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正色道:“还请官家放心,微臣定不负您所托,更不会负百姓所望。”
有了今日这事儿,王安石想对他下手只怕更难。
没过几日。
谢景温在早朝上就拿出了数百个老百姓检举苏辙的陈情书,他言辞慷慨,口口声声说不少老百姓对苏辙不满已久,说苏辙年纪尚小,不足以负责城郊变法一事。
苏辙脸上面色依旧,心里却差点笑出声来。
他还怕谢景温突然良心发现,不会将这封陈情书递到官家眼前。
谁知谢景温的话还没说完,一向在早朝上见地颇多的范镇就站了出来:“谢景温,你将这东西拿出来是什么意思?苏大人是不是个好学生,有没有良心我不知道,但他对老百姓却是鞠躬尽瘁,没一点坏心,连我这老头都看得出来的事,你是聋了还是瞎了,竟看不出来?”
“你口口声声说那些老百姓对苏大人不满,这封陈情书有老百姓的签字画押,谁知道这陈情叔是不是你伪造出来的?”
苏辙一愣。
他是万万没想到范镇竟会当面替自己说话。
范镇似也感受到了苏辙投来的眼神,不光没看他一眼,更是冷哼一声,大有一副“我虽替你说话,却不愿与你这等无情无义之人来往”的架势。
苏辙微微一笑。
谢景温与范镇争来争去,最后更是丝毫不退让道:“……我知范大人德高望重,但您也要讲道理才是,您口口声声说我造假,是不是要将那些百姓请过来,与您当庭对质,您才能心服口服?”
范镇不好接话。
官家看向下首的王安石,这才开口道:“敢问王大人对这件事可知情?”
“微臣不知。”王安石脸色微青,心里更是隐隐腾升起不快来:“以微臣之见,这件事还需彻查一二。”
他知道这件事是谢景温在捣鬼。
从前他刚提携谢景温时,谢景温对他是言听计从。
可人呐,都是这样的,随着身份越来越高,胆子也就越来越大,竟敢自作主张起来。
先前,谢景温曾几次与他说过想要想个法子对付苏辙,他都没答应,没想到谢景温还是一意孤行。
但人人都知道谢景温是他的人,他也不好堂而皇之谢景温这是故意针对苏辙。
官家心中了然,知道王安石与这件事并无多少关系,当即就命内侍将这封陈情书接过来。
官家认真翻看着。
下头的谢景温不免洋洋得意起来。
他想,这件事就算不给给苏辙重创,多少也能叫官家知道苏辙年纪小,办事不牢靠,有些重要的事啊,还是需他们这些老臣出马!
谁知官家看的正认真,却将这封陈情书砸到谢景温面上:“谢景温,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犯下这等欺君之罪!”
官家很少发这样大的脾气。
谢景温腿肚子一软,忙跪了下来。
官家冷声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朕清楚的很,你妄图陷害朝廷命官,谢景温,你可知罪!”
谢景温只觉得这件事自己做的是天衣无缝,一开始自是不肯认罪的。
可官家压根不听他解释,当即就要人将他带下去。
王安石连忙站出来替谢景温求情。
他一出马,不少激进派的人也跟着站了出来。
他们不给谢景温面子,多少也得给王安石几分面子的。
可这一次,官家却是连王安石的面子都不卖,冷声道:“王大人当真要替谢景温求情?若是如此,那朕只会认为这件事与你也有关系!”
王安石这才闭上嘴,在心里将谢景温骂了一遍又一遍。
朝中大臣不光是惴惴不安,更是狐疑不已,不明白这到底是闹得哪一出。
没几日的时间,就是真相大白。
众人感叹谢景温胆大包天,敢陷害苏辙的同时,也不由感叹起来,官家真是越来老越聪明,还未审问,就知道了谢景温的歹毒计谋。
一时间,众人不免好奇起来,王安石到底会不会出手救谢景温。
一来,谢景温可是王安石的左膀右臂,谢景温虽无多少才能,却是为人圆滑,擅长交际,帮王安石做了不少事。
二来,谢景温的妹妹嫁给了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王安石与王安礼的关系虽比不上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但也是兄弟情深,王安礼与妻子伉俪情深不说,他的妻子年幼时父母双亡,是由谢景温抚养长大的,与兄长感情很好,王安礼定会因舅兄一事找王安石求情的。
可到了最后,王安石不仅半点救谢景温的意思都没有,甚至在官家跟前说谢景温落得这般境地是他咎由自取,请官家严惩谢景温。
官家应允。
苏轼说起这件事时,气的不行:“这个王安石,心思缜密不说,更是心肠狠毒。”
“说是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因这件事在他书房跟前跪了足足五六个时辰,王安石不仅没答应,甚至连句话都没与王安礼说。”
“把王安礼气的直说要与他断绝关系!”
“这事儿一出,朝中不少人都称赞王安石大义灭亲,是众人榜样……”
苏辙听到这话是微微笑道:“六哥,这件事当真是你冤枉了王安石,他不是装腔作势,应该是真的厌弃谢景温此般行径。”
“这一点,倒是不用怀疑的。”
“谢景温乃王安石左膀右臂,此事一出,他断了臂膀不说,他手下不少人更会心生寒意,对我来说是好事。”
“好像是这个理。”苏轼面上顿时转阴为晴,道:“如此,我也能放心多了。”
他原想问问八郎,若他是王安礼,八郎会怎样做。
但他转而一想,若这话问出口,八郎定又要笑话他不够稳重。
王安礼那等蠢货怎么能与他相提并论?
如苏辙想象中一样,此事一出,王安石在朝中的日子就难过许多。
一是王安石身边无谢景温这个好帮手。
二是王安石若再有什么政见,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呼百应。
王安石几次说要全国上下推行变法,官家都不置可否,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而后,官家又几次微服私访,对变法一事有了更透彻的见解。
官家与苏辙从郊外回来之后再次去了杏花楼吃饭。
杏花楼用饭的次数多了,官家似比先前胖了些,所以面对着满桌子的佳肴,就算喜欢,却也没去夹那道状元肉,直道:“千金难买老来瘦,看样子这等佳肴吃多了也不行啊!”
官家近来是心情大好,小皇子身子康健得很。
苏辙连声称是。
他们两人正吃着饭,就有人传话道:“官家,王安石王大人求见。”
官家一点都不意外。
王安石聪明绝顶,他出宫一事想必王安石很快就能知道的。
官家道:“叫他进来吧。”
很快,王安石就进来了,道:“微臣给官家请安。”
说着,他笑了笑道:“官家与苏大人好兴致啊,正好微臣也尚未吃饭,不知能否坐下来一起吃些?”
苏辙下意识看了官家一眼,他觉得王安石今日有些不对劲,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官家淡淡道:“王大人来都来了, 那就坐下一起吃些吧。”
随着王安石一坐下来,气氛顿时就变了。
先前苏辙与官家坐在一起,可谓畅所欲言。
但王安石一来, 则变成了食不言寝不语。
一顿饭吃到最后, 都没开口说几句话。
官家用完半碗汤后,这才道:“王大人今日寻过来可是有事?”
王安石连忙跪地,正色道:“官家恕罪, 微臣几次前去御书房见您, 您都避而不见,所以微臣猜测您与苏大人一起到了宫外,并非有意窥探您的行踪。”
“微臣今日前来, 是为了变法一事。”
“如今朝廷上下是内忧外患,变法一事已是刻不容缓,还请官家慎重考虑一二……”
其实今日他来之前是想了又想,他知道今日自己突然出现在官家面前定会惹得官家不喜, 可惜,他还有选择吗?
他没有。
他眼看着官家与苏辙越走越近, 与苏辙的关系是越来越好,几次对他的奏折是留中不发, 怎能不着急?
所以他这才铤而走险。
因为他知道,如今他身居高位,就算这件事官家不高兴, 也不会重重惩罚他的。
他一五一十将自己的计划道了出来,从汴京开始, 各地推行变法之策, 有汴京城郊成功的例子,不少老百姓对变法一事并没有那样排斥, 若真有排斥者,强力镇压就是。
民不与官斗。
这话向来不假。
说起变法一事来,王安石是侃侃而谈,足足说了一个时辰有余还不嫌累。
从始至终,苏辙都没有打扰他。
苏辙不得不承认,从始至终,王安石都没有变过,想事情太过简单,只将朝廷的利益放在首位,而非将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到了最后,王安石也察觉出不对劲来,道:“不知官家觉得如何?”
官家并没有接话,只看向苏辙:“不知苏大人觉得如何?”
苏辙想了想,正色道:“官家,微臣与王大人意见相悖,微臣觉得这等事不能快刀斩乱麻,得循序渐进才是。”
“不说别的,就说青苗法,若老百姓有需要,可以向朝廷借银子,收取低额的利息,照王大人所说,若有三年还不上朝廷银钱的百姓,则收回他的屋舍与田产。”
“微臣觉得这等办法过于强硬,像先前我朝也曾与过先闹旱灾,第二年闹蝗灾的先例,百姓民不聊生,到了第三年哪里有银钱还给朝廷?好不容易等着日子有些许盼头,屋舍与田产被朝廷收回,难免会有人走上歪路或一时间想不开。”
“此等情况多了,定会天下大乱。”
“可若朝廷对这些人网开一面,许多百姓会有样学样,到时候浪费的全是朝廷的银子,更是不妥。”
“所以,这变法之策不管怎么看都是错……”
他一条条分析变法的弊端。
听到最后,官家也未接话,又看向王安石:“不知道王大人可有什么想说的?”
“在微臣看来,苏大人之言简直是一派胡言!”这些日子的王安石有些沉不住气,当即就道:“有些事情须越快越好,事事听从老百姓的意见?简直笑话!”
“有些老百姓巴不得躺在家中,日日有花不完的银子呢!”
他看向官家,道:“难道官家是要采纳苏大人意见的意思?”
官家依旧没有表态:“这件事非同小可,得从长计议,不好轻易论断。”
苏辙差点笑出声来。
他觉得如今的官家俨然一不折不扣的端水大师。
王安石今日存着孤注一掷的心思,想着无论如何要官家给他一个准话,还想再说话,谁知官家已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朕出来大半日,也该回去了。”
王安石见状不对,忙追了上来:“官家……”
可官家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摆摆手道:“不必送了,朕还得赶回去批阅奏折了!”
官家很快就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苏辙与王安石大眼瞪小眼。
王安石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更是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若换成从前,他定会上前安慰王安石几日。
但如今。
他却是拱拱手道:“王大人自便,我先走了。”
苏辙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王安石的声音:“子由!”
苏辙再次转身。
王安石苦笑道:“你我虽近在咫尺,却好像中间隔了万水千山,我还记得当初你给我出主意,要我辞官回乡,等我回乡之后,从前与我称兄道弟的一众人对我是退避三舍,唯恐得罪了巨鹿郡公等人,唯有你,待我一如从前。”
“我从未有一日忘记过你对我的情谊,时常与长子说要他多跟着你学一学,没想到如今你我二人竟生分到这般地步。”
“身在朝中,政见不同很常见,我却万万没想过你我二人会有针锋相对的这一日。”
“针锋相对?”苏辙笑了笑,正色道:“王大人这话说的太过严重了些。”
“我与王大人一样,也是赞同变法的,不过是在些细枝末节上有些分歧而已。”
“你我二人将自己的见地说给官家听,就看官家如何论断了。”
他是光明磊落。
但王安石却与他不一样:“子由,你当真要与我为敌吗?”
苏辙听出他话中的告诫之意。
苏辙没有接话。
王安石的眼神看向窗外,只见楼下是熙熙攘攘的行人,他看的出神:“还记得当初我被迫辞官回乡,长子王雱曾不止一次问我后不后悔,可不管他问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不后悔。”
“当时我与他说,别说是巨鹿郡公等人容不下我,就算是他有朝一日反对变法,我一样不会手下留情的。”
“子由,我是真不愿与你反目成仇啊!”
苏辙轻轻笑了一声:“王大人这是在威胁我吗?”
“只是我这人向来是软硬不吃,您随便好了。”
“可有些话我得与您说在前头,若您对我的家人下手,即便我拼尽全力,也会与您与玉石俱焚的。”
这话说完,他是转身就走。
王安石脸上的苦笑更深,呢喃道:“苏子由啊苏子由,我倒是想冲你下手,可你比泥鳅还滑溜,我也只能冲着你的家人下手了!”
这话说完,他脸上是半点笑意都没有,冷声喊了随从进来:“从今日开始,派人盯着苏轼。”
随从低声称是。
近来苏轼可谓忙的脚不沾地,如今朝中大事小事都与变法有关,他们这些保守派自不愿掺和其中。
自状元肉一炮而红后,给了苏轼莫大的鼓舞。
如今他闲来无事就往小厨房钻。
至于朝中大事儿?
有王安石一派把持,谁还能插的进去手?
自苏轼研究出猪肉煎樱/桃、红薯炖鲫鱼等等菜后,今日做的可是酸菜炒汤圆。
北宋就已有吃汤圆的习俗,寓意团团圆圆。
但经杏花楼推广后,汤圆的种类才开始丰富多彩起来,花生馅的、芝麻馅的、红豆馅的、红枣馅的……应有尽有。
苏轼最喜欢吃的就是芝麻馅汤圆。
做有内陷汤圆这等事儿,可不适合苏轼,苏轼便叫厨娘将汤圆包好,自己则开始捣鼓起来。
泡好的酸菜切碎下锅,用猪油炒香,继而将汤圆倒进去。
很快他就察觉到不对劲:“怎么回事?这芝麻馅为何都流出来呢?”
“不对,是不是猪油加的太少了?我记得先前八郎叫小厨房做过一道油炸汤圆,味道好得很!”
他一股脑又加进去三勺猪油。
汤圆很快就被炸的焦黄且鼓鼓的,单看汤圆倒没什么问题,可与酸菜掺在一起,那就有些吓人。
苏轼尝了一口,顿时就皱起眉头来:“味道怎么怪怪的?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不管了,端给八郎尝一尝!”
并非他故意端这等吃食给苏辙吃,而是他觉得苏辙能想出那样多的名菜来,定是见多识广,品尝之后点评一二,兴许能将这道菜化腐朽为神奇。
他估摸着苏辙差不多也快回来了,便兴高采烈朝着苏辙书房方向走去。
此时此刻。
苏辙刚从杏花楼回去。
今日他彻底与王安石撕破脸,想必以后他的日子就难了,难免心情有些低落。
他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元宝道:“我想在书房安安静静看会书,别叫人打扰我。”
“特别是六哥,不准他来!”
“少爷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元宝拍着胸脯保证起来。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其中缘由的。
六少爷最近爱上做菜,闲暇时,一天能做四五道菜,说句不好听的,每道菜喂给狗,狗都嫌弃。
可偏偏每次六少爷还像献宝似的端来给八少爷尝尝,请八少爷点评一二。
连他见到这一幕,都觉得八少爷可怜。
谁知元宝还未来得及走出去,院子里就再次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八郎,你回来啦?”
“你回来的正好,来尝尝我做的酸菜炸汤圆,刚出锅的呢!快趁热吃,若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元宝清晰看见向来沉稳的苏辙眼中有慌乱之色闪过,可惜,他也是爱莫能助,只道:“少爷,这个……这个既然六少爷已经过来了,那我就先下去,免得叨扰你们说话。”
实则他想的是若是被苏轼抓住,要他尝尝这道酸菜炸汤圆,那就糟了!
苏辙是脸色灰败。
苏轼不光带着他这道黑暗料理一起进来, 甚至还贴心的为苏辙准备好了碗碟与筷子,亲自为苏辙夹了两个汤圆:“八郎,快尝尝!”
苏辙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顿时就更糟糕了。抬起头道:“六哥, 我能不吃吗?”
“当然不能。”苏轼这话说的是铿锵有力, 毫不犹豫:“八郎,你可是嫌弃这菜不好吃?”
苏辙重重点了点头。
这话还用说嘛!
苏轼却是苦口婆心起来:“八郎,从前你时常与我说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这做饭烧菜也是一样的, 没有先前失败的经验教训,怎会成功?”
“其实我也是不想专为难你一个人的,可谁叫你那样厉害?杏花楼叫的出名字的菜都是你想出来的, 我不找你还能找谁?”
“咱们亲兄弟之间,难道你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我?”
苏辙:……
我吃还不行嘛!
苏辙生出视死如归的决心来,闭眼尝了口酸菜炸汤圆。
苏轼忙道:“八郎,怎么样》好吃吗?”
苏辙只觉得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未吃过这般难吃的东西, 炸的焦黄焦黄的汤圆既有芝麻馅的甜,又带着一股子酸菜味, 又甜又咸又酸……可对上苏轼那期待的目光,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更不好将嘴里的汤圆吐出来。
先前每次苏轼捣鼓这些乱七八糟的吃食送过来时,他都实话实说。
可偏偏苏轼却是乐此不疲。
他忍不住想,他六哥一向是个争强好胜的, 见不得自己不如旁人,索性便昧着良心道:“味道很是新奇。”
“初次入口, 酸中有甜, 甜中有酸,酸甜交合, 给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一口咬下汤圆,汤圆外头炸的焦焦脆脆,里头却是香软滑糯……我很少吃到如此美食!”
他费尽心思,将这道菜夸了一通,想当初他可是连参加科举时都没这样搜肠刮肚多。
“真的?八郎,你可别骗我!”苏轼下意识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味觉出现了问题,低声道:“我怎么觉得这东西怪难吃的!”
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道:“八郎,你别是在骗我吧?你可不能这样!”
“你得实话实说才行,这样我的厨艺才能有所进步!”
苏辙莫名有些心虚:“六哥,我怎会骗你?你可记得杏花楼风靡一时的螺蛳锅子?”
一听到“螺蛳锅子”这四个字,苏轼顿觉一阵恶臭传来,下意识捂起鼻子:“你说的是从前那臭臭的锅子?真不知那臭东西怎会有人爱吃,不知道的还以为去了茅坑呢!”
“偏偏那锅子的气味还经久不散,过了好几天隐隐还能闻到臭味。”
“也幸好不喜欢这螺蛳锅子的人比喜欢螺蛳锅子的人多得多,大家一起抗议,这才将这道菜从杏花楼除名,要不然,只怕杏花楼的生意会大打折扣。”
苏辙微微一笑,继续胡诌起来:“没错,有些东西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却又特别讨厌。”
“就像螺蛳锅子,我听说我将这道菜的食谱张贴在杏花楼门口后,有位老鳖回家后吃这螺蛳锅子连吃整整三个月,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独特的气味,惹得他娘子实在受不了了,搬回了娘家,他这才作罢……”
苏轼点点头,正色道:“八郎,你这话说的没错。”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想必我这道酸菜炸汤圆也是有人喜欢吃的。”
“八郎,以我之见,不如将这道菜也纳入杏花楼的菜单之一……”
苏辙一怔。
他只觉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轼却是侃侃而谈:“虽说这道菜味道一般,却难免有人慧眼识珠。”
“不管怎么说,这道菜可比螺蛳锅子味道好多了。”
“六哥,这件事再议,再议吧!”苏辙面上的笑容有几分勉强,若照着苏轼这架势下去,不出三个月,杏花楼不说倒闭,却也不复如今盛况:“对了,六哥,你若是缺银子就与我说一声,不必这般费心折腾吃食的。”
他将状元肉这道菜的盈利都给了苏轼。
虽说苏轼并不愿意收,但他却摆出一副“你若是不愿收下那我就生气”的架势。
苏轼不得不收。
苏轼摇了摇头:“我何至于缺银子?不过是闲着没事做罢了。”
说着,他就正色道:“当初我曾做过启蒙卡片,直到如今还有些进项,大钱虽没有,但小钱却是不断的。”
“八郎,我只是想为你分忧一二的。”
“与咱们亲近之人常说你继承了娘的衣钵,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可其中辛苦,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就像从小别人说我读书厉害似的,个中努力,唯有我自己清楚。”
“如今你因朝堂之事,因王安石心烦意乱,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想帮帮你。”
“六哥,谢谢你。”苏辙心里很是感动,但这一点不影响他拒绝苏轼继续为杏花楼捣鼓新菜。
苏轼:……
时间过的极快。
一转眼又到了盛夏。
苏辙一开始对王安石是小心提防,却发现王安石并没有什么动作。
可即便这般,他悬着的一颗心仍没有放下来,甚至比从前还要小心谨慎,唯恐王安石在憋什么狠招数。
苏辙就意识到王安石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苏辙刚从府衙回来,就瞧见了满脸喜色的程氏:“八郎,好消息,过几日八娘要来汴京!”
“说起来,你为八娘与你八姐夫准备的院子,他们还一次都没住过呢!”
“这次他们前来汴京,也不知能住几日……”
苏辙笑着道:“是吗?这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八姐姐的几个孩子会不会来。”
“我已经好几年没看到他们,不知他们如今长什么样子,若在大街上遇上,只怕根本不认识。”
苏轼也是高兴得很:“好啊,八姐姐他们提前没有送信过来,大概也是想给咱们一个惊喜!”
程氏兴高采烈带着女使去替苏八娘收拾院子。
苏轼则笑着打趣起陈太初来:“……我原以为八姐夫是个不解风情的人,没想到也舍得放下公务陪着八姐姐来汴京。”
苏辙面上却是一脸严肃。
苏轼看着他,道:“八郎,你这是怎么了?”
“这件事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苏辙点点头,低声道:“六哥,你想,八姐夫如今是齐州知州,不过而立之年的知州在大宋并不常见。”
“因出身微寒的关系,八姐夫当起差来一向兢兢业业,怎会突然来汴京?”
“对啊,若是提前计较好的,这等高兴之事,以八姐姐的性子,怎会忍得住不告诉我们?”苏轼也很快想明白这件事不对劲的地方:“除非是事出突然,八姐姐来不及告诉我们。”
他迟疑道:“八郎,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背后之人到底是谁,是不言而喻。
苏辙却比他沉稳许多,沉吟开口道:“等着八姐姐他们回来之后问问看他们便能知道其中内情,也不急在这一时。”
“六哥,如今事情尚未定论,你莫要在爹娘跟前走漏了风声。”
苏轼直道自己有分寸。
话虽如此。
但他向来是个藏不住心思的,接下来几日都是愁眉苦脸。
也幸好程氏等人都沉浸在苏八娘即将回来的喜悦中,并没有留意到苏轼的不对劲。
三日之后。
苏辙一大早就起身,陪着程氏等人候在门口。
程氏是望眼欲穿,忍不住道:“八娘他们怎么还没到?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
三辆马车这才缓缓停在苏家门口。
陈太初扶着苏八娘下了马车。
几年的时间未见,苏八娘面上并未见老态,倒是丰腴了不少,刚看到程氏等人顿时就红了眼眶:“爹!”
“娘!”
“六弟弟!”
“八弟弟!”
苏洵还稍微镇定点,程氏还未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八娘!”
母女两人哭成一团。
就连王弗等人也是伤感不已,跟着抹眼泪。
苏辙瞧见她们哭成这样,担心她们受不住,连忙招呼着苏八娘的几个孩子上前见程氏等人。
这四个孩子中最大的已有十来岁,最小的才三岁,一字排开,像模像样的给程氏等人问安。
其中最小的孩子叫陈念安,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她搂着程氏的颈脖,奶声奶气道:“外祖母别哭,当心哭坏了眼睛。”
“娘说啦,女孩子家家哭鼻子不好看的。”
程氏这才破涕为笑。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院子。
原本苏辙就对这事儿觉得有些不对,如今瞧见姐夫陈太初面上虽带着笑,但笑容并未触及眼底,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靠近陈太初身侧,低声道:“八姐夫,这次你们为何会突然来汴京?”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若是有什么事,你与我说上一说,兴许我能为你出出主意。”
陈太初如今虽是苏辙的姐夫, 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他的师兄。
他们两人从前在天庆观念书时就是好友,如今更是亲上加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