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鹊上心头  发于:2024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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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巷子门口探头探脑的门房门一哄而散,都回去同家主们绘声绘色讲笑话去了。
此时,崔氏中,崔序依旧端着慈祥二叔父的架子,对霍檀介绍起崔氏的祖宅。
“侄女婿你怕是没见过这样的老宅,崔氏的祖宅比其他宅院都要大一些,尤其是穿梭其间的游廊,是让家中人来回行走都方便,尤其是酷暑雨雪,不至于弄脏衣裳。”
“不过若是不认路,还是莫要乱走,省得迷了路。”
崔序这一句很是阴阳怪气。
霍檀却爽朗一笑:“多谢二叔父提点,小婿倒是见过这样的宅院,如今博陵防御使吕大人所住的宅子,就是前朝王氏的祖宅。”
霍檀满脸真诚:“我记得,就在边上的探花巷吧?”
崔序:“……”
王氏跟随前朝废帝一起抵抗当今圣上,满门陨落,后来旁支族人再也无法支撑祖宅,便卖给了吕防御使。
说是卖也不恰当,因为防御使并没有给银钱。
倒是在桐城给王氏后人置办了一处宅院,让他们阖家搬了过去。
这事情博陵城中人人都知,崔序自然更清楚。
就是因为清楚,崔序心里才不舒坦。
这个侄女婿,倒是个难对付的主。

贺兰氏方才已经去忙了,只剩下崔序领着小两口往内院行去。
他兴许是不愿意同两人费口舌,于是便指着其中一条路道:“酒席摆在清风楼,其他族人都在,二侄女,五侄女和三郎都在你闺房等你们,你且就领着侄女婿过去同他们见一见,然后赶在隅中去清风楼即可。”
崔序说到这里,唇角勾起一抹和煦的笑。
“只离开家里三日,你不会忘了家里的路吧?”
崔云昭也冲他笑:“我自不会忘记,二叔父先去忙吧。”
崔序便摆了摆手,转身大步离去。
等他走了,就有个妈妈上前,对两人见礼。
崔序虽说让他们自去闺房,却还是派了个妈妈过来,显然不想让他们在崔氏乱走动。
崔云昭倒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愤懑。
她心里很清楚,父亲故去之后,这里就再不是他们姐弟三人的家了。
她对着那妈妈说:“翟妈妈,有劳了。”
翟妈妈立即小心翼翼道:“二小姐,折煞老奴了。”
崔云昭跟着她走在熟悉的小路上。
崔氏里面确实雕梁画栋。
从前后宅院之间的垂花门进来,能看到九曲回廊,回廊皆是白柱灰瓦,一派素雅景致。
方才他们同崔序分手处,是一片假山竹林,寒冬腊月里,那翠竹依旧碧绿,看起来郁郁葱葱。
绕过竹林,能看到精致的花园和亭台。
一栋栋阁楼在竹林和假山中静立,安静看着崔氏百年的荣耀。
这样的深宅大院,若是不辨方向,确实是会迷路的。
崔云昭同霍檀道:“郎君你看,那边的那个阁楼,我少时是住在那边的。”
霍檀看过去,就见那阁楼宽敞气派,楼下的花园精致漂亮,一眼便知是世家小姐的闺阁。
“后来搬去了哪里?”
霍檀温和询问。
翟妈妈心里咯登一下,就听到二小姐声音清澈地道:“后来啊,我就搬去了那间小阁楼。”
她伸出手,遥遥指了角落里的小阁楼。
因游廊有屋檐遮挡,远处的阁楼只展露出一角,可就那一角,却能让人一眼看出比方才的阁楼小上一半有余。
尤其是屋顶的瓦片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并没有方才那栋阁楼那么干净整洁。
崔云昭睨了满脸是汗的翟妈妈一眼,很是平静地说:“父母刚过世的时候,二叔父和二婶娘怕我触景生情,便让我搬到了后面的怜星阁,说那边紧邻着池塘,风景更好一些,让我忘却伤痛。”
霍檀面色不变,却道:“看来,二叔父和二婶娘是真的很疼你呢。”
崔云昭笑了:“是啊。”
翟妈妈跟在边上不停擦汗,不敢多说一个字。
崔云昭睨了她一眼,忽然问:“翟妈妈,这几日五小姐和霆少爷可好?”
她冷不丁同翟妈妈说话,吓了翟妈妈一跳,但她速来知道二小姐脾气好,不会随意打骂吓人,所以支支吾吾半天都不说话。
怜星阁近在眼前,她以为这事能糊弄过去,就听那高大摄人的姑爷冷哼一声:“你是不会说话吗?”
翟妈妈腿肚子发软。
她那小眼睛左看看右瞧瞧,见四周没有旁人,才低声说:“昨日五小姐和霆少爷去给二夫人请安,也不知屋里面说了什么,老奴只知道堂屋里二夫人摔了杯子。”
“后来就传出风声,说是霆少爷不敬先生,还忤逆长辈,差点把二夫人气出病来。”
“家主很生气,说是让霆少爷暂停课业,在家闭门思过三个月再说。”
崔云昭一下子就蹙起眉头。
这件事,应该前世也发生过。
只是当时她回门时面色不好,看起来新婚生活过得并不愉快,问弟弟妹妹在家里如何,他们都只说自己过得好,让她多操心自己。
这般看来,自从她出嫁之后,弟弟妹妹在家中过得实在艰难。
崔云霆已经十二岁了,明年开春就可以参加乡试。
偏偏此时被崔序罚过,三个月不能去书院,那考试前的最后时刻就被荒废了。
难怪明年春日崔云霆考得并不好,她去关心,崔云霆只说自己贪玩,没有好好读书,原来还有这个缘故。
翟妈妈是家里老人,显然也知道乡试的重要,她只说了这一件事,崔云昭就能明白家里弟妹过得并不好。
翟妈妈低声说完,便哀求崔云昭:“二小姐,这事家里都不允说的,您可万万别说是老奴说的。”
崔云昭倏然叹了口气。
她面上有些哀伤:“家里如今是二叔父和二婶娘做主,哪里还有我们姐妹说话的份。”
这话翟妈妈不敢接。
崔云昭垂眸道:“你放心,我不会说是你说的,你能同我说这几句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翟妈妈低低应了一声。
“二小姐,原大夫人还在的时候,对老奴是很厚待的,按理说家主的事情,哪里轮得到老奴这般的贱命来质疑,可五小姐和霆少爷年纪还小。”
“老奴很是不忍心。”
崔云昭点点头,轻轻扶了她一把:“我知道的,你有心了。”
翟妈妈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小心翼翼看了看面色沉寂的军使大人,立即便挪开了视线。
“二小姐,霆少爷还好说些,倒是五小姐的婚事,您得看准了,她性子软,不像您有主意。”
崔云昭心中一凛。
前世的时候,崔云岚十七岁才出嫁,距离此刻还有四年,崔云昭眼下要紧的事不少,她便想着等事情都条分缕析,安排出个章程再去操心这桩婚事,可如今听翟妈妈的话,二叔父两人竟是现在就打起了算盘。
崔云昭眯了眯眼睛,同霍檀对视一眼,霍檀就对她点了点头。
崔云昭舒了口气。
明明只是新婚,明明对崔氏家中一切都不熟悉,但霍檀一不问,二不等,崔云昭只一个眼神,霍檀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今日,崔云昭绝不是简单回来回门。
她既然兴师动众请了那么多士兵,那就必然有她想要做的事情。
她那个眼神是在问他是否可行。
霍檀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知道这事是否会影响自己,但霍檀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娘子的事,就是他的事,无论做什么,他都支持她。
霍檀对她舒朗一笑。
“娘子,我还等着一会儿的宴席呢。”
霍檀道:“我们快去看看弟妹吧。”
小剧场:
崔云昭:准备搞事。
霍檀:准备搞事.jpg

崔云昭心情忽然明媚起来。
她回望霍檀,无论前世自己死亡的真相如何,但此刻,崔云昭却知道霍檀暂时对她是真诚的。
说那几句话的工夫,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怜星阁前。
崔云昭让翟妈妈去忙,自己领着霍檀进了怜星阁。
同前面的灿阳阁比起来,怜星阁的位置并不好,虽说紧邻池塘,但夏日的时候蚊虫必然不少。
而且怜星阁前面有一块很大的假山,正好遮挡了一楼的阳光,即便是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一楼的堂屋也显得有些阴暗。
崔云昭刚推开门,抬眸就看到夏妈妈站在堂屋门口,正殷切地看过来。
夏妈妈是她的奶娘,从小陪伴她长大。
说起来,夏妈妈并非崔氏的家生子。
二十年前,伏鹿等地有四大高门,其中博陵崔氏擅长匡扶国祚,是清流之辈。
伏鹿苏氏擅通论博物,于朝中多出工部水利人才,几代都受帝王重用。
而桐庐殷氏则以诗书礼仪传家,因家中擅写礼文,故而是四家之中最为丰实的人家,一篇礼文价值千金。
殷氏族中人多擅经营,在名声上虽不如其他三家显赫,却是最富足的一家。
崔云昭的母亲就出身桐庐殷氏。
她是殷氏当时家主的掌上明珠,是家中的嫡长女,又嫁给了崔氏的年轻家主,当时的嫁妆可想而知。
而夏妈妈就是殷氏女的陪嫁。
夏妈妈陪着崔云昭母亲嫁到苏氏之后,没过一年就嫁给了一起陪嫁过来的管事,后来更是先崔云昭母亲生下了孩子。
只可惜,夏妈妈当时生的儿子三个月的时候夭折了。
后来殷氏生产,见她思念儿子,便让她来做女儿的乳母。
这一养,就是十八年。
后来夏妈妈的丈夫也英年早亡,她更是一颗心都扑在崔云昭身上,待她犹如亲生。
崔云昭不擅庶务,她就一心都为崔云昭筹谋,把她名下的铺子打理得蒸蒸日上。
夏妈妈可是殷氏家生子,从小就知道如何打理庶务,又怎么会把铺子经营倒闭呢?
时隔多年,崔云昭重新见到如亲生母亲一般的夏妈妈,当即便红了眼睛。
夏妈妈在她成婚两年后就过世了,崔云昭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她了。
她真的好想她。
只看到她殷切的那双眼,崔云昭就再也忍不住,奔过去一下子扑在了夏妈妈的怀中。
“妈妈,我好想你。”
崔云昭的声音都染着泪。
说起来,今生此时,她不过三日没见夏妈妈。
婚礼当日,夏妈妈亲自为她梳妆,一步步送她上了花轿。
可对于现在的崔云昭来说,却已经是故人死而复生,时隔经年再见。
她忍住没哭,已经很克制自己了。
夏妈妈却已老泪纵横了。
她拍着小姐单薄的后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小姐,妈妈在呢,没事,妈妈在的。”
崔云昭听到这一声,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好想念她。
霍檀本来要跟着一起见过夏妈妈,结果就看到一老一少抱头痛哭,脚下猛地顿住了。
他进还是不进?
而且方才崔云昭还很淡定,怎么见了夏妈妈就哭成了这样?难道她真的很委屈吗?
霍檀垂下了眼眸,倒是没有继续看。
崔云昭现在有些激动,但她也很清楚,今天不是个可以痛哭流涕的日子,于是她努力让自己从夏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出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
她擦完了自己的,又去给夏妈妈擦脸,那模样别提多乖顺了。
“妈妈,莫要哭了,今日可是喜日子呢。”
崔云昭说到这里,倏然回过了头。
霍檀正靠在门边,眉眼低垂,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崔云昭很清楚,他看起来并不是心思缜密之辈,但论起心术,或许就连吕防御使都比不过他。
她这般表现,不知霍檀会不会以为她不满这份婚事,回娘家找亲人痛哭。
不过……今时此刻,她也没时间解释了。
因为她忽然看到了还年少的弟弟妹妹。
彼时崔云岚十三岁,还是个羞涩温柔的小姑娘,而崔云霆十二岁,眼眸清澈干净,看不出未来的急功近利,显得有些可爱。
两个孩子一般高矮,此刻正站在门内,眼巴巴看着她。
尤其是多愁善感的崔云岚,此刻也跟着红了眼睛。
崔云昭看到他们,立即就清醒过来,对霍檀客气道:“郎君,咱们进屋说话吧。”
霍檀这才抬起眼,见她已经没了方才那般啼哭的可怜模样,这才释然一笑。
“进屋吧。”
待一家人都在屋里落座,崔云昭就让弟妹上前见过霍檀。
前几日成婚,霍檀过来迎亲,也曾见过小舅子和小姨子。
不过当时太过热闹,彼此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今日得见,倒是要好好见礼。
崔云霆虽是崔氏的嫡子,自幼得崔氏族学教导,身上倒是没有那种读书人的习气,反而有些活泼机敏。
他看向高大挺拔的霍檀,不由上前一步,对他拱手见礼:“见过姐夫,我名叫崔云霆,家中行三,姐夫唤我霆郎或三郎都可。”
霍檀点点头,对已经跟过来的平叔伸手,平叔便递了个盒子过来。
霍檀把盒子递给崔云霆:“不知你喜什么,想来也也喜读书,便给你寻了几本孤本,拿去读吧。”
早起听梨青说,他给弟妹都准备了礼物,崔云昭以为是孩子们喜欢的吃食,却不料竟还有这份心思。
崔云霆显然也很意外。
他立即便接过盒子,声音比方才要洪亮一些:“谢谢姐夫。”
霍檀点点头,就看到崔云霆身后的少女往前一步,有点害羞地看着自己。
“见过姐夫,我是崔云岚,家中行五。”
霍檀一挥手,平叔又送上一个盒子。
“给你准备的是一套磨喝乐,不知你喜欢什么人物,就都买了一个。”
崔云岚眼睛一亮,但她还不敢接过,先去看阿姐。
崔云昭想到前世她悲苦去世,心里就很难过,此刻见她依稀还是年少模样,倒是生出些感怀来。
因着父母早逝,崔云昭长姐如母,努力教导着一双弟妹,那时候她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不知道如何做是对的,如何做是错,只能告诫弟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许多时候忍一忍就过去了。
现在回忆起来,前世的事情她未必没有错。
崔云昭心中叹气,面上却带着笑,对崔云岚比崔云霆要温柔许多。
“你收下,自己拿着玩吧。”
等一家人都见过了,崔云昭才拉过夏妈妈的手,对霍檀道:“郎君,之前我也说过,想让夏妈妈过去家里住,如何?”
霍檀在家中时自然已经答应过一回,现在崔云昭当着他的面又问了一次,显然是为了让夏妈妈安心。
果然,夏妈妈见霍檀点头,立即便高兴起来。
“我东西不多,一会儿就能收拾完,不会耽误今日回府,今日我就跟小姐回去。”
崔云昭笑着说:“妈妈现在就去收拾吧,少了东西也不要紧,总归都在博陵城里,到时候回来再取就是了。”
崔云昭说着,还说了一句玩笑:“我虽已经出嫁,家里总不可能不让我进门呢。”
夏妈妈现在喜不自胜,就没注意到她这话的深意,倒是崔云岚看了看她,眨了一下眼睛。
说起来,崔云岚同霍新柳的性格多少有些相似,但又有许多不同。
崔云岚是被母亲和她教养长大的,平日里温和有礼,待人和气,是典型的世家贵女。
只是因着母亲早亡,她的日子没有那么舒心,所以就有些胆怯,遇到了事情没什么主意,一味只知道忍让。
但霍新柳却是因为小时候风寒烧坏了脑子,显得有些迟钝,总是分不清旁人的意思。
也正因因为迟钝,当年出事时,霍新柳走失彻底不见了。
想起那些往事,崔云昭心里又沉闷起来。
不过很快,她就重新振作,直接对崔云霆道:“听说你被罚三月不能去族学读书?”
崔云霆面色一僵,崔云岚有心维护弟弟,便急忙开口:“阿姐,阿霆他不是故意的,那日真的只是个意外。”
崔云昭却对她摇了摇头。
她继续看向崔云霆:“你怎么说?”
崔云霆低下了头,当着姐夫的面,脸都烧红了。
他拧着衣摆,最终还是说:“就是他们故意的,故意欺负我,让我没办法明年好好参加乡试。”
这孩子心里都很清楚。
崔云昭倏然放了心。
小剧场:
霍檀:QAQ娘子,你是不是很委屈?
崔云昭:?

第22章
当年崔云霆心疼姐姐,不想让她回门还烦心,便没有多说,可现在,看着比以前显得还要强硬的阿姐,崔云霆忽然觉得他跟二姐或许还能继续依靠出嫁的姐姐。
虽然这个想法很可耻,也很无能,但对于年少的他们而言,这根本就不是软弱。
崔云昭终于听到了崔云霆这句话,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她看向崔云霆:“那你想不想参加乡试?”
此时,霍檀也抬起头,看向了崔云霆。
崔云霆被姐姐姐夫一起盯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但最终,他还是咬牙点头。
“我想参加,我要一定要考中。”
崔云昭便笑了:“好,那阿姐今日便为你们做主。”
崔云昭又同弟弟妹妹们说了会儿话,就叮嘱崔云岚:“你去看看夏妈妈,帮她看看少没少趁手的物件,你细心,能做的很好。”
她对现在的崔云岚,主要是鼓励和支持。
她要做弟弟妹妹的靠山,要让他们自己心里有底气,如此才能不惧怕任何事。
崔云岚忽然被姐姐夸奖一句,整个人都高兴起来,小脸顿时就红了。
“好的阿姐,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等她走了,崔云昭才问崔云霆:“霆郎,你觉得家里好吗?”
崔云霆愣了一下。
他眨了一下眼睛,很快就回过神来,认真思索起来。
他前世并未有很出色的成绩,后来能做堂官,也是因为他是陛下的前小舅子。
凭借霍氏的出身与长姐和霍檀的姻亲关系,才能年纪轻轻身居高位。
人人都说他靠着姻亲关系才能稳坐朝堂,但崔云昭却知道,这个弟弟从小就很聪慧。
有些话,根本不用她明说,他就能明白。
果然,在慢条斯理吃了半杯茶后,崔云霆开了口:“阿姐,我觉得家里并不好,当然,对于我来说都不太要紧,可对于二姐来说,却很要紧。”
他的意思很清楚,崔云岚的婚事还捏在崔序夫妻俩手里。
人人都说崔氏最注重门楣,最要脸面,可崔云昭的婚事却明明白白告诉众人,如今的崔氏早就大不如前。
没了朝中的高官,没了一代代留下来的好名声,崔氏只剩这偌大的雕梁画栋。
崔云霆的目光沉寂,他垂下眼眸,只看着自己手上的笔茧。
“阿姐,二叔父不能带领崔氏再创辉煌,他想要的东西,只能用筹码来换。”
“而我们所有人,就是他手里的筹码。”
崔云昭深深叹了口气,就连边上的霍檀也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小舅子。
小舅子比霍成樟年纪还小一些,却这般敏锐,难怪人人都说出身决定一切,身在世家大族,从小所受教导终是不同。
崔云昭看了看崔云霆,见他态度坚决,于是便说:“好,我知道了。”
一家人说了会儿闲话,崔云岚和夏妈妈也忙完过来,又坐了一会儿,时辰就差不多了。
崔云昭便起身,对霍檀道:“郎君,咱们该去清风楼了。”
霍檀起身,同她并肩往外走,身后跟着两个小的。
“郎君,今日的酒席家里人来得不多不少,年纪大的堂爷爷们都未过来,倒是过来了几位家中的叔伯。”
“如今虽是我二叔父管家,但族中还有几位厉害的叔伯,其中六堂叔管理家中庶务,做生意一把好手,八堂叔管理族学,他脾气很好,同我父亲性子很像。”
“若是他们同你吃酒,你就多吃几杯,都无妨的。”
霍檀垂眸看向她,见她脸颊冻得有些红,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伸出手,把她肩上的斗篷拉了一下,仔细给她系好带子。
“天冷,娘子莫要冻到。”
崔云昭忽然有些脸红。
这个动作明明没有任何暧昧,可她还是觉得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温热。
从今日回门开始,他就处处维护她,她想要他说的话,他都好好说了。
若非有他配合,或许今日会困难十倍百倍。
崔云昭仰着头,看着他眼睛里的笑容,也看到了他的鼓励。
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可一切尽在不言中。
崔云昭抿了抿嘴唇,对他粲然一笑。
“多谢郎君。”
霍檀垂下眼眸,他放下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两个人继续慢慢往前走。
崔氏的雕梁画栋,崔氏的荣华富贵,似乎都同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安静走在这崔序方才显摆过的游廊里,只觉得心都跟着安静了下来。
霍檀忽然开口:“娘子,以后咱们家里也这样设计吧,确实极为方便的。”
崔云昭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她垂下眼眸安静笑了。
“好,都听郎君的。”
前面两个人“柔情蜜意”,后面的两个小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崔云霆就悄悄对崔云岚咬耳朵:“二姐,你可放心了?”
崔云岚点点头,也跟着笑了。
“姐夫瞧着是个细心人,倒也挺不错的。”
他们父母早亡,身后虽然有崔氏,但谁都知道,已经没有人能为他们撑腰了。
原来崔云岚和崔云霆还很担心长姐,可现在见了,却又觉得低嫁也是不错的。
说到底,还是看嫁的夫君好不好。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清风楼。
还未到门口,远远就看到无数仆从上下忙碌,大抵因为人多,今日清风楼难得有些热闹。
远远就能听到六堂叔的声音:“侄女婿一定很能喝酒,我要同他喝上几杯。”
另一位堂叔就说:“你这不是欺负人家年轻?”
清风楼里闹哄哄的,同崔氏安静肃穆的后宅迥然不同。
一行人来到门口,霍檀很自然松开了崔云昭的手,他甚至后退半步,让崔云昭先进楼。
崔云昭刚一进去,清风楼陡然一静。
家中的亲朋分了三桌,此刻都停住了话头,把目光落在了门口的一对璧人身上。
无论出身如何,但崔云昭和霍檀站在一起,就是天底下最般配的一幅画。
崔云昭脚步微顿,旋即就露出温婉笑容:“皎皎见过叔伯婶娘,长辈们安。”
霍檀也收敛起了身上那股子气势,眉峰一收,立即就显得沉稳内敛。
“霍檀见过诸位长辈。”
崔云昭的大堂叔和二堂叔已经过世了,在座年纪最大的是三堂叔。
他正坐在主位上,见厅中安静下来,便乐呵地说:“好好,快进来说话。”
“五丫头和三郎也去孩子们那一席落座吧。”
这位三堂叔比崔云昭的父亲小一岁,今年刚满四十,是个乐天知命的性子。
崔云昭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崔序,此时崔序才仿佛听到了三堂叔的话,和和气气开口:“都坐下说话吧。”
今日是崔云昭回门,所以她要陪着霍檀一起坐在主桌,因她在,几位堂婶也都在这边作陪。
另外一桌都是家里的姑娘子弟媳妇,满满当当坐了两桌。
崔序这一发话,大家才落座。
崔氏名门望族,族中旁支都要过百人,但今日来到这清风楼的,满打满算没有三十人。
崔云昭陪着霍檀坐在了崔序的左手边,主桌竟也没有坐满。
崔序看了她一眼,然后就直接问贺兰氏:“今日的酒席准备得如何了?”
贺兰氏兴许已经同崔序商议过,此刻脸上重新挂起了温和的笑,装腔作势说:“都准备好了,老爷您放心,一点问题都没有,军爷们保准满意。”
崔序一坐下就提起这事,显然方才已经同几位堂叔说过了,可能几位堂叔当时都一起说过崔云昭不懂规矩,但是现在,当着小两口的面,三、六、八三位堂叔都没开口,只有一贯最听崔序的十堂叔跟着责怪崔云昭:“二侄女,你这是做的什么事,都出嫁的人了,还这般不懂规矩。”
崔序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

十堂叔一开口,场面立即就冷了下来。
反倒是崔序责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做什么,今日事大喜的日子,哪里能说回门客的不是?来,大家一起举杯。”
他说着就看向了霍檀:“侄女婿,今日你陪二侄女回门,还准备了丰厚的回门礼,证明你心里是有二侄女的。”
“希望你以后好好待她,夫妻两人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这一番话说得倒是像样子。
于是众人就一起举杯,崔云昭也红着脸跟在霍檀身边,吃了小半杯酒。
崔序要脸,今日的酒很不错,用的是杏花楼的杏花酿。
霍檀被堂叔们一个个拉着,一杯杯跟着吃酒,很快就红了脸。
崔云昭知道他酒量很好,很少吃罪,但此刻还是显露出担心来,忙拦着堂哥们:“莫要灌他酒。”
于是堂哥们就哄笑起来:“知道心疼人了。”
席面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霍檀似乎一下子就跟一家人打成一片,瞬间就融入了崔氏门楣。
崔云昭只吃了一杯酒,就放下了酒盏,坐在边上安静吃菜。
酒过三巡,厅中才歇了热闹,早就发福的六堂叔立即指了指桌上的白瓷碟:“吃菜吃菜,这是一早让百味斋送过来的秘制烤鸭,我记得二侄女最爱吃。”
崔云昭于是就很懂事地给霍檀夹了一块烤鸭。
霍檀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然后才道:“有劳娘子了。”
见他们两个人如此,崔序眯了眯眼睛,忽然开口:“见你们夫妻俩这般亲近,我是很放心了,当初这门婚事其实另有隐情,但我怕二侄女你吃心,便没有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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