清火去燥的老鸭汤。
近来因官家摇摆不定的态度与苏轼的文章,他面上虽仍是云淡风轻,但嘴里已溃烂的不成样子。
听说这消息的王安石被汤烫的是龇牙咧嘴,却什么都顾不上,扬声道:“你说什么?这消息可准确?”
待他听说这消息千真万确后,王安石却沉默了许久:“他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王雱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他听王安石在他跟前提苏辙说的多了,他对苏辙印象很好。
他觉得苏辙辞官是好事儿。
他知道一直这样下去,他的父亲势必不会放过苏辙的。
王安石皱眉道:“人活在世上,皆有所求,求财求色或求权,但他对这些却纷纷不在意。”
“我原以为他无欲无求,但先前城郊一带变法时,我见他对老百姓的态度,我知道他是在乎老百姓的生死安危。”
“这样一个人,他怎会置那些老百姓于不顾?”
所有人都以为他听说这消息会高兴,谁知他却忧心忡忡,甚至再无用饭的心思。
一开始,他也以为苏辙与自己当初一样,以退为进。
可后来转而一想,他知道以为苏辙的聪明才智定不会冒险。
难道,是真的?
没过几日,王安石嘴巴烂的更厉害了。
这几日的苏辙却见识到人性的多样化。
知晓他已辞官的消息,有人极力挽留,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冷眼旁观……倒是城郊那些百姓知道后不舍得很,组织起来一起来到了苏家。
为首的那个正是当日塞给官家一个皱皱巴巴小红薯的阿婆。
别看这阿婆年纪大了,但中气十足,一开口就道:“苏大人呐,您可不能辞官,您辞官了我们怎么办?”
她这话话音刚落,就纷纷有人接话:“是啊,虽说谢景温那畜生已被官家治罪,但朝廷那些官员是什么德行,我们还能不知道?只怕以后再也遇不上比您更好的官员呢!”
“苏大人,您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儿?若真是如此,我们这些庄稼人兴许也能帮您出出主意!”
苏辙心下是大受感动。
这也是为何他愿意尽心尽力帮助这些老百姓的原因。
想当初他勤学苦读,为官入仕,一开始只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如今却也是心怀天下苍生。
苏辙正色道:“多谢各位好意,可我心意已决,官家已经答应我辞官,恐难如各位所愿。”
“不过你们放心,只要我在汴京一日,你们遇上了难事,一样可以来找我,只要我能帮得上大家,定不会推辞。”
他虽辞官,仍会留在汴京。
一是苏轼仍就汴京为官,他担心王安石因苏轼文章与奚落一事,会与苏轼算账。
二是他也好,史宛也好,亦或者程氏等人也好,在汴京住了这么些年,早已习惯。
一众老百姓是唉声叹气。
但大家并未再勉强苏辙。
翌日一早,那些百姓就送来了许多土产。
有地里刚翻出来的红薯,今年新产的稻米,昨天连夜去河里钓的几条大肥鱼……满满当当,摆了小半个院子。
为首的村民道:“苏大人无论如何要将这些东西收下,这都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苏辙自是不能收的。
谁知他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些送东西过来的村民将东西一放下就跑了。
元宝在后头追都追不上。
一直在场的苏轼见状,心中也是颇为感动:“八郎,你对老百姓们的好,他们都记在心里。”
“这几日你已交接清楚,明日就是自由身,那你接下来这些日子打算做些什么?”
说着,他就自顾自替苏辙出起主意来:“叫我说,你不如开个书院吧,收些家境贫寒却才高八斗的读书人为学生,好生教一教他们,等着他们入仕后,要他们将王安石贬的远远的,将王安石压的死死的。”
苏辙笑道:“六哥,我并没有你那样喜欢读书的。”
苏轼一想,好像是的,便又道:“朝中多的是跟红顶白之人,如今一个个攀附于王安石,连带着对我都开始打压起来,我整日在府衙也是无所事事。”
“八郎,反正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合起伙来开一个兄弟酒楼,将我研制的那些菜全都推广开来,你觉得如何?”
这话说的苏辙心里猛地一跳,看着苏轼面上的郑重之色不像开玩笑,忙道:“六哥,当然不行。”
“有杏花楼珠玉在前,很难再有酒楼能够超越它了。”
“我想趁着这段时间多为老百姓做些好事。”
至于怎么做,他还没想好。
不过他想凭着自己穿越的身份,应该是不难的。
接下来几日的时间里,苏辙在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想的就是如何凭着一己之力让老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可还未等他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听说司马光来了。
说起来,司马光与范镇乃好友,同为保守派。
最初苏辙与王安石为伍后,明里暗里,范镇将他骂的是狗血喷头,但司马光却未说一言。
但两人从那事之后没了来往也是真的。
司马光女儿生辰,司马府也就给程氏一个人下了帖子而已。
所以对今日司马光前来,苏辙还有些意外。
等着苏辙匆匆赶到书房时,司马光正在看他所题之字,见他来了,只道:“……我听范镇范大人说如今你对学问有所松懈,但在我看来,世间种种皆为学问。”
“比起当年科举时,你的字写的更好了。”
他不像欧阳修,是个喜欢多言的,寒暄两句之后就道:“今日我前来找你,是想问你,你当真是想要辞官吗?”
苏辙听出了司马光的弦外之音,他也知道,包括王安石在内的许多人都以为这事儿大有猫腻:“大人说笑了。如今官家旨意已下,朝中已在商选接替我从前位置的人,难道这事儿还能有假吗?”
第106章
司马光却并不死心, 正色道:“我虽不如欧阳修欧阳大人那样了解你,可对你的性子却也有几分了解的,你不是轻易言弃之人, 更不是置百姓安危于不顾之人。”
“更何况这件事官家的态度也不对, 官家一向看重你,就算打算试用王安石变法之策,也不会轻而易举允你辞官的。”
甚至这几日, 他没有在官家面上看到悲痛与不舍之色。
正因如此, 所以他才来苏家一趟。
苏辙心道这些人可真不好糊弄,要是人人都能像苏轼一样就好了。
可不管司马光怎么问,他就死不承认。
谁还能撬开官家或他的嘴不成?
到了最后, 司马光只能无奈道:“……王安石已不是当初的王安石,你可知朝中今日发生的一件事?”
“我朝向来有年底举办南郊祭祀的习俗,按照惯例,祭祀之后都要犒赏群臣, 花费巨大。”
“前几年又是旱灾又是蝗灾,去年黄河泛滥, 今年河朔地震,国库空虚, 财政吃紧,我与范镇范大人上书奏请官家裁减赏赐,从宰辅做起, 谁知王安石却是高声抗辩,直言国家富有四海, 大臣城郊祭祀花费不算多, 若裁减赏赐,有伤皇家体面, 根本解不了国之不足。”
“他更是带着激进派一党称变法是当务之急,要官家莫要本末倒置……真是可笑啊!”
其实他一直是个隐忍的性子,并没有像范镇等人一样高调与王安石唱反调。
可这几日受苏辙辞官的影响,他竟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子由,若今日你也在朝上,定会出言反驳王安石的。”
“如今国库空虚,许多老百姓受苦受灾,若叫他们知道朝中官员并未受到分毫影响,难免会对朝廷失了信心。”
“从前你在朝中时,还能制衡王安石一二,可如,他是愈发肆无忌惮。”
苏辙皱眉,道:“如今我刚辞官,王安石想要拉拢朝臣一二,自想要趁着这个时候蛊惑人心。”
“只是他也得考虑考虑实际情况。”
司马光颔首称是。
苏辙见他话里话外都是打探的意思,不动声色与司马光打起太极。
司马光虽是老虎机。
但苏辙也不是吃素的。
到了最后,司马光是无功而返。
他离开之前,苏辙直道:“还请大人放心,不管过多少年,我都还是那个子由,为国为民之心是不会变的。”
“若您有什么拿不准主意之事,或想找人说说话,我一直都在。”
司马光微微一愣,继而笑着离开。
但朝中上下却因年底南郊祭祀一事闹得不可开交,王安石步步逼近,逼的司马光已是走投无路。
索性司马光跪地也要辞官。
用司马光的话来说,王安石所说的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是无稽之谈,虽说不向老百姓增加赋税也想使国库充盈是好事,但若想如此,无非是朝廷与百姓与商人争利,还是会损害老百姓的利益,如今朝中上下已是激进派的天下,既然如此,那他就不碍激进派的眼了!
官家自是不答应。
司马光却说自己心意已决,重重叩首:“微臣不过是想保全自己名节而已。”
官家仍是不答应。
不少保守派的官员上前相劝。
王安石也装模作样。
到了最后,官家与司马光商量出个折中的法子,司马光暂时留职,暂位修史之职,允司马光不问朝政,专心编书。
司马光只能无奈答应。
先有苏辙辞官,再有司马光留职,朝中激进派欢欣鼓舞,决定乘胜追击。
一时间。
保守派不少人被逼得走投无路。
这些文官皆是有风骨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很快就有十来个官员辞官。
官家的面上再不见笑容。
即便官家一一挽留,这些大臣们却仍是去意已决。
王安石再次跟到御书房,字字句句提起着变法之事是刻不容缓,谁知官家却看向他的眼睛,道:“……不知你对近日朝中大臣辞官一事有何看法?”
这话题转换的太过突然。
王安石一愣,继而道:“官家,以臣之见,这对我朝来说是好事。”
“唯有如此,变法才能无阻力的顺利推行。”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官家却将手中的折子丢到了王安石跟前:“这就是你说的好事?”
“王安石,你看看这折子,看看你你们这些人做的好事,如今是逼的逼,赶的赶,是不是但凡朝中有与你们不一样见解的官员,都要被你们肃清?”
“朕问你,若朕不赞同变法,是不是你还筹划着谋反?”
王安石忙跪地,道:“臣不敢。”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官家一向是个好脾气的,如今面上却满是怒容:“你好好看看这些折子,好好看看!”
王安石只能硬着头皮翻看这些折子。
他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这简直是无稽之言!
跟红顶白乃人之常情,那些保守派的官员如今身处劣势,旁人讥诮几句不是正常?这就是他们辞官的理由?
辞官也就算了,所有人都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扯,说自己容不下他们……
王安石深吸一口气,道:“臣冤枉。”
“臣一心为国为民,是问心无愧。”
“凡事都要讲究人证物证,不是他们上书说臣陷害他们,就有这回事的。”
官家看着跪地的王安石,并没有说话。
他不由想起苏辙与他辞官当日说的一番话——凡事皆有利有弊,王安石满心只有变法是好事,却也是坏事,若有谁敢挡他的路,不管这人是谁,他都容不下的。
一样的道理。
王安石从前不畏权贵,可等他身居高位之后,一样也不会将大臣放在眼里。
从前他身处低微时还能收敛几分,来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间久了,只怕连官家都不会放在眼里。
当日官家只觉得苏辙这话未免太严重了些,读书人皆知君臣之道,王安石难道还敢造次不成?
王安石面上并无惊惧之色,有条有理替自己辩解。
听到最后,官家直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若换成寻常官员,早就如释重负,连忙下去。
但王安石可不是寻常人,他站起身来,试探道:“官家,那变法一事何时推行?这变法的条例,您已经看过三遍了!”"
官家道:“如今变法已在河南,河北两地推广,朕打算先看看成效。”
“先观望一年的时间也不迟,如今你也不必操心变法一事,若有心,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挽留朝中大臣。”
“这次朝中官员纷纷辞官,想必只是个开始,朕不想到时候见着朝中无人可用。”
王安石还想再说话。
可他见着官家已微微阖眼,靠在太师椅上,一副不愿听他多说的架势,他也知道如今不是开口的好时候。
他只得退了下去。
不要紧。
来日方长,他等着官家心情好些再好好劝劝官家,官家定会答应的。
在王安石走后,官家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
他招呼着一旁的内侍道:“陪朕下几盘棋吧。”
内侍迟疑道:“官家,奴才棋艺不精,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无妨。”官家摆摆手,道:“从前苏辙的棋艺也是差的很,朕不也没嫌弃他?”
可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之后,官家就觉得索然无味。
虽说这内侍的棋艺比起苏辙来还要强点,但官家却觉得提不起兴趣。
思量一二,官家这才想起原来每次苏辙陪自己下棋时总是会说起家中或听到的有意思之事,连带着自己听了都跟着放松起来。
不像如今,这内侍在自己跟前战战兢兢,一句话不敢说,官家只觉得比上朝还无趣。
半盘棋没下完。
官家就起身去看了小皇子赵昱。
小皇子已会认人,一看到官家就伸出胖乎乎的胳膊,要官家抱。
官家抱起沉甸甸的小皇子,心情总算好了些:“……皇后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为何朕从前为何没见过?”
曹皇后手中拿的是一个布书。
故名意思,就是用布做成的书,上面印着色彩鲜亮的图案。
小皇子很是喜欢。
曹皇后笑道:“这是布书,是苏辙要孙神医帮着带进宫的,苏辙说了,别看孩子小,却是什么都知道,多陪他看看书,说说话,从小他就有读书的习惯。”
“不得不说,苏辙果然聪明,竟想到将字画印在布上。”
“说是上面的图案也是苏辙自己画的,画的是惟妙惟肖,今日臣妾带着昱儿前去花园,臣妾还没看到树上的喜鹊,昱儿就指着那喜鹊咿咿呀呀叫个不停,大概是已认识喜鹊了……”
小皇子打从出生之后就抱到了她身边,对她而言,就像亲生孩子似的。
故而她说起这话别提多开心。
若换成往日,官家听到这话,早就笑容满面,夸小皇子真是聪明。
但今日,他面上半点笑意都没有,只道:“近日苏辙可有进宫来看望小皇子?”
曹皇后道:“并没有。”
“如今苏辙已经辞官,不好进宫,自然没机会来看小皇子。”
官家幽幽叹了口气,道:“当日苏辙辞官时与朕说他会与从前一样,闲来无事会陪朕说说话,可他倒好,这都大半个月了,一次都没进宫,可见他当日这话是哄朕的。”
这话说的,活脱脱就像怨妇似的。
第107章
曹皇后提起苏辙, 也甚是怀念:“臣妾活了几十年,也算阅人无数,像苏辙这样好的孩子并不多。”
“若是没有苏辙, 若是没有孙神医, 哪里能有昱儿?”
“虽说昱儿如今身子康健,但孙神医还是隔三差五就会进宫来给昱儿把把脉。”
“臣妾听孙神医说苏辙很是挂念官家,时常问起孙神医您身子怎么样, 更要孙神医多劝劝您, 一定要保重龙体……”
听的官家是唉声叹气不断。
世间种种。
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官家只觉得只怕这辈子他再也碰不到像苏辙这样好的臣子。
另一边的苏辙却是悠哉乐哉。
人生在世,若能当咸鱼,又有谁愿意当牛马?
这大半个的时间里, 苏辙每天早睡早起,两耳不闻窗外事,闲暇无事时看看书,陪史宛等人说说话, 逗逗几个孩子,甚至又带着程氏他们去了城郊寺庙泡温泉。
小日子过的别提多舒坦。
苏辙也没忘记如何造福老百姓。
所以当今日苏轼看到苏辙又在院子里捣鼓木架子似的东西时, 终于忍不住:“八郎,你这是在做什么?可是在给几个孩子做风车?”
“可是, 这也不像是风车啊,未免太大了些,难道是马车?”
“但若说马车, 未免太小了些!”
“简直就是四不像!”
苏辙笑着解释道:“六哥,这个是水车磨坊, 这个是碾子, 这个是掠子……”
苏轼是越听越迷糊。
苏辙一一为他解释起来:“士农工商,从古至今, 农民的地位虽不低,但整日在地里刨食,脸朝黄土背朝天,很是辛苦,所以我这些日子便为他们做些帮助他们耕地的工具。”
“水车磨坊可以用来磨东西,如今虽有磨坊,有用驴或骡子的,但更多的老百姓却是自己推磨,费时费力且成效不高,若有了这水车磨坊,就能以流水发力,来磨东西,若不需要磨东西时,将上面的风车取下来就行了,很是方便。”
“碾子可以将高粱、谷子、稻子等谷物脱壳,你看,我这碾子前短后长,用起来并不费力,轻松极了。”
“掠子这东西是用竹片按簸箕形状制作而成,开口这里装有刀片,抡起掠子,一刀下去能放倒一大片小麦,寻常百姓花一天所割的麦子,用掠子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完成……”
苏轼惊呆了。
他呆呆看着苏辙,不由赞叹道:“八郎,你怎么什么都会?”
苏辙有点不好意思。
这东西并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前世在一本农作物的古书上看到,自己稍加改造而已:“六哥,你先别太早夸我,我也没下地种过田,这些到底好不好用我说了不算,得叫老百姓们说了算。”
他看着院子摆的十多样工具,很是满意:“若是不好用,我再稍加修改就是了。”
苏轼则更不好意思起来:“若说起别的,我还能替你出出主意,但这些东西,我是半点不懂,是爱莫能助。”
苏辙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他很快就将这些东西送到汴京城郊的庄子去了。
当日他辞官时,那些淳朴的老百姓送来了不少东西,他向来没有收老百姓东西的习惯,便亲自将这些东西送了过去:“……说起种地,我是个外行,这些东西你们先用用看,若是好用,过几日我再找人多做几套送过来。”
“若是不好用,你们也与我说,我再改良一二。”
当即就有老百姓开始试用起来。
试用之后是连连称赞。
苏辙见他们这话乃出自真心,并非诓骗自己,这才放心。
老百姓们许多虽不识字,但有些消息是一传十十传百,传的还是很快的。
很快,各个村庄都都纷纷前来取经,想要学学碾子等工具的做法。
苏辙半点没有藏着掖着,甚至还广而告之。
顿时,夸赞起苏辙的老百姓是更多了。
大家纷纷打听起来这位年纪轻轻的苏辙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却是吓一跳,好端端的状元郎被王安石等人逼的辞官,许多老百姓哪里忍得了?
许多人纷纷结伴,打算前去王安石家门口找王安石理论一二。
王安石在官家跟前碰壁几次,本就心烦意乱,恰逢又有毫无眼力见的门客上前来:“大人,先前您要我派人前去打探打探苏辙亲眷有没有什么把柄,把柄没有抓到,不过有些人倒能利用一二。”
“苏辙的恩师叫郭太白,此人嗜酒如命,整日与酒水相伴,若是他因酗酒丧命,想必也不会有人起疑心。”
“还有苏辙的二伯苏涣,这人在朝中名声不错,如今已致仕带着家人回乡,兴许也可以在这人身上大做文章。”
“还有苏辙幼年好友史吉,他当年曾在天庆观念书,考中秀才之后就没有继续念书,莽撞易怒,倒也能利用一二……”
王安石不悦扫了他一眼:“当日我之所以吩咐你调查这些人,是想用这些人逼得苏辙不再与我为敌,如今他已辞官,你说说你你忙活这些还有意义吗?”
“官家本就觉得我容不下同僚,如今苏辙身边若有人出事,你说官家最先怀疑的会是谁?”
门客低头不语。
王安石被他们这群蠢货气的后槽牙都是疼的,没好气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等我请你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