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昭没想到林绣姑会这么高兴,便没有拒绝:“那就多谢阿娘了,只阿娘别累着,要多歇一歇眼睛。”
林绣姑就点头。
她见崔云昭不着急走,不由就想同她多说几句话。
“原来这门亲事定下来的时候,我还挺紧张的,生怕你不喜欢家里窄小,怕你不习惯家里的生活。”
林绣姑絮絮叨叨:“我当时想着,若是以后家里的营生再好些,一定要好好置办宅院,也不能让你这个崔氏女丢了面子。”
说来说去,还是担心她不喜欢这个家,不喜欢霍檀。
若是外人听见,准以为林绣姑这个婆婆在含沙射影,但崔云昭知道林绣姑没有坏心,说话一贯直来直去,便也就认真听她说。
“可你进门之后,我才发现是我想多了,你真是个好姑娘。”
林绣姑这么一夸,反而弄得崔云昭有些羞赧。
“阿娘,您也是很好的婆母。”
这个家里,除了作妖的老太太,其他人都很好相处,作为婆母的林绣姑从来都没有为难过崔云昭,作为夫君的霍檀前程光明,沉着稳重,还英俊无双。这样的日子,已经比许多高门闺秀都过得好了。
崔云昭知道自己前后的反差有些大,同自己以前的名声也有些不同,想了想,就说:“阿娘,您是这么好的婆婆,待我如亲生,郎君又那般体贴,我的日子,比许多新嫁娘的日子要好过不知多少。”
“我很惜福。”
林绣姑认真看了她一眼,手里针线不停,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儿媳啊,九郎不容易,他年纪轻轻撑起这个家,付出的比常人要多很多。阿娘没有别的愿望,也不求大富大贵,我只想着,你们能健康长寿,能和和美美过完这一生。”
林绣姑抬眸看向崔云昭,眼眸中满是恳切。
“你能答应阿娘吗?”
崔云昭没有躲避她的眼眸,等她说完,便认真点了点头:“我答应阿娘。”
从前院回去,崔云昭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在八仙桌前坐定,一点一点缕清思绪。
白小川现在是霍檀麾下的士兵,并不意味着他以后也是,而且无论是与否,只要崔云昭有耐心,一定能从他身上找到线索。
只要有线索,就一定能查到真相。
而她跟霍檀,也还是维持现在这般的日子,在一切都未知之前,她没必要同霍檀分崩离析。
崔云昭深吸口气,忽然听到卧房中传来男子低低的声音。
“皎皎,你回来了?”
“一起午歇吧。”
崔云昭忙了一天,确实有些困了,便没有拒绝。
她正要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
藕花巷住的大多都是军户,一般不会在巷子里闹事,既然这声音从东跨院传来,那便应该是自家的。
崔云昭原本不想去看,可刚一回头,就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大嗓门。
“母亲,您回来了。”
崔云昭心里有些惊讶,她忙站起身,快步进了里屋。
刚绕过屏风,她就看到霍檀已经坐起身,正靠在拔步床边穿鞋。
兴许是喝了酒,屋里的炭盆又热,他此刻只穿了薄薄的中衣,衣襟敞开,露出里面蜜色的肌肤。
崔云昭不由回忆起前世的春宵良辰,面上微微泛红。
霍檀的身材是极好的。
身姿颀长,猿背蜂腰,尤其是那棱角分明的腹部,每一块肌肉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他身上都是结实的腱子肉,却并不显得肌肉虬结,反而有一种轻盈的锋锐。
看着看着,总想上手摸一下。
崔云昭眼神游移,轻咳一声:“郎君,好像是祖母归家了。”
霍檀点点头,方才不过睡了半个时辰,又半梦半醒的,但此刻他的眸子里却多了几分清明。
他说:“我听到了。”
就连说话,都是一字一顿,吐字清晰。
如此看来,他的酒量应该是极好,即便中午吃了那么多酒,也没有彻底吃醉。
这倒是崔云昭以前所不知道的。
“祖母回来,还是要去见过的,你略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
崔云昭便去给他找了一身新衣袍,放在衣架上抚平褶皱。
霍檀看了她一眼,穿好鞋袜就去梳头。
“祖母不是说要给远哥媳妇照顾月子,怎么这才几日就回来了?”
前世是没有这一出的,她隐约记得远哥媳妇确实生了孩子,但顾老太太却没有回去。
这次不知道为何竟是回去了,打着伺候月子的名头,却没待满一个月。
崔云昭把惊讶掩藏住,只问他家里的事。
“远哥是谁?”
霍檀端起桌上的凉茶,直接一口灌下去,然后就过来穿好衣衫。
崔云昭给他选的是竹青的窄袖长跑,穿好后再在腰上系腰带,立即衬得他面如冠玉,玉树临风。
霍檀还未及弱冠,头发没有全部盘上,脖颈后散乱的发丝让他多了几分不羁,有一种浪荡公子哥的风采。
“远哥名叫顾远,是祖母娘家长兄的长孙,比我大三岁。”
“顾家也是军户,不过舅公和舅父都去得早,只剩下远哥用抚恤银买了民户,如今已没有在军中任职了。”
这里有一个崔云昭不知道的户籍政策。
霍檀见她一脸茫然,就飞快解释。
“舅父是家里独子,也只生了远哥一个孩子,在舅公和舅父都战死之后,朝廷规定家里有两名烈士并只有一名男丁或只剩女户时,可用半人抚恤银换民户。”
这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初就下的旨意。
中原腹地征战多年,连年的战乱让百姓民不聊生,因为战事,许多非军户子都参与从军,让人口和丁户数量骤降。
年轻的男人都去打仗了,谁来种地?谁来繁衍生息?家里的妻儿老小又有谁来照顾?
为长远之计,不能让一家都死绝,圣上才想了这么个政策。
这样,对于家中人丁稀少的妇孺也是个关照。
崔云昭听到这里,不由感叹:“陛下英明。”
霍檀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干净俊朗,可能因为今日吃了酒,眼眸中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缠绵悱恻。
他看着崔云昭,声音很轻:“这是我父亲早年提出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没再继续了。
崔云昭忽然想起来,霍檀的父亲也是独子。
不过他们家中的孩子多,显然不符合条件,不过霍父能想到这样的抚恤政策,也是颇有仁心的。
夫妻俩这边絮絮叨叨,霍檀就已经穿戴整齐了。
两个人便从东跨院出去,一起来到了正房前。
刚跨过月亮门,崔云昭就听到顾老太太熟悉的阴阳怪气:“柳丫头,你把床铺收拾好,让迎红搬去跟你一起住,你们表姐妹还能做个伴,多好。”
崔云昭蹙了蹙眉,她从记忆里翻找许久,还是没想起来这个迎红是谁。
霍檀在她耳边低低道:“顾迎红是顾远的妹妹。”
崔云昭立即了悟。
前世顾老太太整日在家里盯着林绣姑,要么就是看她不顺眼,倒是没有把这一表三千里的亲戚领回家里来过。
便是逢年过节见过一面,崔云昭也早就忘记了。
现在听顾老太太的意思,竟是要让这迎红在家里住下。
崔云昭不由蹙了蹙眉头。
她同霍檀对视一眼,见霍檀面色平静,对顾老太太的作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不由在心里叹气。
这霍家哪里都好,唯独这个顾老太太是个不省心的。
偏巧她辈分最大,身体还特好,等到霍檀登基为帝,她也都还好好活着,舒舒服服当她的太皇太后。
好涵养如崔云昭,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几句。
夫妻两个也不能躲着不见,若真如此,明日里老太太就能念的满巷子都知道,霍檀便道:“走吧,去看看怎么回事。”
也是凑巧,霍新枝不在家。
霍成樟已经办好了退学和入学,领着霍成朴去看白鹤书院是什么模样,只有林绣娘和霍新柳在家。
崔云昭和霍檀来到前院,就看到老太太插着腰,趾高气昂对低头不语的霍新柳叮嘱。
林绣娘站在边上,一贯乐呵呵的脸上也没什么笑模样。
在老太太身边,站了个同她有五分像的姑娘。
那姑娘生的长脸细眉,一看就不好亲近,但因为年纪还小,身上还有一股稚气,所以没有老太太看起来那么刻薄。
她低眉顺眼站在老太太身边,一语不发。
霍新柳没有答应,林绣姑也没有立即就热络上来,这让老太太脸色更难看了。
“怎么,这个家如今没有我说话的份了?”
“你们这是攀上了高门大户,瞧不上我们这军户人家。”
老太太说着,立即就要唱念做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含辛茹苦拉扯长大的儿子没了,儿媳儿媳不孝,孙辈孙辈不顺,没有一个让我能安享晚年的。”
崔云昭:“……”
她前世就最厌恶老太太这般作态。
所以平日里能躲就躲,尽量不同她来往,但同在一个屋檐下,总能碰到好多回,一来二去,崔云昭就觉得更憋屈了。
老太太就是那种她自己不开心,就让别人也不好过的性子。
她这么一喊,林绣姑就只能开口:“母亲,你别喊了,仔细左邻右舍听到,给九郎丢人。”
林绣姑的嗓门本来就大,现在为了盖过顾老太太的嗓音,更是扯着嗓子喊起来,一时间院子里热闹非凡。
崔云昭心想,本来邻居还不在意,这么一来,家家户户就要凑着耳朵听了。
老太太被儿媳这么一说,那张长脸立即耷拉下来,她刚要开口,转头就看到了崔云昭和霍檀。
她眼睛一转,立即就拿腔作势:“九郎,你一贯是最孝顺的,如今你远哥家里有喜,忙不过来,赶上迎红生了病,我便接了她家里来照顾。”
“你是答应不答应?”
霍檀是晚辈,不能拒绝长辈的吩咐,林绣姑听到她直接难为儿子,立即就急了。
她刚要开口,就看霍檀对她摇了摇头,然后就冲顾老太太笑眯眯开口。
“祖母所言甚是,既然顾表妹生病了,家中自然要好好关照。”
老太太顿时犹如斗赢了的母鸡,梗着脖子看林绣姑。
但霍檀下一句话就打掉了她脸上的笑。
“不过祖母,既然顾表妹是因为生病,怎么也不好同二妹一起住吧?二妹自来身体弱,为了怕旁人招惹,才让她自己住的。”
主院这边,一共有正房加两间厢房。
厢房都是两间的样式,四个孩子一人一间,住起来也很舒服。
而主屋是三间样式,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堂屋,一家人往常都是在这边吃饭,左右两间屋是老太太和林绣姑单独居住。
一家人都分开来住,谁也不跟谁挨着,这也是如今霍家过得好,才有了这样的体面。
可整个霍氏就这么几间屋子,若是顾迎红不能跟霍新柳一起住,就没有地方住了。
霍檀答应的话就跟没说一样。
老太太细眉一皱,立即就嗤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若是如此,你表妹应当住哪里?”
霍檀淡淡道:“不如让顾表妹同阿姐一起住吧,阿姐最是细心,也会照顾人,顾表妹同阿姐一起住,想必很快就会病好的。”
这话一出口,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老太太面色一僵,即便她再如何能说会道,此刻也没办法立即拿出反驳的话来。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
倒是那个顾迎红此刻柔柔弱弱开口了。
她先是咳嗽一声,然后就低低道:“大表姐平日里喜静,我不好打扰表姐在家中静养,若是让表姐也病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这姑娘说话斯斯文文,声音婉转悦耳,倒是很会拿捏分寸。
崔云昭看了她一眼,眯了眯眼睛。
跟老太太那样的胡搅蛮缠相比,这位迎红表妹显然心眼更多一些。
果然,她继续道:“我从小吃苦,也不在乎住在哪里,只要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行,哪怕睡碧纱橱都是使得的。”
她这么一提点,老太太立即亮了眼睛。
她下一刻看向崔云昭和霍檀,那双细长眼里充满了得意和喜悦。
“看看,迎红这孩子多懂事啊,”顾老太太继续拿腔作势,“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不能打扰他们,不如自己住,九郎啊……”
“我记得你们东跨院的正房就有个小隔间?”
顾老太太努力做出慈爱的样子,笑了一下:“不如让你表妹住在那小隔间吧,不用弄得太好,添一张床便是了。”
崔云昭:“……”
怎么事情突然就落到了她身上?
但老太太等阿等, 都没等到崔云昭回答。
她刚要说什么,眼前一花, 才发现崔云昭已经来到了她身边。
她笑眯眯挽住自己的胳膊,推着她往正堂行去。
“祖母,外面冷, 顾表妹又病了, 咱们还是进正堂说话吧。”
老太太被她这么一推,顿时有些懵了, 下意识被她推着往前走。
顾迎红见一行人都往前走去, 不由咬了一下嘴唇, 忙捏着包袱跟上了。
崔云昭挽着老太太的手, 态度很是谦和, 语气也很亲昵。
“祖母, 顾表妹来家里, 我是极高兴的,”崔云昭声音温柔, “家里就这么大地方, 自然不能委屈了表妹, 我回去就把小书房里的书架书桌都搬出来,去给表妹买一张床,好能住下。”
老太太面上一僵。
“那不是空隔间吗?”
崔云昭笑了笑, 说:“祖母一早就离家了, 不知道家里事, 孙媳从家里带来的书多, 还有檀木的书架和妆奁,都摆在了隔间里。如今别说床了,就连一张椅子都摆不下呢。”
她的声音能让在场众人都听清。
“隔间摆不下紫檀书架和妆奁,我就让人送回崔氏,暂且不读书了。”
她特地把紫檀两个字着重重复。
老太太下意识就说:“不行。”
顾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穷怕了,银钱到了手里头,轻易不往外面拿。
崔云昭那金贵的檀木书架都搬进了霍家,在老太太看来就是她的东西,万没有再搬出去的道理。
可若书架还放在隔间里,那顾迎红就没地方住了。
顾迎红垂下头,手指轻轻捏着,嘴唇死死抿着。
人人都说这位崔氏的嫡女晴朗如月,秀外慧中,最是温婉尔雅,是城中高门千金的表率。
如今看来,传闻多有不实。
端看那伶牙俐齿的劲儿,也瞧不到多少温婉尔雅。
老太太这一犹豫,顾迎红就觉得不好。
她忙上了前来,柔柔弱弱道:“姑婆,我还是回家去吧,虽说家里如今正热闹,总还有我容身之地。”
这话说得可真是可怜。
崔云昭回过头,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理她的话茬。
她先扶着老太太坐下,又等林绣姑坐下,才陪着霍檀坐在了次座。
紧接着,她就如同当家主母那般,对顾迎红笑了一下。
“顾表妹,别拿自己当外人,坐下说话吧。”
顾迎红:“……”
顾迎红搅着手指,还是坐了下来。
顾老太太这会儿又想起一出:“既然你们正房住不了,不如就让她住厢房,那边还有个小隔间吧?”
崔云昭立即就说:“祖母,那边的厢房是我丫鬟们所住的,今日我的奶娘也会搬过来,他们三个住一起倒是没什么,就是怕表妹……介意。”
主人家哪里能和丫鬟住一间的?
这一说,老太太就皱起了眉头。
她有些不耐烦了,忽然就拿出胡搅蛮缠的劲儿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让迎红住哪里?我不管,迎红一定得住下。”
顾迎红低下头,眼睛霎时间就红了。
崔云昭看了看霍檀,霍檀就对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便看向顾老太太。
“祖母,不如让顾表妹跟您一起住?”
顾老太太愣了一下。
霍檀给林绣姑使了个眼色,林绣姑就说:“唉我这脑子,就是了,母亲那屋是个大床,又宽敞阳光又好,表姑娘住那边,还能陪着母亲说话,岂不是两全其美?”
老太太难得没吱声。
崔云昭见她低头拨弄手上的佛珠,知道她在盘算得失,又被霍檀拽了一下衣袖,于是便道:“唉,若是祖母不愿意,那不如让孙媳出钱,给顾表妹另外赁个宅子,养好了病再回家?”
霍檀原本是想让她看自己,却不料她看都不看,却把话说得漂漂亮亮。
这种不需要多说话就能同人心有灵犀的感觉真好,让他一颗心都跟着雀跃起来。
崔云昭这话显然是不能被顾老太太接受的。
她把顾迎红接过来,本来就是起了别的心思,若是还要另外掏钱给她赁宅,简直得不偿失。
老太太瞬间就定了心神:“那就让迎红同我一起住把。”
老太太说着,抬头看向了迎红,脸上重新有了笑意。
“迎红是个好孩子,一定会孝顺我的。”
崔云昭垂下眼眸,也跟着夸:“是啊,顾表妹一看就比我仔细,有她照顾祖母,我也放心。”
崔云昭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来到顾迎红面前。
她脸上挂着和煦的笑,从手上脱下一个银镯,一把握住了顾迎红的手。
顾迎红的手有些凉,不知是冷还是紧张,一点都不温暖。
“顾表妹,今日你我初见,我作为长嫂可不能空手。”
“前几日给弟弟妹妹们都送了见面礼,今日没有准备,只能送你这银镯。”
“还望你别嫌弃。”
顾迎红立即就红了脸。
她怎么也没想到崔云昭还会用长嫂的姿态给她见面礼,此刻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下子僵硬在那里。
崔云昭挑了挑眉,故作惊讶道:“哎呀,顾表妹你怎么不收,可是嫌弃我这见面礼太薄……”
她话音还没落下,顾迎红就连忙接过了镯子:“多谢表嫂。”
崔云昭满意了,伸手拍了拍她肩膀:“祖母年纪大了,母亲要操心一大家子的事,若是你住得不舒坦,你只管跟我说。”
她说罢,没事人一样坐回到椅子上,脸上的笑容一点都没变过。
顾老太太不由看了她一眼。
难道这个孙媳妇也跟儿媳似的,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小姑娘?
不过,不管她是什么秉性,老太太也有的是办法折腾她。
顾老太太心里盘算着许多事,然后就摆手:“你们回去吧,我累了,要歇一歇。”
崔云昭就起身,同霍檀一起行礼告辞。
不过夫妻俩刚走到门口,老太太那阴沉沉的嗓子就又响了起来。
“孙媳啊,我听人说世家大族规矩都多,尤其是你们崔氏,”顾老太太眯着细长眼,满眼算计,“你们家中的媳妇是不是日日都要给婆母请安呢?”
崔云昭有些意外,这些事前世都是未曾发生过的。
不过崔云昭如今可不是年轻时候,脸皮早就练就出来,哄骗人一点都不胆怯。
“哪里的事情啊?”崔云昭惊讶瞪大眼睛,“我怎么不知呢?”
崔云昭的声音有些夸张:“祖母,您可别听那些三姑四婆瞎说,我们崔氏可从来不会磋磨儿媳妇,越是要脸面的人家,越是婆媳和睦,一家美满的。”
顾老太太愣了一下,就连要开口说不用了的林绣姑,都没能跟上话。
崔云昭回过头,笑着看向顾老太太:“世家大族最要脸面,怎么会传出这样的名声?若是如此,谁家肯把姑娘嫁进来?”
“祖母,以后再听人如此说,可要帮着崔家澄清,我崔氏家风清正,从不会有此等事情发生的。”
顾老太太不过就说了一句话,她这般说了一箩筐等着,还字字句句都在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岂不是成了胡搅蛮缠又不讲理的人家?
她还想再说什么,就听林绣姑大声道:“你们别站在这里了,妨碍你们祖母歇息,赶紧回去吧。”
她一发话,霍檀立即握住崔云昭的手,牵着她快步往外走。
等两个人跨过月亮门,崔云昭才回过神。
她抬眸看向霍檀,霍檀也正看着她。
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一瞬,两个人便一起笑了起来。
此时正是下午时分,天上阳光灿灿,白日煌煌。
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祛除了冬日的寒冷。
霍檀紧紧攥着她的手,目光安安稳稳落在她脸上。
他们明明刚刚成婚,可彼此之间的默契,却比许多经年夫妻都要强。
那种感觉无法言说,让他一向冷硬的心都跟着柔软了下来。
就仿佛春日的花开,夏日的细雨,秋日的晚风和冬日里最耀眼的光。
让他浑身上下都很舒适。
崔云昭被他这样专注凝视着,不由也收起了笑容,仰头看向他。
她下意识晃了晃被他牵着的手:“郎君,怎么了?”
两个人交握的手在风里晃,好似秋千一般,飘飘摇摇,带起心房的涟漪。
霍檀脸上渐渐又浮现起笑意。
“娘子,多谢你。”
崔云昭愣了一下,然后便抿了抿嘴唇,神情难得有些小骄傲。
“你自然是要谢我的。”
崔云昭想到方才老太太难看的脸色,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若不是我聪慧,今日的事怎么可能那么顺利?”
霍檀点点头,牵着她慢慢往前行去。
下午西去的金乌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可牵着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我知道的,郎君也不愿意家中多一个陌生人。”
崔云昭如此说着,忽然又停住脚步,站在那株枣树下仰头看向霍檀。
她的眼睛亮晶晶,比天上的所有繁星都要明亮。
崔云昭脸颊微红,面容是恰到好处的精致,美丽得犹如水中月。
她轻轻勾着红唇,唇畔仿佛盛开的花。
“还是说,”崔云昭的声音也是柔软的,“还是说郎君也觉得家里多个娇柔的表妹比较好?”
霍檀只觉得她的声音带着勾子,一下下挠在他心尖上。
酸酸涩涩,麻麻痒痒,总想去挠一下,却又不得法。
霍檀忽然低下了头,让自己无限接近崔云昭。
顷刻间,两个人身上的气息便纠缠在了一起。
霍檀低低笑了一声,醇厚的嗓音拂过她发红娇嫩的耳垂。
“娘子,家里只一个你我都伺候不过来,哪里还有精力去伺候别人。”
“你说是吗?”
他离她太近了。
两个人的鼻尖几乎都要碰到彼此。
呼吸出来的热气带着熟悉的酒香,那是他们刚刚喝过的桂花酿。
很纯很香,让人沉醉。
崔云昭原本不觉得自己吃醉了,现在却又头脑发晕,也觉得有些困顿了。
霍檀专注看着她的眼眸,看着她眼眸中的迷濛和沉醉。
他忍不住往前靠了靠,离她近了些,又近了些。
就在两个人嘴唇要碰触的一瞬间,崔云昭一把推开了霍檀。
她面上红彤彤的,比三月的牡丹还要艳丽。
自然是极美的,也是让人极为心动的。
霍檀有些遗憾,可却又没那么遗憾。
在内心深处,涌起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不停叫嚣着以后。
崔云昭正要斥他,抬眸就看到他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嘴唇。
好似在回味。
崔云昭:“……”
崔云昭面红耳赤,气急败坏:“你,无耻!”
霍檀大声笑了起来。
他跟在崔云昭身后,声音带着笑,说出来的话更气人:“娘子,为夫哪里无耻了?”
“天地可鉴,为夫方才真的没能碰到娘子呢。”
崔云昭不理他。
她快步进了堂屋,背对着他坐在八仙桌上,给自己倒了一大碗凉茶。
梨青在给夏妈妈收拾东西,桃绯在小厨房帮忙,便都忘了给茶炉添炭。
崔云昭秀气的手端起茶盏,刚要把凉茶灌下肚去,就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茶冷,等热了再喝。”
崔云昭并非不知道好歹的人,现在被霍檀这么一关心,方才那点因羞赧引起的小脾气顿时就散了。
“那你煮茶。”
霍檀就说:“遵命,娘子。”
崔云昭听着身后的动静,回头悄悄看了一眼,见他正认真煮茶,便自己偷偷转过了身来。
她自觉自己做得很隐蔽,却没看到男人低垂着眉眼,唇角勾起了笑。
霍檀的手修长有力,去薰笼里取来了炭,放到了茶炉里。
很快,茶水便冒起了热气。
霍檀给崔云昭倒了一碗,陪着她坐在了八仙桌边。
两个人一左一右,看着隔窗上的光影。
霍檀道:“娘子,今日难为你了,若是你觉得有什么不快,可以同我说。”
崔云昭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顾老太太的态度很不好,无论哪个新娘子遇到这样的长辈,心里肯定很委屈。
但崔云昭前世同老太太打过无数次交道,心里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只是有些奇怪。
“郎君,我怎么觉得祖母不甚喜欢你?”
霍檀端着茶盏的手流畅自然,他慢条斯理喝了口茶,然后就说:“祖母从小就不甚喜欢我。”
崔云昭没有继续问,但霍檀却很自然讲了起来。
“大抵因母亲是孤女,也因为母亲是父亲反抗祖母非要娶的女子,所以祖母对母亲一直不是很好。”
“后来母亲有孕,生了长姐,家中情形才好过了一些。”
有些事,崔云昭前世并未关怀过,所以她现在听得很认真。
“生了长姐之后,母亲很快就有了身孕,生下了一个男孩。”
崔云昭愣了一下,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个男孩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