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鹊上心头  发于:2024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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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见你们感情好,我便把真相说给你听。”
崔云昭就看到霍檀向她看了过来,挑了挑漂亮的剑眉。
崔云昭忍着笑,问:“二叔,是什么真相?”
崔序毫不在意众人看戏似地目光,依旧淡然开口:“其实你们这桩婚事是早就定好的,当年亲家同长兄相熟,口头约定了婚事,只是太过匆忙,无法立下字据,只留下了一对玉佩作为信物。”
崔序拿出那一对玉佩,颇为慈爱地看向崔云昭和霍檀。
“如今看来,你们的婚事当真是天作之合。“
他伸出手,期待两人接过这场戏最完美的证据。
然而崔云昭和霍檀都没有动。
崔序的脸僵了一下,贺兰氏也在边上帮腔:“是不是高兴傻了?还不快接过这信物?”
崔云昭倏然低下了头。
此刻,霍檀抬起眼眸,锐利无比地看向了崔序。
方才被他内敛起来的凶煞之气再度浮现,一瞬间,他就仿佛变了个人。
不再是那个沉稳的年轻新郎官,而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只听霍檀的声音低低响起:“二叔父,此事我怎么不知?”
“家父临终之时是我亲自相送,我当时问家父是否有临终遗言,家父都说没有,家父是国之栋梁,为国尽忠,死而无憾,若当真为我定下这般好的亲事,定不会隐瞒不告。”
“为人子女,当要为父母尽孝,即便家父早已故去,却不能被人这样恶意污蔑。”
霍檀的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在厅中回荡。
“二叔父,你这玉佩是何处而来?是否被小人蒙蔽?”
霍檀说到这里,根本不给崔序辩解的机会,直接在寂静的厅中砸下一记重锤。
“看来是我误会二叔父了,二叔父捏着娘子的婚事去寻吕将军,原来不是为了博陵参政一职,竟是因为被人蒙蔽。”
霍檀说着,叹了口气,但旋即他的口吻就凌厉起来。
“谁人这般恶劣,竟敢随意摆弄崔氏族长,胡乱污蔑已故刺史,二叔父你告知名字,待我去杀了此人,好给父亲和二叔父洗清污名。”
不过几句话,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形象便深入人心。
大厅中落针可闻,隔壁两桌的年轻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而主桌这里,崔序早已经面色铁青。
其他几位叔伯都面沉如水,垂着眼眸不言不语。
霍檀说起杀人,语气轻慢,有一种举重若轻之感。
杀个人对他来说,根本不算是件事。
崔序显然没想到霍檀会是这般反应,不仅完全不信他的说辞,配合这皆大欢喜的戏码,竟然直接掀了桌。
这个结果,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他低嫁侄女,而霍檀为了崔氏门楣,高娶贵妻,难道名声就好听吗?
他不知霍檀是蠢还是耿直,就这般在席面上明晃晃说出真相,不仅没有给自己留余地,也狠狠扇了他的脸。
此刻,崔序只觉得浑身都疼。
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旁人也不敢作声,大厅里安静得可怕。
就在这时,一道低低的哭泣声忽然响起。
崔序只觉的心头一跳,不知名的恐慌瞬间攥住他的心房。
果然,抬头看去,就看崔云昭早就泪盈于睫。
她微微垂着头,眼泪从那双凤眸中倾泻而下,看起来可怜又脆弱。
崔云昭用帕子轻轻擦了一下脸颊,却不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留了一半挂在那里,越发显得羸弱可欺了。
“原是如此,”她哽咽地说着,“原来叔父竟是听信小人谗言,才这样定了我的婚事,是我错怪了叔父婶娘,原来不是你们贪慕虚荣,为了那参政的官位。”
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把那个莫名的小人坐实了,但在场人人都清楚,崔序就是为了那参政的职位。
他若今日不能把那小人供出来,自然也就没办法对外传言说是因为什么娃娃亲,到头来,这场戏还是没办法演下去。
他还是那个卖女求荣的崔氏族长。
崔序面色难看至极,知道这事无论是崔云昭还是霍檀,都不愿意配合他演下去了。
贺兰氏面色惨白,此刻想要开口,却被崔序狠狠瞪了一眼。
他勉强勾了勾唇角,长叹一声,说:“是我老糊涂了,竟然听信了这般谗言,不过误打误撞,竟也成就了好姻缘。”
这脸皮是真厚啊,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贪婪和虚荣。
那个虚无缥缈的小人肯定不存在,崔序干脆利落揭过去,然后便举起酒杯:“大喜的日子,不提那等让人不愉快的事,来,喝酒。”
霍檀也不由佩服起他来。
他看了一眼崔云昭,见她依旧垂泪,便没有动。
小两口没动,其他的叔伯婶娘也都坐在那没有动。
谁都知道,今日的主角就是这两位。
崔氏是名门望族,可霍檀却是武将新秀,当今那位天子就是权反在下,藩镇称帝,谁又会当面给武将无礼呢?
霍檀叹了口气,声音也温柔起来:“娘子,既然二叔父承认了错误,那便不要再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
崔序那模棱两可的两句话,到了霍檀口里,就成了对他们这些晚辈承认了错误。
但崔序理亏,拿不出什么小人,只能坐在边上哂笑。
崔云昭抬眸看了看霍檀,翦水的眸子含着一江春水,朦朦胧胧,惹人心怜。
她软软开口:“可是夫君,我害怕。”
霍檀问:“怕什么?这不是有我?”
“可二妹和三郎却还留在家中,万一还有小人陷害他们,我心里实在难安。”
崔云昭一句话,就把贺兰氏说得嘴唇哆嗦。
她死死绞着帕子,没让自己骂出声来。
她好吃好喝养着那两个小的,怎么到了这死丫头口里,竟成了有小人要陷害他们?那两个小的那般天资,根本就不需要她陷害,以后定也成不了大事。
贺兰氏一下被崔云昭绕了进去,思绪一下子就乱了。
崔云昭抬起眼眸,泪眼婆娑看向了崔序。
紧接着,她一一看过家中的长辈。
“父亲过世早,母亲也撒手人寰,我们姐弟三人在家里全靠长辈们照顾,”崔云昭声音透着凄苦,“可我也知道,二叔父是族长,又担任博陵参政的要职,每日可以说是夙兴夜寐,哪里还能劳烦二叔父再去关心弟弟妹妹。”
“我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

崔云昭每说一句话,崔序脸色就更难看。
听她反覆提起博陵参政的官职,崔序更是咬紧牙关,差点把舌头咬破。
崔云昭的目光逡巡一圈,最后落到了三堂叔的身上。
三堂叔名叫崔颢,学识渊博,为人谦和,且又一心诗书,对功名利禄都不在乎。
他如今也在族学教书,崔云霆以前说过许多次,说三堂叔的课最好听。
三堂叔同三堂婶娘感情极好,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堂姐早就已经出嫁,儿子也已弱冠,过了乡试,最近正在准备秋闱。
这位堂兄心志坚定,是族中这一代的佼佼者,不需要父母为他如何操心。
崔云昭在一一想过家中所有的堂叔后,还是选择了他。
他不是族长,却恰好比崔序年长。
崔序也要敬称他一声三堂兄。
三堂叔似乎有些意外崔云昭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却还是冲她温和一笑。
崔云昭这才有些羞涩地说道:“弟弟妹妹留在家中,就总要拖累二叔父和二婶娘,让他们为孩子们操心,我想着,不如让他们直接搬出去,不住在家里了。”
她说到这里,语气里有着超乎寻常的果决。
崔颢就看到她忽然站起身,手里捧着满满一杯桂花酿。
在她身边,方才还满身杀气的少年将军也跟着起身,一起恭恭敬敬端起了酒盏。
夫妻两个冲三堂叔遥遥一拜,然后便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三堂叔,三堂婶,不知能否把弟弟弟妹托付给您两位?”
崔序终于明白,为何霍檀拼着不要名声,也不配合他那一出戏了。
原来等在这里。
只要那两个小的搬离家里,那他就再也拿捏不了崔云昭,那么以后无论想让霍檀做什么,崔序都鞭长莫及。
他气得几乎要吐血。
可他又已经黔驴技穷,原本的孝道和家规,在崔云昭那般委屈的出嫁之后,都化为乌有。
他们捏着崔序的把柄,翻来覆去都是博陵参政四个字,让崔序完全没办法反驳。
崔序平时见的大多是读书人,读书人都要脸面,做事不会做绝,他同武将接触少,府衙中大家也还算客气。
他如今才发现,跟霍檀这样的人打交道,根本就没有脸面和道理一说。
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根本就不会妥协。
而且这件事,崔云昭一点都没错。
既然崔序能被什么小人蛊惑,那若是还有人在家里放肆,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应当如何?
崔序不愿意放手,可看到霍檀那双锋利的眉眼后,终于还是撑不住,值得叹气:“说来说去,你还是怪我。”
崔云昭没有说话。
她依旧同霍檀并肩而立,安安静静看着崔颢。
崔颢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就看向了自己的夫人。
三堂婶是个爽快活泼的女子,她说话办事都很利落,从来不会含糊。
见三堂叔看过来,三堂婶垂眸想了一下,然后就抬头看向崔云昭。
“二侄女,你把孩子们交给我,我如何教导就是我的事了。”
“你答应吗?”
崔云昭心里生出些许喜悦来,她拽了一下霍檀的衣袖,同他一起又给两位长辈敬酒。
“劳烦三堂叔和三堂婶,孩子们不懂事,你们只管管教。”
三堂婶直接拍板:“好,明日就把他们送来家里,我来养他们。”
崔云昭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这模样,真的是委屈极了。
崔序和贺兰氏感觉自己更委屈。
但事已至此,崔序只能强颜欢笑:“那就有劳三堂兄和堂嫂了。”
反正不过是两个孩子,他们想走,那走就是了,还省得留他们在家里吃白食。
这二女婿年纪轻轻却老谋深算,一看就是心眼多的主,把一贯孝顺的二丫头也教坏了。
贺兰氏骤然失去了对两个孩子的掌控,心里不忿,只能暗自瞪了霍檀一眼。
霍檀却根本就不理他。
他取了帕子给崔云昭,让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然后对诸位长辈端起酒杯,洒脱一笑:“弟妹年纪都小,少不得顽皮,还请长辈们多担待,若是他们做了错事,长辈们只管教导。”
这话真是说的漂亮极了。
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过人心智,六堂叔也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不由端起酒杯:“自然,自然,都是自家孩儿,自然会好好教导,二女婿,二侄女,你们放心就是了。”
于是,厅中重新恢复了和乐。
又过了几轮推杯换盏,崔云昭看起来也重新精神起来,于是崔序就端起酒杯:“好了,今日酒席时辰太长了,我们不如饮尽杯中酒,散席吧?”
但崔云昭却坐着没有动。
崔序心里咯登一下,就听到崔云昭淡淡开口:“二叔父,二婶娘,既然弟弟弟妹都挪到三堂叔家中抚养,那我母亲留在家中的嫁妆,是否也应该一并归还我名下?”
崔云昭的声音很平静,却如同惊雷一般,炸蒙了贺兰氏。
这一次,贺兰氏再也维持不住体面,起身呵斥:“崔云昭,你不要太过分。”
她气得眼睛都红了:“这么多年,你们姐弟在家中锦衣玉食,你以为那都是应该的?你出嫁时十里红妆,刚过去三日,你自己就忘了?再说,霆郎还未娶妻,岚丫头还未出嫁,那嫁妆和聘礼,又从哪里出?”
这一次,崔序没有开口,任由贺兰氏冲锋在前。
崔云昭坐在那里没有动,她抬起眼眸,这一次,她没有委屈啼哭。
她很平静道:“二婶娘,我们姐弟三人锦衣玉食在哪里,家中吃什么,我们吃什么,从来都没有特殊过。而且我们都姓崔,应由崔氏抚养,而非用我母亲的嫁妆吧?霆郎是嫡子,他娶妻本来就是族中出聘礼,这个规矩百年都是如此。”
“二妹的嫁妆,族中也要出一部分,剩下才是我母亲的嫁妆。”
“若是让殷氏知道,你们扣着我母亲的嫁妆不放,该如何想呢?”
贺兰氏很聪明。
她知道道理说不通,干脆直截了当说:“二侄女,你算的没错,但你母亲早就故去,这么多年来许多铺子经营不善,早就已经关门大吉,剩下的没有多少了。”
“为了你的嫁妆,我同你二叔父甚至还往里填补了不少,你如今还要来怪我们,真是好人难做。”
贺兰氏说着就哭了起来:“我的命真苦啊,你现在同我来要你母亲的嫁妆,我都已经给你,哪里还有剩下的?”
她硬说没有,崔云昭还真不能拿她怎么办。
贺兰氏见崔云昭坐在那一声不吭,就连霍檀也没有说话,心中一喜,不由勾了勾唇角。
她自觉已经赢了,不由有些得意忘形:“二侄女,侄女婿,若是霍家日子过不好,你们只管回来说,难道长辈们还能看你吃苦不成?”
“你已经是出嫁女了,可不能不懂事啊。”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跑步声。
崔序正待训斥,就看到家中的老管家喘着气跑进来,寒冬腊月里,跑出来一头汗。
“老爷,夫人,外面来了百多名军爷,说是家中请吃酒。”
这话一出口,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崔云昭这才慢慢抬起头,挑眉看向贺兰氏。
“二婶,既然客人都到齐了,不如我们重新算一算我娘的嫁妆吧。”

变故来的太突然, 贺兰氏毫无防备,一口气噎在喉咙里,险些没昏厥当场。
她身边的三堂婶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让她坐下来喘匀气。
崔云昭的目光从她苍白的脸上划过,片刻后落到了崔序面上。
崔序脸色阴沉, 满眼都是愤恨,已经没有了崔氏族长应该有的温文尔雅。
此刻的他,如同被人抢走了肉的鬣狗, 大口喘着气, 浑身都是阴鸷。
崔云昭觉得很有意思。
在她看来,崔序现在的模样, 才应该是他的本来面目。
贪婪, 阴鸷, 自私阴险。
崔云昭落落大方, 目光明亮, 一点都不为他的阴狠而退缩。
“二叔父, 既然二婶娘无法处事, 那我便只能来问你,你的答案呢?”
崔序深深吸了口气。
片刻后, 他才开口:“好, 你好得很。”
这个二侄女,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崔云昭昂着头,目光清澈望着他,不悲不喜:“那二叔父这是答应了?”
崔序咬紧牙关, 满口都是血腥味。
她请那么多兵士上门, 根本就不是为了让他难做, 也不是为了占崔氏便宜, 她这是要从他心上硬生生挖出去一块肉。
虽然那肉并不是他们的,可他却早就当成了自己私有。
她明晃晃告诉他,她早就不是那个被他随意摆弄婚事的她了。
崔云昭的夫君是武将,手下足有百人,他们即便什么都不做,只往崔氏门外一站,那场面都很慎人。
崔序紧紧攥着手,手心早就被指甲掐出斑斑血迹。
在给崔云昭订婚之初,崔序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想升至参政,好在博陵城中行事更便宜,至于崔云昭嫁给谁,他并不关心。
当时他还想,若是能嫁给吕继明的长子是最好的,那这桩婚事就不会为外人议论了。
可最后,吕继明竟然没有娶崔氏女的意思,而是让这个父辈都亡故的军使做了崔氏的女婿。
这样一来,崔序不仅失了名声,还得罪了这个侄女。
这自然是不行的。
他思来想去许久,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来,岂料这对小夫妻根本就不按着他的想法走。
更有甚者,崔云昭今日回门,就是要恶心他,让他难受。
崔序面沉如水,心里恨极。
尤其是崔云昭现在轻蔑地看着他的模样,跟曾经的长兄是那么像,让他心里越发愤懑。
崔序一个恍惚,手边一颤,盛满芬芳桂花酿的酒盏便瞬间落地。
只听“啪”的一声,酒盏碎裂成无数片。
也正是这惊天动地的碎裂声,让大厅中众人瞬间回过神来,心跳也跟着骤然加快。
主桌上的叔伯婶娘们看着毫不退缩的崔云昭,看着她身边言笑晏晏的霍檀,心里忽然升起一抹不能言说的欣赏。
这一对年轻夫妻,虽然是阴差阳错凑成对,可如今看来,确实是极为般配的。
他们两个人,似乎合该成为一家。
这一次,崔序肯定讨不了好了。
大家心思各异,崔序却已经无暇旁顾,他只时阴鸷地看着崔云昭,眼睛都要冒火。
“二侄女,你这是要同家里决裂不成?我还没听说哪个出嫁女带着人回家硬要嫁妆。”
崔序声音沙哑,做最后的挣扎:“你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了侄女婿的前程着想。”
崔序已经抛弃了脸面,直接威胁崔云昭。
崔云昭看向霍檀。
此刻,霍檀正唇角带笑,垂眸认真欣赏手中的青花杯盏。
忽然听到了点名,霍檀这才抬起头,对上了崔云昭的明亮眸子。
下一刻,他对着崔云昭灿烂一笑。
他本就生得极好,剑眉星目,俊朗无双,崔云昭毫不夸张,在这博陵城中,他是她见过最英俊的男子。
看着他,崔云昭总能想出许多美好的词汇。
戛玉锵金,龙驹凤雏,鹤骨松姿,霞姿月韵……
那些词汇数也数不清,尤其是他对着她笑的时候,更是明月昭昭,舒朗照人。
下意识,崔云昭也回了一个温柔的笑。
霍檀冲她点了点头,然后挺直腰背,缓缓转身看向了崔序。
当他的目光落到崔序面上时,眼眸中的笑意便荡然无存。
只剩下冰冷和锋利。
“二叔父,晚辈刚来博陵,咱们相识日浅,你对我还不甚了解。”
“我这个人啊。”
霍檀的嗓子沉沉的,直接把崔序心中的大石推落悬崖,让它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我这个人,一不喜欢被人威胁,二呢,是最不要面子的。”
“武将跟文臣不一样,作为一个武将,能战场杀敌,打赢胜战,就是上峰最喜欢的属下。”
说到这里,霍檀忽然笑了一声。
“呵。”
可那一声,却让已经快要昏厥的贺兰氏打了个寒颤。
“二叔父,我是个粗人,只会杀人的活计,论说心智是真的不如你。”
“所以以后家里的事,我都听娘子的,今日的事,娘子无论要做什么,我自然是全力支持的。”
霍檀说到这里,便伸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他端起酒盏,遥遥敬了崔序一下,然后便把桂花酿一饮而尽。
喝完,他还笑了一声:“好酒,多谢二叔父招待。”
崔序的脸色比方才还难看。
他忽然明白,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不低头了。
崔序后悔了。
当时听到吕继明说,想给霍檀和崔云昭主婚,他还同贺兰氏窃喜过。
觉得霍檀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军使,听起来不过是个粗人,崔云昭这般低嫁给他,两个人定过不好。
以二丫头那般的性子,即便想要那嫁妆,大抵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更不可能求夫婿来帮忙了。
名声可以一点点捡回来,可那殷氏的嫁妆却是实打实的好处。
当时就是这般想,才没有一口回绝这门亲事。
谁知道,他们夫妻两个竟是如此亲密无间,配合有加。
而二丫头,竟也不顾脸面,跟着霍檀这个杀神一般行事。
一步错,步步错。
崔序只觉得心口剧痛,可厅中这么多人看着,听着,前院明德堂还等着百名士兵,他不答应也不行了。
崔序强忍着吐血的冲动,最终还是艰难道:“都给你,都给你,你满意了吗?”
崔序抬起眼眸,用那双充满血丝的细眼看向崔云昭。
声音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
“二侄女,虽说出嫁从夫,可娘家才是你的后盾,只要崔氏还在,就没人能欺你,你莫要头脑不清,信错了人。”
崔氏是她的靠山吗?
父亲在的时候是,父亲不在了,似乎也就不是了。
家里面族老叔伯是多,但家家都有自己的营生,崔序确实不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可他能钻营,在崔氏落寞的当下,还是用崔云昭换了博陵参政一职。
再是朗朗清风的读书人,也得养家糊口,也有儿女要过好日子。
所以,当时崔云昭的这门婚事,族老虽然说了崔序,最终却没有强硬管束。
崔云昭的幸福同崔氏的未来相比,孰重孰轻,他们分的很清楚。
那么以后,崔氏能给她当靠山吗?
崔云昭的目光往边上那两桌看去,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那就要看,下一任的家主是谁了。
现在,崔云昭倒是不着急。
无论崔序说话多难听,崔云昭都不往心里去,而霍檀仿佛根本就没听出来她含沙射影,陪着崔云昭一起起身,敬了崔序一杯酒。
说话还很动听:“多谢二叔父慷慨。”
崔序再也坐不下去了,今日他的面子已经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夫妻俩踩在了脚底下,他觉得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嘲弄。
崔序倏然起身,大袖一甩:“散席吧。”
他这么一说完,也不管在座其他人,大步流星走了,好似生怕走晚了,崔云昭还能使出什么招数让他丢面子。
方才还病歪歪要死要活的贺兰氏,见他一走,连忙起身也跟着要走。
崔云昭却喊住了她:“二婶娘,一会儿我让夏妈妈去给您请安,核一核我娘的嫁妆单子。”
贺兰氏脚步一顿,差点没摔倒在地,她挺直这脊背背对众人,肩膀不停抽动。
她似乎在忍耐什么,但最终还是咬牙切齿说:“好,我等她。”
他们夫妻俩一走,晚辈那一席上,二叔父膝下的堂弟堂妹们便都起身,一个个面色难看地告了辞。
等人都走了,三堂叔、六堂叔和八堂叔还留着没走。
六堂叔看了看兄弟们,然后就对崔云昭笑着说:“二侄女,外面的军爷还在吃酒吧?这么大的喜事,我们当要去见一见军爷们,感谢他们保家卫国,给他们敬一杯酒,如何?”
崔云昭愣了一下,然后便同霍檀一起起身,感谢几位长辈的用心。
崔云昭想了想,对霍檀道:“郎君,你陪着叔伯们一起先过去,我去同弟弟妹妹说几句话。”
霍檀点点头,对这三位堂叔还是很客气的,彬彬有礼请他们一起往明德堂行去。
这会儿清风楼中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崔云霆和崔云岚还站在那里没有动。
崔云昭看着满眼激动的弟弟妹妹,冲他们招招手。
“咱们回去说话。”
姐妹三人往怜星阁行去,崔云昭问:“我这个安排,你们觉得如何?”
崔云霆还没说话,倒是崔云岚难得有些激动:“阿姐,你真好。”
崔云岚心里很清楚,这个机会,是阿姐同二叔一家撕破脸皮换来的。
崔云昭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静笑了笑。
崔云霆攥了攥手心,也跟着道:“阿姐,我会好好读书的。”
崔云昭忽然想起霍成朴。
她脚步微顿,问他:“霆郎,你喜欢读书吗?”
崔云霆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然后就说:“我喜欢的。”
“我知道我以前很顽皮,但那只是……只是想要让先生们更关心我。”
父母故去之后,他们虽然有那么多叔伯婶娘,可他们自己却很清楚,他们已经是孤儿了。
殷氏远在桐庐,鞭长莫及,他们只能在崔氏靠自己生存。
崔氏祖宅富丽堂皇,里面的一景一物,里面的亭台楼阁,都印刻着百年来的荣耀。
住在这里是很体面,可这雕梁画栋却也成了空中楼阁,成了控制住他们的牢笼。
他们只能被二叔父和二婶娘攥在手心里,没办法反抗。
只能任凭人摆布并不好受。
想不想搬出去?两个小的都很想搬出去。
崔云昭听见崔云霆稚嫩的嗓音,看着他们小脸上的坚定和喜悦,也不由笑了起来。
“三堂婶是个利落性子,你们搬去听乐堂,要听三堂叔和三堂婶的话,听从长辈们的教导。”
崔云昭顿了顿,先说崔云岚:“岚岚,你有什么事,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问三婶娘,她会告诉你如何做。”
“你不要怕,不要胆怯,她是我们的家人,你原来同母亲如何,就同她如何。”
崔云岚认真点了点头。
崔云昭又看向崔云霆:“霆郎,你也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请教三堂婶,课业上的事,你就多请教三堂叔和明堂兄,他们都不会吝惜赐教。”
“霆郎,这个机会很难得,希望你明年能考中,报答三堂叔和三堂婶的教导。”
崔云霆挺直腰背,使劲点点头:“阿姐,我会努力的。”
崔云昭叮嘱完,一行人也到了怜星阁。
夏妈妈已经收拾行李西,让梨青搬到了马车上,她正在怜星阁里等。
见崔云昭到了,她又说:“我若是走了,五小姐和三少爷怎么办?”
崔云昭握住她的手,把今日的事情简单说了,然后就道:“妈妈,二婶娘那边已经同意了,今日你就受累,晚些回去,先去二婶娘那边把我母亲的嫁妆单子都收回来,再帮着他们两个收拾好行李,给他们送听乐堂。”
夏妈妈没想到今日崔云昭办了这么多大事,不由瞪圆了眼睛,片刻后她又忍不住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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